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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下,我和婆婆和解了

2020-04-26我是九爷

37°女人 2020年4期
关键词:婆婆体温医院

我是九爷

我和婆婆先后发烧

婆婆是农历腊月十三那天从江苏老家来到武汉的。自己带了3袋子家乡土特产还不够,每天跑不下3遍菜市场,家里阳台上腊鱼腊肉腊肠飘舞,搞得人整颗心都提前步入过年的节奏。

更过分的,是老公许业。打婆婆进门的那一刻起,此人秒变巨婴,袜子也不洗了,每天摊给他的家务也不做了,一上饭桌就这事那事的,连辅导儿子乐乐作业,也山呼海啸地……如若从前,我一定会不由分说跟他打一架。

可是,结婚8年,我再也不想因为这点事搞得婆媳关系一直箭在弦上了。更何况,公公去世5年了,独居的婆婆一年到头也就跟我们生活这么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我又何必像前几年那样怒不可遏呢?所以,一年中有那么几天,让老公抛下所有角色,单纯地做“好吃懒做的傻儿子”,我忍了,也认了。

但我跟婆婆的关系一直客气有余,亲热不足。能够处成这样,已经算是婆媳关系里的上上签了。

进入腊月小年之后,陆续听到一些关于病毒的传言。我劝婆婆少出门,就算非得要出去,也戴上口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是,她抱着那句“该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的话,继续一天去好几趟菜市场,每次都绝不空手而归。

小年过后,武汉的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我们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聊以自慰的是儿子放假后,很少出门,我和许业每天出门也戴着口罩。家里唯一的漏洞是婆婆,她一直非常无畏地出门,嘲笑我们胆小,然后,武汉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宣告封城时,她才有几分傻眼。

在忐忑不安中,怀着几分侥幸心理我们过了这个年。可是,大年初一,婆婆和我先后发烧,而许业和乐乐毫无症状。

婆婆让我心寒

我和婆婆的第一反应,是把许业和乐乐送出去。许业不肯,坚持要送我们去医院,可是,一方面医院现在都已经暴满,另一方面此时我们最想保护的人,是他和乐乐。

他们爷儿俩几乎是被我们撵出家门的。慌乱之中,许业给他在美国的同学打电话。同学出国多年,把家里的钥匙一直放在许业这里,让他定期帮忙照看。同学毫不犹豫地说:“过去住,随便住。”

他们爷儿俩下楼了,婆婆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一样追出去,手里扛着两大袋子,里面装着她这些天囤积的各种食物。然后回到家里,婆婆号啕大哭,表示如果自己传染给了许业和乐乐,那她就不活了。

说实话,看着她哭,我心里的恐惧与愤怒齐发。我何尝不担心许业和乐乐,又何尝不害怕这恐怖的病毒。年前那么多天,全家就婆婆毫不防护地在“裸奔”,还嘲笑我们噤若寒蝉。

我不想理她,开始疯狂打电话、发微信联系朋友、同学、领导、同事,看谁有关系可以让我们接受检查。而婆婆呢,每隔半个小时给许业发条语音:“你发没发烧?”“乐乐精神头怎么样?”“吃饭了吗?”“袋子里的皮冻要放冰箱。”

我终于怒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先管好自己,你养的是一个儿子,不是一个傻子。”

她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视死如归地怼了我一句:“要是咱俩真的得了那病,医院也进不去,那也没办法了。所以,只要他们没事就是万幸。”

我气结,把自己关在屋里,号啕大哭。这个病没让我绝望,但婆婆让我心寒。这世界上,就她儿子、孙子的命是命,我的命都不算什么吗?我一遍又一遍测自己的体温,早上还是37.4度,但到了下午一直38.7度,尽管我什么东西都没吃,但肠胃却开始变得很不舒服。当我听到门外,婆婆一次又一次上厕所的声音后,我忍不住走出了卧室。

她告诉我,她拉肚子了。我心一沉。赶紧去找家里的药箱,给婆婆吃下了治腹泻的药,又给她量了体温,38.4度。我让她回床上躺着,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休息。

可是,她又带着哭腔问我:“许业和乐乐会真的没事吗?”

我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对她的同情,以及累积的一点勇气瞬间被她给扑灭了。

婆婆为我祈福

晚上,婆婆做了饭叫我起床吃饭。我虽然没有胃口,但理智上觉得还是要吃一点,增强抵抗力。我俩一个在餐桌,一个在茶几上,分餐而食。

这时,我手机响了,是我爸妈打来的。看着手机上显示“妈妈”两个字,我的眼睛顿时就模糊了,想接,但不敢接,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才接了手机。

我动用了全部的力量让自己听上去很健康,告诉他们我们一家都平安无事,而且哪里也去不了,被婆婆喂得胖胖的,照相都出框了……

那应该是这辈子最难的通话吧,放下电话我整个人都是抖的,脸上全是眼泪。而婆婆那边,筷子与碗发出频繁碰撞的声音,可以想见她吃得有多香。

可是,当我抬头瞅一眼她时,她却满脸是泪看着我,指着她的空碗说:“小奕,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妈,好好的一个孩子,活活被我给传染了。从今天起,我好好吃饭,我要活下来,把你照顾好,把一個健康的孩子好好交到你爸妈手里。”

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中老年妇女拥有什么样的战斗力与求生欲。她拉肚子都拉到虚脱了,居然还能剁她从老家带来的土鸡,然后拿出砂锅炖鸡。

我喝不下,她就拿出哄3岁孩子的劲头,“喝了,喝了妈给你拿块巧克力”“你不喝,我今晚就不睡了”“喝了,喝了我就把手机还给你”。

她自己呢,喝得直往上呕,还往下喝。喝完了,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张罗下一顿饭。每隔10分钟就会过来敲我的门:“小奕,热水放你门口了,都喝完哈。”“小奕,你测体温了吗?我体温没长也没降,这是个好事。”婆婆那份无畏乐观与硬撑出来的状态,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我还有救。

那天凌晨3点,失眠的我起来上厕所,看到婆婆房间里还亮着小夜灯。隔着门缝,听到她嘴里说的全是:“阿弥陀佛,保佑我儿媳妇早日康复。”

婆婆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在她的信念里,佛主派发给每家每户的幸存者只有一个,然后,她把这个名额留给了我。

婆婆的经历

自我隔离第七天,婆婆体温恢复正常。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我们娘俩看着体温计显示的数字哭得一塌糊涂。

我们跟许业和乐乐视频,乐乐在视频里向奶奶比心,说:“奶奶,你就是超级英雄。妈妈,你也要加油哦。”

婆婆连续两天体温正常,我的体温却一直在38.4度徘徊。我的心情陷入低谷,食欲变得很差,觉得自己好像胸闷得更加厉害了。令我更加绝望的是,做志愿者的同学把我的情况上报了好多天,但一直没有任何人跟我联系入院的事情。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任凭婆婆如何敲门,我都没给她开。一方面怕传染给她,另一方面是不想见任何人。

婆婆急得直哭,后来她干脆坐在我的房门口,自己在那里说话。

她说公公去世的第三个月,她才发现自己崩溃了,有时候一天不吃饭都不知道饿,成宿成宿地不睡觉,满屋子里遛达,到后来,一走到窗边就想跳下去……

“那个时候,就是想死,觉得要是能去找你公公团聚,该多好。”

“想死想得太厉害了,连看许业从小到大的照片都阻止不了的强烈念头。我就想,那就死吧,反正许业也有自己的小家了,也不需要我了。”

于是,婆婆开始写遗书,先是交代家里的财产,然后是写对许业的嘱托,从好好工作,教育好乐乐,一直写到每天一定要多喝水,写到最后,发现自己根本就放心不下。

婆婆没死成之后,去了医院,找了心理医生,确认自己患上了抑郁症。医生给她开了药,她一日日好转。

房门外,婆婆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说着她自己的经历。可是,房门内的我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一个寡居的老人,用自己粗浅的常识和最深刻的母爱自救,勇敢也悲凉。

说到底,还是我们身为子女的粗心,以为父母就没有脆弱与难过,以为他们无坚不摧。

婆媳母女情

我流着眼泪,戴好口罩,给婆婆开了门。

她眼睛都哭肿了。她说:“小奕,非常时期,妈没法带你去医院看心理医生,但妈妈觉得你可能也有点抑郁。所以,要不你也试试妈妈的土办法,也假装写遗书,你也是当妈的人啦,写着写着,你就没那么脆弱了。”

第一次,我对她言听计从。她说得没错,我仅是写下“亲爱的乐乐”这5个字时,内心就翻江倒海地想活下去。

那天,我喝下整整两碗鸡汤,强迫自己聽着音乐入睡。

2月14日,情人节,比浪漫更幸运的是,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床位。社区派来的120车先把我送进医院,而婆婆也将接受隔离检查。

婆婆在家门口送我,对我说:“小奕,妈跟你从前是婆媳,这下是过命的交情,是亲母女了。妈在家等你,你要加油。”我向她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过后,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可以好好抱一下婆婆,发自内心地叫一声“妈妈。”

(摘自作者的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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