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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的城市

2020-04-21张丰

支点 2020年4期
关键词:师弟一代人普通话

张丰

最近反复听武汉歌手冯翔的专辑《汉阳门花园》。冯翔在接受采访时说,他写这些歌的时候很痛苦,因为老是觉得歌词的感觉是普通话,不是纯正的武汉话。

冯翔曾经当过10年“北漂”,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外漂荡了10年,他已经不是纯正的武汉人了。不止于他,那些在外漂泊的游子,又何尝不是。

有人曾发起过一个活动,让大家用自己的方言朗读一首诗,我却无法完成。除非我回到河南老家,否则我就无法熟练说方言。大学第一次离开家乡,走出陌生城市的火车站,我开口便自动切换成了普通话。但是那年寒假回家,我到老家县城都无法改回方言,直到在家门口看到父母,才吐出熟悉而陌生的乡音。

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样,要经历一个“去故乡化”的过程。我有一位师弟是福建人,在北师大读书10年,从本科一路到博士,毕业后去了武汉大学。去年他在汉买房安家,并把父母接到武汉。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的春节,第一次和父母一起在“外地”过年,但是,疫情让一切都变得比想象更复杂。

师弟给父母网购了新衣准备过年穿,但是3月中旬才收到。此时樱花已然盛开,他仍然让父母穿上新衣服,下楼走了一圈,开心拍照。这个春节实在太过难忘,母亲一度想步行离开武汉,当然被他劝住了:“你每到一个地方隔离14天,一年也回不到福建呀。”喜欢吃鱼的他,一度很久买不到鱼,好不容易买到,却冻在冰箱里不舍得吃。

作为一个“新武汉人”,两个月的隔离生活让他感觉颇为艰难。因为在此前,他一直生活在校园里,既不会说武汉话,对社区也不了解。他不像本地人那样,能够捕捉到生活中有价值的信息,更不习惯在买菜群里和邻居们谈天说地。

一天早上,他开门准备下楼扔垃圾,发现门边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支莲藕和一些花菜,还附了一张纸条:“家里买的菜多了,困难时期,大家一起分享吧。”從那一刻开始,他确信了自己和这个城市的联系,有了邻居,就有了家的感觉。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需要不断审视故乡和他乡的关系。我们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人,但是,最终我们需要考虑的是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你在精神上属于哪个城市?

佩索阿有一句诗,“回到城市,就回到了自由”。我们这一代人,尽管三步一回头,有时还要装作向往田园生活,但其实我们知道,自己必将和某个城市建立起血肉联系。2008年汶川地震时,父母劝我离开成都,“哪怕是到西安呢,离家也近一些”。我反而在那个时候定下心来,把成都作为自己“一生一世的城市”。师弟的顿悟,就如同我当年。

这段时间和武汉的朋友们联系很多。一位朋友告诉我,一天武汉阳光明媚,他去小区取了团购的蔬菜回家,洗澡时看到阳光照进浴室,突然哭了起来。他从阳光和水中感受到了城市的存在,他们对这个城市付出了努力,交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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