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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螺·栀子花

2020-04-13徐浩

西部散文选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田螺螺蛳栀子花

徐浩

螺蛳,大多生长在江、河、湖泊之中,个体有大有小。生长在湖泊、池沼边缘上的螺蛳,如蜗牛般大小,老家人叫作“噜仑儿”。方言里的“田螺”指生长在田洼、沟渠里的螺蛳,像大海边捡拾到的海螺,螺体较大,肚子也大,可以当螺号来吹。那时,可羡慕邻家小朋友的一只螺号了,放嘴巴里一吹,“呜呜呜”直响,像古代有军情时发出的信号,又像将士出征时冲锋的号角。

五六岁时,一到傍晚,趁祖母干活不注意,脱下拖鞋,顾不得提起裤脚,光着脚丫子,溜到河岸边摸螺蛳。微风吹拂,水波荡漾,没过膝盖,波纹向水面四周散去,漾起的涟漪亲吻着我的腿弯弯,一阵阵酥麻酥麻的发痒,凉丝丝的。双手在青石板台阶下摸着,两眼贪婪地看着身边芦苇和杨树根上的螺蛳。“哎呀”“哎呀”,小手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是一只大龙虾,可能觉得侵占了它的领地而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河水清澈,水中小鱼历历可数,调皮的小鱼儿游到东,游到西,偶尔撞一下我的腿,又亲吻一下我的脚丫,脚底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没多会儿,口袋里就装满了螺蛳,鼓鼓的。

河岸的台阶上布满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掉进河里。一看到我们湿了的裤脚,祖母就知道我们到河边去玩了。她常用邻村某个孩子到河边玩溺水死亡的事来吓唬我们。后来,说多了,这一套不管用了,就编出河里“水猴子”的故事,河底有一只力大无穷的水猴子,小孩儿靠近河边,就会被它拖走。

刚摸上来的螺蛳,表面黏,有层青苔,看起来脏脏的。圆盖紧贴着的膜片叫作厣,用手一碰,螺蛳便把身体收缩在壳里,并用厣将壳紧紧护住。养在深口的盆子里,滴上几滴油,让螺蛳把泥沙吐净,吃的时候才不碜牙。祖母拿老虎钳将螺蛳的尾部剪下一个小小的口子,剪口后的螺蛳煮熟后更容易入味,只轻轻一吸就进嘴啦。如果汤汁留得多一些,炒好浸在汁里隔一天再吃,更入味啦!咬下后边尖的部分,螺蛳肉软软的,螺蛳头又颇有嚼头。看着小山似的螺壳,心里面别提有多满足了。

这小小的螺蛳肉,早已令诗人们回味无穷,思绪遐飞。南宋韩元吉作《食田螺》:“含浆与文蛤,未易较先后。吾生亦何为,甘此味岂厚。”民间还流传着“田螺姑娘”的故事,青年去地里劳动,回家却见到灶上有香喷喷的米饭,厨房里有美味可口的鱼肉蔬菜,茶壶里有烧开的热水,后来得知做饭的是田螺姑娘。现在,听到朋友们夸谁是勤劳善良的“田螺姑娘”,就觉得格外亲切。

常坐在祖父划的船上,一起去捞河蚌。那专门制成的耙子,一耙子下去,随着污泥带上来的是河蚌,中间还夹着不少螺蛳。平日里,一家人通常吃不掉,邻里之间互相赠送着。螺蛳稍少些,打鱼的人放出鸬鹚,去啄食河里面的小螺蛳,吸引了不少围观的孩子。有螺蛳的夏天,里下河人别提有多开心了。离家的这几年里,祖母用祖父留下来的道笼捕螺蛳,一个一个洗刷干净,放在冰箱里,积攒起来,给回去的我们吃。今年清明前,她也离开了我们,和祖父在天堂团聚去了。祖父会不会还像活着的时候,来一壶小酒,就着花生米,吸着祖母炒的螺蛳,念叨一句“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我們那里把栀子花叫作栀花,方言“栀”读“季”,“季花,季花”,读着,读着,很长一段时间,错把栀子花当作了月季花。栀子花的花期说长也长,五六月份开花,一直到八月;说短也短,不似月季月月红,一年通常开一次花。

宋代杨万里写栀子花:“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初冬季节,栀子花就开始孕育细小的花苞。老人们说,栀子花里藏着一方独特的世界,孕育越久的花苞,花朵开得越大,香味也越芬芳。栀子花的花瓣不及茉莉般婉约秀气,大大方方地绽放着。花开时节,花瓣儿仿佛是一块久经雕琢的翡翠,镶嵌在翠绿色的叶柄上。花芯吐出嫩黄色的花蕊,放眼望去,好似白色绸缎上点缀着黄色的丝线,又如黄莺的眼睛那般闪亮。

而栀子花的香味比茉莉花更为浓烈、持久。栀子花开的季节,乡下的小姑娘们纷纷摘下一朵喷香的栀子花,戴在头上,插在发间,四处炫耀着,花美,人更美!小小子们也掐了个枝头,一会儿穿梭在田埂边的沟渠旁,一会儿直往家里跑,哪里顾得上赤着的脚呀。摘下一两朵,放在家里,养在花瓶里,空气中到处氤氲着栀子花的香气。村庄里满载着欢歌笑语,就像那首熟悉的《栀子花开》:“栀子花开啊开,栀子花开啊开,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

假期回乡,坐在长途大巴里,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车厢里高温夹杂着一股子汗臭味,几个妇人在车里说着自己的家乡话,不停不休。坐在车里的人们聒噪不安,这时大巴司机的女人从中途递上来一盆栀子花。风吹过,空气中有栀子花的芬芳飘过,洗涤着盛夏的烦躁不安,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而浓郁的栀子花香,也顿时让车里的空气清新了许多。

季羡林在德国待了十一年,心心念念地想着燕园里面的那一株栀子花。他写道:“这一下子让我回忆起十几年前西单的栀子花和茉莉花的香气。当时我是一个十九岁的大孩子,现在成了中年人。”栀子花香留在他的心中,印在他的脑海里。

老宅院原有一株栀子树,搬迁时,误以为它已经死了,谁知第二年枝头竟冒出了喜人的花苞。它的叶片四季常青,历经风霜雨雪、虫害、移植,依旧翠绿不改。这让我想起一个出嫁的女人,齿白唇红,扎着麻花辫儿,出嫁那天执意在梳妆盒里塞上栀子花,嫁入袁氏大户人家。谁曾料想,二十岁时,大女儿患病早夭,随后丈夫又去世,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和她的五个孩子只能挤在昔日的两间茅草屋里。

但她就像这栀子花,有着平淡素雅的外表,却蕴涵着坚韧刚强、朴实纯洁的品质。她辛苦地拉扯着五个儿女。记得她走的时候,六月栀子花开得那么绚丽,她的衣服洗得和栀子花那样白。

很多年过去了,被移栽的那户人家,早已人去楼空,子女都去了很远的地方落地开花。院宅里的栀子花不知道去往何方,但栀子花和那如栀子花般的女人,我却一直记得。年少时读杜甫的“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我以为是写花美,原来诗人是想记住栀子花的情意。花月年年只相似,树也会记得住她的香。

我小心摘下一朵,放在手心,熟悉的感觉,在心头漫漶。

动人情意处,栀子花落。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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