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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07闫耀明

都市 2020年1期
关键词:鸟儿阿姨儿子

闫耀明

1

女人站在窗前,看着落日余晖。

在城市,是没有风景的,耳边全是嘈杂,眼里全是喧嚣,这让女人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只鸟儿一样,跳来跳去,不得安宁。唯一能让她的心变得平静的,只有这短暂的黄昏了。她不期盼安静,真正的安静是一种奢求,只要有平静,就够了,哪怕是短暂的。

楼里已经没有人了,公司的员工早已消失在外面纷繁的世界中,就连值夜班的保安也出去吃饭了,要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回来。现在,楼里只有她了。她不想走,回到那个清冷孤寂的家,会让她的心更加清冷孤寂。

落日余晖真是美啊,女人看到那轮太阳变得不那么耀眼,相反,透出的是充满柔情的淡红,像一朵花?还是像一张饼?女人抱着双臂,仔细想。一群鸽子在这温暖的色彩中飞翔,偶尔会穿过太阳,那动感十足的瞬间让女人的心轻轻地颤动起来。

女人发觉自己流泪了。泪水居然是凉的,在她的眼角旋转。她没有拿面巾纸擤,而是用手背抹了一下。她吸吸鼻子,无声地发出叹息。

黄昏的光影越来越淡,暗夜正抖着深色的长衫悄然来临,女人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决定离开,回家。除了那个清冷孤寂的家,她没有别的去处。她在考虑自己做点什么吃的充饥。

一个人影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女人的视线,她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

那是一个不怀好意的闯入者,正攀爬在公司办公楼旁边的红砖墙上,他的动作很娴熟,身体张开得很大,像一只壁虎,快速向办公楼的后窗边移动。

“那是一个小偷!”女人抖过的心还在发出尾音很长的震颤声。她轻轻地晃了晃头。

女人敏感地意识到,这个人的出现对她来说不是个多余的事件。她没有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就开始用手机录像,将那个闯入者的一举一动录了下来,直到他打开窗子,身体消失在办公楼里。

女人站在窗前,看着自己录下的内容。尽管天色并不明亮,但录像的效果很好,很清晰。不等把录像看完,女人就收起手机,拿起自己的手袋,锁好屋门,迅速离开了公司办公楼。

她问自己:“我在躲避什么吗?”

她知道,自己确实是在躲避什么。作为公司的财务部长,遇到小偷却不去制止或者报警,被经理和同事们知道了,那将是一种很尴尬的局面。女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公交车行驶在大街上,正是人流高峰期,车里人很多,很挤,女人站着,身体随着车子的晃动而不停地摇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手机。

在小区边缘的超市里,女人买了两个西红柿,一束香菜。走进楼门时,女人的步履匆匆,仿佛是准备做什么,很有些急切的味道。

平时,女人回家,总是没精打采的。今天,有所不同。

女人知道,这和刚才她无意中录到的那个情景有关。

家里果然是清冷孤寂的,没有一点生气。女人丢下手袋,脱去衣裙,只穿着小小的内裤和胸罩。她一下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那段录像。

女人感到,这个闯入者真是聪明,知道这个时间是公司办公楼里没人的时候,值班保安要去吃晚饭。

想了一阵,女人不想了,做饭。她用西红柿做了一碗原汤面,出锅的时候撒上香菜。她喜欢香菜味儿。

女人吃得很慢,边吃边想那段录像。

吃完饭,女人将碗筷收拾好。平时,她会下楼去散步,在小区里走走。小区不大,楼间距安排得很合适,拐来拐去的小道设计得也别致,走在上面,什么也不想,是一种享受。

可是今天,女人没有去散步,而是来到儿子的房间,打开电脑,将手机里的录像复制到了电脑里。

在电脑里看,会更清晰。

女人平时不怎么使用电脑,都是儿子在用。她在D盘上设了个文件夹,把录像保存在里面。

在电脑里看,果然更清晰。女人惊讶地发现,这个闯入者,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他瘦瘦的身形,刀子一样的长脸,都和她儿子的一个哥们儿外形十分吻合!

特别是闯入者进入办公楼后窗子的瞬间回头张望了一下,那张脸清晰地留在了她的手机里。

女人的心狠狠地颤起来。她在电脑桌上拍了一下。“这个瘦猴!”

接着,女人闭上眼睛,安静地坐着。

坐了一阵,女人又看了一遍录像,然后关了电脑。她打开电脑桌的抽屉,看。里面都是儿子留下的乱东西,光盘啊,小本子啊,钢笔啊,还有一个女孩子用的蝴蝶结。

女人摇摇头。电脑是儿子用的,平时,这个抽屉她是从来不动的。

在抽屉的角落里,女人发现了一把钥匙。她举起钥匙,看。这是一把普通的铜钥匙,她看着觉得很是眼熟。女人便努力想,还是想不起这把钥匙是开哪个门的。

女人把钥匙又放在了抽屉里。

女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想儿子。儿子在家时,会和她说一些事情,虽然女人不喜欢儿子做的事,他们有时还会吵几句,但是他们的对话与争吵给这个家增加了生气,像一个家的样子。而此时呢。四周是巨大而深邃的寂静,那清冷孤寂的感觉就像一只披着黑衣的蝙蝠,迅疾而耐心地围绕着她,飞来飞去,就是不肯离开。

女人害怕這种感觉,可又没有办法赶走那只蝙蝠。在蝙蝠的骚扰下,女人的心开始疼,仿佛蝙蝠那细细的牙齿正啃着她的心,绵密而悠长。

她的泪水便再次流了下来。

2

公司里丢了很多东西,主要有两类,一是公司员工放在办公桌里的私房钱,二是公司的电脑部件。女人不懂电脑,对那些主板啊硬盘啊什么的,基本不清楚,但她从保安和经理交谈中得知,公司的电脑都是办公用的品牌电脑,那些部件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女人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暗暗地佩服瘦猴。她知道,瘦猴一定做过充分的准备:多次踩点,选在黄昏时分公司没人的时候下手,而不是夜晚。

经理报了案,民警大刘带着两名警官来到公司,勘查现场。

大刘他们的工作很细,很快找到了瘦猴进入办公楼的那扇窗子。最后,大刘跟经理交换了勘察的情况。他们认定:第一,这个小偷是一个人作案。第二,基本排除了公司有内线接应的可能。第三,小偷是个老手,经验丰富,动作麻利,而且事先准备充分,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如指纹、脚印等。连公司走廊的监控中都没有小偷的身影出现。

女人是财务部长,参与了公司丢失财物的核算。公司损失的物品价值在三四万元左右。

接下来,大刘他们分组与公司员工谈话,了解情况。

轮到女人了,她走进公司会议室,静静地坐在大刘对面,看着他。

女人单身几年了,男人丢下她和儿子,跟着一个南方女子消失了,去了深圳。她一直想再婚,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很艰难的。有人给她介绍了大刘。女人和大刘相处了一段时间,感觉还行,不温不火的。

但是大刘对女人的儿子心存芥蒂。儿子没有上大学,而是和一群小哥们儿混。他们没有正经职业,有时打打工,有时做做生意,更多的时间,就是鬼混。

女人曾想让大刘帮助给儿子找找工作,儿子有个稳定的打工的地方,是女人的一个梦想。但是大刘一直不是很上心,这使得女人和大刘的关系始终没有更多的进展。既处着对象,又热不起来。

不久前的一天,儿子出事了。他和一个哥们儿一起策划并实施了盗窃工厂物资的行动,被大刘他们抓到了。

女人完全蒙了。她知道儿子不争气,也常常痛恨儿子,但是当儿子真的面临指控,即将锒铛入狱时,女人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痛苦像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纠缠着她,刺痛她的心,而且耐心十足,挥之不去。

那天,女人请了假,早早回家,买菜做饭。她把大刘请到了家里。

大刘来过她家几次,他们也曾一起做饭吃。但是前提都是儿子不在家。女人敏感,看出了大刘的心思。大刘喜欢她,但是不喜欢她儿子。大刘经历过不幸,感情上受过挫折,而女人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一点,给了大刘温暖。问题是她儿子的存在,让大刘始终无法放开,导致他们的关系进展缓慢。

女人打开红酒,和大刘对饮。大刘似乎兴致不高,女人知道,这和儿子有关。儿子盗窃工厂物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但是两个人交代的赃物和工厂方面清点的丢失物资不符,这让案件一直无法结案。

女人便频频向大刘敬酒,说了很多温情的话。她向大刘表示,她愿意接受大刘的求婚。

渐渐的,大刘放松下来。兩个人喝了一瓶红酒,他们的脸也都红红的。

女人搂着大刘的脖子,扭着身子,将自己从未向大刘展示过的一面袒露出来。大刘的情绪被女人调动了起来,他们温情脉脉地看着对方,身子渐渐变轻,飘着,来到了女人的床上。他们像两团红红的火烧云,涌动着,融合着,翻滚着,把女人不大的房间映得红红的。

停下来时,女人觉得心满意足,也觉得很累。她静静地躺在大刘有力的臂弯里,将脸放在大刘宽厚的胸膛上,抚弄着大刘男人味儿十足的胸毛,轻声说:“儿子的事,就这样结案,不行吗?”

大刘搂着女人光洁湿热的身体,摇摇头。

女人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工厂在管理上出现了漏洞,缺少的物资在案件发生前就已经不在了。”

大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摩挲着女人的后背。

女人接着说:“要真是那样,这件案子的分量就轻多了。”

大刘搂紧女人的身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女人说:“我希望儿子少判几年。”

大刘说:“就这样结案,还是不行。起码,我们正处朋友,由我来做出这样的结论,不合适。”

女人抬起头,看看大刘。“你咋那么死心眼儿?难道,你希望我儿子一辈子待在监狱里?”

大刘说:“我是认真的。”

女人猛地跳起来,赤裸的身体在大刘面前一抖一抖的。“我看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大刘惊讶地坐起来,看着女人。他开始默默地穿衣服。

“滚啊!你快滚啊!”女人愤怒地冲大刘吼,同时一脚蹬在大刘的肩上。大刘毫无防备,滚下了床。

现在,女人坐在大刘对面,看着他,想起了那天他们在床上的情景。

大刘没有过多地询问,只是问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公司,有没有丢失钱财,然后就请她离开了会议室。

3

女人端详着那把铜钥匙。

看着熟悉,却又想不起是用在哪里的。女人敏感地觉得,儿子留着这把钥匙,一定不是随意而为之的。

儿子平时话不多,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所以,这把钥匙,一定和一个秘密有关。女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想不出钥匙的用途,女人就又把钥匙丢在抽屉里,来到客厅,将身体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今天,她休息。难得轮上一个休息日。

她想把大刘找来,一起吃饭。可是,因为儿子的事,他们之间有了若隐若现的疙瘩。想了想,女人放弃了喊大刘来的想法。

电视上,记者在采访房屋拆迁的事。女人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她快速穿好衣服,拿上那把铜钥匙,匆匆走出家门。

公交车把女人送到了城郊,她径直来到一排破旧的平房前。这里,曾经是她和儿子栖身的地方,那时由于城市总体规划,这里要拆迁,建一个高档别墅区,他们便搬家了。然而,几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动工。那些平房就这样被废弃着。

女人来到一个院子前。她家的院门虚掩着,门前堆砌着一些垃圾,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她小心地推开院门,迈过横七竖八丢弃的乱东西,来到屋门前。几根干巴巴的树枝堆在门前,女人拨开树枝,看到了门上的黑锁头。

她知道,儿子的伪装做得不错。从外面看,一点也看不出里面的情况,更看不到门上的锁。

女人拿出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却没有拧动。她愣了一下,歪着头看,再次拧,用力拧。锁果然打开了。

她走进屋子,把门关好。

这里是她生活了很久的地方,里面尽管已经没有了东西,显得低矮而空旷,但是她依然能品味出,这里有她和儿子的气息。

那时,儿子还小,她每天上班,下班,去市场买菜,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冬天,还要生炉子。男人生意忙,经常不回家吃饭。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是她的劲头很足,觉得生活很有奔头。她要把儿子养大,把他培养成人,干体面的工作,再给他娶个漂亮的媳妇,给她生个大孙子。女人觉得自己想得真是不少,年轻轻的就想到了孙子的事。她时常想着想着,“扑哧”一声笑出来。

可是,后来她不笑了。因为她的男人消失了,和生意上的一个伙伴一起消失了,去了深圳,再没回来过。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心野,不满足现有的生活。

女人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儿子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从来没让儿子失望过。她信奉的是:再苦不能苦着儿子。然而,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好像变了一个人,没有考进市重点高中,只能进一所民办高中。在那里,儿子成了“名人”,上至校长,下至普通学生,没有不知道他的。因为他打架狠,不是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就是被别人打得头破血流。

女人和儿子谈过,也打过,一次次和老师沟通,可儿子还是那个样子,后来干脆不上学了。女人感到,自己对儿子已经无计可施了。那真是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糟糕境地啊!

女人慢慢地在屋里走着,张望着。此时是下午,光线显得昏暗,整个屋子像一块巨大的黑石头,沉沉的。

几声鸟鸣把女人吓一跳。“这里怎么会有鸟鸣呢?难道这里……有鸟窝?”她疑惑地定睛仔细看。

哪有鸟窝?女人看到的,分明是一只鸟笼子,就悬挂在窗子边的木梁上。里面,一只女人不认识的鸟儿在叫,声音一点儿也不清脆,甚至有些沙哑。

女人连忙走过去,看那只鸟。“这么久了,它没被饿死?”女人看到鸟笼子里放水的小盅已经干了,放粮食的小盅里也是空空如也。她知道,鸟早已是又渴又饿,她要不来,鸟一定挺不了几天了。

女人四下寻找,在窗台上找到了一只塑料方便袋,里面是一些小米,旁边放着一个矿泉水瓶,瓶子里还有半瓶水。她连忙把水和小米添进小盅里。

鸟真是渴极了饿极了,不顾女人在看着,一口接一口地仰脖喝水,然后开始吃小米。

女人看着鸟,突然想哭。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屋子里面的角落里,堆着一些东西,上面盖着一块脏兮兮的塑料布。女人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她家里的东西。她走过去,揭开塑料布,看到下面是两个不大的纸板箱子,整齐地摆在地上。

女人的心一颤。她依稀觉得,这两个纸板箱一定和儿子有关。“难道是……”她蹲下身,看了一阵,小心地打开纸板箱。

里面装着的东西,女人不认识,看上去,是一些机器配件。她很快做出判断,这些东西就是儿子从工厂里弄出来的。

儿子把东西藏在这里,真是高明,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女人站了一会儿,又给鸟儿添了小米和水,然后走出了屋子。

她细心地锁好屋门,又把树枝挡在门前。一切恢复来时的样子,女人走出了院子。

这里已经荒废了好几年,草很高,女人走出去,一直来到几百米以外的旧水泥路上,竟然一个行人也没有碰到。

旧水泥路一直延伸到城郊的一条岔道上,偶尔可见一两个骑自行车的人驶过。女人站着,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瘦猴吗?”女人把声音放得很轻,“我请你吃饭。”

4

女人没想到,拿不上台面的瘦猴居然点名要去档次很高的格兰西点西餐厅吃饭。

“我怎么觉得,你到这样的地方吃饭,有点滑稽?”女人切着牛排,说。

瘦猴不满地白了女人一眼,忿忿地说:“阿姨,你别门缝里瞧人。告诉你,这里我经常来。”

其實女人已经感觉出来了,点菜的时候,瘦猴很熟练,也很专业。

她知道,瘦猴和儿子一样,他们得手了,就会挥霍。瘦猴说他常来这里,不是假话。

“说吧,找我啥事?是不是一个人寂寞得太久了?”瘦猴拿起高脚杯,在女人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仰脖喝红酒。

酒杯碰撞的声音不大,却发出了长长的颤音,轻佻地飘在女人的耳边,像瘦猴提出的轻佻的问题。

女人抿了一口红酒,说:“你放尊重点,我可是你阿姨。”

瘦猴“哧”地笑了一声:“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女人说:“再给阿姨一个面子,如何?”

瘦猴大口大口地嚼着牛排,满不在乎地挥了一下手里的叉子,示意女人说。

女人看了瘦猴一眼,说:“阿姨有个想法。我儿子不是你哥们儿吗?你们不是多年的哥们儿吗?你们不是最讲究哥们儿义气吗?你帮他一回。”

瘦猴伸着脖子把嘴里的牛排咽下去,看着女人:“什么意思?”

“我儿子现在在看守所里,你知道的。”女人摇着手里的高脚杯,看红酒在里面无声地旋转。“我希望他早点出来。你能帮他一下。只要你肯帮忙,他就能很快出来。”

瘦猴眯眼睛看着女人:“就这么简单?”

女人点点头,说:“就这么简单。当然,阿姨不会白白让你帮忙的,阿姨会给你五千元的报酬。阿姨的经济条件一般,给你的报酬不多,但那是阿姨的一点心意。”

“鸿门宴啊。”瘦猴用刀子使劲切牛排,在盘子里切出零零碎碎的“咯吱”声。

女人淡淡地笑笑,说:“这样的事情,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小事。”

瘦猴问:“我怎么帮他啊?”

女人说:“我儿子他们交代的,和工厂丢失的物资不符,差的部分,你给担下来,就说是你弄去了。这样,退回了赃物,你和他的罪过都很轻,不会伤筋动骨,最多是拘留几天,教育教育,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她笑眯眯地看着瘦猴。她在平房外的旧水泥路上站着的时候,曾为自己能想出这样的好办法而感到兴奋。

瘦猴默默地点点头,想了想,说:“阿姨你这主意不错啊。”

女人得意地喝了一口红酒,说:“你阿姨是谁。嘿嘿。而且,我还给我儿子请了律师,全市最有名气的高律师。只要你肯帮阿姨这个忙,就是个两全其美的大好结局。”

她看着瘦猴,问:“成交?”

“成交个屁!”瘦猴顿下高脚杯。

女人有些意外,没说话,看着瘦猴。

瘦猴撇着嘴,说:“我和你儿子有账还没算呢。让我帮你儿子,怎么可能?”

女人的心闪了一下。

“跟你说实话,阿姨,我们掰了。他欠我的多了。”瘦猴拨弄着蔬菜沙拉,说,“要是以前,你不找我,我也会伸手帮忙。可是,现在不同了。”

说话的时候,瘦猴的头轻轻地摇晃着。

女人咧嘴笑了一下,问:“阿姨的面子,就这样栽了?”

瘦猴笑笑,不置可否。

女人拿起高脚杯,在瘦猴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慢慢喝掉了里面的红酒。她举着高脚杯,看着瘦猴,示意他也干杯。

瘦猴没说话,举了举高脚杯,也喝了。

女人放下高脚杯,拿起桌上的手机,找出了里面的录像。她把手机举到瘦猴的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女人的嘴角现出笑意。

看完了录像,瘦猴把身子仰在椅子背上,看着女人:“你威胁我?”

女人说:“民警大刘是我男朋友,正在公司调查这件事。”

“你威胁我?”瘦猴的脸一点点变得难看。他猛地伏过身子,凑近女人,盯着她,小声说,“老子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女人的心,开始翻。她知道瘦猴和她儿子一样,都是桀骜不驯的家伙。

“阿姨的面子,就这样栽了?”女人看着瘦猴。“你和我儿子之间的事情,是你们的事,和阿姨无关。现在阿姨和你谈的,是我们之间的事。”她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瘦猴说:“阿姨,我今天来和你一起吃饭,就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他一口喝掉了高脚杯里的红酒,站起身。

瘦猴死死地盯着女人,语气肯定地说:“阿姨,你的面子,就这样栽了。”

说完,瘦猴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包间。

女人静静地坐着,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她看到里面的红酒旋转着,那么像她旋转的心。

女人就这样坐着,喊服务员再拿来一瓶酒,继续喝。很快,女人喝多了。

喝多了,女人也没有失态,她站起来,摇晃了几下,喊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轻声告诉她:“刚才离开的那位先生,已经把账结清了。”

女人走出西餐厅,夜色正笼罩着整座城市,夜风迎面拂来,让女人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她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女人使劲眨着眼睛,在路边找到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她走过去,坐在了木椅上。

不远处的街面上,车流人流在不停地流动,车灯排成的长龙那么像一只只眼睛。那是明亮的眼睛,警惕的眼睛,女人觉得自己的心在忍不住发抖,仿佛自己的一切正在被那些眼睛看穿。她的心不由得抖动起来,胃也开始收缩,她连忙蹲下身,开始吐。她听到自己正发出难听的声音,那些红酒一股一股地喷出来。女人哭了,她蹲着,一边吐一边哭,泪水和红酒混合在一起,流到她的脚边。黑暗掩盖了女人的失态,她哭得很是尽兴,没有人打扰她。

哭完了,也吐完了,女人手扶着木椅的靠背,趔趄着又坐在木椅上,喘。

恍惚中女人看到大刘来了,夜色中大刘穿着警服,高大的身躯一晃一晃的,正向她走来。

女人的心狠狠地抖起来,她想冲大刘叫喊,发泄自己心里的痛苦。她太需要大刘了,太需要大刘听她倾诉了。

于是,女人跌跌撞撞地冲着大刘奔去。“大刘!”她用力喊着。

“大刘啊……”女人奔到大刘面前,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胸。“我……我……”她的嘴唇抖得厉害,居然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了。

说不出完整的话就不说了,女人继续拍打着大刘的胸,手里的包打落在了地上。

可是,大刘却在往外推她。女人狠狠地吃了一惊。她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大刘。“你推我?”

女人使劲晃晃头,眨了几下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大刘。

此时女人才看清,大刘变得陌生了。“你……不是大刘?”

女人清醒了许多,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眼前的民警,不是大刘,而是一名值班的交警。

女人冲民警笑笑,挥挥手。

民警猫腰捡起地上的手包,递给女人。他似乎说让女人赶快回家,就走开了。

女人没有回家,站着,身子轻轻地在夜风中摇晃着。站了一阵,她突然笑了起来,还冲民警消失的方向指点了几下。

女人笑得很放肆,笑声冲动地在小花园里回荡,夜晚的空气也随着笑声在不停地颤抖。

5

公司失窃之后,员工们都小心翼翼的,说话的语调也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毕竟窃贼还没有抓到,大刘他们还在调查和反复勘查现场。

女人站在窗前,向外面望。

还是这个位置,她伸头就能看到办公楼旁边的红砖墙。女人看到,大刘正领着一个民警仰头打量着这面红砖墙。

女人在心里暗暗地佩服大刘。她把头探出窗子,冲大刘喊:“喂!”

大刘回头望到了女人。他沖女人挥挥手,示意自己正忙着。

女人也冲大刘挥挥手,示意大刘别走,她马上下去。

站在办公楼后面的小空地上,女人觉得很压抑,这里地势低,照不进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湿湿的霉味儿。从上面望下来不起眼的红砖墙,显得很高大。

大刘让随行的民警测量红砖墙的长度和高度,回身问女人:“你怎么来了?”

女人拿出手机,找到了那段录像,递给大刘。

看过录像,大刘看了女人一眼,对随行民警说:“立即抓捕瘦猴!”

大刘他们快速离开了。女人仰头望望办公楼,办公楼很高,女人觉得有些晕。她慢慢地走出空地,走进办公楼。

大刘是个干练的警察,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做事风格一直雷厉风行。这一点,女人是很佩服的。她有时想,自己要是能嫁给大刘,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

坐在椅子上,女人看着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独自想着。她计算着时间,想到这会儿,瘦猴应该已经在大刘的手上了。

她想给大刘打个电话,想了想,觉得不妥,怕影响到大刘执行任务。于是,她给高律师打电话。

女人突然很希望高律师能抽空去一趟看守所,见见他儿子。她很想知道儿子的情况。她说了自己和瘦猴见面的情况,也谈了自己的想法。

高律师觉得女人的想法虽然属于主观推测,但是有道理,瘦猴和本案有联系,这种可能性是有的。

下午下班的时候,高律师打来了电话。

女人的手机信号不太好,高律师说什么,她听不清楚。于是,她对着手机大声说:“半个小时后,我到你的律师事务所去好不好?”

已經过了下班时间,律师事务所里也是人去楼空,女人安静地坐在高律师对面。

在高律师条理清晰的描述中,儿子的形象呈现在她面前:他头发蓬松混乱,嘴角抿得很紧。面对高律师,儿子一脸的不屑。

“你把我做的努力,和我儿子说啦?”

“说了。”

“我儿子高兴了吧?”

“没有。”

“没有?”

“没有。”

“那他咋说?”

“他就说了三句话。”

“哪三句?”

“我妈是混蛋!”

“第二句呢?”

“我妈是混蛋!”

“第三句呢?”

“我妈是混蛋!”

“没了?”

“没了。”

高律师无声地看着女人。

女人轻轻地摇头。“我把他养大,是让他来骂我混蛋的吗?我希望他早点出来,是为他好……”泪水从她的心底往上涌,但是她忍着,使劲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回到家,女人觉得很累很累,仿佛刚刚出了一趟远门。她没有心思做饭吃,将身体歪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大刘来了。女人打开房门,没有和大刘说话,转身走回客厅,继续歪在沙发里。

大刘把拎着的塑料方便袋放在茶几上,打开,拿出餐盒。他说:“瘦猴归案了。”

女人一动不动,看着大刘忙碌。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吃饭,顺路买来了。”大刘把饭和菜摆好。白净净的米饭,颜色鲜艳的炒菜,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儿。

可是女人没胃口。她晃晃头,说:“我不想吃,你吃吧。”

大刘坐过来,坐在女人身边,说:“不管出了什么事,饭总是要吃的。身体出了问题,才是最大的事情。”他搂着女人的肩,轻轻地安抚她。

女人知道,大刘是警察,对如何哄女人这样的事情没什么研究,也不擅长。他这样的小动作,已经是在尽最大的努力了。

女人的心稍稍稳了一些。

大刘把饭菜推到女人面前,说:“吃吧,别让我喂你啊。”

女人淡淡地笑笑。她看看大刘,觉得他今天真是进步了,知道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了。

“要不,我去给你买几块点心吧?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吃甜点?”大刘大口大口地吃饭,吃得很响。

女人原本是讨厌吃饭发出很大声音的,但是,大刘发出的声音,她竟然一点儿没烦。

“再吃甜点,我就胖成猪了。”女人叨念着。

大刘放下餐盒,笑嘻嘻地说:“怪了,我就喜欢胖猪。”他搂着女人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胸上,然后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脊背。“别怕,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不能左右,就去适应。”

“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懂事呢?”女人的鼻子酸起来。

大刘依旧摩擦着她的脊背,说:“迟早的事。不经历挫折,他就不会懂事。别急,有什么事,有什么困难,你就告诉我,有我呢,我给你顶着。一个困难两个人担着,比你一个人扛着强。”

大刘说话很慢,也很平静。可是女人受不了了,她转身将脸埋在大刘的怀里,双肩无法遏制地抖动着,接着,她死死地搂住大刘的腰,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

6

女人站在低矮而空旷的平房里,四下打量。

一切如几天前她来时一样,墙角,肮脏的塑料布仍然盖着那两个纸板箱。只是窗边木梁上的鸟儿叫声有了不同,声音不再沙哑,似乎带着某种急切的愿望。鸟儿跳跃着,使得硕大的鸟笼子也跟着轻轻地摇晃。

女人凑过去,看了看鸟儿。见到女人,鸟儿很高兴,跳得更欢了,叫声一会儿急促一会儿缓慢。

女人看到,鸟笼里的两个小盅又空了,水和小米都没有了。那两个小盅,如一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瞪着她。

鸟儿叫得更加急促,仿佛在催促女人,赶紧给它小米和水。

女人却只是看着鸟儿,嘴角抿出淡淡的笑。

鸟儿不再跳来跳去,也不再鸣叫,等着,静静地等着。它还歪着头,打量着女人。

“你……还会飞吗?”女人问。她的嘴唇有些抖。

鸟儿没有理会女人的问话,依旧歪着头看女人。

女人不再提问,伸手拿出手机,拨通了大刘的号码。

“喂,有事吗?”大刘问。

女人听得出,大刘一定在忙着,他说话很快。大刘的工作很忙,案件把他压得很少有空闲的时候。

“有事。”女人说。“我在城郊,在我家的旧平房里。”

“你……”大刘稍显迟疑,说,“你等着,我马上到。”

女人急忙喊:“带两个人来!”

大刘说:“好!快,快,我们出发……”

还没放下电话,大刘就催促同事了。这边,女人听得清清楚楚。她淡淡地笑着,看着鸟儿。

鸟儿不再淡定,继续冲着女人尖叫。它在要水和小米。

窗台上,矿泉水瓶里还有一些水,小米也还有。

但女人没有给鸟儿添加,看着鸟儿边跳跃边尖叫。

“鸟儿在说什么?”女人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是在骂我吗?”

但是女人没法回答自己。

女人轻轻地舒一口气,冲鸟儿努努嘴,说:“你还是感谢我吧。”

说着,女人伸手拿起矿泉水瓶和装小米的塑料方便袋,径直来到院门外,将它们丢进了垃圾堆里。

站在门外,女人感到自己仿佛走出一段旧时光,阳光正纷纷扬扬地涌过来,水一样涌过来,扑得满怀都是。头顶上的天空,瓦蓝瓦蓝的。

女人站着,等。不大一会儿,她就听到了旧水泥路上有汽车刹车声尖锐地响起,大刘领着两个民警正快速地奔过来,脚步声急促而密集,“嚓嚓嚓”地响到眼前。

大刘的目光迅疾而敏锐,一眼就将女人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他放松下来,一把拉住女人,问:“你没事吧?”

女人冲大刘笑笑,摇着头说:“没事。”她扬扬下颌,“屋里有两个纸板箱,你们拿走吧。”

大刘挥手,两个民警进屋了。

女人把铜钥匙交给大刘。“我在家里发现了这把铜钥匙,才找到这里。我儿子的案件,可以结案了。”

说完,女人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刘在女人的脊背上轻轻拍两下。

检查并拍照之后,民警把纸板箱抬出了屋子。

大刘也走进屋子,巡视了一遍,走出来,看着女人。

“这里怎么有个鸟笼子?”大刘问。

女人没有回答,伸手抓着大刘的胳膊,用头抵在大刘的胸上,撞了两下。

“我们走吧。”女人轻声说。两行泪水慢慢地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责任编辑管晓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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