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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世界,工厂焉存﹄

2020-04-02周小铃发自广州刘鑫

南方周末 2020-04-02
关键词:内销防护服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记者 周小铃发自广州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刘鑫

2020年3月30日,连云港海州经济开发区,工人正在生产一批出口突尼斯的椰枣防虫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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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唯一能让公司撑下去的路子,就是改产防护服。“就是抢这半年的时间,希望能等到正常需求恢复。”

家纺、服装是杭州余杭区的优势产业,有“好布出余杭”的美誉,杭派女装有80%产自余杭。

一个多月前,贺笛跟服装厂的工人一样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公司复工,她赞叹杭州市政府的未雨绸缪,“很多事情都想到了”。

服装行业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复工后,最大的问题是工人不够用。贺笛说,3月初部分同行的海外订单遭到客户取消,原因多是未能按时交货。由于管控要求,她所在的公司也只能分批协调工人上岗。

但不出一周,外贸形势陡转直下,贺笛的公司也面临订单取消的情况。同时,有的客户应该支付尾款,但此时却告知,由于商业百货停业,没有销售收入而难以付款。“这部分应收款要不回来”。

更麻烦的是,有一部分在织机上的订单,以及备好面料准备上机的订单,都陆续被客户取消或暂缓。由于订单恢复时间难以确定,后期生产工期也没有着落。“以前的话,后两三月的生产计划已经安排下去,现在还不知道后面要做什么,最少会影响半年。”

一位经营了十多年外贸服装的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海外疫情相较中国晚2—3个月,时下的春装“基本泡汤了”,即便海外各国两个月内可以控制疫情,秋装的订单也难以考虑,7月份后是消费信心恢复期,“这时秋装依然不好销”。

她有一些从事外贸的朋友在跟意大利客户聊天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回邮件了,可能是生病,甚至可能是住院了。

“目前来看,不仅是服装市场,包包、鞋子、手工艺品等行业都面临海外消费需求短缺的严峻形势。”她说。

广东揭阳鞋厂的老板于蕾忧心忡忡。她的工厂主要生产拖鞋、凉鞋,销往泰国、中东、非洲等地区。

受疫情影响,于蕾的鞋厂直到3月中旬才开工,至今才做了半个月左右。由于外省工人占七成,又招不到本地工人,不仅耽误工期还得支付巨大的人力成本。好不容易员工到位了,订单却少了一半。“客人需要实地看货下单,现在非洲客人都没法过来。”

广东潮州的陶瓷出口商林楷经营着两家陶瓷厂,主要生产建筑类陶瓷,如马桶。其产品销往非洲、中东、南美、东南亚等几大地区,全球一半以上的国家都是他的市场。由于部分客户要求延迟发货,大概10个货柜、价值超过15万美金的订单,现在全都积压在仓库里。

“再做多两个月我都没钱给员工发工资了。”林楷说。在兵荒马乱的3月,许多像他一样的外贸商发现,一旦失去订单,昂贵的人力成本和积压于仓库的原料和商品,就会掐断企业的现金流。

纺织面料厂:“白菜价”出货去库存

订单减少的危机,开始从下游制造商传导至上游纺织面料厂。

4年前,郑明明转了行,从服装出口转至沙发布出口,他跟几个朋友在浙江海宁许村镇家纺工业园合伙办了一个厂。许村工业园是浙江省唯一的装饰布工业专业区,是一个集原料、制造、成品配套、产销全套服务的产业集群。

郑明明介绍,无论是服装还是沙发布,基础面料大多是涤纶、尼龙等原料,成本低、牢度强。面料生产常用的涤纶、氨纶、锦纶、腈纶属于化学纤维中的合成化纤,而化学纤维又是从石油化工中提炼出来的。

“中国是工业大国,不愁面料。江苏、浙江可以实现面料的批量生产,量大且价格便宜。”郑明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是中国面料及服装出口贸易的优势,例如沙发布四年前是20元/米,现在能控制在15元/米左右。

多名从事服装外贸生意的人士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目前向海外出口的面料大多位于中低端,价格低,利润空间小,基本靠跑量。需要进口的只是一些高端面料,市场小众,况且很多高端面料国内也可以仿制,然后再出口。

“现在的情况是,没有‘量了。”郑明明说,眼下订单缺乏,存货积压,他想的是如何去库存。

浙江绍兴柯桥有着亚洲最大的轻纺专业市场。柯桥一位纺织面料厂董事长在朋友圈写下心声:由于消费市场订单缺乏,加工厂退回来的货已经堆到仓库放不下。在一个柯桥纺织的交流群中,更多柯桥的面料厂纷纷以“白菜价”出货去库存,面料价格下降幅度甚至大于原料下降幅度。

疫情期间,沙特与俄罗斯打起了石油价格战,导致国际原油价格大跌,用于生产化纤面料的原材料PTA(对苯二甲酸)、MEG(乙二醇)的价格亦应声而落。此外,棉花期货价格3月内连续多次下挫,3月31日,棉花期货价格报10515元/吨,运行于历史最低位。

如果是在2019年3月,原料价格下跌会让郑明明感到兴奋,但今年的3月,在看到原料价格下跌时,他已经毫不在意。

“原料与产品价格倒挂,企业从买进原料开始就一直在亏。”郑明明说。

如何挺过寒冬?

如今外贸从业者都在思考的问题是,如何挺过寒冬“活下去”?

位于浙江省的贺笛和郑明明均反映,浙江省已经出台相关政策稳定外贸,例如建设云展会,为出口企业搭建联系海外客户的线上通道。

郑明明尝试过上述通道,但她坦言,由于疫情影响,云展会很难真正促成交易,“最多是跟客户们联络感情”。即便有客户提出下单,也是不可靠的,“客户自己也很有可能在疫情中倒闭”。

“现在这种局势,国内品牌公司都已经做一休一,发50%工资。甚至有些企业直接让员工休假3个月。”贺笛苦笑着说,企业能坚持不裁员,已经是公司做出的最大努力。

外贸对就业影响巨大。商务部曾在2017年公布,外贸带动中国相关就业人数达1.8亿。

安徽池州江南产业集中区,主要承接江苏盛泽、浙江嘉兴及浙北一带的产业转移。集中区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园区内部分企业已停产,有的打算过几天放假,许多企业都是“夫妻店”,准备辞退工人,员工多来自安徽、四川、贵州等省。

“部分企业年后获得了银行低息贷款,尚能坚持两个月左右。”上述工作人员表示,但对于政府的税收减免政策,企业多认为眼下没有销售就没有收入,也就无税可减。

出口“转内销”的提议不绝于耳,但外贸从业者们都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

郑明明表示,海外市场的审美取向与内销市场有很大差异,同时用户对产品的要求也不一致,并不是所有产品都适合内销。

从企业自身角度来看,内销和外销的生产节奏不同,内销周期短,外销周期长;在供应链上,公司本身以真丝供应商居多,化纤面料供应商较少,一旦转作化纤产品,还需要开发新的供应商。

贺笛觉得,目前唯一能让公司撑下去的路子,就是改产防护服。“就是抢这半年的时间,希望能等到正常需求恢复。”

但困难在于,生产防护服需要政府审批。之前在国内疫情暴发时,政府曾给服装生产企业开过一次绿色通道,但目前这一通道已经关闭。按正常渠道申请,最少需要一年。加上防护服对产品质量要求高,用于出口的防护服更是不能有所差池。

对于更多外贸企业来说,眼下只剩一个“熬”字。

陶瓷商林楷近期在厂里开会时,跟员工讲:“你们今年就不用想着大富大贵了,今年咱们就平平安安过一年。今年的工资维持跟去年一样,我们明年再涨工资。先做到8月份,哪怕我去贷款也会给你们发工资。”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最后只有一名员工因为不满工资而辞职。

广州中大布匹市场的一位温州商人,从未见过如此冷淡的销售旺季。他的商品100%出口非洲,布匹花色浓烈,服装多附着亮片,并不适合内销。“还能怎么办,那就熬吧。”

在3月的最后一天,于洋发了一条朋友圈:世界工厂,没有世界,工厂焉存?

(应受访者要求,于洋、贺笛、郑明明、于蕾、林楷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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