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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刘秉忠诗的豪健旷达之风

2020-02-21

社科纵横 2020年6期
关键词:元好问诗歌

辛 昕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刘秉忠(1216—1274),字仲晦,初名侃,自号藏春散人,邢州(今河北邢台)人。8 岁入学,13 岁在帅府为质子,17 岁出任邢台节度府令史,后去职,剃度为僧,法名子聪。1242年随海云禅师北上觐见忽必烈,留侍潜邸,成为忽必烈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刘秉忠是有元一代唯一的太保、开国元勋,奠定了一代政治体制、典章制度,同时他又是元初北方代表性诗人,有《藏春集》传世。关于刘秉忠诗歌留存情况,查洪德先生在其《刘秉忠文学文献留存情况之考查》中予以详细考证:“《藏春集》六卷,所收为诗和词,卷一七律80 首,卷二七律82 首,卷三七律77 首,卷四七绝151 首,卷五词79 首,卷六附录志传状碑铭祭文等。”[1]杨镰先生主编的《全元诗》刘秉忠部分,共收诗592 首,除《藏春集》外,另收《永乐大典》中存诗。

关于刘秉忠的诗歌风格历来皆评之以“萧散闲淡”,以《元史》《四库全书总目》为代表,“秉忠自幼好学,至老不衰,虽位极人臣,而斋居蔬食,终日澹然,不异平昔。自号藏春散人。每以吟咏自适,其诗萧散闲淡,类其为人”[2](P3694)。“所作大都平正通达,无噍杀之音。史称其诗萧散闲澹,类其为人。虽推之稍过,然如小诗中‘鸣鸠唤住西山雨,桑叶如云麦始华’之类,亦未尝不时露风致也。”[3](P1422)但刘秉忠的诗歌风格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多样化的,查洪德先生在《刘秉忠文学成就综论》中明确提出刘秉忠诗风多样化的特色:“‘萧散闲淡’,这确实准确地抓住了刘秉忠诗的主体风格,但同时应该指出的是,他能淡中寓奇,追求恬淡辞面下的深蕴,故能淡而不枯,其诗虽不见外放的英华,而颇耐读。刘秉忠诗的风格也绝非闲淡一端,其风格也是多样的。”[4]于萧散闲淡的主体风格之外,其诗豪健旷达的风格占有重要的地位,这也是其诗风多样化的重要表现。如果说萧散闲淡与道释思想、释子修行经历紧密相连,那么豪健旷达则是其性格中的本色,这与北方地域文化环境、诗坛风貌以及作者人生经历都有很大的关系。

刘秉忠生活于北方,自幼便表现出英爽不羁的性格特点,“公风骨秀异,志气英爽不羁”[5](P110),入侍忽必烈幕府后长期处于政治权利争斗的中心,并跟随忽必烈四处征战,这些经历给予刘秉忠刚健质朴的北方气质。在诗歌创作上,推崇当时北方文坛盟主元好问,得到元好问亲自指点:“上人天资高,内学富,其笔势纵横,固已出时人畦畛之外,唯前辈诸公论议,或未饱闻而餍道之耳。古人有言:不见异人,必得异书。可为万世学者指南,可终身守之。此仆平生所得者,敢以相告。”[6](P1401)刘秉忠亦有《读遗山诗》《细读遗山诗》等,在诗歌理论、创作和风格上,都自觉地向元好问学习,成为元好问之后北方诗人的重要代表,其诗亦是以元好问为代表的北宗诗在元初北方文坛的延续。本文从诗学理论与诗歌创作两个方面分析刘秉忠豪健旷达风格的成因及表现。

一、有法至于无法与诗歌抒情本质的认知

刘秉忠主张转益多师,广泛继承前代优秀文化,又有所超越,达到由有法入无法的境界;突出了诗歌的抒情本质,讲究自然而然的表达方式。刘秉忠的诗歌主张主要集中在对前代诗人、诗歌的评论中,如:《读唐人诗》《读工部诗》《读东坡诗》《读山谷诗》《读招隐诗》《为觉大中言诗》等。

刘秉忠非常重视诗法,在论诗诗中,多次出现“规矩”“工夫”“诗律”“句法”等词如:“规矩方圆称物施,运斤风度见工师”[7](P157)“句稳先须辨长短,字工端要定推敲”[6](P140)“诗律严军律,纵横出没齐”[6](P213)等,在刘秉忠看来诗法是作诗的基础,作诗要广泛学习前人。他在《为觉大中言诗》(其一,其二)中,突出了学习、积累与功夫、锻炼的重要性:

李杜苏黄韩与柳,六家诗体混中殊。篇篇得在功夫外,字字成于锻炼余。便许后人翻格律,须将前辈作规模。拟辛要到纵横地,下手先开万卷书。

烈火炉中匠手横,真金百炼益精明。如君好事有几个,似我为人空半生。语不贵奇惟在当,事休涉诞只宜情。春花秋草疏条罢,造化无穷看混成[6](P215)。

功夫、锻炼、规模前人、万卷书是作诗的基础,唯有在此基础上才能够超越前人,达到纵横、自由的作诗境界。强调学识积累、注重诗法学习,这些观点与元好问有直接的关系。元好问的《答聪上人书》中,强调学习、规模前人的重要性:“古人有言:不见异人,必得异书。可为万世学者指南,可终身守之。”积累知识、熟识诗法是作诗的前提,但是只是学习、效仿前人,并不能作出好诗,要达到化有形为无形,自然混成的境界:

转腕不圆焉解草,立毫未正谩为真。须因规矩忘规矩,才得纵横似古人[6](P183)。

此诗虽言书法,亦可用来说诗。“转腕”“立毫”是学习书法的基础、规矩,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懂得书法的真髓。但是要达到纵横自由的境界,就要忘记规矩,因为忘记“规矩”就是达到了无法之法的境界。刘秉忠在《细读遗山诗》中,赞美元好问有法基础上的超越,认为唯有超越法度才能作出真正的好诗:

句法纵横得自由,清新俊逸出常流。天机云锦三千段,月字星名四百州。未得深源传正脉,谩将鄙语入冥搜。何时五彩生肝肺,转问江淹乞笔头[6](P214)。

超越诗法,达到自由的境界。有规矩而又能超越规矩,才能够真正的领悟到作诗的精髓,也才能作出真正的好诗。

在诗歌本质的认知方面,刘秉忠继承《诗经》中诗言志的抒情传统,他认为,诗是诗人情感的自然抒发。刘秉忠所谓的“自然”,并不是平易,査洪德先生在《刘秉忠的人格追求与诗风追求》中就刘秉忠的“自然”进行分析:“自然不一定和平易绑在一起,自然就是对外物和内情的客观表现与表达。当平而平是自然,当奇而奇也是自然。从另一个角度说,诗文之奇应是自然之奇,刻意求奇便有悖自然,是应该反对的。”[8](P513)刘秉忠重抒情、重自然的理论,与元好问一脉相承。元好问早年的《论诗三十首》“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9](P48)“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8](P52),其中的“自然”,显然既包括“豪华落尽”也包括“英雄气”。晚年所作的《杨叔能小亨集引》中明确提出了诗歌言志抒情的本质,提倡“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幽忧憔悴,寒饥困惫,一寓于诗,而其厄穷而不悯、遗佚而不怨者,故在也。至于伤谗疾恶,不平之气不能自掩,责之愈深,其旨愈婉;怨之愈深,其辞愈缓。优柔餍饫,使人涵泳于先王之泽,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5](P1023)这种推重性情,讲究情感自然而然抒发的作诗手法,为刘秉忠所极称,在多首诗中详细论述:

水平忽有惊人浪,盖是因风击起来。造语若能知此意,不须特地骋奇才。

七情六义一心中,言语还因感处通。李杜苏黄无二律,后生徒苦立家风。

清雄骚雅因题赋,古律篇章逐变生。一字莫教无下落,有情还似不能情。

四时迭运方成岁,万物交参更是文。须信乾坤常肃静,龙吟虎啸自风云[6](P185)。

在刘秉忠看来,好诗就是自然而然地写景、抒情、叙事,如风吹浪起、四时交错、万物变化般自然,眼中所见与心中所想相通,便是作出好诗的方法。不须刻意修饰,当平则平、当奇则奇,达到“不须特地骋奇才”“有情似无情”“自风云”的效果。如:“语不贵奇惟在当,事休涉诞只宜情。”[6](P215)“自古文章贵辞达,苏、黄意不在新奇。”[6](P180)“言非精当功应少,意不包含气谩高。”[6](P140)在这种诗歌理论的指导下,刘秉忠学习、欣赏自然抒情的各种诗歌风格。在对元好问诗歌的评论中,显示出对北宗豪放质朴风格的倾慕:

剑气从教犯斗牛,百川横放海难收。九天直上无凝滞,更看银河一派流。

青云高兴入冥搜,一字非工未肯休。直到雪消冰泮后,百川春水自东流[6](P180)。

不但突出了元好问豪放质朴的北方气质,而且表明元好问的诗歌看重功夫,“一字非工未肯休”,同时又能超越功夫,达到一种自由奔放的境界。在表达手法上,贵辞达而非新奇,看重情感自然而然的抒发,从而有春水自东流的意境。在评论杜甫、苏轼、黄庭坚等人的诗中:深厚的文化素养以及有法度又能超出法度的作诗态度;注重言志抒情,真实、自然地表达自我情感的方式,这两条因素在刘秉忠看来不但是成为一位卓越诗人必有的素质,也是判断诗歌拙劣的标准。看他《读工部诗》《读东坡》诗对杜甫和苏轼诗的评价:

工部文章万汇全,焕如星斗罗青天。差居三百五篇后,杰出数千余句前。良金美玉有定价,残膏剩馥无穷年。当时驱驾谁能并,只除太白骑鲸仙[6](P213)。

翰林工部俱云没,天上诗仙更有谁。无滞胸怀长洒落,多才言语自新奇。南游大得江山助,北望逾惊斗牛卑。万斛冷泉随地有,决来应手作陂池[6](P214)。

刘秉忠突出了杜甫集前代之大成,继承了三百篇以来的骚雅传统,其诗随情而赋“清雄骚雅随情赋,远近洪织着意看”[6](P213)。自然而然,在这些因素共同作用下,成就了杜甫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在对苏轼的赞美中,亦突出了以上两点。

通过刘秉忠的论诗诗,可以发现他在深厚学识的基础上,能够学习和欣赏多种诗歌风格,在看中诗法、规矩的同时,又要有所超越,达到有法至于无法的境界,在对诗歌抒情本质认定的前提下,讲究情感的自然抒发,贵辞达。这些诗歌主张,使刘秉忠自觉的学习并欣赏多种诗歌风格,为他诗歌风格多样性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二、豪健旷达的军旅诗、咏志诗

据《全元诗》统计,刘秉忠现存诗歌592 首。其中大部分是寄兴、遣怀之作,表现出萧散闲淡的风格。但是刘秉忠诗中亦有豪健旷达的北宗风格,如其军旅、咏志之作。刘秉忠曾跟随忽必烈四处征战,“癸丑,从世祖征大理。明年,征云南……己未,从伐宋”[2](P3693),异域风光的融入、悲壮开阔的境界、简练质朴的语言,形成军旅诗雄壮豪迈的气魄。刘秉忠是大元王朝的开国元勋,拥有崇高的政治地位,“颁章服,举朝仪,给俸禄,定官制,皆自秉忠发之,为一代成宪”[2](P3694)。这样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有许多表达政治抱负的作品,展现出政治家独有的风采。这些诗从题材、意象选择、情感表达到语言、风格,都表现出一种豪健旷达的风格。

军旅诗本身便具有豪放、悲壮的色彩。刘秉忠的军旅诗,主要记录了跟随忽必烈四处征战的经历,如《岭北道中》《乌蛮道中》《乌蛮》《过白蛮》《下南诏》等。《乌蛮道中》渲染了行军的紧迫,使人身临其境,不由得屏住呼吸:

稠林夹路冠依违,彪骑单行压众威。重劝小心防暗箭,深知老将识兵机。风号日落江声远,山锁寒烟树叶稀。鹦鹉喧啾似雅雀,百千都作一群飞[6](P144)。

林中万马行军,却如此之安静,紧张的气氛笼罩下,战事似乎一触即发。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与江声、鸟声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动、自由来反衬林中的静、紧迫,从而达到了出奇的效果。刘秉忠在许多作品中抒发了指点江山、统一四方的理想:

天王号令迅如雷,百里长城四合围。龙尾关前儿作戏,虎贲阵上象惊威。开疆弧矢无人敌,空壁蛮酋何处归。南诏江山皆我有,新民日月再光辉[6](P144)。

刘秉忠通过刻画大元王朝军威之盛,展现出一统天下的雄心。他在多首诗歌中,都抒发了统一四方的理想,“已升虚邑如平地,应下诸蛮似激湍”[6](P144)。“霸气堂堂在西北,长庚朗朗照东南”[6](P137)“兵还失律难依险,国既无人立可平。马援班师铜柱在,谁知儿戏得功名”[6](P147)。在这里看到的是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和豪迈奔放的英雄气概。写思乡、思友以及希望远离官场的作品中,也展现了开阔的境界与豪迈的气魄,与萧散闲淡风格的作品有明显的区别:

鞍马生平四远游,又经绝域入蛮陬。荒寒风土人皆怆,险恶关山鸟亦愁。天地春秋几苍雁,江湖今古一扁舟。功名到底花稍露,何事区区不自由[6](P143)。

军中无酒慰飘零,辜负沙头双玉瓶。鞍马几年南北路,关河千古短长亭。好风到枕客愁破,残月入帘归梦醒。梦断故山人不见,晓来江上数峰青[6](P146)。

这两首诗,第一首是表现对自由的向往、厌倦仕宦的羁绊;第二首抒发了对故乡、亲友的思念。刘秉忠选用了鞍马、关山、苍雁等意象,并用荒寒、险恶、辜负等语言,表达出了诗人的情感。首句点题,以“四远游”“慰飘零”奠定全诗的基调,诗境开阔,并且有跳跃性。用“人皆怆”“鸟亦愁”表现出了眼前环境的恶劣,转手写江湖扁舟的潇洒自由。在这种对比中,表现出了诗人看淡功名、向往自由的态度。第二首诗同样从身边所见、所感起笔,接着写出对故乡、亲友的思念。在“梦醒”“梦断”中,表达出这种思念的深沉。

从以上这些军旅诗中,可以发现,无论是描绘一统天下的雄心、行军布阵,还是思乡、思友的情感,厌倦仕宦希望归隐的理想,都展现出了一种豪爽旷达的气度。首先,在意象选择方面。刘秉忠从眼前景出发,营造一个开阔的境界,时间上跨越古今,地域上纵横南北:“霸气堂堂在西北,长庚朗朗照东南。江山如旧年年换,谁把功名入笑谈。”[6](P144)“万里又征南诏国,九霄还识老人星。”[6](P137)“日月照开诸国土,乾坤包著几山川。”[6](P144)将行军途中所见融入诗境:“征骖”“王戈”“彪骑”“万木”“乔松”等,这些意象本有沧桑、震撼的力量,与行军氛围相结合便产生了雄放、悲壮的风格;“万里岚光”“一川红叶”“一旗飐飐”“万里彭彭”“白帐”“玄车”等西域风光融入诗境,展示了西域风光的奇壮。这些意象的融入,为诗歌奠定了一个辽阔、壮丽的背景,显示出豪壮的风格。其次,在情感的表达上。以直接了当的形式抒发情感,如:表达雄心壮志的“万里封侯男子事,定谁唾手取功名”[6](P145);战争胜利后,归心似箭的心情,“愿戢干戈息征伐,归期先卜两眉头”[6](P145);看淡功名,向往自由,“功名到底花稍露,何事区区不自由”[6](P143)。毫无隐晦、直接、单纯地写出心中的感受,反映出北方文人那种爽快、不羁的性格特点。最后,在语言方面。语言简单、质朴,而又客观、直接。刘秉忠少用典故,善于使用色彩、数字上的对比,来产生感官上的冲击。如:“绿水洄环浇万陇,黄尘隐约认孤城”[6](P147)“总指青山作归计,直将白发换虚名”[6](P149)“玄车轧轧长轰耳,白帐连连不断头”[6](P151)等,运用绿、黄、青、红、白等强烈的色彩,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一川野草霜前死,万树西风雨后寒”[6](P145)“九随地势曲千里,一返天源经百州”[6](P149)“风云远际千年会,天地中含万古情”[6](P149)。一对万,九对一,千对百,千对万,数字对比同样产生感官上的刺激。使用万、千、百、九等数字,来表现多、大、高、广等概念,使诗境更加开阔。刘秉忠用雄壮的意象营造开阔的诗境,直爽的情感表达方式、简练质朴的语言,描述随军征战南北的经历,这些内容反映在诗歌中,则呈现出一种豪健旷达的风格。

刘秉忠的咏志诗,大多是对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的评价,在评论古今中表达政治理想抱负。在大多数人看来,刘秉忠是平淡的、无欲无求的。刘秉忠早年与全真教以及佛教的深厚渊源,给予其淡薄、潇洒的气度,受此影响创作了大量表现厌倦仕宦、期待归隐的作品。但是在咏志诗中,可以看到刘秉忠作为一位卓越的政治家,他胸怀天下的理想以及功成身退的愿望。在刘秉忠的咏志诗中,既写出了英雄的气概同样也写出了英雄的悲哀。他将入仕的感受投注于历史人物中,在对历史的评价中表现出了其理想抱负的两个方面:功成名就与功成身退。这些诗歌主要有:《蜀先主孔明》《读诸葛亮传》《读梁甫吟》《诸葛亲细务》《卧龙庐》《跋李太白舟中醉卧图》《跋李白醉归图》《太白还山图》》等,所吟咏的历史人物主要以诸葛亮、李白两人为主。

诸葛亮是三国时期蜀国的栋梁之才,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却仅成就了贤相之名,终究无法实现统一天下的政治理想,成为一位悲剧英雄。刘秉忠是大元王朝的肱股之臣,是忽必烈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得到忽必烈的赏识即是幸运,亦是悲哀。他去世时,“帝闻惊悼,谓群臣曰:‘秉忠事朕三十余年,小心慎密,不避艰险,言无隐情,其阴阳术数之精,占事知来,若合符契,惟朕知之,他人莫得闻也’”[2](P3694)。得到忽必烈的重用,并不是因为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而是因为阴阳、术数之精,这对于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士子来说,是莫大的悲哀。同时由于蒙、汉之间的文化差异,刘秉忠的才华不能得到全面肯定和发挥,他虽得到了忽必烈的信任,但亦是战战兢兢。刘秉忠的这种政治生活经历,使他和诸葛亮之间产生了一定共鸣:

圣贤随时出处同,道存元不计穷通。一番天地鸿蒙后,千载君臣草昧中。玄德必咨当世事,孔明良有古人风。长才自献成何用,三顾还酬莫大功[6](P135)。

诗中描述刘备与诸葛亮间的君臣相会。在刘秉忠看来,圣贤之人所关注的是道之存亡而非个人的穷通。在这千载难逢的君臣相会中,刻画了刘备的求贤若渴与诸葛亮的高古风范。对君臣间的相知、相赏,刘秉忠是心怀感恩的。通过这首诗,刘秉忠说明了自己从政入仕的目的是为了存道,而非个人的功名。而现实与理想间的巨大差距,让他产生了“风云龙虎随时有,鱼水君臣自古稀”[6](P152)的感慨,甚至有“荷得锄归茅屋底,一篇梁甫更谁吟”[6](P157)的归隐田园的想法。如果说诸葛亮是刘秉忠现实生活的影子,那么李白便是他理想人生的目标。刘秉忠有三首专门咏李白的诗:《跋李太白舟中醉卧图》《跋李白醉归图》《李太白还山图》。对李白,刘秉忠是一种情感上的崇拜。在他的眼中,李白是潇洒人格的代表:

仙籍标名世不收,锦袍当在酒家楼。水天上下两轮月,吴越经过一叶舟。壶内乾坤无昼夜,江边花草自春秋。浮云能蔽长安日,万事纷纷一醉休[6](P152)。

五斗先生未解酲,一生爱酒不曾醒。人间词翰传名字,天上星辰萃性灵。雁带暖回波泛绿,燕衔春至草抽青。纱巾醉岸南山道,几处哦诗补画屏[6](P152)。

一片灵台照世明,共传太白是元精。心中有道时时乐,眼底无尘物物清。千首未知诗作癖,百杯寻与酒为盟。长安多少风和月,不尽先生吟醉情[6](P152)。

在刘秉忠的笔下,李白一直是醉着的。酒与李白之间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李白因酒而洒脱,因为长醉,所以潇洒,无论是“世不收”还是“万事纷纷”都消解在一醉中。从这三首诗中,可以看出刘秉忠善于利用空间跨度的转换,“水天上下”“壶内乾坤”到“人间”“天上”再到“心中”“眼底”扩大诗歌的境界。在地域的转换间,展现出诗境的张力,“仙籍”对“酒家楼”,“南山道”对“画屏”。刘秉忠多用具体数字来表现“大”“多”“广”等概念,“两轮月”“一叶舟”“五斗”“一生”“千首”“百杯”,这些夸张手法的运用以及空间、地域的转换为诗歌营造了一个开阔、明朗的境界。在情感表达上,刘秉忠毫不掩饰自己对李白的喜爱与赞美,用“仙籍标名”“人间词翰传名字”“天上星辰”“元精”“先生”等。刘秉忠看到了李白在面对世间责难的放旷,“浮云能蔽长安日,万事纷纷一醉休”“心中有道时时乐,眼底无尘物物清”,这种放旷、潇洒正是刘秉忠所向往、追求的。

与军旅诗不同,刘秉忠的咏志诗大多首句便是对所咏事件、人物的整体概括,“鲁连笑谈却三军,玉璧冰壶不受尘”[6](P188)“将将将兵各有权,棋家一着要争先”[6](P157)“一片灵台照世明,共传太白是元精”[6](P152)。一句话便概括出了鲁仲连的洒脱、韩信的野心、李白的放旷。在情感表达上,不是委婉含蓄的,而是直接了当的,喜与恶都直接表明。一贯而下的情感喷薄而出,与开阔的境界相结合,展现了豪迈奔放的气势。

通过对刘秉忠诗学理论及军旅、咏志诗的分析、论述,可以看到在诗论上,他注重学识的积累,主张广泛继承前代文化,讲究诗法、规矩又要有所超越,达到自由、混成的境界;看中诗歌的抒情本质,讲究自然而然的表达方式。这种诗学主张,使刘秉忠学习并欣赏多种诗歌风格。在诗歌创作上表现为当闲淡则闲淡,当豪健则豪健,多种风格并存的特点。他的军旅、咏志诗显示出豪健旷达的北宗色彩。内容上:在其军旅诗中表现出了指点江山、统一南北的气魄;咏志诗在对古今人物的评论中,抒发了其政治理想,功成名就与功成身退,展现了英雄的风采。意象上:刘秉忠四处征战,将途中所见的异域自然风光融入诗境,丰富了诗歌的色彩;善于运用色彩差异、数字对比来产生感官上的冲击;善于利用数字化的概念来营造多、大、高、广等概念,塑造开阔的诗境。情感表达上:直接、质朴,即便是幽怨的情绪,亦能够消解于明澄的境界中。语言上:简单、明了,展现出北人豪爽潇洒的性格。

刘秉忠豪健旷达的诗歌创作,不但丰富了其诗歌风格的色彩,而且使他成为元好问之后,元初北方文风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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