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博

知晓自己的地位是最高准则，也是所有规矩的出发点，但这不仅仅针对仆人。仆人需要懂得分寸，但贵族行事也需符合身份。

在现代人看来必须要费尽心力遵守的礼仪，于唐顿庄园的人们而言，就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但奇怪的是，作为爱德华时代的贵族，他们竟不得不表现得非常无礼，因为只有无礼才能显示出身份。例如，当有人来端茶倒水时，贵族们不仅不能向服务人员表示感谢，而且还要假装对方不在那，但这就是规矩。

对于爱德华时代的贵族来说，一天至少要被服侍30次，如果每次都要说谢谢，可能会成为一种负担。贵族们总是无声地表示感谢，而仆人们也以为主人提供最好的服务为荣。《唐顿庄园》管家卡森曾经说过：“要想在这里混得好，你一定要记住，随时都要有自豪感，要有尊严。这关乎你雇主的体面和尊严。”

好仆人的本分

虽然事实上，仆人们对于贵族们在社交场合的行为举止和对话内容，甚至私生活的全部情况都了如指掌，但还要表现得像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一样，脸上不能有一丝表情。

贵族们总是当着仆人的面说自己的私事，他们相信仆人不会留意，事实上还是会被留意的。而且管家和仆人会像看“肥皂剧”一样，将其当成娱乐消遣。但无论“肥皂剧”的剧情多么跌宕起伏，仆人们都有义务闭嘴。

在楼上服侍的仆人，第一谨记的就是守口如瓶。他们也许会在楼下多几句嘴，但是出了这个庄园的大门，便不会和外人谈起主人的任何事情。因为如果主人的丑闻被外人说长道短，仆人的形象也会受损。所服务的家族的显赫和高贵，也是仆人身份的象征。

日本作家村上理子在著作《图说英国管家》指出：“主人要把自己的私生活全部交到侍者手中，所以‘可靠就成了侍者的必要條件。这个级别的佣人主要靠‘口碑跳槽。”

好仆人守则第二条，就是不要给主人添麻烦。很多记载表明，仆人会给主人提供情感上的支持，但是如果仆人遇上了麻烦，他们可能会独自面对。

因为朝夕相处，主仆之间必然产生亲密关系。但关系又很微妙，被规矩束缚着。然而要让一切正常运转，就得有规矩。

仆人不能先展开话题，不能主动问及主人的私人问题，而对于主人的行为和想法，无论他们的真实想法如何，都不该做出任何评价。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仆人要始终恪守本分。给予主人心灵的庇护，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就像在唐顿庄园，贴身男仆贝茨对格兰瑟姆伯爵的生活了如指掌，而贴身女仆安娜也对玛丽的生活洞悉入微，两人的关系甚至可以称之为友谊，不过她们始终是主仆。

村上理子在《图说英国管家》里写道：“垂垂老矣的寡妇，会对身边的听差追忆往昔。即将离婚的贵族，会和管家说起不能和家人分担的烦恼。然而，主人并不奢望佣人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他们只是希望有个人站在面前，老老实实地听着。”

情同父女的主仆关系

回溯到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教养方式，贵族对养育孩子有清晰的观念，那就是，孩子应该被照看，但不能由父母亲力亲为。唯一的例外是，每天的下午茶时光，孩子会被保姆带到会客厅的门口，进去和他们的父母待上一个小时。

场景：格兰瑟姆伯爵和他的孙子女外出散步，他的身后是保姆和女仆。

透过屏幕能看出祖孙关系有多么的不自在，因为平日里伯爵很少见到孙子孙女，而小孩子最亲近的人却是保姆和照料他们的女仆。

贵族养育孩子的方式，意味着孩子会和仆人建立强烈的情感联系，他们几乎是终生作伴。而且，过去英国贵族的几代人都这样长大，这也通常可以解释为什么贵族的代际之间出现了很多沉默寡言、疏离感、隔阂以及克制的情绪。例如，玛丽和管家卡森的关系，甚至比和自己的父亲更亲密。因为当她还是小孩的时候，就由卡森照看，她和卡森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自己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更多。日积月累，卡森也几乎视她为自己的亲生孩子。

贵族的男孩会在7岁时被送到寄宿制学校，到了13岁时去读伊顿或哈罗公学，最后去牛津或者剑桥，但对于女孩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家庭教师会教女孩子作为妻子应具备的能力，这意味着学英语和法语，或者重要的刺绣手艺。

特权与责任

旧秩序中最大的特点就是，一辈子只打一份工，只住一间房，除非是品行不端或遭遇不幸，否则是不会丢饭碗的。“那时候没有社会福利制度和医疗制度，那些在你府上干活的人，其实生死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可以决定他们的人生。”格兰瑟姆伯爵的饰演者休·博内威利说。

唐顿庄园就像一台大机器，而那些规矩就是它的齿轮，如果只是因为它转得不是很好，或者是由于主人懒得给它上油，拿掉了一个齿轮，那么这整台机器就会停止运作了。

场景：马修提出要解雇仆人莫斯利，格兰瑟姆伯爵十分严肃地问道：“解雇一个毫无过错的人，让他没有了衣食来源，这样做公平吗？你的母亲从医院的工作得到了满足感，实现了自我价值，那你为什么要剥夺莫斯利先生的满足感呢？当你成为了这里的主人之后，你还要解雇管家、男仆吗？你要留多少女仆？厨房留多少人？还是说你一个都不留？我们都有不同的角色要扮演，而且我们别无选择。”

贵族的世界观里，最关键的不是特权，而是责任。身为贵族的意义就是要对他所拥有的土地、对他所管理的人民有用处。罗伯特拥有他目及的一切，相当于一个6000英亩的王国，一个小型经济体，其运转成功与否都依赖于他的管理。正如格兰瑟姆伯爵老夫人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提供工作，一个没有仆人的贵族，和一个玻璃锤子一样，对这个郡没什么用处。”

富人虽然住在大城堡里，受着仆人的服务，但格兰瑟姆伯爵也还要为他们服务，保证一切运转如常，让每个人在社会这台巨大的机器里有个体面的位置。特权与责任之间，由此形成完美的平衡。

“在剧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阶层地位，从上层的格兰瑟姆伯爵，再到最底层的厨房女佣，他们身处于乡村的社会结构中。大庄园坐落于连绵不断的农田中，在这片土地上工作的家庭都是完全忠于贵族的，因为他们知道贵族要对他们负责。贵族会发给他们工钱，照料他们的村舍，确保不会漏雨。人们几乎不可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有效的社会结构。那些享有特权和利益的贵族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并且会保护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所有人都在不同的方向上表达了忠诚，因为如果一个人不向下表达忠诚，你就不能指望别人会对你忠诚。”《唐顿庄园》的历史顾问阿拉斯泰尔·布鲁斯说。

注：部分内容摘编自PBS纪录片《唐顿庄园的礼仪》和《唐顿庄园的英伦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