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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图书馆藏阅空间的历史文化当代诠释与表达*
——以新中式风格为例

2020-01-09罗惠敏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20年3期
关键词:中式书房家具

罗惠敏

(中山大学文献与文化遗产管理部 广东广州 501275)

1 我国图书馆建筑历史文化表达的探索历程

20世纪初,我国图书馆曾出现“中西合璧”的建筑形式。如1931年建成的国立北平图书馆,在钢筋混凝土结构上使用仿中式木建筑立面和宫殿式大屋顶[1]。随后十几年,在现代图书馆运动的影响下,我国图书馆建筑基本采用纯西式建筑结构和表现形式。二战后,我国图书馆被国际化的功能主义“模数式”建筑长期主导。

20世纪末,重视地域和人文差异的后现代主义建筑理念蔚然成风,表现城市脉络和人文内涵成为建筑的重要意义之一[2]。图书馆的角色也扩展为保存和传承历史文化的中心,以及表达现代社会文化的场所。图书馆建筑的历史文化表达被提升至与功能需求同等重要的地位。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图书馆事业发展速度迅猛,在结构、用材、节能等方面均与国际接轨。在历史文化表达上,许多新建或翻修的图书馆项目将中国传统建筑和空间营造的相关要素部分拆解重构,形成了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的新式空间,如在古籍书库中采用仿明式家具;在馆内划分仿古书房的交流空间;在阅览区开辟中式休闲阅览区等。设计学将此定义为新中式风格空间:一是中国传统风格的文化意义在当前时代背景下的演绎;二是对中国当代文化充分理解基础上的当代设计[3]。在图书馆的应用中,新中式风格表现为把中国传统书房建筑的非承重构件置于当今信息文化背景下的重新表达。

由此可见,我国图书馆建筑空间历史文化表达的过程可归结为“洋为中用”“全盘西化”“国际通用”“古为今用”等阶段。其中,“古为今用”反映的是近年来图书馆建筑局部空间的新中式设计探索,表达了我国图书馆界对传统书房文化、传统文人思想价值体系的重新审视与重新思考。

2 历史渊源:中国古代书房

2.1 先秦至宋元

新中式藏阅空间可追溯到我国秦汉时期私家藏书处所的空间营造。秦汉私家书房由墙体搁架、床榻和几案组成。书房器物包括毛笔、书刀、竹简、木牍等。魏晋南北朝时期,纸张逐步普及,民族融合,书籍种类和数量增加。该时期的书房除床榻和书案以外增添了橱、柜、箧等用以存放卷轴[4]17-20。文房物品从简帛的延伸物转变为文房四宝及相关周边物品。

隋唐时期,文化事业的繁荣使图书的质量和数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私家书房也获得长足发展。随着传入中原的高足坐具逐步流行,书房出现垂足而坐的高型家具[5]。宋代的活字印刷术为书籍的编著和刻印提供了充分条件,册页形式进一步推进了书籍的生产。宋代的私家书房成为一个集藏书、写作、绘画、会友的文化活动场所[4]29-31。南宋关于文房清玩的记载就有十种百余条[6]。中国书房文化于宋代初步形成:书房不仅满足读书、写字等实用性要求,还包含文人对雅致生活的追求。

2.2 明代晚期

明代以降,私家藏书鼎盛发展。在蔚然成风的江南造园活动中,书房是不可或缺的部分。随着文人对书房营造活动的积极参与,文人阶层的审美意趣和文化品味的不断融入,书房文化因此达到顶峰。书房从功能性空间演变为集读书挥毫、书画鉴赏、交友清谈、焚香静坐的艺术化综合性空间。

明代文人士大夫阶层与杰出的工匠合作,将自身的人生观、世界观和审美观糅合到书房营造和家具、器物的定制之中。书房的选址首先要与自然或园林环境和谐统一;其次,书房的布局舒朗,家具错落有序,“见物物皆非苟设,事事具有深情”[7]。书房家具种类繁多,包括桌案、几塌、椅凳、书橱、书架、书箱、屏帷等,并根据不同文化活动,选取不同的材质、造型和结构形式[8]72;文房清玩琳琅满目,形式自然、造型古雅。《遵生八笺》描述了20多种文房陈设,如古砚、古铜水注、旧窑笔格、斑竹笔筒、旧窑笔洗、水中丞、古铜花尊等[9]。

自先秦至明代,中国书房文化发展至顶峰。书房通过物化的环境营造、家具布局和陈设物品反映了中国文人阶层审美意趣的丰富内涵,同时折射出传统文人的生活追求、人生信条和精神向往。

3 内涵辨析:书房文化与当代意义

中国古代私家书房在明代中晚期发展至顶峰。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向往和审美意趣对书房空间的营造起了指导性作用,它们集中体现为三种思想内核:人与空间的连结——自然、人与时间的连结——崇古、人和自身精神的连结——修身。

3.1 自然

中国传统文化将自然作为文化价值和理想的基础[10]。“自然”本义为“自己如此”[11],强调顺应天地万物之本性,以达到超越感官的心灵自由之美。顺应自然的审美观深刻地影响了古代文人的书法、绘画、建筑等艺术领域,书房的建造也不例外。首先,书斋选址远离尘嚣,“山水间者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12]2,且“亭台具旷士之怀,斋阁有幽人之致”[12]1;若不能栖居山林,也需造景营造天然之境。书房“斋欲深,槛欲曲,树欲疏,萝薜欲青垂。几席、栏干,窗窦,欲净澄如秋水。榻上欲有烟云气。墨池、笔床,欲时泛花香”[13],使书斋“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14]106。

随着经济文化、建筑技术和书写载体的现代化进程,园林化的私人书房逐渐式微。现代图书馆继承了保存和利用文献的功能,使藏书和阅读活动在公共层面上延续和发展。图书馆建筑采用现代技术与方法是科学和有效的体现。然而,大部分图书馆建筑空间界面(墙壁、顶棚、地面)忽视地域特点和文化传统,家具陈设又大多是使用现代主义设计语汇的机器产品,难以形成如传统书房般富有文化底蕴的物态环境。因此,图书馆空间在布局规划、空间分隔、家具造型和器物装饰方面应该向传统书房借鉴和学习,随行就势,因势制宜,以加深环境的文化内涵,提升读者的文化体验。

3.2 崇古

中国的崇古思想由来已久,认为仿效古人是达到高尚美学境界——“雅”的重要方法[15]。赵孟頫提出“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16]。《长物志》言“专事绚丽,目不识古,轩窗几案,毫无韵物”[12]146。明代文人将前朝的艺术造型和工艺方式作为书房家具和清玩创作的参考标准。如认为宋人制作的几榻古雅可爱;镇纸采用春秋战国时期的古玉兔、玉牛、蹲虎等最雅。文房器物琴、剑、花木、书法、画作、壁挂等尽可能形态简洁、材料质朴、雕刻抽象、装饰克制,汲取古代艺术之菁华,兼具观赏性与实用性。

崇古的思想使中华艺术和古代书房文化在书房器物的用材、造型、装饰等方面继承和延续。20世纪藏书家具、阅读家具、书籍载体和书写工具几乎由工业化和现代主义产品替代;21世纪以来计算机、移动设备和电子阅读器又再一次颠覆信息环境和藏阅方式,古代书房器物几乎绝迹于日常,延续千年的书房文化几乎中断和割裂。图书馆是当代社会重要的公共文化空间,在传承历史和彰显文化上应有更多的作为。因此,图书馆阅览环境中适当采用新中式风格,以局部重现传统书房的物态环境及其背后的人文精神。

3.3 修身

中国传统文化的“修身”指内在的道德实践,是成为古代知识分子的一个必要条件[17]。古代书房不仅是读书写字之地,更是启发灵感的“修身”之所[18]。书斋的布置追求自然和古雅,斋中雅事便是“修身”的重要途径[8]155。置办“茅屋三间,木塌一枕,烧清香啜苦茗,读数行书”,斋中“以苦茗代肉食,以松石代珍奇,以琴书代益友,以著述代功业”[14]151。更有在斋中会知己、聚好友,谈古论道,品茗清谈。

传统书房中的“人—物品—活动”三者之间相互关联又相互影响。书斋主人通过书房生活将精神需求映射于家具和文房物品的外在形式,它们的观感和触感等体验又让书斋主人获得情感的慰藉和精神的修炼。“为学习而设计”是当代图书馆的重要理念之一[19]。学习的含义不仅包括对信息的处理和加工,还包括知识的分享及其效用。可以说,当代图书馆在提升精神修养方面与传统书房有着共同的特性,而传统书房和谐统一的环境体系之营造,对图书馆学习空间的设计具有重要的参考作用。

4 当代诠释:图书馆藏阅空间的新中式表达

21世纪的图书馆应成为用户信息获取和思维碰撞的场所[20]。图书馆的使命不仅有承担知识中心、学习中心的责任,还要成为社会的文化中心;图书馆不仅具有保存和传承历史文化的使命,还具有展现现代文化的使命,特别是为文化多样性提供自由表达的使命[21]。在当代图书馆建筑中,藏书空间、阅读空间和交流空间均可运用新中式设计风格,以现代建筑技术为框架,以传统书房元素为辅助,在现代化环境中重构和再现传统书房文化。

4.1 藏书空间

促进资源利用是图书馆的重要工作,也是图书馆提供知识和文化服务的基础。图书馆馆藏文献资源的展示是推动资源利用的有效途径之一。我国许多大型图书馆都存有一定量的特色中文纸质文献,在当代文献保护技术发展的前提下,考虑到文献资源的特点及其文化内涵,可优先使用仿明式木制书橱和书柜作存放。书架和书橱的材料选取、造型设计和色彩运用等方面,应结合具体馆舍的风格、材料造价和民众审美习惯进行调整,使其在融合传统书房文化的基础上体现当代美学观念。

广州图书馆广州人文馆是新中式藏书空间的经典案例之一。广州图书馆新馆坐落于市中央商务区,建筑平面为“之”字造型,内部有40多米高的通高中庭[22]。广州人文馆位于新馆建筑北塔楼西边第八层,以拓展地方人文专题服务、保存地方文化遗产、弘扬岭南文化为目标,入藏广州地区相关资料和电子出版物,岭南学者、本地专家和社会知名人士的专著及藏书,家谱及相关文献近10万册[23]。广州人文馆藏书柜均采用改良后的明式书柜。每个柜高约2.3米,长约1米,宽约0.5米,每排并列四个。书柜材质为刺猬紫檀,柜脚有结图纹浮雕,柜门四边饰以回字纹透雕,并以玻璃作底,合页和门锁为传统铜制。广州人文馆的书柜整齐划一、体量宏大、色彩浑厚、装饰含蓄,在现代化的建筑中形成富有历史厚重感的文化空间,也使传统书房古朴典雅的文化氛围得到充分体现。

4.2 阅读空间

近现代心理学研究证实了在图书馆的公共阅览空间中存在着对私人领域的需求,并且私人领域对读者精神集中具有促进作用[24]。在条件允许下,图书馆会专设房间或隔间以供单个读者使用。然而,更多的情况是在公共区域内通过家具和陈设的布局营造出心理意义上的个人阅读空间。在功能上而言,中国传统书房与当代图书馆中个人阅读空间相似;在空间品格而言,传统书房以天然古雅之物品构筑的物态环境,与文人“修身以道”的精神品格融为一体,更具有洗涤心灵和净化精神的品质。因此,当代图书馆的阅读空间可从传统书房的经营中汲取精华以作设计参考。

华南师范大学图书馆的新中式空间中还有一处名为“听雨轩”的学习与研究区域。该区位于“博雅斋”旁,通过一道小门进入,甚是幽静。“听雨轩”以白色无装饰的长桌居中,旁边均是立方体式单人坐凳;五扇窗户的墙壁间悬挂长幅水墨字画,与坐凳一一对应,分隔出若干个视觉上的私人领域。简洁的家具和淡雅的字画为空间带入内敛与沉稳的气质。天津大学图书馆的日新书斋采用了另一种设计手法营造新中式阅读空间。日新书斋楼层宽敞,靠墙大型书架陈列近千册中国传统典籍。在书架围绕中,仿明式宝座和几形案台半围合成若干阅读厢。面对面放置的宝座之间相隔宽大的案台,每张宝座的靠背和扶手高约半米,坐面约一米见方,下部为厚重的大材马蹄足,形成U字形半私密的阅读空间。

4.3 交流空间

图书馆的核心价值之一是促进信息和知识的交流与互动, 发挥文化公共空间的价值[25]。讲座、沙龙或论坛等交流活动是图书馆发挥文化公共空间职能的重要形式,也是当代图书馆开展的重要业务工作之一。交流空间因而也成为图书馆建筑空间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中国古代书房是文人阶层会友的重要场所,其装饰元素对于图书馆内人文社会科学类交流空间的设计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华南师范大学图书馆总馆的“博雅斋”是值得肯定的新中式空间探索。“博雅斋”中与楼层同高的博古架将该空间分隔为书画区与茶座区两个部分。茶座区为交流空间,以8米长案为空间主角,两边各放4张双人太师椅,形成“二人同坐”和“多人对坐”的意见交换平台。大型实木书架作为分隔墙面,疏落存放线装丛书,整体环境严肃冷静;椅凳的棉麻坐垫与桌面白瓷茶具的点缀,又为空间增添了风雅和趣味。桌案居中,旁设椅凳。整体布局均衡而稳定,家具古典而庄重,屏风围合又通透,花木清逸而恬淡。

5 结语

我国近代图书馆建筑在表达历史文化内涵方面的探索由来已久。从建筑结构与建筑外观的中西结合到空间功能与空间装饰的古今融合,其本质都是在现代建筑上吸收本土、民族和民俗的要素,使其体现出属于中华民族和中国文化的特定风格。当代图书馆新中式空间根植于中国古代书房的形制,其背后的书房文化蕴含了自然、崇古和修身等思想观念,反映了古人对环境和历史的尊重,以及对文化传承的执着与追求。

从当代典型的图书馆新中式空间实例可见,新中式风格的运用包括四个方面的要点:一是空间适用类型,可在图书馆交流空间、藏书空间和阅读空间的特定功能性区域中使用;二是空间的分隔,运用书柜、屏风、博古架等“隔而不断”的元素,营造自然古雅的氛围和空间丰富的层次感;三是家具的样式,优先选取仿明式家具的椅凳、桌案和柜架,材质宜厚重、色彩宜沉稳、雕饰宜简约;四是陈设的挑选,可选择包含传统书房装饰元素的现代装饰品,包括但不限于砚山、笔架、花瓶、字画、靠垫等。总而言之,图书馆的新中式空间以传统书房文化为内核,以书房家具器物的设计语汇为基础,在当代文化背景下再挖掘、再创作和新应用,是图书馆传承我国文化的重要途径之一,也是图书馆表达历史和当代文化融合的重要手法,具有深远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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