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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衣巾落枣花

2020-01-03吴继红

农家参谋 2020年7期
关键词:枣花活儿枣树

吴继红

在河堤上漫步,风里传来甜腻腻的清香,这香气,不禁让我想起了老家的枣花。

老家院里那棵枣树是20多年前父亲亲手栽下的。父亲是木匠,农闲时在四里八村做木活儿,由于家里孩子多,父亲微薄的工钱勉强够一家人糊口。可他很知足,每天乐呵呵的,谁家有活儿都随叫随到,碰见家庭条件不如我们的,父亲还会少要工钱。那时候奶奶还在世,家里有六七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艰难,哥哥姐姐很早就辍学帮着维持家里的生计。

枣树旁边是水井。闲下来的时候,母亲蹲在枣树下洗衣服,奶奶在枣树下乘凉,父亲则坐在枣树下抽几袋烟。傍晚的风从枣树叶子间吹过来,特别是枣花开的时节,闻着清甜的枣花香,吃着母亲烙的饼、腌的菜,感觉岁月安静而美好。

枣花开得迟。当很多花儿都争相开放时,枣树枝头还是光秃秃一片。小满前后,枣花才开始默默地绽放。枣花很小,淡淡的黄绿色,小米粒儿一样,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枣花虽小,但香气很浓郁。每到枣花盛开时节,无数的蜜蜂冲着花香而来,一天到晚在枝头“嗡嗡”地忙碌。白天,阳光照耀着绿色摇曳的枣树,嫩黄色的枣花在绿色的枣叶间闪着串串黄色的微光;有月的夜晚,枣花的香味借着夜风飘在我的心头,也飘进我的梦乡。

枣花要落的时候,正是收麦的大忙时节。起风了,枣花从枝头落下,地上铺满厚厚一层。苏轼曾说“簌簌衣巾落枣花”,苏轼从树下经过的那个正午,一定也起了风,簌簌的枣花落在了苏轼的身上。记忆里,有一年的枣花也落得特别急,在我记忆里落了十几年,刻骨铭心。

我念高一那年收麦前,奶奶一病不起,花光了家里最后一分钱。二伯的儿子从惠州打工回来,告诉父亲他在那边的厂里做会计,可以给我安排个活儿。那年我16岁,算是“整劳力”了。哥嫂们虽然没说什么,可如果我继续念书,无疑是给这个家雪上加霜。

我整天忐忑不安。终于,父亲把我叫到了枣树下。他坐在枣树下吸了半天烟,我看见他的手在装烟丝时一直在轻轻地颤抖。就在我被呛得开始咳嗽时,父亲终于说话了:“五妮啊,是爹没本事,让你受苦了;家里的事你别管,书只要你想念,就念下去吧。”

我本来预备了一肚子话,只等父亲劝我退学时拿来跟他据理力争,可没想到父亲却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只剩下大颗的泪珠和扑簌簌的枣花一起落到衣上、地上。父亲轻叹一声,摸了摸我的头,拂去我头发上的枣花,站起了身。枣花还在簌簌地落着,落在我的头上、身上,也落在我的心上。

随后的那些日子,父亲和哥哥们每天出去得更早,回来得更晚了,母亲精打细算,日子勉强撑了过来。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学。院子里的枣树又长大了许多,那时父亲已经60多岁,为了让有限的土地生出更多的钱供我念完大学,他把南坡那块地开辟出来种西瓜,每天没日没夜地守在地里;一到节假日,赶着家里的那辆骡车跑几十里地去城里卖瓜;枣树上结的枣子再也没舍得尝一颗,全都拿去卖掉……

我大学毕业成了一名公务员,结婚有了孩子,也在城里按揭买了房。想着把父母亲接到城里享两天福,可他们却相继离开了人世,父亲栽下的那棵枣树永远留在了老家的院子里,老家从此只在梦里……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今夜,老家院子里,枣花是否又一次落满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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