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试论诗的哲学意蕴和价值

2020-01-02周恒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0年19期
关键词:境界诗人意义

周恒

(西北政法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西安 710199)

白驹过隙,人的生命短得未经觉察就走到了尽头,而在这有限的时空境域里,又上演着各自悲欣交集的故事,人们不得不面对始终无法解决的矛盾冲突,包括生与死、有限与无限、所是与非是、此岸与彼岸等的理智和困惑,并在其生命的动态过程中不断地思索和叩问,到底什么是这有限人生的意义。毫无疑问,追问终极是一个哲学命题,这并不好回答,对此人们有着不同的答案,无论是乐观的还是悲观的,积极的还是消沉的,在面对客观的外在世界时,都无一例外反映了作为主体的人的认可、怀疑、追问、洞察、寻觅、体悟等,而“诗”就是自我内心意志之“外化”的一种重要的反映形式。诗是诗人对这个世界真实情感的抒发,凝结了其自身的生命体验,它诞生于诗人对外界的“审美直观”,是种“自心观象,象随心显”[1]的心的构造过程。这也就是宗白华先生所说的:“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2]。在诗中,诗人凭心造境,思与境偕,万物与我同一,形成了诗人情怀所寄的诗意世界,因而于天地之外,在他们的心中形成了一种率意和灵奇之美,情境交融,诗画合一,在诗句的深处,其使人感受到诗人内心深处对宇宙人生的深刻关怀,映照出了他们的生命境界,让读者见证了别样的情怀和追寻。可以说,诗就是他们生命样式的“浓缩”。

1 诗是生命的体验

生命一词,不仅包括人的肉体生命,也包括精神生命,而在这里,生命指的是人的精神生命。正如哲学家狄尔泰所说:“生活—人类的精神生活,它是人类文化的一种整体建构,它是人类存在的一种最高境界,它成为人本身。”[3]这就是说,人类的精神生活作为本体性的存在,创造了人类生命的丰富性,使人的生命有了生命的意义。同样,体验也特指人的“精神体验”,它就是一种参悟的经历,一种对世界万境的心灵进入和浸染,它能触动主体对生命的直觉体认和终极思考,也正如《佛典》中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么,生命体验也就是人的精神生活的关键旨趣,集中展示出人内在的丰富性。而诗是人的精神世界的内容之一,是精神世界的刻画与再现,其肯定内在地凝结了人的生命体验。在诗的世界里,生命体验不仅包括对个人作为个体生命的体验,也包括对宇宙本体生命的追问体验。

首先,诗中的生命体验体现为对生命意义的探索和追求,对人生历程的直觉和反思。人生而有限但却可以选择无限,可以生但无畏惧去死,文天祥说出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过零丁洋》);人可以安栖在现实之中却要追求理想,可以选择平常生活却愿意燃烧自己,屈原说出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离骚》);人也可以选择富贵荣华却愿意安于内心的淡然,陶渊明说出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当然,也有人之愿望不得解脱导致的困惑,高明说出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琵琶记》),也有对前事不得意的懊悔与迷茫,李商隐说出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也有精神世界中的心如死寂,庄子说出了:“哀莫过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庄子田子方》),凡此种种,皆为哲学命题,有限与无限,生与死,现实与理想,灵与肉等皆昭示了诗人们内心的生命感受,在面对形而下的生活,他们理性但又困惑,他们理智但又冲动,自身是这个世界渺小的一分子,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生命的终极又是什么?他们在不断叩问着自己的内心,他们在做出自己的回答,他们又在做出自己的选择。

其次,诗中的生命体验体现为对宇宙本体生命的追问与探索。人所面对的宇宙本体到底为何物,有没有超然物外的终极存在?在诗的世界里,他们对此做了自己的思考和回答,张若虚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春江花月夜》),在这江边,什么人第一次看见了月亮,又是哪一年这江边的皎洁月光第一次洒落在人身上?李白说:“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把酒问月》),古人与今人皆如流水一般不留踪迹,唯有明月依旧挂在天上,那么这明月应该是一样的吧。苏轼也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赤壁赋》),人是天地间渺小的一点,在廓大神奇的天的面前,人如尘埃一般,那么人瞬间存在的意义又在何方?就其根本而言,这都是诗人对宇宙本体生命的追问,他们在时空之历程中体验和经历,使得生命精神得以觉醒,在宇宙的无穷无尽之处不断追思,做出自己的回答,以便让自己领悟生命的意义和归宿,让生命的律动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流出那一抹光亮。

2 诗是生命境界的澄明

诗人对个体生命与宇宙本体生命的探寻和追问源于其对生命的体验,而体验又塑造和演绎成人的生命境界。在这里,境界一词不是实在意义上的范畴,而是诗人内心情感活动和意识的外化呈现,是心物交感之产物。简言之,境界就是诗人意中之物。山川自然,人生百态,是实在之景象,诗人缘心造境,是虚境,但虚实之间,恰具灵妙之感,主观的生命感触与客观的外在景观互相交融,就成就了活泼的具有灵动之感的生命境界。怪不得刘禹锡说:“境生于象外”[4],诗人情意所寄即是境。宗白华先生也说:“艺术意境的创构,是使客观景物作我主观情思的象征。[5]”人自身心中之情思的波澜起伏,各种情态的变化,要靠外在世界的花草树木,江河湖海才能显现出来,才能还原其本真的丰富韵味来,只有这样,才能物我交融,生出境界。所以说,诗人在意与境会、情景交融的独特“情境”下达到自身对自我生命和宇宙生命的领会和觉解。那么,笔者觉得,诗中所展现出的生命境界可从以下3 点去领会:分别是“真也”“明也”和“达也”。

“真也”,指的是心之真实诚敬。钟嵘在其《诗品序》开端就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6]这就是说天地阴阳,大气流行,外界万物由此感动生发,而物又感动了人,引起了人的兴发感动,他的意思是诗是人真情实感的产物,诗人真实经历外物,才能心物交感,才能够激荡心灵,才能“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进而发言为诗。叶燮说:“功名之士,决不能为泉石淡泊之音;轻浮之子,必不能为敦庞大雅之响。故陶潜多素心之语,李白有遗世之句,杜甫兴广厦万间之愿,苏轼师四海弟昆之言。凡如此类,皆应声而出。”[7]叶夑之意,指的是人若心无所感,强做心声,或是由于其他索求,是打动不了人心的,而即使做出了诗词,也是无内涵之诗。儒家也谈:“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8]诚者,真实无妄之谓也。可见,真伪相对,不可糅合,只有真实诚敬的心灵,才可以感天地之造化,听纯粹之心声。

“明也”,指的是心之明白觉解。冯友兰先生说:“人与其他动物不同,在于人做某事时,他了解他在做什么,并且自觉他在做,正是这种觉解,使他正在做的对于他有了意义。他做各种事有各种意义,各种意义合成一个整体就构成了他的人生境界。”[9]每个人的人生各异,所经历的事情也各有不同,自然感悟殊异,感受不同,因而,对于诗人来讲,在“意与境会、情景交融”的世界里,诗人与外在接触,物我一体,思与境偕,他达到了圆融妙悟的境界。恰如陶渊明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的简单素朴,李白之“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的飘逸旷达,杜甫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宏大愿望,柳宗元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雪》)的物我归一,孟浩然之“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 的心静如水,凡此种种,皆是诗人心意之明觉,其包含了对人世间的体悟明察和深刻洞见,没有矫揉造作,而只是本之于内心,心之澄明的外化即是真诗,所显之貌,即是明貌。

“达也”,指的是心之通达透彻。《周易》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周易·系辞上》)对“道”的追求和领悟构成了诗人通达透彻的生命境界,可见,道反映了人在现实之外还想寻求终极的想法,有一种自我超越的愿望。通透与知识的积累无关,这层境界的达到更多的与反思、洞察、体悟、追问等有关,其以探求人生之“意义”为最终目标。杨万里说:“日常睡起无情丝,闲看儿童捉柳花。”(《闲居初夏午睡起》)童真是人生最大的快乐,正如诗人一觉醒来,没有愁思,没有欲求,有的是看儿童肆意玩耍的原始快乐,这何尝不是人兜兜转转所一直追求的生活呢?这体现了他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庄子说:“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庄子人间世》)我们善于回忆过去,沉湎于过去的纷扰里不可自拔,却总忽略了当下,没有认识到当下的现实才是最真实的现场,所以说,庄子是诗意的生命在场。苏轼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生命是有缺憾的,不完美恰是人生的注脚,苏轼虽与其弟离别,千里交隔,但明月依旧,你我却精神相通,依旧在一起。他转而想到,在人类都有离别的普遍性情感下,希望人世没有离别,表达了他真心的祝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通达透彻的人生境界呢。可见,在此境界中,主客关系趋同,物我同一,境与意同,诗人在观照和体会自己的生命体验之过程中,领会到各自的人生的意蕴所在,精神得到了升华,实现了自我超越。

3 诗之于生命的价值

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总面对着苦难和离别,不满和怨愤,怀疑和是非,诸如此类,都反映了人们对现实的困顿无力之感,觉察不到人生之意义所在。所以,有的人就诉诸于宗教,企盼在天国和彼岸解脱自己,进而告诉自己,此岸是不可靠的,尽是虚幻和荒芜,只有彼岸是真实和完美的。也难怪马克思说:“人把自己奉献给上帝的越多,他保留给自身的就越少”[10]。但这于事无补,人们将为人最重要的心交给了上帝,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万物之灵呢?有的人诉诸于物质生活,企图用物质麻醉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不用思考的机器人,而免于追问此在,希冀以此规避生命之困。总之,人们希望在逃离中解脱自己,使自我超脱。但是,人们是否问过自己,到底什么才是现实?张世英先生说:“‘读书人’似乎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是彻底脱离现实的。”[11]人生在现实当中,却都处于限制当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诉诸于宗教、物质抑或是其他,终究是麻痹了自己,失去了自己为人的那种真心感动。而在这一点上,我们却可以认识到,诗之于人的价值,诗之所以了不起,就是在于其反映了诗人生命最深处地对现实的深刻关怀,在于诗代表了作者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感情,那是他触景所生之情感,情与景相互交融,物我两忘,人得以升华。诗人对宇宙万物的生命感触和情意所托,千古而下,其价值内核未曾更易,只要我们还有感觉,只要我们的心还澎湃地跳动着,那么,我们就会感受到那活泼泼的生命律动之感,感受到自然带给我们心灵深处的那真切的感动。大浪淘沙,风霜雨打,残留的诗篇饱含了他对生命的深刻思考和价值情怀,而作为我们现代人来讲,身处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社会当中,我们迷失自我已经太久了,因为我们终日忙于追求物质利益,追求外在铄我之金,无形中亏待了精神生命,免不了空虚孤独之感,肯定会生出诸多困惑和迷茫来,使物我双方呈现出一种二元对立之状态,表现出人的异化而为物所奴役的趋势。人本身是情感的存在,是真实生命的体现,不是无感的钢筋混凝土,有看到外物而感发的冲动,进而生出体验和意义来,这是人之区别于动物的根本。叶嘉莹先生说:“诗之为用乃得要使读诗者有一种生生不已的富于感发的不死的心灵。而且这种感发不仅只是一对一的感动而已,而是一可以生二,二可以生三,以至于无穷之衍生的延续。”[12]叶先生给我们讲出了诗之为诗的内涵,其包含了诗者的生命体验,展示了诗者的生命境界。在诗的世界里,我们干涸的心灵由此变得湿润起来,我们的精神活力也由此生发起来,如火苗一般,充满生机。其实,无我之境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国古典艺术意境的最高境界[13]。所以,我们理应在物我交融,天人合一的场域中去体会诗中的绵延不断的兴发感动,让我们的精神生命沐浴在这条充满生机活力的河流里,让这份感动成为人心中坚强的力量,人生实苦,在于承认和接纳必然性,在于勇敢地直面生活,以“不惑”解生活之“惑”,才能复于不惑,与其选择逃避,倒不如坦然面对,以积极进取的态度生活,走向生命的澄明之境。

猜你喜欢

境界诗人意义
一件有意义的事
三重“境界” 让宣讲回味无穷
有意义的一天
生之意义
品“境界”
我理解的好诗人
诗人猫
慎独的境界
诗里有你
诗人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