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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狩猎局·天刹魔冢(叁)

2019-12-24逆水行舸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9年12期
关键词:太岁神通公输

逆水行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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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弋无名等二十八位天选者觉醒了神通,被武天授封为猎师。然而钩弋无名隐隐觉得此事必有内情,下到蚩尤冢查看。谁知异变陡生,蚩尤冢突然崩塌,钩弋无名被埋在了地下。叱世惊艳和公输三泪前去救援,对危机饶有兴趣的山下樱姬也跟随其后……

第三十一章乌兔相逢参造化,龙虎未遇欠黄婆

山下樱姬和公输三泪被疯狂攻击的孔雀翎团团包围,斩落一层,又扑上来两层。公输三泪的观音臂也要遮拦不住了,命在顷刻,公输三泪叫道:“山下樱姬,使出你的神通,命令这些怪物退去!”

山下樱姬的神通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她甚至都不敢笃定自己是否获得了神通。只是天劫过后,她感觉因为自己的一些想法,身边的一些事物有所改变。比如她出门之后百无聊赖之时,看到一只在空中飞舞的麻雀,落向一棵枯树,她突发奇想:这麻雀会落在第三根树杈上。结果那麻雀果然落在了第三根树杈上。她又想:还是落在第一根上比较好。那麻雀居然真的从第三根树杈跳到第一根树杈上了。她感觉很奇怪,为何麻雀的行动会和自己想的一样?难道自己也获得了某种神通,比如预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她再想,麻雀落在我手上。惊人的事情再度发生,那只麻雀竟然真的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往她手上落下。她觉得甚是好玩,大叫一声:“你不怕我捉住你烤着吃了么?”

那麻雀被她吓得一惊,半空中踅翅飞走,落在手上的猜想没有成功。之后她又以蝴蝶、壁虎、蚂蚱、蚂蚁等等活物试验了多次,有时成功,有时失败。

曾有一次,她远远见钩弋无名走过来,相距百步左右。她一时起了捉弄之心,在心中命令钩弋无名向左转弯,但钩弋无名依旧直线行走,未受影响。她佯做无意走近,距离二十步时,她在心中再次命令他向左转弯,这次钩弋无名居然真的向左转了。她好奇心起,又在心中命令其向右转,钩弋无名真的又向右转了。看着钩弋无名如同醉汉走出罗圈步,她心中大乐,再命钩弋无名向左转。岂料钩弋无名突然站住,晃晃脑袋,自语道:“咦,我怎么头晕乎乎的,手脚也不听使唤。”

山下樱姬怕露出破绽,故意装作没看见他,拐弯溜走了。

回到住所后,她总结了一遍,自己似乎获得了某种能力,但会因各种原因失败。

那日分封猎师之前,众人依次展示神通,山下樱姬便将自己身上发生的异状告知了武天授,当然略过了捉弄钩弋无名这一段。

武天授听后击掌道:“你用心时,能改变某种物事的行动轨迹。之所以有时失败,一是你功力尚浅,二来是被控制的物事的反控制能力较强。你的神通用简单一个字概括就是‘缘,缘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世间万事都逃不出佛家所讲的十二因缘。你若能控制世间的机缘,天下都将在你掌握。”

山下樱姬却并不兴奋,掌控机缘,无非就能捉弄捉弄人,有甚趣味?

此刻身陷重围,公输三泪忽然想到了她的神通,但她抗声道:“没趣没趣,还是用刀斩杀来得痛快!”

公输三泪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家伙天生犟种,不可理喻,让她往东偏往西。现在只能用最后一招,将天机铠变形成金刚罩将自己罩在其间,不让孔雀翎和自己身体接触,但能否阻挡其毒不敢笃定。何况天机铠只有一套,想要救援山下樱姬绝无可能。正犹豫间,进攻的孔雀翎忽然在空中一滞,旋即如潮水般向后退却。

当真是兵败如山倒,狂风卷残云,堆叠的孔雀翎瞬间游走一空,露出原本的土地来。此刻月影完全移出日轮,在赫赫阳光下,被孔雀翎覆盖过的土地青黑发亮,宛若墨玉。

公输三泪惊喜莫名:“山下樱姬,你的神通竟然这么厉害!”

山下樱姬懒洋洋道:“我才懒得使用神通呢!”

公输三泪以为她故作矜持,来不及和她斗嘴,叫道:“我们快过去找钩弋无名和叱世惊艳!”

两人从南方冲进八卦營。这里的房舍无论是砖瓦结构的还是土坯茅草的,此时一径变成破壁残垣,满地狼藉,青黑如铁,中间还夹杂着蚩尤冢破碎的铁块。

公输三泪脚下不停,径直从通道冲过八卦营,直奔蚩尤冢。

蚩尤冢前,一片白色的物事如雪浪滋长孽生,黑色的孔雀翎被其吞噬,眨眼收缩一空,宛若白昼与黑夜的交替。

钩弋无名拨开身上的太岁,一跃而起,跃到平地之上。身后的太岁像布袋一样收了口,将所有孔雀翎包裹其中,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雪团。

公输三泪乍见钩弋无名,喊了一声:“你!”话声哽咽,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冲过去,紧紧将他抱住,再也不肯撒手。泪水决堤,将钩弋无名本来就已湿透的衣衫又洗了一回。

钩弋无名尴尬不已,只叫道:“我将你爹送回来了!”喊了三遍,公输三泪才恋恋不舍撒开手。

钩弋无名将铁化的公输千城扶在地下:“你看,这是不是叔父?”

公输三泪仔细一看,不禁惊叫道:“爹!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山下樱姬凑过来道:“什么?这是令尊的雕像吧?”

钩弋无名道:“这不是雕像,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公输叔父,他是被蚩尤冢中那个像孔雀的怪物给铁化了!”

山下樱姬奇道:“铁化?什么意思?”

这个词语是钩弋无名脑中无端冒出来的:“就是变成像铁一样的东西了!那蚩尤冢本来是石头筑的,也变成铁的了,还有冢外三尺的土地,都变成了铁。你看看我们脚下,被那孔雀翎毛粘过的地方,都变成铁了。”说到这里,他忽然一瞧公输千城,不禁惊讶道,“叔父身上的颜色变浅了!”用手一摸,“还变软了。啊,我明白了,是太岁的功劳!叔父有救了!”

山下樱姬奇道:“太岁?”

钩弋无名道:“就是那团雪白的东西。”话到此处,他忽然转念,公输千城被太岁裹着,身上有了复原的迹象,但现在已经脱离了太岁,若是药效断了岂不糟糕,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弄一块太岁下来,给公输千城覆满全身。想到此处,他猛然转身。

谁知蚩尤冢下已成空穴,轰隆一声大响,那团硕大的太岁砰然落下。等钩弋无名抢到坑边时,只听坑下响声连绵不绝,他启动释迦眼,向下观看,太岁已经坠落数十丈深,落势依然不绝。

脚下的土地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牵连勾引,轰然崩塌,所幸上面一层铁壳未被太岁沾染,还没化掉,好似危崖孤悬,底下中空。但铁壳甚薄,承受不了几人的重量,一时宛若春冰向阳,裂璺横生,响声不绝。

公输三泪一手抱起父亲,一手扯住钩弋无名,叫道:“快跑!”二人回身狂奔,脚下铁壳相继坍塌坠落。

山下樱姬大叫道:“好玩好玩!”非但没跑,相反挥起张敞画眉刀,一跃而下。

二人跑到八卦营中,身后的响声停止了。

钩弋无名回头一看,不见山下樱姬:“山下樱姬哪里去了?”

公输三泪道:“她跳下去了!”

钩弋无名眉头一皱:“这样跳下去,岂不有死无活?”

公输三泪道:“她是个怪人,也许生着反骨吧!”

钩弋无名道:“过会儿地动停止,我也要再下去一趟,太岁是那孔雀怪物的克星,适才它将叔父裹住了,叔父身上的铁化痕迹就在消退,我要采撷一片太岁,来给叔父治疗,也许叔父就会醒来!”

公输三泪眼睛定定地瞧着他,瞧得钩弋无名低垂眼帘,浑身不自在:“你怎么了?”

公输三泪欲言又止,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看没看见惊艳姑娘,她先飞过找你来了!”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怎么,她也过来了,我没看见!”急忙启动释迦眼,左右一扫,忽然看到在坤营阴爻五的废墟中,有一个人影蜷缩其中。他狂奔过去,这是一处墙角,房柁木架撑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正是雷雨之夜公输三泪制造的简易机关屋,只是原先覆盖着的木板扔到了一边,房柁上散落着茅草,但所有物事都铁化了。所幸这里离蚩尤冢较远,崩碎的铁块不算密集,保全了这个机关屋。

钩弋无名势若疯虎,双手将茅草一一扯飞,终于露出了那个人形。那人双翼抱拢,弓着身子,双手扶在房柁上,保持着向下看的姿态。那衣着打扮不是叱世惊艳是谁?但只是那洁白的羽翼,姹紫色的衣裙,现在都变成了青黑的铁色。

钩弋无名如被雷击,冷汗唰地冒出,心脏像被一只铁钳掐住。他痛叫一声:“叱世惊艳!”话出口,却没发出声音,只一瞬间,嗓子已然哑了。他颤抖着手,摸向叱世惊艳的头发,那本来柔顺的发丝坚硬如铁。

一切都晚了!叱世惊艳已经铁化了!

第三十二章先刑水火杖,再赠郁轮袍

钩弋无名再也坚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倾盆而下。

公输三泪扶着叱世惊艳铁化的身子,也跪了下来,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怪我!”

此时,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怪,都怪你们!”公输三泪抬起泪眼,发现武天授和一并猎师正站在身后。原来武天授率众人退入暗道,观觑那孔雀翎的动向,一旦其不可阻挡,只能先行离开天刹禁地,甚至云梦山。后来见孔雀翎退去,于是赶紧率众相助。

武天授冷冷道:“公输三泪,蚩尤冢爆炸之后,那怪物破壳而出。任谁都看出危险至极,我们应该保全大局,速速退却,另觅他策。而你和山下樱姬违反本宗命令,擅自行动,该当何罪?”

公输三泪哽咽道:“任凭宗主发落。”

武天授道:“你的罪过,应该杖责三十。冯追豹,你暂代刑官,与我行刑!”

冯追豹和公输三泪本来有隙,一听此言,心花怒放:“冯追豹听令!”他身后背着锯齿飞镰弯月刀,并没有木杖一类的兵器。顾盼左右也没有,便从房梁上拆下一根檩木,有碗口粗细,六尺多长,用手掂了掂,极为沉重。

众位猎师面面相觑,地面上所有物事都被铁化了,包括这根檩木。以冯追豹的力量,只怕打一下就得要了公输三泪的性命。

鱼梦溪给其他人递了一下眼色,众位猎师会意,纷纷跪倒,包括金山公主李幼兕,一起给公输三泪求情:“宗主,念其救人心切,况是初犯,还是饒他一回,下不为例吧。”

冯追豹见势不妙,他看得出来武天授不过是做做样子,否则众猎师各行其是,不服管教,以后如何驾驭?众人这一求情,武天授正好借台阶就下。那样的话,自己的仇就没法报了。想到此处,闷声不吭,抢步上前,抡起檩木就砸,这一下他铆足了劲道,一下就要了公输三泪的命!反正宗主有话在前,没说打死与否,想要怪罪自己也说不出来,只能哑巴吃黄连。

众人根本没想到冯追豹如此凶狠,想要阻拦已然不及。公输三泪跪在地上,根本也没想躲,也没用任何机关反击。

众人眼睛一闭,心说公输三泪死定了!

没想到想象中的惨叫声没响起,只听嘎巴一声,是金铁碎裂的声音。睁眼一看,却见钩弋无名回过身来,伸臂挡住了冯追豹砸下来的檩木。

那檩木承受不住如此力道,顿时被崩断。

冯追豹怒吼一声,抡起断木就砸,钩弋无名伸臂阻挡。断木铿然碎裂。冯追豹猱身而进,一把扯住钩弋无名的胳膊,将他抡起来,砸向另一面的断墙。

钩弋无名飞起来,眼见他背后父亲的灵柩就要撞在墙上,他竟然在空中拼力旋个半圆,用胸腹接近断墙,只听轰隆一声,将断墙撞塌。

众位猎师纷纷跃起,齐声惊呼!

却见钩弋无名缓缓从地上爬起,一口鲜血如箭喷出:“宗主,我愿替公输兄受杖刑三十!”他偷偷启动释迦眼,发现右臂桡骨被打裂,肋骨断了两根。

李幼兕急道:“宗主,万万不可,钩弋无名已受重伤,不能自毁长城啊!”

冯追豹吼道:“宗主不可听李幼兕妖言惑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怎么能让俺们心服口服!”

众人心中一惊,这厮非但语言粗鄙,而且心肠歹毒,真要置人于死地。

公输三泪缓缓站起,扣住了腰畔机关,只要宗主敢下令杖责钩弋无名,她立刻击杀冯追豹,就算与宗主翻脸也在所不惜。

场上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武天授何尝不懂冯追豹的心思和公输三泪的想法。此时的天选者获得了神通,早非当初乞天碑前的孱弱信徒,与自己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是亘古以来的铁律。如果处理不好这其间的复杂恩怨,很可能祸起萧墙。攘外必先安内,武天授淡淡道:“冯追豹,你先退下!”

冯追豹梗着脖子不服。

武天授道:“冯追豹,你行刑公输三泪,钩弋无名以手臂阻挡,你把铁木都打断了,他没还手。本宗只命你施以杖刑,并未让你将他摔到墙上,你擅自动手,明显是要他的命!你该当何罪?”

冯追豹涨得脸红颈粗:“宗主,俺杖责公输三泪,这小子擅自阻拦,冒犯宗主尊严,他罪该万死!”

武天授瞪了他一眼:“冯追豹,你还想行刑?”

冯追豹道:“对!”

武天授道:“好吧,你动手吧!既然你想死,本宗也不拦你,公输三泪的机关早已预备好了,只要你一动手,他就发出机关,你必死无疑。”

冯追豹还真打怵公输三泪的机关,闻言一窒。这厮貌憨心细,立即反客为主:“俺为宗主立规矩,执刑法,为保护异门名声,就算被奸徒害死,万死不辞!”这是变着法子逼武天授出手!

此时袁天纵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许蚩尤冢崩塌坠落,它感受不到危险了,竟然跟着跑了过来,一跃跳上钩弋无名的肩膀,冲着冯追豹龇牙狂叫。

钩弋无名一步步挪上前:“公输兄,你为救我违背宗主的命令,我替你受罚理所应当。一会儿,行刑时请你不要动手。若你动手,我们就此割袍断义,画地绝交。”转过头对冯追豹道,“冯兄,我对你处处避让,便想化解当初在乞天碑前的恩怨。你适才连打带摔,我让了你三次,怒气也该消了。你我既是同袍,就该勠力同心,一致对外,我们的恩怨就此罢了吧。以前若有对不住的,钩弋无名在此向你赔罪了,还望网开一面,留我一条生路。”说着一躬到地。

冯追豹冷笑道:“臭小子,俺偏不留你活路!”

猎味师越寻常和冯追豹关系不错:“冯兄,你若是手下留情,我请你吃三个月山珍海味。”他没有山珍海味,但能把寻常豆腐都弄出珍馐的味道来。

冯追豹把眼一瞪:“越黑子,咱混江湖跑码头要是没了脾气,就像是骟了的马、阉了的猪,活着还有什么趣味!活就活得像个爷们,睚眦必报,杯水必偿。”

越寻常心中暗骂:你他妈的山贼,可不是睚眦必报么?我一个拉纤拖船的,到哪里不是忍气吞声。

武天授听到冯追豹说骟了的马阉了的猪,眼中痛楚、悔恨、难过诸般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金山公主李幼兕道:“冯追豹,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住手!”

冯追豹冷笑道:“在这里,俺只听宗主一个人的!公主算老几?”

鱼梦溪、阚冷、皇甫追星等人再次向宗主求情,武天授默然不语。

钩弋无名转了个罗圈揖:“钩弋无名多谢诸位同袍美意,但国法家规,不容僭越。冯兄,你打吧!打完了我还要去救叱世惊艳!”转头对公输三泪道,“公输三泪,你别动手,我已拥有绝世神通,当今世上,只要我不想死,没人能杀得了我!”蚩尤冢再次发光,他被近距离照射之后,除了恶心难受以外,神通似乎也加强了。方才冯追豹的两杖虽让他受伤了,但精力弥满,似无大碍。

武天授心中明白,钩弋无名对人一向谦逊友爱。此番口吐狂言一则是给公输三泪信心,不让其翻脸,二则言外之意是怨她处事不公。危险来临,救助同袍,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武天授率众逃走,倒显得不仁不义。她明白,只要冯追豹打了钩弋无名,不管结果如何,猎师们人人自危,难免离心离德。自己恩威并施,苦心营造出的坚不可摧的国之柱石就会裂痕丛生,撑起的异门这座大厦离倾覆之日也就不远了。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武天授,只希望她收回成命。

武天授缓缓开口:“继续行刑!”

众人只觉雷轰电掣。

武天授又加了一句:“猎梦师,你来监督冯追豹行刑。”

平时武天授只叫猎师的名字,显得亲切。现在突然破例叫鱼梦溪的封号,当是别有用意。猎梦师鱼梦溪心领神会,迈步上前。

冯追豹又撅断一根檩木。

鱼梦溪忽然道:“冯追豹,你打了几杖了?”

冯追豹抬起大环眼,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鱼梦溪的眼睛好像一眼绽开的大海漩涡,有一种奇怪诡异的吸引力,冯追豹的目光深陷进去,无法自拔,一时目光迷离。但他还没忘了杖刑的事,挥起檩木就砸。

鱼梦溪的神通是控制梦境。古代的灵子术、祝由术、导引术,现代的催眠,都是控制他人梦境的方法。此时他便用眼光和语言开始催眠冯追豹。

冯追豹着了道,自语道:“一杖、两杖......”

鱼梦溪的声音充满魔幻般的磁力,循循善诱:“钩弋无名的手臂太硬,你的刑杖太软,你打不动他。”

在場猎师眼睁睁看着冯追豹判若两人,他挥起的刑杖再没有从前的力道,而是高举轻落,明明是要使出全力的样子,落下来却轻飘飘的,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力道抵消了似的,打在钩弋无名胳膊上,像挠痒痒一样。

三十杖打完,鱼梦溪看着他道:“冯追豹,你行刑已毕,住手吧。你打了三十杖!先前你还打了两杖,加在一起,一共是三十二杖,你多打了两杖!”

冯追豹自语道:“我多打了两杖!我多打了两杖!”

四周散落着不少被砸断的碎木断棍,李幼兕和皇甫追星早在武天授的眼神授意下捡拾过来,胡乱扔在地上。鱼梦溪收回目光,神通解除,冯追豹如梦方醒,嘴里兀自念叨着:“我多打了两杖!”这回连他自己都听到了。

武天授冷冷的话语适时响起:“冯追豹,你以公谋私,多打了钩弋无名两杖,如何清算?”

冯追豹有个模糊的印象,自己打了很多下,但具体打了多少下,怎么打的,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说:“多打了两杖!”地下碎木堆积,是打过的痕迹。但瞧钩弋无名,浑然无事,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接口。

钩弋无名摇了摇头:“似乎没有。当时太岁推着我前进的时候,正好覆盖在飞车上面,我还依稀能看到些许蓝色荧光。蚩尤冢爆炸的碎片是向外围迸射的,对冢内的物事似乎影响不大。”

武天授又道:“你所说的太岁出来吞噬那些翎毛怪物?太岁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等蚩尤冢崩塌,那些翎毛怪物爬出来它才出来?”

钩弋无名稍一打愣,他想说出是父亲灵柩引出了太岁,但又怕宗主刨根问底,万一她对父亲灵柩起了兴趣,绝非好事。于是说道:“属下也不知道。但我听老人说过,天造万物,相生相克,方能维系天道平衡。是以古语说‘凡剧毒之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我想太岁和那翎毛怪物的关系就是如此吧。”

武天授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所隐瞒。你本是赤子之心,不像公输三泪那般善于掩饰自己内心。”

钩弋无名心中一惊,难道她发现自己瞳光变色了?可是自己并未启动神通啊。他急忙低头躲闪她的目光。

武天授继续道:“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比如你父亲的灵柩,我就一直好奇。在你晕厥的三天之内,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一窥其秘,但我理解你的苦衷,更相信你的为人。无论如何,你永远不会伤害我。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钩弋无名冷汗淋漓,低头不语。

武天授道:“其实,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可怜。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和妹妹是畸形的连体婴儿,胸腹相连,共用一个心脏。当时我的师父袁天纵提议将我二人剥离,但只能留一人、活一人,我爹选择抛弃我留下妹妹。于是,师父的刀剜走了有我一半的心脏,给了妹妹。我被带到深山老林,无数次面临死亡。后来公输三泪的父亲公输千城为我安上了一颗铁心。从此以后,我要半个时辰一次按时拧紧发条,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例外。一旦发条松懈,就是我的死期。我无时无刻都要承受铁与肉的磨合,那是真正的锥心之痛。你能想象到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每天不敢睡觉,按时给自己的铁心上弦的场景么?”

钩弋无名浑身震颤,心中大恸,看着云淡风轻叱咤风云的宗主,竟然有这么悲惨的故事?

武天授续道:“十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孤独地承受自己的痛苦,我不想跟别人说,说了有什么用?谁能替我承担?所以,你是第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钩弋无名浑身一震:“宗主,为何不让猎命师齐青鸾为你治疗?”

武天授淡淡道:“齐青鸾的神通是快速愈合伤病,凭空再长出一颗心来,她却力有未逮。否则,我早命她复活令尊了。”

钩弋无名再次施礼:“多谢宗主,若有机会,我一定治好宗主的心病。”

武天授淡淡道:“若把你的心摘下来,送给我,你愿意么?”

钩弋无名稍稍抬头道:“我愿意。若没宗主,我焉能获得神通?只要你得到了我的心,能完成我的心愿即可。”

武天授摇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是你。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心,会歉疚一辈子,那将比失心的痛苦更加煎熬。”

钩弋无名还想再说什么,武天授道:“你看那赋予我们神通的蚩尤冢,那化物为铁的孔雀翎,那吞噬怪物的太岁,包括我们身上出现的种种神通。我感觉,我们正在接触一种神秘诡异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究竟有多么大的威力,绝非现在所能想象的。

“你看这日食月影的变化,宇宙星躔的运行,我们又了解多少?就像皇甫追星苦思冥想的那样,我们所在的大地究竟是圆的还是方的?天上的星星远看如豆,如果近看呢,会不会比我们所在的大地还要巨大?又比如,蚩尤冢中的飞车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驾驶它们的天人究竟是谁?它们为什么会坠落?它们发出的神秘力量为什么能赐予我们神通,又能置我们于死地?

“这天下之大,有多少物事,我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们要做的就是,不但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探寻这种神秘的力量继而主宰这种神秘的力量,正是我们异门的职司所在。如果真能主宰这种力量,也许复活你爹爹就不再是梦想了!”

武天授推心置腹,钩弋无名心中惭愧,于是道:“如果郭璞祖师的碑文说的全是真的,我倒有个猜测。”

武天授道:“你说。”

钩弋无名道:“郭璞祖师在碑文前面说‘有流星两颗,豁然如豆,赤色如血,光映十里,自云际坠下。及至山巅,大者如蚌,小者如贝,盘旋追逐。关键在最后一句‘盘旋追逐,为什么要追逐,会不会是两伙人在驾驶飞车争斗?后面又说‘俄倾大者忽张壳,壳中白光如银,吐蚌珠五颗,光芒炫日,母蚌旋而敛形,亦缩成一珠。六珠围一珠,七珠连星,状如北斗,绕山盘旋,沸声如雷。重点在‘六珠围一珠,正好可以验证是双方交战。而后七架飞车全部坠落,郭璞祖师写的是‘见六只盘盂,硕大如车,晶如琉璃。委身地下,半隐半见。另一架飞车没写,大概是不见了。根据我观察到的蚩尤冢中的景象,另一架飞车从地下钻出来,吐出孔雀翎,应该就是那个被围剿的飞车。它们为什么要围剿它,也许就是因为它的车里藏有那恐怖的翎毛怪物。”

武天授道:“那碑文我也读过很多遍,你的推测当有一大半正确。只是不知郭璞祖师的神通是什么?若是他有神通能观测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么碑文写的肯定没错。如果是祖辈上流传下来的,难免舛误。我曾去过苗寨寻找蚩尤后裔,但没有一个知道当时的情景的。他们是不是蚩尤后裔也未可知。方圆百里之内,我想寻找碑文上所写的守卫天刹禁地的士兵后裔,也一无所获。”

钩弋无名道:“看来只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寻找其中的答案了。”

第三十四章命犯天煞折两翼,运交华盖属重瞳

远处传来呦呦鹿鸣,原来是众位猎师驱赶着天授阁后的麋鹿驮了材料,还有一些冷凉的干粮清水。

武天授看了一眼:“绳索不够,我去山外采买一些。你们搭完架子,我也差不多回来了。”说着骑着花斑豹,眨眼没了踪影。

公输三泪到了之后,立即伐木做工,片刻之间,已经搭好了轆轳架子,架子竖在八卦营中的一处断壁处,架子栽入地下三尺,周围夯实,再以支架承托。此处里深坑有十来丈远,确保地下不会坍塌。

半个时辰后,架子搭好,不久,武天授果然骑着花斑豹,驮了一大捆棕绳回来。

那种本来已经淡了的胭脂味在宗主身上重又出现了,越寻常心中纳闷,这不到一个时辰内,宗主去见了什么人?难道是卖绳子的摊主?今天早上回来之时,宗主身上就有这个味道,不会这么凑巧,昨夜见面的就是这个卖绳索的摊主吧?宗主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更为奇怪的是,他嗅到了这种气味沿着另一条路线,从山外一直延伸到了天坑边上,消失在坑下。而这条路线,并非是宗主走过的。而且气味是从山外到天坑边越来越浓,虽然浓淡不明显,但越寻常还是能分辨出来,这就说明,宗主回来之后,还有一个外来者也来到了这里,并且下了天坑。但众目睽睽之下,为什么没人发现呢?

越寻常百思不得其解。

蚩尤冢塌陷的天坑坑围太大,想要在上空悬架辘轳,缒下去,根本不可能。只能在一侧搭设架子,绳子顺下坑去,为了避免绳子摩擦坑沿,公输三泪又做了几个滚轴机关,卡在坑沿上。十几根儿臂粗的棕绳接在一起,总共有百余丈长。十来丈缠在辘轳轴上,一端顺到坑边。因为绳索太长,另一端众人拖着,随时放随时缠。

公输三泪忙活的空当,武天授将猎命师齐青鸾叫过来,试着给铁化了的公输千城和叱世惊艳疗伤,可是齐青鸾握着他们的手半天,累得汗流浃背,却无一点起色。

二人接触翎毛怪物被铁化,但众人接触二人,却没有被传染,看来这种症状并非疫病。此种奇症,当真平生未见。

公输千城的外衣软了不少,脸上青铁色也淡了。据钩弋无名说这是太岁的功劳,看来除了找到太岁,给二人疗疾外,别无他法。

一切准备就绪。天坑深不见底,虽然蚩尤冢中的怪物被太岁吞噬了,但里面究竟还有什么危险也属未知,其他人自不愿冒险下去。

钩弋无名主动请缨,公输三泪低声道:“我对不起你,还是让我下去吧?”

钩弋无名以为她还在抱歉自己为了拯救其父才坠入坑道的事,说道:“我对太岁比较熟悉,还是我下去为好。”

两人争执不下。

武天授道:“还是让钩弋无名下去!”

公输三泪道:“我和他一块下去。”

武天授皱眉道:“天坑不知多深,我们绳索有限,若一根绳索同时缒入两人,只怕难以承重。”

公输三泪只好作罢,望着钩弋无名眼泪汪汪。钩弋无名道:“你叫公输三泪,是不是只流三次泪,今天已经流了五六次了。”

公输三泪欲言又止,只连声道:“都是我的错。”

钩弋无名正色道:“你一定要保护好叔父和惊艳姑娘。”

钩弋无名来到坑边,就要牵绳而下。

鱼梦溪急忙阻拦道:“无名兄,能否将伯父灵柩卸下来,不然这麻绳怕是承受不住。”末了又加了一句,“你放心,就算我舍了性命,也要保护伯父安全。”

其实,公输三泪也有这种想法,钩弋无名父亲的灵柩足有四五百斤,最少是三个人的重量。若是卸下,她自然可以和钩弋无名一起下去。但是钩弋无名对父亲的灵柩视若性命,她不好张口。

鱼梦溪是惠山泥人刘的徒弟,为人谦恭和善,钩弋无名对他颇有好感,也知他这么说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施礼道:“鱼兄好意,在下万分感激。只是我父灵柩比我的命还重要,若离开我,我心中挂念,只怕耽误其他事情。”

武天授道:“还是将叔叔灵柩放下吧。你放心,只要有我三寸气在,决不让叔叔有半分闪失。”

公输三泪一惊,武天授和众人向来只谈公事,不涉私情,称呼钩弋无名的父亲一直是令尊,为何突然叫叔叔这么亲热。他二人单独相处的一刻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宗主发生了这样的转变?

钩弋无名心中煩乱,倒没注意宗主称呼的改变,他犹豫一下,现在只能实话实说了:“回禀宗主,不是我不放心,只是太岁出土之时,我父灵柩无端发生震颤。我跳到地面上离开太岁后,震颤又突然停止。我不敢笃定是太岁引起灵柩震动还是灵柩引出了太岁,抑或就是凑巧,所以先前未曾禀报。但我觉得,还是带上我父灵柩比较好。”

鱼梦溪古道热肠,听他这样说,忽然灵机一动:“如果是伯父灵柩自行震颤引出了太岁,或许他老人家尚未离世。可让齐真人代为救治,当可出现奇迹。”

当初在乞天碑前,钩弋无名救过众人,齐青鸾虽为女冠,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六根清净,但也知恩图报,上一次私下诊治未曾起效,现在她感觉神通比前几日增强了一些,不待宗主吩咐,立即上前。

钩弋无名急忙后退一步:“我父已去世三载,只怕......”

鱼梦溪道:“世上多有气机淤堵假死之人,封入棺中数日生还。我还听闻有某些天竺瑜伽师将自己活埋在地下,十数年方才掘出,一息尚存。伯父吉人天相,或许也是如此。”

钩弋无名急得额上出汗:“复活父亲是我毕生心愿,以后还要多多麻烦齐真人。但现在不行,我有难言之隐,还望大家多多海涵。”

武天授沉吟了片刻:“我理解钩弋无名。公输三泪,你将两根麻绳搓成一股。鱼梦溪,你带几个人去悬崖边再砍些藤条备用。”

公输三泪搓好绳索,重新缠在辘轳上。钩弋无名结发束带,打好鱼鳞绑腿,浑身上下收拾紧趁利落,又检查了一遍父亲灵柩的背索。公输三泪默默将干粮袋水囊别在他腰畔,又给了他配了一副弩弓,一只百宝囊。

武天授解开金缠臂,这是一种金银带条盘绕成螺旋圈状的饰品,缠绕在臂上,又叫缠臂金或者臂钏。只不过武天授这个金缠臂做了改进,外部镶嵌了剑鞘,插着两把短剑——幽篁、蛾绿。她亲自动手将金缠臂给钩弋无名戴上:“长兵器不便,这两把短剑给你防身。”

众人艳羡不已,冯追豹气得咬牙切齿,哼哼唧唧,又怕宗主听见。

钩弋无名谢了宗主,刚要下去。皇甫追星忽然上前一步,叫住了他。适才在准备之时,皇甫追星一直欲言又止,此时终于下定决心:“钩弋无名,吞噬翎毛怪物的真是太岁么?”

钩弋无名道:“山海经中所描述的太岁和我所见的物事形状特性相差仿佛,应该是吧?”

武天授道:“可惜猎物师何苦不在,不然他当可鉴别此物。”

皇甫追星道:“我看星相书中言道:岁星在天,下应于地,便有太岁生出。太岁乃不祥之物,在太岁头上动土,犯了大忌,必有大灾大难。我瞧这深坑,总是心跳气促,有种不祥之感。宗主,我觉得还要三思而行。”

武天授蹙眉道:“若不取来太岁,如何救治公输千城和叱世惊艳?”

皇甫追星沉吟道:“今年是癸未羊年,钩弋无名属牛,正冲太岁。若换他人下去,或许好些?”

武天授道:“其他人?你、齐青鸾、雪无垢、楚灵犀、李幼兕、阚冷都是女子,当然不便涉险。鱼梦溪、越寻常、叶法善、苏报恨、一字禅师的神通都不适合。”

皇甫追星瞧了一眼冯追豹:“我觉得冯大哥适合。他的神通和钩弋无名的一样,都是神力。”

冯追豹马贼当惯了,斗酒块炙,谈笑杀人,天是王大,他是王二,但人害多了,难免怕鬼。但瞧这深坑深不可测,谁知其间有什么妖魔鬼怪?早就是腿肚子转筋,上下牙打架,杀了他也不肯下去。闻言心中暗骂,铁化的是钩弋无名的情人公输三泪的老爹,关俺鸟事,要俺去送死?连连摇头:“宗主明察,这毛糙绳索禁不起俺这块头啊!”

公输三泪道:“宗主,请让我下去。我有机关之术,又有第三只手相佐,必然万无一失。”

钩弋无名断然拒绝:“不行,我与太岁遭遇过,有经验,你下去我不放心。”

公输三泪道:“需要救治的人是我爹。你不应该冒险。”

钩弋无名道:“既然你说过我爹就是你爹,你爹当然也是我爹。我责无旁贷,何况还有叱世惊艳呢?”

武天授缓缓道:“现在最适合的人就是钩弋无名。”

齐青鸾接茬道:“我记得道家《冲虚经》中记载,犯太岁的人,八字弱者忌冲,冲则拔;强者喜冲,冲则发。无名兄,能否将你的生辰八字说一下?”

钩弋无名说了,齐青鸾掐指运算,嘀嘀咕咕念些口诀,什么日元、月令、木旺、水休,听得众人头大如斗,云里雾里。她越算脸色越难看,忽然掐指不动,沉吟不语。

钩弋无名挡住其他人,给她急递眼色。

冯追豹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俺们响马越货前,烧香拜达摩,最怕乌鸦嘴聒噪,有句话叫乌鸦一张嘴,回来全是鬼。”

齐青鸾回头瞪了他一眼,忽然喜道:“无名兄,你八字极旺。此去必然遇难成祥,凯旋而归。”

公输三泪将信鸽麒麟花召来,指了指钩弋无名的肩膀,麒麟花落在了他的肩头。又取出一沓二指宽的鸿书信纸和一支炭笔给他掖在怀里,一边将绳索系在他腰间,一边嘱咐道:“下面遇到什么危险,及时传信,我下去应援。”系完之后,又检查了三遍,确定万无一失。腰绳结成拴马扣,扣子中插了一根细木棍。这种扣子非常结实,只要掰断木棍,又很容易解开。

武天授叫人取来火把点燃。钩弋无名有释迦眼,哪用得上火把,只说:“我身上家什太多,再拿火把多有不便。且在黑暗之中,若有敌情,倒成了靶子。实在需要举火之时,百宝囊中有火折子。”他喝了口清水,嚼了半个剩馒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叱世惊艳,暗暗道:等我回来!转身来到坑沿。

袁天纵扯着他的裤脚喵喵叫了几声。

鱼梦溪等人摇转辘轳,绳索缓缓下放。

钩弋无名面向众人,慢慢下到坑中。坍塌的坑洞壁呈现出不规则的凸凹面,遇到凸面的时候,钩弋无名一边手扶脚蹬借力,一边将土壁上的碎石弄掉,免得刮伤绳索。

公输三泪豢养的那只麒麟花信鸽机警地看向四周,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武天授目不转睛地看着坑下,十几丈后,钩弋无名的身影完全没入黑暗之中。她忽然想到什么,召唤齐青鸾:“钩弋无名的八字究竟如何?”

齐青鸾嗫嚅半晌,才道:“极弱。”

公输三泪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武天授淡淡道:“命者定数,运者变数。你们别忘了,下面还有一个猎缘师!”

金山公主李幼兕担心道:“这么深的坑,只怕......”

武天授淡淡道:“只要她不想死,她就不会死。”

第三十五章琵琶传音

天刹禁地南面的山崖上,增长天王神像内部的密室中。

黄金面具人来回踱步:“完了,蚩尤冢爆炸坠落地底,以后的试验再也无法进行了。天人只怕是最后一批了!”

白银面具人道:“七哥,先别急,想想办法。”

黄金面具人强行抑制心中的不安:“我就奇怪了,蚩尤冢好端端的为何会爆炸呢?”

白银面具人道:“是否是日食所致的?”

黄金面具人道:“日食乃自然天象,往年也曾发生,为何蚩尤冢未曾发光爆炸?”

白银面具人沉吟道:“往年日食發生时或是清晨或是傍晚或是阴天,蚩尤冢无法感受日食的威力吧?而且这些年来,七哥难道没发现,蚩尤旗越来越亮,说明冢内积蓄的力量也在增强,或许此刻便如鸟居卵中,恰巧到了破壳而出的一刻。”

黄金面具人道:“或许有些可能。但在日食发生的那刻,我在诸般大响声中,听到东面悬崖上似乎想起了一种奇怪的律动之音,这种声音响起之后,蚩尤冢的震动明显加快。两者频率相同,产生了共振!若非如此,蚩尤冢绝对不会爆炸,至少今天不会。”

白银面具人道:“果真如此么?”

黄金面具人道:“你没有李聃耳,当然听不到这种声音。”

白银面具人道:“我们过去探查一番?”

黄金面具人道:“现在不行,钩弋无名还在谷地中央,我们贸然行动,只怕会被他的释迦眼观察到。”

白银面具人奇道:“他们还在谷地中央做什么?”

黄金面具人道:“叱世惊艳和公输千城都被蚩尤冢内的怪物铁化,钩弋无名发现天坑中的太岁是那怪物的克星,要下地穴寻找。”

白银面具人惊道:“这也太危险了吧?”

黄金面具人道:“谁说不是呢?钩弋无名现在就像一个价值连城的美玉,需要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决不能出现半点差错。但现在情况已非我们所能控制。”

白银面具人道:“天选者中我们的人也无法阻止他么?”

黄金面具人道:“无法阻止,只能看天意的安排了。”

绳索缒下几丈之后,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环看四周。忽然发现坤营一侧的地下露出些碎砖,镶嵌在泥土里,呈规则码放,缝隙间粘满胶泥,似乎是断墙。他忽然心中一动,难道这地下也曾建有密室等建筑?

废砖层不过一丈多垂直距离,下面都是黄土层,又过了几丈,黄土层变成岩石了。只是这些岩石中空穴密布,宛若蜂巢,有些孔穴里有涓涓细流流下,发出嘀嗒之声。钩弋无名向下一看,透过氤氲雾气,几十丈深处波光闪闪,地下河看得更清晰了。他心中焦躁不安,太岁从头顶坠下,肯定落入河中了,会不会漂走?呛肺熏脑的土腥气和砭骨切肤的冷气搅合一起,他头上却冒出了汗。

信鸽麒麟花不知是害怕还是被冻的,开始焦躁不安,扑扇着翅膀,咕咕直叫。但它经过严格训练,没有主人的吩咐,不会擅自行动。钩弋无名松开一只手,将它塞在衣襟里,它这才不叫了。

钩弋无名想通知上方加快绳索施放,但又担心绳索崩断,只好按捺住。下降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坑底。钩弋无名四下一看,顿时傻了眼,头顶是硕大的岩石层,如同穹顶一般撑起一个巨大的空间。下面一条大河分成七道岔口,不知流向何方。水流不算湍急,但因回声共振,响声噌吰不绝,令人胆战心惊。

钩弋无名扶着岩石壁,腾挪身体,寻了一处河岸落脚。将腰畔绳索解下。仰头上看,一点光亮小如碗口,可见此地之深邃。他四下看了看,不见太岁,也没有山下樱姬。

他取出鸿书信纸,用炭笔写了几个字。缠在麒麟花腿上,扬手放飞。

信鸽飞上地面,落在公输三泪手上,公输三泪取下信纸,念给武天授,只有寥寥几字:“属下落地,绳索暂降,下有暗河,不见太岁樱姬,继续寻找。”

武天授看看天色,早已过午,吩咐道:“绳索暂降。越寻常、齐青鸾、楚灵犀回阁造饭,其他人原地待命,静候佳音。”

公输三泪道:“宗主,既然无名兄已到坑底,我想下去应援。”

武天授想了想:“我二十八位猎师,每一个都抵得上十万雄兵,对于蚩尤冢来说,我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其危险程度不可控制。越少人下去越好,我不想你们有任何危险。你职司机关神术,未来的战场上不可或缺。你要明白你的重要之处,不可意气用事。”

公输三泪想了想,用鸿书信纸写了几个字:“千万小心,遇到危险,及时报警,我下去搭救。”抚了抚它的小脑瓜,以示鼓励。指着坑下對麒麟花道:“去找你的新主人。”

麒麟花虽然百般不愿,但还是忠于主人,咕咕叫了一声,飞身投入天坑。

天刹禁地南面的山崖上,增长天王神像内部的密室中。

黄金面具人侧耳倾听:“钩弋无名已经下了地穴,你我出去查看对面。”

两人换上藏青色袍服,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从密道悄悄溜出,沿着峭壁攀到崖顶,借着树木障身,鹭伏鹤行,来到东方持国天王的雕像上。他们衣服和山崖混同一色,离谷地中央又远,倒不用担心天选者发现。

两人动作轻灵,捷若猿猴,片刻之间便从持国天王的五佛冠上攀下,顺着雕像手臂来到其手持的金刚琵琶上。这把琵琶持在天王手中,石雕的琵琶身,形如梨子,长度足有三丈。琴首指向谷地中央。颈上有山口,尾部有缚弦,这两处连接着琴弦,但这弦不是石雕的,而是鹿筋制成,货真价实。大概是为了防止风化,上面还雕了一块石板将琴弦完全遮住。

黄金面具人道:“当年我们查看四大天王的雕像时,我就奇怪,为什么这四大天王的兵器并非完全石雕,而是有一部分和真实物件相同?持国天王的琵琶弦是鹿筋、多闻天王的伞骨是毛竹批子、增长天王的剑刃是铁铸的、广目天王的戟钩也是铁的。当时我们以为是为了逼真,增加法器的威力。原来我们都错了,铸造这些兵器的人就是为了今天,弹动琵琶,炸开蚩尤冢!你看这保护琴弦的琴板,和琴身浑然一体,绝非后来雕琢的。可见当年铸造这些神像的人就设下了这场阴谋,真是太可怕了!我所听到的奇怪的律动之音就是传自这把琵琶!”

白银面具人四周细细观看一遍,奇道:“弹动琵琶?虽然这琵琶弦是真的,但如果有人来此弹动,以七哥的李聃耳不会听不到吧?”

黄金面具人道:“师弟你别忘了,我的神通虽叫李聃耳,但非但能听到微小声音,亦能操控声音。若我推演不错,这就是诡计的设计者高明之处,他可能料到了今天。所以这琵琶声不是有人亲自弹的,而是利用了共振之法,千里传音。”

白银面具人疑惑道:“共振?”

黄金面具人道:“此乃声音的一种特性。此鸣彼应,谓之共振。这种奇特现象,古书中多有记载。《庄子·徐无鬼》中记载,把两张瑟调整弦索,一张放在外堂,一张放在内室。弹奏这张瑟的宫音而那张瑟的宫音也随之应合,弹奏那张瑟的角音而这张瑟的角音也随之应合,这是因为二者音律相同。将其中一张瑟弦改调后,是二者音律不谐,再弹其中一个,另一个便不能发出声音了。这就是共振。

“三国时,魏都洛阳宫前铜钟无故自鸣,群臣震骇,张华却道是蜀地铜山有山崩塌,引起铜钟自鸣,并非上天示警。后来蜀地果然传来消息,正如张华所说,铜山崩塌了。还有一人家中有个铜澡盆,每当清晨和傍晚无故自鸣,像有人敲击一样。这家人以为闹鬼,非常害怕,问张华,张华就说,这个澡盆与先前那口洛阳钟宫商相谐,宫中晨暮撞钟,故而澡盆也应声而鸣。这家人留心观察,果然是洛阳钟敲响之时,澡盆才鸣。张华让他将澡盆锉掉一块,和洛阳钟韵律不同之后,无论洛阳钟如何敲响,澡盆都不响了。”

白银面具人疑惑道:“那蜀地铜山崩塌时,这家人的澡盆响了么?”

黄金面具人道:“书上并未记载,但我想,肯定会响。那蜀地铜山崩塌,引起了洛阳钟鸣,洛阳钟鸣又引起了一人家的铜澡盆响。你想想,和我们眼前的境况有何相同?”

白银面具人恍然大悟:“你是说有人在其他地方弄响了某种东西,从而引发石琵琶弹响,而石琵琶的弹响又引起了蚩尤冢的震动,从而使其爆炸?”

黄金面具人点点头。

白银面具人忽然道:“那为何不能是蚩尤冢的震动引起了石琵琶的弹响呢?”

黄金面具人道:“我首先听到了琵琶的律动之音,然后蚩尤冢方才跟随琵琶震动。我丈量了一下从密室到这两个地方的距离,仔细计算过,还是琵琶先发声。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如果琵琶和蚩尤冢音律相谐,那为何以前蚩尤冢震动之时,这琵琶不响呢?”

他伏低再看,忽然惊道:“原来如此!这石琵琶的山口处有一个铁制的复杂转轴机关,连着琵琶弦,师弟你看,这转轴能扭动,中间有槽,上下有卡簧,能调整琵琶弦之松紧。一定是有人在远处先用某种东西共振卡簧来调整琴弦,当感觉蚩尤冢的频率和蚩尤冢的频率相同后,卡簧中的销器落入槽内,转轴停转,琵琶弦锁定。然后此人在远处操纵某种器物发出声音,和琴弦共振,由琴弦震动再震动蚩尤冢!”

白银面具人疑道:“如果此人知晓蚩尤冢的震动频率,为何操控那器物直接震动蚩尤冢,何必弄个石琵琶多此一举呢?”

黄金面具人道:“若我推演不错,此人操控的器物不像蜀地铜山山崩那样器大声宏,远距离无法影响蚩尤冢,故而利用琴弦之音加强。我的李聃耳听力范围在二十里内,他所操控的物事应当在东方二十里外。二十里外的声音我虽能听见,但分辨能力却大大降低。此人控制声音的能力绝对在我之上!”

白银面具人沉吟道:“不可能啊,根据天人密卷天选谱中记载,每一项的神通传承者数人,但觉醒并生存的大多是一个。尤其李聃耳神通的天选者一向是单传,难道,你的上一代并未死亡?”

黄金面具人道:“他的神通又非长生,岂能不死?也许此人并非天选者。”

白银面具人沉吟道:“除了天选者,天下还有比我们更厉害的人么?”

黄金面具人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天下就只有一个蚩尤冢么?只是此人偏偏选择在此时震塌蚩尤冢,放出怪物,究竟是为什么呢?”

白银面具人道:“这不很明显么?此人要震碎蚩尤冢,放出那个怪物,就是想将二十八猎师一网打尽。”

黄金面具人道:“如果真的是那样,何不在天选者未获得神通之前就将蚩尤冢崩碎?”

白银面具人道:“也许和日食有什么关系吧?是否不借助日食,那怪物的力量就没有那么强大。即便破壳而出,也未必能杀得了猎师?”

黄金面具人疑窦丛生:“那怪物出壳之后,武天授率众撤退,那怪物并未追上他们。显然用怪物来消灭猎师绝非上策,或许他们还有其他的阴谋?可惜钩弋无名在地下时,怪物异動,我们也遁出了密道,我没有听到钩弋无名在地下的遭遇。”

白银面具人道:“七哥,不管有什么阴谋,此人肯定是敌非友,我们应立即赶去,将其铲除,免留后患。”

黄金面具人道:“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敌人显然对天选者的情况了若指掌,或许他们也是一股多人组成的组织。我怀疑,他们就是摆设周天道场炼制冢内怪物的人,因为他们的目的相同,就是要放出冢内怪物。若果真如此,那这股势力蓄谋的力量年头就久了。敌暗我明,贸然过去,只怕凶多吉少,现在只能按兵不动,随机应变。”

白银面具人忽然惊道:“如果此人的神通亦是声音,且强过你,那你我的谈话是否已被其窃听?”

黄金面具人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很可能早已洞悉了我们的一切。现在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钩弋无名进入天坑,超过了我李聃耳搜听范围,无法窃听。我们就像猎人,现在被猎物摆脱了,背后又缀上了狼群,只能自求多福了。”

白银面具人抹了一把冷汗:“原来我们才是猎物。”和黄金面具人离开多闻天王像,遁回密室。

第三十六章九鼎重器

天坑下,暗如黑夜。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周遭景物如被光照,在他眼中纤毫毕现,露出本来面目。他站在堤岸上,脚下都是上方掉落的泥土岩石。前面的岩石层撑出一个半圆形如穹顶般的巨大空间。他向四周观察,不禁有些奇怪,自己头顶处宛若井口,四壁的岩石圈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按照四周岩石结构来说,头上也应该有岩石,难道是蚩尤冢落下,将头顶这片岩石砸落了?但细看却不像,那头顶周围石壁圈边缘比较圆滑。天坑就像一只口小肚大的瓦瓮,瓮底有水,自己就站在水边。

面前是一泓大湖,足有百丈方圆,湖中有些泥土湖水浑浊不堪,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钩弋无名一闻到,便觉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七念攻战,百感交集,不能自抑。他担心湖水有毒,急忙从百宝囊中取出一条包扎伤口的净绢,撕作两半,将鼻子塞住。不过这是自欺欺人,坑下都是这种空气,想不闻根本不可能。

湖水周围的石壁上有几个大窟窿,听湖水哗哗流淌,当是泄水的去处。

钩弋无名心中暗想:蚩尤冢从上面掉下来,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坠入湖底了。他靠近岸边,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几只浅浅的脚印,他心中一动,一个时辰前,山下樱姬从天坑中跃下,难道这是她的脚印?走近查看,脚印小巧玲珑,像是女子的鞋印,鞋印中心还有朵小小的五瓣樱花痕迹。但在他释迦眼扫视之下,这朵樱花放大了百倍,他惊讶地发现,黄丝线缝制的樱花蕊中竟然藏了几个极其微小的字迹,像是一枚印章,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叶天衣山下樱姬。

钩弋无名忽然想起,山下樱姬的穿戴极为豪奢,据公输三泪说,她的衣衫鞋帽全是在江南四大制衣名坊之一衣将难求定制的,由衣将难求顶级裁剪师叶天衣亲手缝制。叶天衣一手针线活计出神入化,平生最是高傲自负,曾经放言,除了皇帝,根本没人配享他的手工。据说当今的武林盟主曾经拿着剑横在他的脖子上,只是请求他为其小女缝制一只鱼莲香囊,他横眉冷对,无动于衷,最终武林盟主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奢求。

公输三泪曾言叶天衣一见山下樱姬,便为其倾倒,亲口答应为其制衣,并在一夜之间赶制三套衣裙送到山下家。但山下樱姬对他根本不屑一顾。叶天衣无奈,只好搬来武林盟主,为其小女缝制了一只香囊,托他去山下家作伐,但堂堂武林盟主在山下府前站了三天三夜,被大雪埋了半截,却连山下樱姬一面都没见到。此事轰动了整个武林,一时传为笑谈。

叶天衣不死心,后来求到皇帝那里,为皇帝的宠妃缝制了一幅合欢裙,皇帝龙颜大悦,下御旨赐婚。但山下樱姬当着天使的面将御旨撕碎。就这样,皇帝也没治罪,因为山下家有李渊亲赐的丹书铁券。丹书铁券就是所谓的免死金牌,始于汉朝,是皇帝赐予功臣的最大奖赏。铁券状如圆筒瓦形,铁质朱字,故有此名。两券合而为一整体,左券頒发给受券人保存,右券藏入皇家内府。

用时将两券合并,须严丝合缝,以证明真伪。券上注明赐予人的名字、所立的功勋、可免的罪责及次数。一般的铁券上都会注明:谋逆不宥。就是犯其他罪责可饶恕,造反可不行。但山下家的铁券上竟然写着:谋逆亦恕。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叶天衣相貌俊美,连山下樱姬的老爹山下虎都相中了。苦劝女儿,但山下樱姬我行我素,谁的话都不听。叶天衣走投无路,一气之下,从山下虎的宅邸三楼跳下,将双腿摔断。即便这样,山下樱姬也没动心,只是亲手给他接上了双腿。能够一亲芳泽,把叶天衣感动得涕泪横流。他忽然找到了对付山下樱姬的路数,只要她不理他,他就自残。时间一长,纵然石人也会动情。谁知山下樱姬接上他的腿后,飘然而去,从此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学会了屠龙之技,却失了龙之踪迹,只能枉自嗟呀。

山下樱姬和武天授容貌不分轩轾,同样的冷若冰霜。但武天授至少让人敢爱,山下樱姬偶尔一竖眼睛,里面似乎藏着一把弯刀,而且这把弯刀绝对是说杀人就杀人,没人敢爱。那些妄想施展花言巧语甜蜜圈套的登徒浪子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包括那狂傲自大的余剑心。

钩弋无名对山下樱姬没有好感,但也不讨厌。听公输三泪谈起这段掌故,也只当笑谈。谁知从这鞋印上的密记来看,公输三泪说的并非假话。叶天衣利用给山下樱姬制衣的便利,密写情话求爱。看来是对牛弹琴,以山下樱姬的脾气,如果发现了这个密记,估计早就把鞋子扔了。

既有山下樱姬的名字,这鞋印定是她的无疑。她鞋印痕迹极浅,步幅足有两三丈远。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居然都不死,难怪山下樱姬活腻了。脚印轨迹从土壁上下来,前进方向是前面的湖泊。只有前行没有回转的。看来她是跳进了湖中。她为什么跳进了湖中?

钩弋无名忽然醒悟,这里漆黑如夜,山下樱姬没有释迦眼,难道是不慎坠落湖中了?想到此处,他俯身下瞰湖面。浊水粼粼,水下一丈深处,是一个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土丘,被水流冲刷,泥浆腾起,纷飞如霰,将湖水搅得浑浊不堪。这应该是上面落下的泥土岩石堆积而成的。水里并没有山下樱姬的影子。

钩弋无名喊了几声:“山下樱姬!”回答他的只有四壁连绵不绝的回音。在这空无一人的黑暗环境里着实吓人。他不再呼喊,小心翼翼沿着湖岸行走。湖边都是新坠落的塇土,偶尔有几处上面跌落下来的铁壳。转了半圈,都没发现山下樱姬,更没有太岁。

可是在离此不远处却发现了另一行脚印,同样的小巧玲珑,似乎也是女子的,但鞋底没有特殊印记,无法分辨是谁的。钩弋无名心中奇怪,只有山下樱姬一个人下来,这行脚印是谁的呢?

一时想不明白,只能继续寻找,走着走着,钩弋无名忽然发现一处水里似乎有东西。急忙停下,寻了一处结实湖岸,俯下身子,启动释迦眼,聚精会神看向水中。离岸一丈远,水下的泥土堆中,埋着一个圆形的青铜盖子,盖子呈弧状凸起,中心有一处大如海碗的兽首钮环。盖子直径有十丈多长,上面雕刻着古怪弯曲的文字和怪兽图腾,不过铜绿斑斑。钩弋无名心中奇怪,继续透视,可见盖子下面是一个圆形大鼎,两者相扣,严丝合缝。他的目光透过一尺来厚的鼎壁,可见鼎中被一个物事填满了,白花花的像是一堆白肉。他心中一动,这会否就是太岁?

但湖水浑浊,又有泥土覆盖,他的释迦眼无论如何也透视不过白肉的内部。钩弋无名想了想,取出火折子点燃,一点橘红色微光照亮湖面一隅。即便微若萤火,也能加强他的释迦眼透视距离,这回看清了。白肉只是一层薄皮,如同人皮一样,有细微的皮肤纹路,只是被水浸泡撑起,略显苍白浅淡。它像一个扎口的口袋,贴附在鼎壁上,内部充满浑浊湖水,并无其他物事。但薄皮上不同方位有七个孔洞。

这是个什么东西?

钩弋无名再细细观察这方大鼎,鼎身足有五六丈高,下面四足鼎立。鼎壁上同样雕刻着各种的怪物和诡谲文字,自己都不认识。

天下竟有这么大的鼎?他忽然想到《春秋左传》记载:夏朝初年,夏王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其中并未讲九鼎多大多重。

但《战国策》中说:秦国打周朝,意图夺取九鼎。周朝大臣颜率借兵齐国,允诺将九鼎送给齐国。齐国打退秦国后,向周朝索要九鼎。颜率再次出使齐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齐王不再索要九鼎。他主要讲的是九鼎巨大,难以运输。而周朝离齐国路途遥远,需要借他国之道而行。而其他国家同样觊觎九鼎,借道正等于为他人做嫁。为了强调九鼎的巨大,颜率说周武王伐殷纣王获得九鼎之后,为了拉运一鼎就动用了九万人,九鼎共用了九九八十一万人。

颜率是说客,言辞难免夸张,但九鼎巨大是无疑的。看湖下巨鼎同样巨大,同样雕刻着奇异之物,和史书上描述的九鼎有相同之处。难道这个巨鼎,就是禹王九鼎其中之一么?等到秦始皇灭六国之后,九鼎的下落成谜,各种史书中记载不一。有说沉没于渭水,有说沉没于泗水,也有说周人为了缓解钱币紧张,将鼎毁了铸成铜钱。因有这些传言,而且古书中所绘制的九鼎都是没有盖子的。是以钩弋无名也不敢肯定这个到底是不是禹王九鼎。

不管是不是禹王鼎,最奇怪的是鼎中物事是什么?他又看了一圈,发现鼎壁周围有五个拳头大小的孔窍,鼎底有两个孔窍,一共七个,数量位置恰巧和鼎中皮口袋的孔洞一致。

钩弋无名没想明白这是什么。又往鼎下透视半丈,都是淤泥,间或有砖头铁块,没发现太岁的痕迹。他有心潜入水中查看一番,但自己背着父亲灵柩,一旦入水,很难浮上来。将父亲灵柩放在岸边,他又不放心。

第三十七章蜃女寄生

正迟疑时,噗噜噜翅膀扇动声响起,他扭头一看,发出哨声,信鸽麒麟花闻声飞了下来,落在他肩膀上。鸽子眼睛不比鹰隼夜枭,没有夜视功能,能找到钩弋无名实属不易。

钩弋无名摸了摸麒麟花的小脑袋,冰冰凉,身子不住发抖。不禁心中一叹:人类的争夺,却要无辜的你来受罪!取出鸿书信纸,用炭笔写了几个字:“不见太岁,但发现樱姬脚印,继续寻找。”想写湖中发现大鼎之事,但大鼎埋在泥沙之下,自己如何发现的,说不清道不明,况且此事与寻找太岁无关,便顿住了笔。将信纸缠在麒麟花腿上,将其放飞。

麒麟花展翅摇翎向天空那一点光明冲去。

钩弋无名想了一阵,决定还入水查看比较好。他拔出塞鼻的净绢,伸手指沾了一点湖水放在鼻子上嗅了嗅,那味道着实古怪,一闻到就有些五味杂陈,心绪不宁,但比刚来的时候味道似乎淡了些,应该无毒。

他将父亲灵柩卸下,现在他拥有了夸父神力,轻轻松松将父亲灵柩抬起,慢慢推入湖中。灵柩底部较宽,用树胶粘了一圈密封,竟然没沉。钩弋无名将火折子叼在口中,也下了水。湖水冰凉刺骨,亏得他获得神通后,身体强壮许多,否则早冰得抽筋了。他脚下凫水,右手半托着父亲灵柩,沿着大湖转了半圈,透视水面。他发现他的释迦眼神通比以前又有所加强,已经能透视水下两丈深处了。但整个湖下都没发现太岁和山下樱姬的踪迹。

在头顶有岩石的地方,水下没有崩塌的泥土堆积,他发现水底有三股迅疾的潜流,水面打着旋儿,说明水下有泄水口。湖周围还有十来个巨大窟窿,直径都在七八丈左右。

钩弋无名心中暗想,太岁裹住那几个飞车,也不过与原先的蚩尤冢大小相仿,直径六丈左右。或许太岁坠落之下,被水流冲进某一个洞窟也说不定。

想到此处,他开始用释迦眼挨个探测这些洞窟。这些洞窟弯弯曲曲,有的能透视数丈之后,就碰到了石壁,石壁他只能透视两丈左右,后面就看不到了。有几个洞穴漂浮着石头一样的东西,苍青色,遍布细密孔窍,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太岁。

他将所有能看见的洞窟都看了一遍,但不敢离洞口太近,洞口泄水处水流湍急,吸力极强。至少要在数丈外窥视。更因这些洞窟通道都非直线的,长者数十丈,短者数丈,就碰到了拐弯的石壁阻碍,并未发现太岁的痕迹。

他顾不得害怕,挨个洞口大喊山下樱姬的名字,但杳无回音。想了半晌,看来只有冒险进入这些洞窟查看了。但这里洞窟这么多,究竟进哪个,却让他犯了难。按理说蚩尤冢那么大的太岁,如果被水冲进某个洞窟,也许会堵塞住。水流被阻,洞窟口的水流肯定变缓。但一一看去,却没有一个变缓的。难道洞窟通道之后还有更大的空间?

忽然想到如果找到了猎缘师山下樱姬,或许能用她奇妙的神通感应和太岁之间的缘分,从而判断太岁在哪里。可是山下樱姬失踪了,如果猎味师越寻常在,凭借他的嗅觉,也许能找到山下樱姬。但转念一想,山下樱姬进入水中,而水是流动的,早将她的气味冲刷干净,不知带去了哪里。即便越寻常在,神通也无用处。

这样一想,不免有些灰心丧气,本来天赐神通后,一时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命运。此时看来,相比于天地之威,人力何其渺小。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想到此处,他甩甩头,振奋精神,回头仔细观察了一遍蚩尤冢落水的点,根据水流方向,他找到了下游最接近的一个洞窟,准备进去探测。

钩弋无名慢慢游到洞窟旁的石壁边,两腿不停凫水,一手携抱着父亲灵柩,一手用力抓着石壁上的凹凸不平处,在湍急的水流中硬生生止住了去势。饶是如此,待他准备松手往前挪动,还未来得及再次抓住石壁时,湍急的水流顿时将他一冲而下。速度之快,宛若离弦之箭。

三丈远处,洞窟通道一个急转弯,他速度过快,眼见就要被水流裹带着撞上石壁!如此巨大的力量,只怕自身难保,灵柩也得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钩弋无名一手紧紧抱住灵柩,另一手五指箕张,用力抓在身边的石壁上,死也不肯撒开。水流巨大的力道扯着他的五指在石壁上硬是犁出了五道深沟,指甲都被刮掉了两个,鲜血顿时流满手掌,剧痛钻心。

麒麟花飞上地面,公输三泪看了纸条,禀告武天授:“无名兄发现了山下樱姬的脚印。”

众人都很惊讶。唯独武天授淡然处之,她早说过:“只要山下樱姬自己不想死,这世上没人能杀得了她!”或许也包括老天爷,至少现在是这样。

公输三泪喂了麒麟花一些米粒清水,又将它派了下去。

天坑下的石窟通道内,钩弋无名抓住石壁,拼掉了两只指甲,终于止住了去势,逃得一劫。转弯过后,洞窟变宽,水流减缓,他一边凫着水,慢慢顺水漂流。一边从百宝囊中取出净绢,将受伤的手指包扎妥当。

曲曲折折约摸游出去半里,一点太岁的影子也没看到。钩弋无名暗道糟糕,太岁不是冲得远了,便是自己进错了洞窟。想掉头回去,逆水泅渡十分困难。迟疑时,眼前洞窟忽然现出两条岔道。看来这地下暗河里如同蜂巢一般,都是孔窍,岔路纵横交错,也許这眼洞窟恰好与其他洞窟沟通相连,四下搜寻便好了。

好在这两个岔道与主道地势持平,没有湍急水流。下了天坑之后,父亲灵柩再没有震颤,看来不是自己猜测错误就是太岁距离还远。

钩弋无名心急火燎,游入其中一个岔道。

正匆忙向前时,忽然抱着灵柩的手臂上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只见手臂上爬上来一堆白色的虫子,细长如线,无眼无足,好像蚯蚓蠕蠕而动,它们锥尖似的尖头耸动,正往汗毛孔里猛钻。

钩弋无名一惊,来不及细看,手臂用力一甩,将这堆虫子全部甩掉。低头一看,灵柩上还有几条缘木而上,急忙将其弹掉。再看水面上,东一簇西一簇都是这种白色蚯蚓。他急忙加快凫水,出去十几丈后,水面上终于看不见这种怪虫了。他又将身上掸了一遍,将灵柩举起,上下左右检查过后,确定一条虫子都没有了这才放心。

麒麟花飞入天坑底部,没有钩弋无名的回音,它找不见新主人,于是回报旧主人。

公输三泪见麒麟花腿上没有信纸,心中大惊:“钩弋无名和信鸽失去联系了!”

武天授安然若素:“等一等!我相信钩弋无名会带回好消息的。”

眼见得日落山巅,天色渐暗,坑下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公输三泪已经遣麒麟花往来五回了。

猎味师越寻常牵着麋鹿拉着板车将晚餐送到,纵然他将馒头腌菜做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公输三泪没有胃口,硬咽了几口就撂下了。

天刹禁地四面环山,山外还是晚霞散绮,谷中已然暗如黑夜了。

公输三泪坐立不安,实在忍不住了:“宗主,无名还没消息,我不能让他孤身犯险,我一定要下去!”

武天授缓缓道:“其实,我说钩弋无名下去最合适,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公输三泪看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我明白,钩弋无名与冯追豹的神通重复。而钩弋无名的神通力量不如冯追豹。所以,他可以被舍弃!”

武天授面不改色:“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这是天道法则。不错,我们异门的座右铭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逆天抗命是我宗旨,但绝非蛮干。你们的羽翼尚未丰满,在这充满战斗的世界里,懂得趋利避害才能生存。你们剩下的人每一个都是唯一的,如今蚩尤冢被毁,再也没人能够复制你们的神通。在你们神通尚未圆满之时,我不想你们冒险。”

公输三泪道:“我和你不一样,如果他死了,我活着也无趣。”

武天授见她几欲癫狂,痛心疾首道:“我再多说一句,成大事者决不能意气用事。你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你若想去,就去,千万小心。”

公输三泪道:“我倒要看看谁能破了我的麒麟臂!只求你保护我父和叱世惊艳。”

武天授道:“只要有我三寸气在,他们万无一失。”

公输三泪灌了一囊清水,又将笸箩里的十几个馒头装进鹿皮囊,其后缚在身后。随即点燃一支浑天球,这是她适才特制的一种火把:一根掏空的木柄,顶端裹上十支火折子,形如木锤。火折子是用棉花、红薯蔓子、芦苇缨子等捶压成纸状,加硝、硫磺、松香,樟脑等易燃物卷成纸筒而制成,用时点燃,不用时吹灭。熄火后仍有红点在缓慢燃烧,再用时只要猛吹一下便可死灰复燃,十分便利。

公输三泪制作的这支浑天球在火折子外围安了一个莲花罩,用时散开,不影响火把照明范围,若有外敌偷袭,中空的木柄中安有机关,一按机关,莲花罩自动合拢,将火球完全遮盖住,免得暴露目标。

公输三泪手持浑天球,飞身跳下天坑,半空中一只细长如龙的手臂陡地衣襟下探出,抓住绳索。她的第三只手,长有丈余,通体晶莹剔透,上面覆满鳞片,可以伸长及远。五指捏合,抓石成粉。她根据手臂模样起个雅号:麒麟臂。而黄金面具人叫她的手臂为观音臂。

公输三泪不需众人汲绳降索,借着观音臂的力量,顺着绳索快速垂降。

第三十八章琥珀藏尸

钩弋无名摆脱了那些白色蚯蚓,又转过几个岔道,晕头转向,早已忘记了来时路线。洞窟中没有阳光,不知昼夜,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但他自觉有好几个时辰了。腹中饥馁,一边缓缓游弋,一边取出干粮嚼了半个。他点检了一下囊中吃食,清水半壶,馒头五个。不免心中发慌,下坑前太过鲁莽,吃食清水带的不多,眼下这点东西勉强能撑过两天,之后若没找到太岁,该当如何是好?只能捞取水中活物果腹了,比如那些白色蚯蚓。

不知不觉又进入了一个岔道,钩弋无名一直有些奇怪,自己在冰凉的水里泡着,又费力划行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觉得疲惫,看来自从获得神通后,身体强壮许多。正想着,忽觉腿上一滞,似乎被某种东西碰到了,低头看时,竟然是个金黄色泛着宝光的椭圆形物事,漂浮在水面上,大如鹅卵。这是个什么东西?

拾起一看,此物晶莹剔透,如同水晶般透明,内部有三个指甲大的气泡,表面细腻光滑。

灵柩也停滞不前了,原来前面石壁拦路,是个死胡同。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水湾,水流凝滞。水面密密麻麻一片聚集了无数这种东西,大小不一,大者如簸箕,小者如汤匙。形状各异,长、方、扁、圆、水滴状、多角状,各有不同,但颜色一致,都是黄色透明的。

他又拾起了一个,这个大小如同拳头,里面竟然裹了一只黑色蚂蚁,身子扭曲,触角歪斜,六足呈踢蹬状,好像正在挣扎。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东西:琥珀。他在古书上看过琥珀的图画和文字描述,和眼前这种东西很像。有古书谓“虎死精魄入地化为石,是为虎魄,或称琥珀”。而《玉策记》中说“松脂入地千年,变为茯苓;茯苓千年,变为琥珀;琥珀千年,变为石胆;石胆千年,变为威喜”。

书中介绍琥珀中金黄色的叫金珀、红色的叫血珀、有黑色云翳的叫翳珀、内含木屑花草等的叫花珀,最珍贵的是内含虫豸的虫珀,统称为琥珀藏蜂。他手上的这枚就是琥珀藏蚁。

但不管是松脂化石也好,虎魄化石也罢,终究是石头,怎么会浮在水面上不下沉呢?他用手掂了掂,手中这琥珀很轻。试着用指甲一划,就划出了一道深痕。看来这东西还很软。難道是年头不够,尚未化石?

不管是琥珀也好,其他物事也罢,和太岁无关。钩弋无名将手中虫珀放回水面,揽着父亲灵柩,刚想转身离开。忽然眼光一扫,发现在琥珀丛中有一个硕大无朋的虫珀。

钩弋无名停住身子,定睛细看,那虫珀中的虫并非蜜蜂蚂蚁苍蝇一类的昆虫,而是一个人,在水中载沉载浮。

钩弋无名拨开琥珀丛林,将这个人珀拖到灵柩旁。倚着灵柩细细端详,这个人珀居然有一丈来长,水缸粗细,遍体金黄,隐含着诡异的宝光。在琥珀中藏着一个男子,二十几岁的模样。他眼皮被树脂粘住,半开半合,面容惊恐。弓身如虾,四肢扭曲,呈现出一种手刨脚蹬的姿态,靠近四肢的树脂如同糖人师傅扯糖稀时拉出的那种丝状轨迹,混乱不堪。可以想见当时他突然被大量黏稠树脂掩埋,拼命挣扎的状态。

只是他右手只有光秃秃的手腕,没有手掌。此人绢帕包头,穿一身看不出本色的短褂,脚蹬双耳麻鞋,右脚的鞋还张了口,露出五只黑脚趾头,一看就是农夫。

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透视那人的身体内部,虽然五脏完好,但血管中的血液已不再流动,看来此人已经是一具尸体。这不是人珀而是尸珀。

钩弋无名虽然好奇这人是如何进入琥珀中的,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便在心中默默念道:不管你是谁,但愿你能往生极乐,再不受人间苦难。

刚要撒手将尸珀重新推入琥珀丛林,忽然发现那人衣服怀中用缎带勒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扁木匣子,匣子里有一本书,说是书,其实只有薄薄几页纸,没有书皮,也没有墨笔书写的字迹。但钩弋无名释迦眼目光如炬,查微探密,如何了得?只一扫,就发现书页上都是字痕第一页有一竖排的明显划痕,是几个大字:钩弋无欢手札。字痕潦草,很显然是急就章。

钩弋无名不免一惊,钩弋这个姓氏很罕见。

据传说,当年汉武帝巡狩路过河间国,遇到一个奇女子赵氏女。此女天生奇象,生下来便右拳紧握,不能张开,任谁也分不开。汉武帝好奇,轻轻一掰,就将赵氏女的拳头分开了,原来她拳头里握着一枚小小的玉钩。汉武帝十分得意,以为这是天作之合,将赵氏女带回皇宫,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华丽的宫殿,以玉钩为名,唤为钩弋宫,将她称为钩弋夫人。另外《神仙传》中有个钩弋君,除此以外,很少有钩弋这个姓氏。钩弋无名没有家谱,对自己姓氏的来历也不清楚。

这里突然冒出个钩弋无欢,他不免大为奇怪,难道此人和自己有关?想到此处,他不由俯下身去,集中精神透视书页,这一看不打紧,竟窥探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第三十九章诡秘手札

钩弋无名的眼光穿过铜匣,穿透书页,只见这书本很薄,只有十来张纸。有潢纸、麻纸,有整张的、还有撕成半片的。用树皮搓的细绳胡乱钉扎在一起。

头几页还好,是潢纸。钩弋无名从小便博览群书,对纸张的材质很是了解,潢纸主要是采用本色麻纸染以黄蘖汁而成,质地坚牢硬密,表面光滑。黄蘖即是黄柏,本是草药,染了黄蘖汁的纸张可以防蠹。

书页上没有墨字,但有一些划出的字痕。

钩弋无欢手札几个字痕相对较大,大概是书册的名字。这几个字紧贴页边,有几个字还与旁边的小字重叠了。字痕在小字之上,应该是后来添加上去的。所有内部文字都是用锐物划在潢纸上的。

看来此人若非因故没有笔墨,只能便宜行事。便是想用这种方法加密书中内容。

大隋开皇五年六月初八,天气多云,有风。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绝望的早晨。我逃出了地藏迷宫,却杀了救我性命的九师父。我真该死,但是我不能死,我要返回地藏迷宫,救走我的孩子。我用师父的剑掘了一个深坑,将他的尸体埋在了里面,我哭了。

他写的像日志,每篇上面都带有日期,钩弋无名接着看起了第二篇。

大隋开皇五年六月初九早晨,天气阴,有风。我躲在密林深處隐蔽的树洞里,六月,附近的农田里瓜果蔬菜很多,我偷挖到几只红薯,烤着吃了,真香。这十七年来,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昨天夜里,我潜入县里一个兵器库,盗来了两张强弩,几十支弩箭。我要返回地藏宫,救走我的孩子。

我蜷缩在阴冷的树洞中,我有预感自己会死掉。我要把地藏宫所有的秘密写下来,留给后人,让他们知道真相。我从农家偷来一些纸,没找到笔,便用树枝磨秃了尖,开始写。前一篇是我今天回忆时写的。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生活在云梦山的鬼谷洞中。和我一样的还有二十三个孩子,我们都一样,没有父母,只有十位师父,师父们告诉我们,我们都是失去父母的孤儿,我们身负血海深仇,将来一定要报仇雪恨。师父教我们识文断字,修习武艺。师父们对我很好,尤其是九师父。

但在十五岁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觉醒来,竟然到了一座幽暗阴森不见天光的密牢中。密牢很大,是砖头砌的。棚顶是方木拼的,上面安着一颗不太明亮的珠子,发着昏黄的光。密牢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关着的铁门,竖着三十多根铜柱,我们每个人都像狗一样被锁链锁住右手腕,拴在铜柱上。身上还挂着铜牌标签,写着号码,我是一号。

我们大喊大叫,呼唤师父救命,直到嗓子都喊哑了。才进来两个戴着狰狞兽面具的人,一人恶狠狠地吼道:“你们师父被我们扔下山涧了,别叫了。”我们的师父个个身怀绝技,连他们都被杀害了,我们怎么喊也是徒劳无功。

面具人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放在每一根铜柱旁的木板床上,告诉我们:“这是你们两天的饭菜,省着点吃。”饭菜很足,足够两天的量。我仗着胆子问他们将我们锁在这里做什么?他们没有回答。等他们走后,师兄弟们讨论半天,也没猜出结果。可是从第二天开始,我们突然感到头晕眼花,开始恶心呕吐。我们担心是饭菜的问题,有人便忍饿不食,但症状比吃了饭的人还要严重。

钩弋无名看到这里,心中大惊,他们的症状正和天选者的症状一样,难道他们也是天选者?但他们为什么要被锁着呢?他迫不及待地看下去。

我们挨了一个月后,有的同门熬不住,死去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床板上挣扎,却无能为力。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我想到了师父们捕猎的兽夹,曾经有一只凶悍的孤狼被夹住了一条后腿,竟然回头将腿咬断,踉跄着逃走了。连它都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决定逃走。我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里。这几天我虽然恶心呕吐,但力量好像突然大了许多,不过还不足以扭断铁链。我只能效仿孤狼断腕求生。为了防备我们自杀,他们给我们装水用的是皮囊,盛饭用的是秸盘。根本没有任何尖利器具可用。最后,我凭借我的力量,硬生生扯断了手腕。我将上衣用牙咬着撕开,用左手将右手断腕狠狠勒住,鲜血将两件衣衫都浸透才止住。师兄弟们都吓呆了。我告诉他们,我去外边寻来大锤,将他们都救出去。

可是密牢的铁门我撞不开,只能回到床上躺着,等待时机,等到那两个面具人第二天送餐时,我忽然暴起,将他们打倒,冲了出去。可是牢房外纵横交错,竟然是迷宫般的密道。但我的眼睛起了变化,竟然能隔墙视物,三拐两绕,竟然冲了出去,原来这是一座地下迷宫。

冲出地面,四下里响箭嗖嗖,喊声一片,很多人影向我奔来。可是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我舍命狂奔。前面是一座山崖,我拼命向上攀爬,但只剩一只手,抓不牢固,突然脚下一滑,眼见就要坠落地面粉身碎骨,忽然一只手从上面探过来,将我负在背上,爬上悬崖,逃出云梦山。我这才看出来,救我的原来是九师父。

听到身后没了追兵,九师父将我放下,摸着我的伤腕对我说:“师父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我见师父没事,心花怒放。可是九师父接着跟我说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事实,那些抓我们的人正是师父们,送饭的人只是你们从未见过的两位师父。我不敢置信,问九师父这是为什么。

九师父嘆了口气,告诉我,我逃离的那个地方叫地藏迷宫,在地下十丈深处。它的地上方有一座坟墓,叫蚩尤冢,据说埋葬着天人和蚩尤。那里毗邻鬼谷,四面环山,曾经被黄帝封锁,派人驻守。后来世道变迁,守兵没了。云梦山附近村落有个叫王禅的少年,就是后来隐居鬼谷的鬼谷子,他是当年黄帝派遣守卫天刹禁地一个护卫的后代。

他们家族流传着一个秘密,说天刹禁地的蚩尤冢里有神秘的天人,蚩尤的神力和不坏之身就是天人赐予的。王禅胆大,竟然按照祖传的地图潜入了天刹禁地,并在蚩尤冢前修炼,历经五衰三劫,竟然真的获得了大神通,额前生出四颗肉角,呈鬼宿之状。从此茅塞顿开,智慧卓绝,人不能及,遂成百家之祖。鬼谷子嫡传徒弟,都要在蚩尤冢前修炼,等待天人选择。但大多数人都失败了,走火入魔而死,只有寥寥几个成功者,名扬天下。比如孙膑、庞涓、诸葛亮、司马懿。

司马懿为人狡狯,他从众多失败的天选者和成功的天选者对比发现,成功者无一例外,他们的黑眼球外圈都有一圈模糊的金轮。他将这种特征称为神眼魔瞳。但拥有神眼魔瞳的也不一定能够成功渡劫。这说明,在人海中,拥有神眼魔瞳的人才有可能被天人选中。他称这种人为天人种子。

后来司马懿遣人游走天下,到处寻找天人种子,倒真让他找到了很多,派遣到蚩尤冢前修炼,竟然成功了十二个。这十二人各有神通,到后来诸葛亮六出祁山,雄兵压境,这十二人隐匿军中,暗中施威,终于将诸葛亮阻挡在魏国之外,并为晋朝的开拓立下了汗马功劳。

天人种子几乎被司马懿搜罗一空,再想找已然不可能,后来司马懿忽发奇想,天人种子会不会遗传?于是他为天人种子作伐,令其婚配,鼓励其多娶妾侍,多生子女,凡多生子女者,重赏。但所生子女都要归他统管,派往蚩尤冢前修炼,以期得到更多天人种子,只可惜生下来的只有少数人拥有神眼魔瞳。

司马懿明白,这是因为母系不是天人种子之故,神眼魔瞳有半数概率不遗传。于是采取让天人种子中的男女互相婚配,但天人种子中女子太少,效果不佳。而且,父母都是天人种子,生下来的孩儿也有半数非神眼魔瞳。更惨的是父母皆为天人种子的天选者到蚩尤冢前试炼,死亡率比单系遗传的增加数倍。这就像打仗一样,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功一个,要有十个无辜者来陪葬。

天人种子的后代必须要到蚩尤冢前试炼,神通才有可能觉醒。司马懿本身也是天人种子,也曾让侍妾所生的五个孩儿到冢前待选,可以运气差了些,全部死去了。是以,他的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逃过一劫,未被安排试炼。

当年那十二个天人种子也明白司马懿的用心,但司马懿心疼孩儿,不愿冒险,他们也心疼,于是密谋杀死司马懿,谁知走漏了风声,司马懿的神通是控制气温,一夕之间将他们冻成冰雕杀死。

天人种子全军覆没,天人种子的后代们凡有异心者全部杀死。其余懵懂少年们成了无价之宝。司马懿再不敢轻易试验,当下专门成立了一个直辖组织——神胤司。将这些孩童聚集在一处,好吃好喝,长大后立即成婚,多生子女。吃穿用度、俸禄等全部予以优待。就像猪场一样,最终的目的,就是增加存栏数。

司马懿临死时,将神胤司交给司马昭统管,司马昭死前又将神胤司交给儿子司马炎。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神胤司中优胜劣汰,天人种子已经达到了老老少少百余人。司马炎死后将神胤司又传给了其子司马衷。但随后发生了八王之乱。神胤司被迫解散,数百个天人种子流落他乡。

司马衷将这个秘密单独传给了小女儿司马女彦,司马女彦从小聪明绝顶,八王之乱后佯病诈死,离开京城,寻找失散的天人种子。历时两年,终于找到了半数。她心地善良,与其祖上司马懿狡诈狠厉迥然不同。除了隐去了司马懿暗杀第一代天人种子的事情外,她将天选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并说愿意去蚩尤冢前待选者跟她一起去,获得神通后平灭反叛,救黎民于水深火热。

因为无人亲历,不知蚩尤冢的厉害,所以这些天人种子全部到了蚩尤冢前。由于经验不足,经过一番待选,死去半数,剩下承受不住的逃走又半数。成功获选的天人只有男女二人,一个叫袁雨薇,一个叫郭璞。连司马女彦也承受不住退出了。

看到这里,钩弋无名心中一动:果然郭璞祖师也是天选者。

获选者袁雨薇起了异心,她的神通是控制人心,影响别人情绪。她利用自己的神通控制了郭璞和司马女彦,又成功找回所有逃走的天选者。

钩弋无名心中一震:控制人心?武天授的神通就似乎是控制人心,只要她说的每句话,她做的每件事,众人都不愿反驳,心甘情愿供其驱使。难道武天授和这袁雨薇有什么瓜葛?接着看下去。

第四十章异门源流

袁雨薇废弃了神胤司,成立了异门,自任异门宗主。并决定壮大自己的力量,以谋天下。她将天选者命名为猎师,自命猎心师,郭璞的神通是开了天眼,能隔墙视物,命名为猎微师。

钩弋无名恍然大悟,怪不得史书上记载郭璞堪舆之术神乎其神,原来他和自己一样有了天眼。

为了镇压蚩尤冢内的妖魔,她用猎心之术役使了百多工匠,将天刹禁地周围的山峰雕成四大天王。并在蚩尤冢前竖了石碑和镇物,由郭璞亲自撰写碑文。整整雕刻了十年,成功之后,将他们全部杀死,免得泄露风声。她没有去平乱,毕竟只有两个获选者,力量太过单薄。而是以云梦山鬼谷为总舵,重新拾起司马懿的计划,满天下搜罗天人种子,并将天人婚配,生产更多的天人种子。

但她和司马懿不同,她的野心极大,为了成功掌控异门,为了袁家的千秋霸业,她宁愿后代遭受五衰三劫之苦,也要一直掌握着异门。她和另一名获选者成婚,以一年生一个婴儿的速度,连生了二十个。另外将硕果仅存的三十多天人种子立档归宗,所怀神通一一记录在册,名为天人密卷。

先在派内成婚,女子与男子结合,一年生育一胎。男子因无妊娠烦恼,便在外面买来妻妾,多者有妻室十数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多多生儿育女。凡是出生婴儿,具有神眼魔瞳的便留下,待成年后继续婚配。不具者便遣出谷去,同时又派人到处寻找未发现的天人种子。

三十年间,天人种子又发展到一百多人。袁雨薇也垂垂老矣,为了自己死后,子孙仍能控制天人种子,她只能先让自己的后代到蚩尤冢前觉醒神通。可是十人中才有一人觉醒成功。如此传了三代后,其他家族人丁兴旺,袁家却只剩下一个女孩——于梦雨。于梦雨知道自己不能再觉醒了,万一失败,袁家苦心经营百年的异门就将易手于人。但她又不敢再觉醒其他天人种子,免被反噬。

后来遍寻宇内,想找到能控制天人的办法,但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回归袁雨薇的老路,多生子女。而后子女又与天人种子婚配。于梦雨十分羡慕祖上袁雨薇,且其深知姓氏对家族团结的影响。所以从她接受异门以后,改名袁梦雨。袁家以母系传家,无论男女,所生子女一律姓袁。又过了二百年,袁家终于发展成一个拥有百名天人种子的大家族。

袁家通过血的教训,终于明白,在蚩尤冢前试炼不能超过两个月,时间短,神通难以觉醒,时间长,死亡几率成倍增加。尤其蚩尤冢放光,只能经历一次,经历两次,死亡几率将增加十倍。若干年后,袁家的繼任者袁飞雪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便成立了神胤司和狩猎局。将袁家天人种子三成归在神胤司,七成纳入狩猎局。神胤司中人只负责繁衍后代。狩猎局的人则负责觉醒,以图天下。

觉醒者分成三批,第一批三十人到蚩尤冢前试炼,虽然死伤大半,但竟然有三人获得了神通。都是袁家人,又经过她从小灌输以忠孝家训,这些人视死如归,没有反叛的。另外更令人惊喜的是,虽然袁雨薇的猎心神通没有人再次觉醒,但三人当中有一人拥有驭使蛊虫的功能,成为猎蛊师。将其他家族的天人种子全部收进狩猎局。她便吩咐猎蛊师暗自将蛊虫种入所有狩猎局中人身上,以便加以控制。又在蚩尤冢前建造了八卦营,将狩猎局中三百余人分成三批,第一批已经生育出天人种子后代的一百人进入八卦营中试炼。

有了经验之后,这回竟有十几人成功获得神通。袁飞雪虽然谋而后动,但百密一疏,其中一人觉醒成功后,竟然同样获得了猎蛊神通,此人并非袁家人,早有反叛之心,神通获得后,示弱藏拙,暗暗将身体内的蛊虫驱散,并且偷偷将蛊虫下到了袁家人身上,突然唤醒蛊虫,杀死了半数袁家人。被袁家人发现后,此人当众道破袁家人阴谋,引得五位外姓人反叛,天选者发生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自相残杀。虽然袁家人最后杀死了所有反叛者,赢得了胜利,但元气大伤。

袁飞雪开始不再信任外姓人。她推断这些外姓人之所以反叛,是因为他们明白自己是被利用的棋子而不甘心。于是她狠下心来,将所有外姓获选者和非获选者全部杀死,即便这些人曾经帮助她剿灭反叛者。只留下赤子婴儿。将这些婴儿由袁家人亲自抚养,收为徒儿,伪称他们父母双亡,而他们被袁家人救了出来,并给他们灌输仇必报恩必偿的思想,要他们练成武功,为家人报仇。

为了防备这些人获得神通后再有不轨之行为,非但下蛊作为禁制。还偷学了武当道术,抽取血气,定制了本命灯。更窃得了一位种剑师的看家绝学:在这些婴儿的身上种上了刀魂剑意。有此三重禁制,袁家人终于放心了。在徒弟们刚满十六岁时,便给他们每人娶了五房妻妾,待她们全部生产,其中有了神眼魔瞳的继承者,才让他们进入蚩尤冢下的地藏迷宫进行试炼。

为了避免他们对袁家人产生怨恨,另一批袁家人伪称将他们劫走,待他们神通炼成,十位师父再深入地藏将你们救出,这样他们非但不会怨恨师父,更会对师父们感恩戴德。

九师父讲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九师父,我就是外姓人,而你是袁家人。”

九师父潸然泪下:“是。这就是我所知道所有的真相。我虽是袁家人,但见你们受苦,我心如刀绞,其实我对祖上这些做法深恶痛绝。用这么残忍的办法制造出天人,实在有违天理。实际上,你们的本命灯我早给你们偷偷换掉了。你们身上的蛊虫我早已驱净了,你们身上的刀魂剑意我也早给你们融化掉了。不然只要袁家人知道你叛逃了,你还能活着走到这里么?孩子,我这么做,是为袁家人赎罪。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我涕泪横流道:“九师父对我的好,我永远记在心上。”

九师父从身上掏出一大块银子给我:“无欢,远走他乡,做一个普通人吧。”

我痛苦地说:“可是,我还有孩子在袁家手里呢!”

九师父道:“他们都是宝贵的天人种子,在天选之前,袁家人不会伤害他们。我回去,想办法将他们都救走。”

九师父说到这里,我忽然抽出他的佩剑,一剑穿心,将他钉在了地上。

九师父嘴角冒出血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无欢,你为什么?”

我说:“九师父,对不起,你只有一个人,打不过那些袁家人。你回去肯定会被抓住,你熬不过只能说出我的行踪,那样我也逃不掉。趁现在袁家的天选者还未完全觉醒,我要回去将他们杀掉,救走我的孩子。”

九师父吐出了一串血沫,苦笑道:“无欢,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的。”头一歪,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写到这里,已经过午了,我准备回天刹禁地报仇了!

这第二篇日志太长了,足足写了三页,很多字重叠了,将纸都划破了很多地方。若非钩弋无名有释迦眼,能查微辨细,还真无法辨别。

钩弋无名被这一长篇的日志惊呆了。原来天人的来历竟有这么多诡谲血腥的过程。如果这本手札写的是真的,自己九成九也是袁家的试验品!父亲叫钩弋无趣,自己叫钩弋无名,和这个写日志的钩弋无欢肯定有某种关系!

无欢、无趣、无名,都犯个“无”字,一般家谱中不同辈分用字不可能雷同。难道父亲并非自己的父亲,而是兄弟?但瞧日志中记载是大隋开皇五年,到现在天观十二年,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同胞兄弟相差五十岁,不太可能,或者是同族也说不定。为了窥探更多的奥秘,钩弋无名决定接着看第三篇。

大隋开皇五年十一日傍晚,我备好了弓弩刀剑,买了一刀纸,写了一百封同样内容的信,信中大致说明了袁家的阴谋。然后偷偷潜回云梦山鬼谷,将这些信件偷偷放在天人种子们经常活动的场所之中,天亮他们一定会发现。我没有去救我的孩子,就像九师父说的那样,他们是宝贵天人种子,也是他们的试验品,袁家人暂时不会伤害他们。我凭着逃走时的记忆,悄悄潜入天刹禁地。

我没告诉九师父,除了神力觉醒,我的眼睛也有变化了,三里远的距离,我能看到一只蚊子腿的颤动,而且我还能隔墙视物。天刹禁地中的守卫不少,但都被一一窥见,轻松避开。我已经看到谷地中央的蚩尤冢了。暂时先写到这里,我要寻找地藏迷宫的位置了。我要等待天明袁家人进入地藏宫时发起总攻,袁家人,明天,就是你们命运终结之时。

第四十一章隐藏在《庄子》中的谋杀案

看到这里,钩弋无名已经笃定了钩弋无欢和自己的血缘关系,否则岂能连觉醒的神通都一模一样。

写到这里,页面空白了大片,还沾着一点血迹。下一页血迹里的字痕更加潦草,也没有添加日期。

袁家人虽然加强了防备,但他们根本没想到我会回来,更因蚩尤冢的附近对人伤害极大,他们不敢驻守。我成功杀了袁家的两个送饭人,斩断了所有天选者的锁链,告知了他们真相。但天选者中的袁家人向我发动了攻击,所幸他们的神通比我出现的晚,又有外姓人帮忙,终于将他们全部杀死了!

这一晚,杀得好不痛快!我身上受了很多伤,几乎要爬不动了。可是他们最后狗急跳墙,竟然将地藏宫炸塌了!我掉进了一个地窟中,现在我就蜷缩在这个逼仄的地窟中写着我人生的最后一篇日志。

我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只觉神疲力倦,我知道,我的大限已经到了。那些外姓的试验品,他们冲出去了。他们会和袁家人死战到底么?他们会救我的孩子么?我的孩子们,以后的某些年,他们会不会像我一样,被当成试验品,锁在这个恐怖的地藏宫内接受魔鬼的煎熬?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重蹈覆辙!我要活下去,将他们救出这个魔窟!

我睁开天眼,四周都是岩石,这个洞窟有两三丈高,上方被土方废木堵塞住,方才我试了好几回,想要站起来,但我的骨头好像都碎了,根本站不起来。我只能像蜗牛一样,身体蠕动着向前爬。前面有些微光,也许就是我的希望。现在,我要爬了。

没想到,我还能继续写日志。现在我爬到了那个金光的所在地,原来这里堆积着很多琥珀。可惜没有吃的。我发现琥珀的尽头是一只大铜鼎,嵌在岩石之中。铜鼎有七个窟窿。铜鼎里装着肉块,肉块也有七个孔窍,和铜鼎的七个窟窿相连。

看到这个肉块,不知为什么,我的脑袋里忽然出现了一些景象,几个人抡着奇怪的东西,正在猛戳一个大肉球。我忽然想起九师父曾经给我说的《庄子·应帝王》中的一个故事: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我忽然有个直觉,这鼎中的肉块就是曾经的混沌。

我刚醒,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群装束奇怪的人拿着七把样式古怪的兵器围住一个大肉团。为首两人,一高一矮,面孔狰狞。几个人说的不是汉话,但我居然能听懂。

高个子说:“试验失败了,我们用餍和足杂交要制造一个完美的生命体,却制造出这种无餍无足,吞噬一切的怪物。它的五官四肢全部退缩了,几近于无。它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巴掌大。这才十天,就长成一头大象了。它吞噬物事的速度和生长的速度正在成倍增长,如果不加以控制,只怕它一年后就能吞噬掉云梦山。不出十年,便能吸干江河胡海,吞噬掉大地。现在必须除掉它,不能犹豫了。”

矮个子激烈反对:“混沌是我们一生心血的结晶。不怕火焚水淹刀砍斧剁,已近乎完美,杀了实在可惜。决不能杀。”

高个子道:“若不杀它,我们就完了,大地就完了。”

矮个子似乎有些怕高个子,只好道:“谁能杀得了它?”

高个子道:“为了杀掉它,我制造出了七种武器:啄眼钩、裂鼻括、伤心锥、封耳镜、割脑刃、断根钺、击梦锤。”几人正说着,那大肉团已经将脚下的地面吞噬出一个大坑来。混沌没有嘴,却用肉团般的身躯蠕动着,不断将能接触到的一切物事收入怀中,不论什么物事,一被他接触,便化成汁水,渗进皮肤,变成他的一部分。

高个子吩咐动手,旁边的人登时冲上去,用七种武器凿打混沌身体的七个部位。混沌的身体不停冒出白气黑烟来,剧烈的抽搐半天,终于不动了。

矮个子担心道:“餍和足是经过数代杂交遴选出的顶级生物,混沌是餍和足杂交而生,遗传了两者的所有优点,不死不灭。你虽然给它开了七窍,杀了它,但它终将复活。它的眼泪将化成鲸墟,鼻涕将凝成磁母,舌涎将变成鸾甲,耳垢将变成地珀,心血将变成浮石,尿液将变成蜃天,粪便将变成太岁。这几种排泄物又由不同物事组成,形成七个小圈子,在圈子内互相制约,一旦打破平衡,那就坏了。

就像鲸墟之水由缘溪、爱河、恨海、迷津、相思渡、痴情湾、离别渊组成。如果不小心涉入恨海,那一腔愤恨,将焚天灭地。磁母中的天磁一旦泄露,影响大地磁场,大地将分崩离析。鸾甲中的未央花如果突破桎梏,将冰封一切。浮石中云漂一旦脱离束缚,将遮蔽天空,挡住太阳。还有蜃天中的喜鹊、怒犼、哀鸿、思鸟、悲猿、恐兽、惊鸾,太岁中的流年、刹那须臾花、天荒地老草都是绝对恐怖之物。”

高个子道:“那如何处置?”

矮个子沉吟道:“为了防止它复生,要筑一个死鼎将之困住,并寻找一处死地将它埋葬,方可永绝后患。”高个子同意了。

接着我又梦见高个子和矮个子率领数千人,用一百多匹马拉来一个巨大的马车,马车上有一尊巨鼎。他们用了数千人把混沌装入鼎中,并扣上了盖子,盖子周围用铜汁浇铸了。然后将巨鼎拉入一座山谷中,就地掘坑二十丈,打出岩石来,又用了千人将巨鼎退入坑中埋掉,地面用马蹄踏平踩实。

我的梦做到这里就醒了。我还想继续做下去,听听七种排泄物厉害在哪?可惜再无睡意。我不知道是上天昭示还是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我觉得我所看见鼎中的肉块就是梦中的混沌。混沌是被人害死的,庄子中竟然藏着这样一起谋杀案!

看来我现在所在的琥珀丛就是混沌的耳屎凝结成的。先写到这里,我先爬过去看看,如果能借助混沌的力量,重新回到地面,该有多好!我向苍天祈祷!其实,我也有一丝不祥的预兆,这可能真是我最后一篇日志了!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眼前出现了九师父!我不该杀他,那么多年,他一直像父亲一样待我!我忽然释然了,我生,救我孩儿,我死,见我恩师。人生到此,夫复何求。我看到了,天空上的白云,雪白的,大團的,和儿时看到的一样。我要去找它们了。

手札到此,全书结束。

钩弋无名泪如泉涌!按照钩弋无欢手札中的记载,大隋开皇五年,到现在五十三年,他的孩子们刚刚出生不久,而自己的父亲也是出生在开皇五年,如果活着,现在正好也是五十三岁。也许父亲就是钩弋无欢数个儿子中的一个。这么说,钩弋无欢就是自己的祖父。至于名字中的辈分用字雷同,大概这些名字都是袁家人给起的,为了方便就使用了同字,也不奇怪。

他忽然又想到,袁天纵是武天授的师父,他又姓袁,极有可能就是手札中所说的袁家人。

武天授是他的徒弟,她的作风和袁家的主事人袁雨薇、袁梦雨、袁飞雪等一脉相承。只是驯服天选者的方法上略有不同,袁雨薇等人是以刀杀人,她是以情杀人。难道武天授也是改了姓氏的袁家人?钩弋无欢杀了那么多袁家人,武天授肯定视自己为寇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自己下毒手?将来出去,将如何与其相处呢?

钩弋无欢的手札所记为五十三年前的事,这五十三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从记事起,父亲的举动就很古怪,一定和袁家人有关。父亲出生后,就被袁家人关在鬼谷中。祖父钩弋无欢大闹地藏宫,最后被困在地下。而那些被解救的天选者杀了出去,他们是否救走了父亲?父亲又是否也待选获得了神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父亲最终是离开了鬼谷,否则也不会和自己在遥远的乡下生活。当年父亲对他自己的身世丝毫没有吐露。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走他的老路吧,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武天授以许愿花召来的众多待选者,大概都是天人种子。他们散落各方,很可能是当年那些天选者的后代,以某种原因离开了鬼谷,但一直被袁家人掌握着行踪,否则武天授如何能同时召集他们?他们最终没能逃脱命运的桎梏,被武天授以成神诱来蚩尤冢,重蹈祖辈的覆辙。

钩弋无名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的家族竟然如此悲惨,自己也无非和混沌一样,是个试验品而已!既然是试验品,本命灯已经点燃,不知蛊虫和刀魂剑意是否在体内?他反观自身,透视进五脏六腑,匆忙之间尚未找异常之处。

钩弋无欢的手札中说自己去查看混沌,可为何最后却变成了尸珀?手札中记载的地珀就应该是眼前这种琥珀。按照手札中的说法,当时的混沌一定还在排泄类似松脂一类的耳垢,钩弋无欢过去查看时,被一大摊松脂淹没,他奋力挣扎,可是无济于事。最后松脂冷却成形,他就被困在了其中。

看来当初蚩尤冢恰巧修建在了埋葬混沌的巨鼎上面。白天蚩尤冢爆炸,将镶嵌巨鼎的岩石震松脱落,巨鼎和鼎中混沌的排泄物全部坠入暗河。在天坑土壁上看到的砖砌断墙,应该就是地下地藏宫的残垣断壁。

巨鼎沉重,跌入河中不动,而地珀等排泄物较轻,顺水漂走。

手札最后,钩弋无欢说他看到了白云,地藏宫崩塌,他被埋在地下,怎么能看到白云呢?对了,肯定是白色的太岁。混沌的七种排泄物将大鼎弄出了七个窟窿,向外排放,也许太岁蔓延到了大鼎的上面,被钩弋无欢看到了,他那时奄奄一息,精神恍惚,将白色的太岁当成了白云。

低头又看见了祖父钩弋无欢的尸珀,从他扭曲的姿势可以想见,他被地珀淹没之时,心中是多么的恐慌和无助!

眼下要做的是寻找太岁,先救活叱世惊艳和公输千城。祖父的遗体不能任由其扔在这里,但若带走,等于携带两具灵柩,十分不便。况且见到武天授如何解释?难道也和祖父一样,提刀便砍?转念一想,袁家虽然将天人种子当做试验品,但祖父也杀了很多袁家人。何况武天授对自己一向友善,遽然之下如何下得去手?

第四十二章千变飞车

钩弋无名最后还是决定带走钩弋无欢的遗体,他将武天授送他的锦缎披风解下来,撕成一巴掌宽的布带,连接起来,将祖父的尸珀和父亲的灵柩并排捆扎在一处。他正低头捆扎时,忽然身后有人叫道:“你给我站住?你跑什么?”

他眼光一扫,只见身后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向他扑来,正是跳进天坑寻找不见的山下樱姬!

山下樱姬张牙舞爪,宛若猛鹰攫兔,向自己扑到。钩弋无名急声大喝:“是我!我是钩弋无名!”下意识向旁躲闪。那只蓝色影子扑在钩弋无趣的灵柩上,转身弹起,再度向钩弋无名扑来。

仓促之间,钩弋无名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一阵龙吟传来,蓝影子浑身一颤,半空中颤抖了一下,跌落湖面。

只听有人笑道:“你为什么不陪我玩啊,你是不是我的灵魂?你说话呀!”

钩弋无名抬头看时,只见通道尽头一人踏水跑来,双刀钗子飞天髻,鹅黄衫子凤尾裙,手持张敞画眉刀,不是山下樱姬是谁?

那这个蓝色影子是谁?他定睛瞧去,那蓝色影子和山下樱姬穿着打扮长相一般无二,也是手持双刀。但她是透明的,轻飘飘宛若无物。

钩弋无名大吃一惊,听山下樱姬的口风,难道这蓝影子是她的三魂七魄,她灵魂出窍了?

山下樱姬的灵魂似乎很怕山下樱姬的肉身,一见她过来,吓得从水面上弹起便跑。山下樱姬从钩弋无名身边掠过,踏着水面紧追不舍。

钩弋无名叫了她几声,她似乎玩兴正浓,看都没看他一眼。

钩弋无名无奈,好在他知道山下樱姬的个性,也不以为忤。他拖着两位长辈的灵柩,出了琥珀堆,向前继续寻找太岁。想到适才山下樱姬踏水飞奔,不免羡慕不已,这个怪异的女子武功深不可测,只怕比武天授都要高上许多。

正沉吟着,忽然抬头一看,无意间启动了释迦眼,目光穿透一个三尺后的石壁,发现山下樱姬的灵魂正隐身其后,作势向外窥探,而山下樱姬的本体在隔壁的通道中大声呼叫自己的名字:“山下樱姬,我别跟我捉迷藏了,快给我出来!你为什么宁可找那个天愁地惨脸玩,也不找我,难道他比我长得好看么?你给我出来,我看到你了!”

钩弋无名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天愁地惨脸?这家伙,竟然给我起绰号?本来他想告诉山下樱姬灵魂的所在,一气之下便说不出口。

山下樱姬的影子悄悄伏低,宛若一条鱼贴着水面飞速游弋,一拐弯,进入钩弋无名这条通道。当看见钩弋无名的一刹那,那蓝影陡然飞起,在半空中身形变换,发髻脸型服饰随之变化,从山下樱姬的模样变成了钩弋无名的模样!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猛然想起蚩尤冢爆炸后,随着翎毛怪物飞出的那个碟形飞车来。那次那蓝色的飞车便变成了自己的模样,看来这个山下樱姬的影子就是那只碟形怪物变的!只是现在它的颜色比那时淡了许多,是以适才并未联想到。这怪物看见谁,变成谁的模样,究竟要做什么?

钩弋无名疑窦丛生,但肯定不是好事!

他大喝一声,一拳击中面前河水,将那河水轰出一面水墙,离析出万道水箭,直喷那怪物!

那钩弋无名的影子好像被人由面团拉扯成了面片一样,瞬间变长变宽。水箭顺着他的胸腹间的缝隙射过去!水流一过,那蓝色的影子宛若流沙重又聚集,再次恢复成他的模样,狞笑着扑来。

钩弋无名不敢大意,连连轰击水面,阻拦那怪物。

那怪物如流水如幽灵,随物赋形,散聚如意,顷刻间已经逼近他身前一丈范围内。

钩弋无名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那怪物的从始至终的动作,都没有击打砍斫,而是合身扑上。他脑中忽然冒起了一个奇怪念头:难道,这家伙要附我的身?无端想起老人讲的鬼魂附体的传说来。

转念分神,手下放缓,那虚影怪物无孔不入,钩弋无名只觉眼前瞬间一花,便被那幽蓝色全部占满了。他一闭眼:“完了!”

却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声:“哈哈,我捉到你了!”

钩弋无名睁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三只高鬟和覆住脖颈的三千青丝在眼前晃动,香泽微闻,正是山下樱姬的背影,和他近在咫尺。他急忙后退,却见那幽蓝的影子被山下樱姬捉在手中,淡蓝色的幽光宛若恒河流沙,顺着指缝点点坠下。

山下樱姬忽然惊叫道:“你、你怎么变成钩弋无名的灵魂了?”

变成钩弋无名的那个蓝影表情痛苦,张着大嘴,面孔扭曲,浑身痉挛,如果是真人的话,早就尖叫出声了,它似乎很怕和山下樱姬接触。

钩弋无名发现,它的颜色宛若被水稀释了一般,似乎更淡了。

山下樱姬看着蓝影那般痛苦,倒吓了一跳,急忙松手,悻悻道:“我不是有意的,钩弋无名对不起,我抓疼你的灵魂了!”

那影子迅速聚拢,化作一条蛇形蜿蜒游走。

钩弋无名一颗心这才放下,道:“多谢相救,那不是我的灵魂。”

山下樱姬一摆手:“我没救你。我刚才看这个蓝影子还是我,怎么变成你了?你快去追你的魂吧?你那么怕死。”

钩弋无名低头一扫,只见她脚下踩着两根浮木,在水面上摇摆,载沉载浮,但水面漾起的波浪始终触不到她的裙裾下摆。

蓝影消失之后,周围变成一片黑暗。

山下樱姬的钗子是两把小巧的弯月金刀,十字插花别住飞天髻。刀把上缀着两根六芒星坠,六芒星中空,镶嵌着两颗指甲大的夜明珠,发出淡淡橘黄光晕,能映照出身周三尺间的景物。

钩弋无名急切问道:“我说了,那不是我的灵魂,那是个怪物。你怎么遇到它的?”

山下樱姬道:“这个说来话长了。我从上面下来,看到掉下去的那个大雪团被河水冲走了,就追了上去,从上面剜了一块,有点像棉絮,有点像雪,闻着倒很清香。”山下樱姬本来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也懒得跟人说话,只是如今困在地窟暗河中,四周不见人影,免不得多说了几句。

钩弋无名惊喜交加:“那雪团就是太岁,是破解铁化的解药,你剜下了一块,在哪呢?”

山下樱姬道:“后来我有些饿了,就把它吃了,倒很好吃!我先前右臂被那翎毛缠住,变成了黑的,有些麻木,吃了这东西之后倒活动自如了。”

钩弋无名先是失望,后来释然:“你把它吃了,太岁是混沌的粪......”忽觉失口,急忙收住话头,所幸山下樱姬并未注意他的话,于是改口道,“你怎么发现那个蓝影子的?”

山下樱姬道:“也没什么,我在岸边坐着休息,忽然发现对面有另一个我,不过是蓝色的透明的,我以为是我的影子,可又没找到光,就我钗子上的这点光,总照不到对岸去吧。后来我想难道这里是地狱,我死了,这光影是我的灵魂?感觉很有趣,于是就召唤她过来,没想到她还真过来了,向我扑来,好像要抱我,我寻思,我抱我,倒也没什么,就让我的灵魂抱我肉身了。谁知我灵魂突然龇牙咧嘴,变得很痛苦,转身就跑。于是我肉身就追我灵魂,想问问我灵魂,是不是我的灵魂?然后就碰到你了。”

钩弋无名哭笑不得,这事也只有山下樱姬能做出来。说也奇怪,那蓝影怎么会怕她呢?她身上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钩弋无名道:“那蓝影子不是你的灵魂,也不是我的灵魂。它是蚩尤冢中的一只碟形飞车变的,就是它吐出了那个翎毛怪物!”

山下樱姬拍手道:“飞车变的?那我坐上它,岂不可以飞上天空了?”

钩弋无名道:“你接触到过这个变形怪物,它是什么做的,有多重?是有形有质,还是只是如光影一般?”

山下樱姬道:“和空气一样,抓不住,但接触到手之后有点凉感,轻若无物。”

钩弋无名道:“你博闻强识,听说过这种东西么?”

山下樱姬仔细想道:“没有听说过。但应该是某种未知的物事,介于光影和实质之间。”

钩弋无名心下骇然:“这个怪物见物拟物,见人拟人,能变成任何形状,我见过它两回,他拼命要往我身上扑。我感觉如果被它扑上,它就会像空气一样,浸入三万六千毛孔,被它附身。”

山下樱姬奇道:“它附你身做什么?”

钩弋无名道:“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和鬼附身一样,神魂被它控制,那就坏了。”

山下樱姬奇道:“那它为何不敢附我身呢?”

钩弋无名沉吟道:“我也不清楚,也許你身上有让她恐惧的东西吧。”话说到此,他忽然心中一动,想要启动释迦眼看看山下樱姬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一想到对方是女子,自己这样做多有不便,只能放下这个念头。

山下樱姬低头看了自己一大圈:“我也没感觉有什么特殊东西啊!”

钩弋无名道:“你见过太岁,它向哪里流走了?”

山下樱姬道:“我跟了它一段,感觉无趣,加上又遇到了那只蓝影子,太岁去了哪里我也没看见。”

钩弋无名道:“宗主在坑上等得很着急,你先回去报信,北方的坑沿下垂有绳索。我去寻找太岁,医治叱世惊艳。”

山下樱姬道:“坑上无趣,还是这里好玩些。你回去报信,我去找太岁。”话音未落,早已拔足狂奔,一溜水花轻溅,早已消失在另一处通道里。

这个山下樱姬只有头上两颗夜明珠照明,便能在黑暗的通道内飞奔,看来若是不具备天眼,便是天生异相,眸如猫眼。钩弋无名心中暗道:山下樱姬的神通是“缘”,她能在一定范围内控制物事的机缘,或许能机缘巧合找到太岁。只是此人向来不循常规,就怕她不屑于动用神通。

如此想着,钩弋无名拖动先辈灵柩,也向前游去。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下期预告

钩弋无名和山下樱姬终于碰面,二人之间会产生怎样的故事?他们能找到太岁,并且全身而退吗?因担心钩弋无名而闯入蚩尤冢的公输三泪又会遇到怎样的危机?精彩尽在下期《大唐狩猎局·天刹魔冢(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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