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伟

众所周知，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中国第一部全景式描写中国农村改革开放大潮的史诗性作品，更是一部具有极高文学价值和极大社会影响的现实主义长篇经典，曾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堪称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

可是，读者，尤其是今天年轻一代的读者们不知道的是，在这部《平凡的世界》发表过程中，路遥经历了大家无法体会的挫折，从而使这部《平凡的世界》问世过程变得不再平凡。倾力创作完成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之后，他满怀信心期待这部长篇像他的那部轰动文坛的中篇小说《人生》一样，再创辉煌，不料意外遭遇退稿。幸而有一家大型文学刊物向路遥伸出了一双温暖的手，将路遥从人生的困境和作品的厄运中解救出来。这家大型文学刊物就是以开放、包容、多元、先锋而在中国文学期刊界著称的《花城》杂志。

那么，《花城》究竟为路遥做了哪些事呢？

发表《平凡的世界》第一部

1986年春天，路遥历经四年创作准备和艰苦写作，几易其稿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被退稿了。这个结果，是路遥始料不及的。但他毕竟是经历过苦难的作家。面对被退稿的现实，他给予了正视，给予了理解。

有一天，在和好友、评论家李炳银聊天的时候，他们谈到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情况。当得知路遥的书稿没有得到青睐，处于“名花无主”状态的时候，热心的李炳银对路遥说，干脆我把这部书稿推荐给广东的《花城》发表吧！

《花城》当时与《当代》《收获》《十月》齐名，被誉为“中国大型文学刊物四大名旦”。面对好友的建议，对这家刊物素来敬仰的路遥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对于路遥这位写出了《人生》的优秀青年作家，《花城》主编李士非自然格外看重。因此，当李炳银将路遥很想把自己最新创作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交给《花城》发表的信息透露给他之后，李士非十分高兴，并十分看好这部书稿，将这件事列为编辑部的头等大事，并委派副主编、青年评论家谢望新奔赴西安面见路遥，审阅书稿。

谢望新到达西安之后，和路遥见了面，并在第一时间拿到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书稿。在西安，谢望新谢绝了各种应酬，待在宾馆，埋头拜读路遥的小说。

路遥果然没有让李士非失望，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更是没有让谢望新失望。读完这部书稿，谢望新真切地感受到了这部书稿沉甸甸的分量，并认为这部书稿是近年来长篇小说中的扛鼎之作，值得发表，值得隆重推介给广大读者和中国文坛。

在路遥发表《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过程中，应该说，谢望新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作为拥有发稿权的副主编，正是由于谢望新的“拍板”，才最终使路遥的这部杰作与读者见面。对此，路遥曾经在一封信中向谢望新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和谢意：“使我受感动的是，在我耗尽心力寂寞地投入到这件漫长工作的时候，得到了您这样的朋友的理解和帮助。再一次感谢您。”

1986年11月，《花城》第六期发表了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推出这部优秀小说时，《花城》做了精心设计。在封二开设的《本期作者近照》栏目中，路遥的近照刊登在头条位置。在目录页上，头条位置依然留给了路遥，并刊登了简介，责任编辑刘剑星还撰写了精彩的“编者按”，向读者介绍这部作品的内容：“黄土地是历史的沉积，信天游是负重的歌吟……这是路遥继《人生》之后推出的又一力作。这是一幅纷繁复杂、纵深辽远的农村生活画卷。作品中有惊心动魄、原始洪荒的械斗场面，也有缠绵悱恻、柔情似水的儿女之爱。”同时，为了吸引读者，做到文图并茂，在内文中插入了画家若峪创作的七幅插图，为小说增添了光彩，充分显示了《花城》对路遥的敬重。

《花城》刊发《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在当期的《花城》244页篇幅中，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所用页码多达164页，占据了《花城》版面的三分之二篇幅。据了解，自1979年创刊至1986年，八年间，《花城》在刊登单篇作品中，《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是字数最多的一部长篇小说。而在1986年全年出版的六期刊物中，《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是《花城》刊登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充分显示了《花城》对路遥的敬重和对《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偏爱。

作为具体负责编发《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书稿的责任编辑，刘剑星可以说付出了不少心血。对于当年编发路遥作品的情景，在我采访刘剑星的时候，他向我详细讲述了发表《平凡的世界》的来龙去脉：

我在读完稿子后，即写了篇推荐短文，高度评价了路遥这部作品，送给谢望新二审。谢与我的文学观点从来就比较接近，他毫不犹豫同意刊用（这是关键，二审有生杀权）。稿子最后送总编辑李士非终审，老李也是击节赞叹，认为这是一部难得的好作品。老李有诗人气质，他读到好的文章常喜形于色。他连带着将我写的导语也称赞一番。紧接着，《平凡的世界》在当年第6期，作为重点文章以头条推出。我写的导语放在开篇前面，实际上代表了杂志对该文章的立场和看法。这些事实都表明，《花城》杂志对《平凡的世界》相当器重，对这部小说的评价非常之高。无疑，《平凡的世界》被《花城》充分肯定和发表，对创作和生活都处在困境的路遥是极大鼓励。这也成为他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促成他带病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三部写作（就是这几千元稿费，对他来说也如渴时之甘露）。否则，这篇巨著很可能会是另外一种命运。

为路遥舉办第一次全国性研讨会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刊登在《花城》之后，在广大读者中引起了热烈反响。由于《花城》发行量高达几十万份，在国内外拥有大量读者。因此，雪片一样的读者来信飘向《花城》编辑部，飘向路遥的案头。大家一致评价，这是一部令人感动、令人振奋的优秀长篇小说作品。

为了进一步扩大这部作品的影响，力求引起国内一流文学评论家的高度关注，《花城》决定联合陕西的文学评论杂志《小说评论》在北京举办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作品座谈会，邀请在北京的著名文学评论家和来自路遥家乡陕西的批评家共同研讨路遥的这部小说，使这部作品影响更大。同时，更是为了帮助路遥总结创作得失，以便写好第二部和第三部。

1986年12月29日至30日，由《花城》牵头，联合陕西《小说评论》举办的“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讨论会”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会议室举行。

在京和陕西的部分评论家谢永旺、鲍昌、朱寨、陈丹晨、缪俊杰、何西来、顾骧、刘锡诚、冯立三、何镇邦、张韧、雷达、蔡葵、曾镇南、李炳银、晓蓉、白烨、朱晖、王富仁、陈学超、刘建军、蒙万夫、李健民、白描、李国平等同志应邀参加了座谈讨论。作家路遥出席了会议。座谈会由《花城》副主编谢望新、《小说评论》主编王愚、副主编李星同志主持。

对于这次讨论会的详细情况，《小说评论》编辑李国平进行了整理，并形成一篇《一部具有内在魅力的现实主义力作——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讨论会纪要》的综述文章，对会议召开情况进行了翔实的记录，并刊登在《花城》1987年第3期，进一步扩大了路遥这部长篇小说的文坛影响和社会影响。

在座谈会上，路遥介绍了作品的创作情况和自己基本的创作思想，他说：

这本书，我打算写三部，目前第二部初稿也基本完成了。《人生》之后，我就开始了这部书的准备工作，我主要是从生活、读书、思想这三方面作准备的。我写这部长篇的最基本的想法，就是写普通人，而写普通人就得通过最为普通的日常生活来体现。我是带着深挚的感情来写中国农民的，我觉得对他们先要有深切的体验，才能理解他们，写好他们。我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讲，主要应该从生活出发，而不应从观念出发，我就想尽量从生活出发来写社会，作家的思想不能代替作品中人物的思想，这是一个根本原则。所以在创作上，我是尽量充分地尊重人物自身的性格逻辑。我觉得，一个作品成败如何，关键不在于用什么手法去写，而是要克服平庸。运用现实主义手法或其他手法都可以写出水平高的作品，关键取决于作家对生活理解的深度，作家艺术功力的深厚程度。

据考证，《花城》牵头举办的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讨论会，既是路遥从事文学创作十五年来举办的第一次全国性的研讨会，更是《花城》自创刊以来举办的第一次高规格、高档次的作品研讨会。这次研讨会的召开，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对于路遥来说，可谓是“受益匪浅”：从众多国内文学评论界权威人士的研讨发言中，路遥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创作方向与创作主张，丰富了自己的创作技巧，认识到第一部作品中存在的创作缺陷，从而为路遥最终完成《平凡的世界》三部曲奠定了坚实的创作基础，创造了良好的创作条件。

1987年5月，《花城》特约了陕西文学评论家、《小说评论》副主编李星撰写了长达一万字以上的评论文章《无法回避的选择——从〈人生〉到〈平凡的世界〉》刊登在第3期上。文章从思想性、艺术性两个方面对《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进行了阐述和评论，对《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取得的成功给予了高度赞扬：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主要收获在它对于浸透着特定时代内容的普通人的生活的描写。这里体现出作家的智慧、洞察力，以及由成熟的人生态度和明晰的美学追求所形成的叙事方式的生命力。

据考证，李星的这篇文章既是《花城》发表的第一篇有关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评论，更是国内文坛第一篇评价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精彩评论文章，无论是对于路遥来说，还是对于文学评论界来说，此文的发表，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为路遥颁发第四届“花城文学奖”

为了鼓励优秀作家创作优秀作品，《花城》于1983年创立了“花城文学奖”。

“花城文学奖”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至90年代初期中国文坛最有影响力的文学大奖之一，秦牧、王蒙、高晓声、从维熙、张笑天、张洁、蒋子龙、霍达、叶蔚林、郑万隆、顾笑言、梁晓声、祖慰、乔雪竹、黄蓓佳、柯云路、周梅森、莫言、苏童等作家曾先后获此奖项。在当年，许多作家以摘取“花城文学奖”为荣，从而使“花城文学奖”成为国内文坛首屈一指的重要文学荣誉。

1988年，在《花城》举办的第四届“花城文学奖”评选活动中，鉴于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经过由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和编辑组成的评选委员会的评选，路遥的这部优秀作品荣获第四届“花城文学奖”。在1988年7月出版的第四期《花城》杂志刊登的获奖名单中，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荣登获奖作品的榜首。同时，在封三上，路遥的一张近照刊登在头条位置，十分醒目。

獲奖的喜讯传来之后，路遥的心情十分激动。据了解，路遥荣获的第四届“花城文学奖”，是他因为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而获的第一个文学大奖。尽管在三年之后的1991年，路遥再次凭借《平凡的世界》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但是，《花城》授予路遥的这项文学大奖却依然对路遥产生了更大的激励，给予了他巨大的鼓舞，从而强有力地激发了路遥写好第二部、第三部的信心和勇气，鼓励他越写越好，直至最终完成了这部经典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树立起一座高大的、永久的丰碑！

责任编辑 杜小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