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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百家南洋企业家:有根的人才有体面

2019-11-27牛皮明明

百家讲坛 2019年13期
关键词:陈嘉庚南洋陈先生

牛皮明明

20世纪50年代,在新加坡一家餐馆里,饭菜上齐后,一个中年男人友好地和在座的朋友碰杯。忽然,他端着一盘菜起身走出门去,在座的人很诧异,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只见他缓缓走向马路对面的一名乞丐,然后蹲下身去,双手将菜摆到乞丐面前。

这个中年人叫陈六使,留着中国南方人常见的平头,穿着西装,皮鞋擦得很干净。他真实的身份是新加坡树胶公会主席,是当时整个东南亚的行业领袖。可在他眼里,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

我们一直在讲修为,殊不知,尊重比自己命苦的人就是修为。生活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爬到财富的那一面,大多数是在夹缝里苟延残喘的人。陈六使知道自己是幸运的那类人,有幸在高处立脚,但他并不欺负下面受苦的人,也不嘲笑受苦人的懒惰。相反,对于在下面受苦的人,他给予更多的是帮助和悲悯。

当年,每一个从大陆来到南洋逃难的人,陈六使都会亲自接待,并奉上一份“茶钱”,安排一份工作,让他们有一份安稳。有人统计说陈六使一生帮助过几万人,上至富商巨贾,下至三轮车夫、理发师。在新加坡,几乎每一个华人都得到过陈六使的帮助。

1897年,陈六使出生在福建一个一贫如洗的捕鱼之家。陈六使6岁时,父母就去世了,他上了几年小学,因为家贫,也退学了。

19岁那年,陈六使跟着哥哥到南洋谋生,在企业家陈嘉庚的橡胶园当学徒。别人做事偷工减料,他却非常卖命,每月工资4元,他很俭省,每月只花一元多,其他都存起来。陈嘉庚赏识他,派他到新加坡橡胶厂当工头。

陈嘉庚刚开始对他并不放心,当时的新加坡治安很乱,员工卷着老板的钱跑路的事很常见。有一次,为了试探陈六使,陈嘉庚给了他很多钱让他去采购原料。陈嘉庚说:如果他拿着钱跑了,说明他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如果他从中吃回扣,说明他没有大出息,不能委以重任。

陈嘉庚看错了,陈六使不但没有携款跑路,而且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采购到了最好的原料。办完事后,他把结余的钱如数上缴。陈嘉庚很惊叹,和身边的人说:这个年轻人必定会成为南洋非常体面的华人。

他说对了,短短几年,陈六使就成立了“益和树胶公司”,成为新加坡橡胶老大,还当上了新加坡树胶公会主席,成为整个东南亚胶业团体领袖。

橡胶是期货,一天一个价格。今天约定价格3元一桶,明天就有可能100元一桶。但遇到价格飞涨,陈六使绝不提价一分;遇到价格暴跌,陈六使就算亏损,也认了。和他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陈先生一言九鼎。

在整个东南亚,每个商人都爱说一句话:“做生意要找陈先生。”

陈六使没有读过几年书,文化程度不高。但在新加坡的英国人、法国人、马来人的眼里,他却是体面的人,得到了几乎所有东南亚人的尊重!

20世纪50年代,每天都有记者采访他,他的每个决定都关乎着新加坡的经济走向。大家排着队采访他,希望得到独家消息。陈六使没有架子,喜欢这些晚辈叫自己“六使伯”,而不是叫主席或者董事长。

有一次到了7点开饭,一个年轻记者不知道何故没有到。大家都说别等了,陈六使却执意再等一会儿,到了8点,有些人饿得不耐烦了,陈六使说再等等,到了8点35分,这位年轻人才一脸歉意到达,陈六使并不生气。

陈六使常常爱说一句话:“金钱如肥料,散播方有用!”意思是,挣的钱再多都不是自己的,花出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才叫钱。

有一次,一个理发师的妻子病了,没钱看病,再耽误下去,恐怕就没命了。理发师伤心落泪,可他觉得自己混得差,没有脸面去找陈六使,就打发儿子去找。陈六使派人把理发师的妻子送到医院,把她的病治好了。听说理发师的儿子没有读书,陈六使又安排他到华文中学读书。以后,每到逢年过节,陈六使还安排人去送点心、零食。

有一个华人银行家被英国人挤兑得厉害,眼看快要破产,当地居民不明真相,争着要把钱取出来,每天取钱的人恨不得把银行的门踏破。那个走投无路的华人银行家便来找陈六使求助,陈六使没有说太多,而是一大早就带着1000万元存入银行。大家一看,陈六使把钱存进去了,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再也不说取钱的事了。

文化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的那根筋。为了给几十万华人找到一个中国文化的根,他号召整个东南亚华人建了一所中文大学。

那时的新加坡,政府规定华人的孩子必须读英文学校。大家很担心,都说:“如果连中文都不会说了,那我们就真成没根的人了。”一些商界巨贾坐在一起,每次说起这事都长吁短叹、唉声叹气。陈六使对此也痛惜不已,说了句:“我们能不能自己办一所中文大学!”

大家都很震惊,说这太难了,要知道那时候新加坡准备全盘西化,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开办华文大学,搞不好,还会被剥夺公民权。

1953年,陈六使叫来商会的朋友们,正式宣布他要办一所华文大学。“要让孩子们不忘记母语,要让孩子们找到自己的根!”他话音刚落,全场就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个想法在每个华人心里至少想了30年,只是没人有勇气提出来。

“陈先生,你安排吧,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沉默几分钟后,全场开始争着出资:“办华文大學,我出十万!”“我出二十万!”“我出三十万!”现场慢慢安静下来,陈六使站起来,掷地有声地说:“办华文大学,我捐500万,福建会馆捐500英亩办校土地。”全场华人热泪盈眶,接着又是雷鸣般的掌声。

消息传遍了整个东南亚,一时间万人空巷。陈六使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登高一呼,整个东南亚的华人沸腾了,万人响应。

从新加坡到马来西亚,在每一个有华人的地方,上至富商巨贾,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倾囊支援。新加坡一千多名三轮车车夫一起义拉,百乐门舞女义卖,中学生义演,理发师义剪。他们把所得的钱全部捐给南洋大学基金会,都说陈先生办了件伟大的事……我们地位很低,身份很低,但也要竭尽全力。

还有一个现实问题是,建校一事必须得到当地政府的同意才行。陈六使拜见新加坡总督,得到的回复却是:“你们创办华文大学的用意是好的,不过这需要一笔庞大的经费,政府恐怕没有能力支持你!”陈六使回答:“教育是不分藩篱的,我们要创办大学,门户开放,欢迎各民族子弟前来深造,不需要政府花一分钱,我们自己全部负责!”

总督被陈六使的凛然大义打动了,答应他可以注册一所华文大学——南洋大学,这也是当时中国以外地区第一所华文大学。大学是启蒙之所,是智慧来源。这所大学的发起者却是只有小学文化的陈六使。

什么是文化,文化就是民族认同感,文化就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的那根筋。只是為了给南洋漂泊华人找到民族认同感,找到民族自尊感,陈六使到处奔走,不惜对抗当地政府,竭尽全力!为了南洋大学,陈六使甚至被新加坡政府取消了公民权。

陈六使常说:“文化没了,根没了,我们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中国就是我们的根,文化就是我们的筋!”“我们决不能丢!”

学校注册后,接下来就是筹备校务等事情。

短短几个月,陈六使振臂一呼,筹来了教育基金2000万元,大家商议请林语堂担任校长。当时的林语堂按照自己的意愿,先是派女婿任行政秘书、女儿任校长室秘书,后来又任命侄儿当财务,南洋大学因此被大家讥笑为林家大学。

林语堂还提出教育基金完全由自己支配,南洋大学执委会无权过问,这下大家彻底怒了:筹款来之不易,怎能有林语堂一人说了算?林语堂得知后恼羞成怒,指着陈六使,破口大骂他背信弃义,还准备把陈六使告上法庭。

林语堂请来律师代理该案,律师觉得此事复杂,拒绝代理。林语堂火冒三丈,要求南洋大学赔偿自己30万元遣散费。如果继续僵持下去,南洋大学恐怕会就此关门,几十万华人的心血也会彻底白费。南洋大学执委会和林语堂吵作一团。

这时,陈六使让大家安静下来,说了句:“不动用一分南洋大学的建校基金,林先生的30万元遣散费,全部由我个人承担。”

“吃亏,我一个人吃亏好了,不能亏整个东南亚的华人,不能用大家的一分血汗钱,更不能凉了整个东南亚华人热爱母语的心。”陈六使始终这样认为。

1972年9月,陈六使因心脏病突发离世,整个华人界悲痛惋惜,9月17日,南洋大学将校旗覆盖在陈六使的灵柩上,极尽哀荣,出殡时,新加坡一时万人空巷。许多人流着泪说:“没有陈先生,就没有南洋大学,是陈先生帮着几十万华人找到了文化的根!”

他一生没当过官员,文化程度很低,却得到了新加坡所有华人的尊重,这就叫体面!体面是哪怕艰难,也要闪着坚毅的目光,哪怕富足,也不曾放弃谦卑的心态,时刻都是一颗质感的心,时刻保持一颗高洁的心。这就是陈先生的体面,也是很多人应该敬重的品格!

编辑/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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