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是我国老工业基地，曾为新中国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与牺牲，随着经济结构的升级转型，近年来东北经济的低迷令人关注——东北能否重振雄风，经济何时能走出困境，有没有已经脱困的范例？本文讲述的正是东北一个国有企业改革升级转型摆脱困境的全过程，悬念迭出，惊心动魄，可谓浴火重生，精彩纷呈。不仅可读性和文学性兼备，而且对重振东北经济乃至全国同类企业具有可贵的示范意义，特此推荐。

鸡蛋从里面冲破是重生，从外面被打破就是碎裂。

——题记

引子

数据，一排排数据，重磅推出，报纸上的、屏幕上的、手机微信里的，“唰唰”地看下去，直到最末端，才看到最垫底的三个省——东北。而最凄惨的是，曾一直引以为豪的共和国工业的引擎——“辽老大”，竟然一度成为全国唯一的负增长。

从峰顶到谷底，历经五十年风霜雪雨，“辽老大”的光环被岁月无情地扒光。

一时间，中国的“锈带”一词，冠在了东北的头上，“断崖式下跌”“孤岛”，成了东北经济的代名词。

全国愕然，问声一片：东北怎么了？辽宁怎么了？东北的国有企业怎么了？谁也无法相信，东北，这块中国工业的重镇;辽宁，共和国工业的长子，会是重病缠身。于是，各种舆论纷纷登场，各种观点纷纷出笼：

有人说，“东北现在是个巨大的贫困村”，产业“傻大黑粗”，众多的“僵尸企业”救也无用，能活则活，活不了就死，不能把包袱甩给未来，甩给子孙。

有人说，无论人才、资金、劳动力都在“孔雀东南飞”，每年人口净流出200万，东北的工业失去了造血功能，不死才怪了呢。与其维持无望的企业，不如把钱直接给企业职工，让他们愿意飞哪儿去，就飞哪儿去。

有人说，东北患的是计划经济的“后遗症”，许多重工业已经是重度“植物人”，靠着“呼吸机”“输液管”活着，破产重组、债转股都是不负责任的，坏企业把好企业都拖垮了，没有了拯救余地，直接死掉吧。

也有人说，前些年经济的高速增长，“游泳池里蓄满了水”，掩盖了问题。现在，池子里的水抽干了，露了馅，原来是光着屁股呢，官僚主义、管理漏洞、企业办社会种种弊端全现了原形。

更有人说，企业办砸了，管理者披上官员的外衣，拍拍屁股走人了，转身变成了政府官员，用不着去想怎样改变产业运转的巨大成本，堵塞企业管理灰色管道的资金外流，表面光滑就行了。振兴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振兴的脚步却一步未挪。

有人直截了当地说，是官僚主义害了东北，尤其是辽宁政治生态恶劣，从前任省委书记，到六位副省级高官，皆因贿选落马，上行下效，JQK现象到处盛行（把投资者勾引来，套牢，最后揩油），人文环境被彻底污染了。

舆论声中，哀鸿遍野。

毋庸讳言，东北的问题，不能局限于东北，是整个世界经济的一个缩影，也是货币战争的一种体现。2008年美国爆发了金融危机，却剪了全世界的羊毛。作为第二大经济体，自然是羊毛最厚实的国家。我们坚挺着，托起了世界经济的增长，但长久以来，我们牺牲得太多，进行战略性突破，是我们必须的选择，无论是“一带一路”，还是亚投行，归根到底是国家利益。贸易的本质应该是等价交换，不能让国人的血汗变成别国的羊毛，两项战略，为我们实现中华民族复兴的“中国梦”安上了一双腾飞的翅膀，也是摆脱美元围剿贸易战的最佳突破口。

于是，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逼近了中国的家门口。

武力威胁只是表象，其实质还是货币战争。鉴于货币战争的庞大与复杂，本人没能力解读，因为本文所书写的是以锌为主的产业，只能从它的下游产業说起，那就是钢铁。

钢铁行业是美国的心头肉，始终对其重点保护，反倾销、反补贴、限制钢铁制品进口，早已引起国际公愤，世贸组织起诉美国钢铁制品的保护主义案子，占总数的三分之二还要多，遗憾的是，美国频频耍赖，拒不执行判决。

美国保护钢铁，毫不动摇。因为，钢铁是工业的脊梁，影响一个国家的经济安全。

当中国的钢铁产量达到世界的一半，完全主导全球市场，成为贸易战的新主角时，欧美再度把钢铁市场困境归罪于中国，指责中国用高额补贴向全球市场大量输出钢铁，以低于生产成本的价格“倾销”，拉低了国际价格。

美国钢铁协会主席Thomas J.Gibson说：我们已经不能承受中国国有钢铁制造业带来的冲击;中国的经济发展模式影响了钢铁业的所有下游制造业，没有任何一个美国的制造业能够与中国的这种发展模式匹敌;中国模式已经对美国的钢铁业、制造业、和国家安全带来了严重威胁，所有国家都应该对中国的直接和间接钢铁贸易进行限制，采用严厉的法律和措施限制中国的不公平贸易和汇率操纵。

基于这种认识，就钢铁产能过剩问题，中国钢铁遭到群狼围殴便成自然。美欧与中国的钢铁贸易大战步步升级，他们屡屡抡起“大棒”，不断对中国钢铁业发难，变本加厉对中国施压，利用各种手段，不断制造贸易摩擦。反倾销，不承认市场经济地位的声音甚嚣尘上，贸易保护主义成中国钢铁出口的“绊脚石”。这是一个现实版的“中国威胁论”。

感谢2013年那场危机，让曾为亚洲第一大锌业生产基地的中冶葫芦岛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葫芦岛有色或锌厂）逃过一劫。正是因为它的脆弱与陈旧，最先嗅到了硝烟的味道，最早暴露了不堪重负，最彻底地获得了一次脱胎换骨、死里逃生的机会。

2011年国际有色金属价格持续下行，市场的冷酷无情刚刚露出苗头，葫芦岛有色这艘大破船就开始在风雨中飘摇了。年底，集团所属的锌业股份，财务报表无法避免地出现了亏损，证监会发出了警报。

2012年雪上加霜，葫芦岛有色的主产品精锌价格每吨又下跌了四千多元，到了年底，已经陷入到了亏损的深渊，无法自拔。24家银行纷纷逼债，葫芦岛有色的净资产早就成为负数，连“喜儿”都没了，拿什么去抵债？

假如2013年底，不能实现账面赢利，毫无疑问，锌业股份除了破产清算和退市，别无选择。而在此之前，国有大型企业尚无先例，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陷入焦虑中，他们不能开了这个先河。

输血，输血，输血。

葫芦岛有色的婆家——中央直属企业中国冶金科工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冶集团）不断地给他这个不争气的孩子输血，从2008年到2012年，注资20个亿，借款70个亿。可输血依然没有改变葫芦岛有色的贫血症，反倒让葫芦岛有色成为一个“吸血鬼”，一个十足的“僵尸”企业。另一个婆家，辽宁省国资委左一次右一次给予政策扶持，葫芦岛有色却一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中冶集团再也输不动血了。葫芦岛有色、恒通冷轧、中冶纸业，这三家子公司，让中冶集团“流血”不止，成为压在他们身上的“三座大山”。作为一家主要依附于钢铁工业的企业，面对冶金市场的大幅萎缩和效益下滑，长期积累的深层次矛盾和重大问题集中爆发。

北京三元桥的中冶大楼前，上访静坐的人不断。中国中冶股价从5元多跌到1.5元，中冶人面对的是股东拍着桌子喊“你们已经垮了，关门算了吧，我们不相信你们了！”

最可怕的是内部“信心危机”，被提拔的干部不愿就任，在职的技术人员要求调动。懈怠情绪弥漫，很多人说中冶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2012年9月5日，刚刚履新的中冶集团新的领导人，也是拍着桌子喊，“既不能让危险和风险集中爆发，把中冶击垮;也不能让问题久拖不决，把中冶拖垮。党把我们放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就要为党分忧。我们决不因为包袱重而等待、困难多而不作為、有风险而躲避、有阵痛而不前，要树立改革扭亏的信心。”“一天也不耽误，一天也不懈怠”。他提出风险在哪里，党的干部就要出现在哪里，党的建设就要跟进到哪里，党组织活动要嵌入治理风险的每个环节。

他们已经痛下决心移走压得中冶集团喘不过气来的“三座大山”，首当其冲就是葫芦岛有色。

别再指望输血，奶都断了。

2013年这一整年，葫芦岛有色顽强地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用尽最后的力气，实现赢利，完成破产重整。

葫芦岛是东北的东大门，如果说，把新一轮东北老工业振兴看作是一场新的辽沈战役。那么2013年葫芦岛有色这场经历烈焰考验的洗礼，是个序曲，也是一场新的阻击战。

2013年的那场阻击战中，葫芦岛有色挺到了最后一刻，终于获得了新生，不仅成功地躲过了2015年有色金属行业整体巨额亏损或濒临破产的厄运，赢得了自身的生存，还为国有企业的深化改革，实行混合经济形式，探索出了一条机动灵活的途径。

最重要的是，为国家保住了一支产业工人的大军，这是中国制造的脊梁。

第一章  生死煎熬

1

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的杂文中写道：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能搬动，能改装。

历史不是没给过葫芦岛有色机会，债转股，锌业股份上市，央企注资持股，三次重大的利好，都是葫芦岛有色在发展的关键节点上，国家伸出援手，或是在他们辉煌的时候锦上添花，或是企业出现瓶颈时，用不同方式斥资，把他们从悬崖下拉上来，让他们绝处逢生。

然而，注资、抵消负资产，不停地输血，却没有充盈葫芦岛有色的骨髓，刚刚走出劫难，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反正我们都是国家的，等靠要的惰性思维已成定式。就像鲁迅说的“即使流了血，也未必能搬动，能改装”，葫芦岛有色忘记了每一次死里逃生都是血与火的考验，忘记了每一次转危为安都是得了政策的好处，让别人替它埋单。它丧失了主观强化造血功能的动力，活过来之后，便忘记了阵痛，忘记了恐惧，重归老路。

它堕落成了一个吸血鬼。

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有一点风吹草动，最先扛不住。锌葫也是如此，四万亿的投资拉动，刺激了钢铁工业的膨胀，也给葫芦岛有色一针强心剂，繁荣之下，一些致命的问题，被掩盖了。到了2012年底，葫芦岛有色的遮羞布再也藏不住了，感冒发烧喷嚏不断，心衰、肾衰、呼吸衰竭，各种衰落症状层出不穷。最显著的问题就是资金链断裂，企业没钱就等于人没了气血，葫芦岛有色再一次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

中冶集团为保持葫芦岛有色的生产和社会稳定也是呕心沥血，不管生产有多难，也不能停产放假;不管工资标准多低，也要保证按时发下去。从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到2012年初，中冶集团陆陆续续向葫芦岛有色提供了近百亿的资金支持。但葫芦岛有色持续亏损的局面始终没能得到有效控制，成为压在中冶集团身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用中冶集团决策层的话来说，借出这么多钱，完全可以投资再建两座像葫芦岛有色这样同等生产规模的冶炼企业。可是，中冶集团还在无怨无悔地输血。

中冶集团，世界500强企业之一，全球最大的冶金建设承包商和冶金企业运营服务商，是国家确定的重点资源类企业之一，国内产能最大的钢结构生产企业，有着60年国家队的骄傲。2007年末，中冶集团从资源开发向有色冶炼深加工扩张，持有葫芦岛有色51.1%股权。此时，葫芦岛有色已经资不抵债。

金融危机后，受全球经济减速、钢铁行业深度调整，以及几年前盲目兼并重组企业等诸多因素影响，陷入空前的困境。

2012年，中冶集团亏损额高达73.6亿元，名列央企亏损前列。带息负债1700多亿，应收账款和存货高达2100多亿，许多银行停止授信，资金链濒临断裂边缘。内部则出现“信心危机”，弥漫着一种失望、懈怠情绪。

在这种背景下，再继续为葫芦岛有色“输血”，中冶自己就会被拖垮。

中冶集团下决心要清理僵尸企业。

企业法人代表在党委会上说，让困难企业早日脱困，要为“僵尸企业”找到合适的“墓穴”，早日“入土为安”。

这是中冶集团最后的选择：破产重整。

可是，葫芦岛有色这个孩子，不是中冶集团的“独生子”，既然是“活死人”，中冶集团也没有资格将其送入“墓穴”，其他股东，尤其是辽宁省方面，不会同意。

果然，听到中冶集团这么喊，辽宁方面有人惊讶得张大嘴半天合不起来，反过来责问中冶集团领导，“几万人的大企业破产，毫无准备地宣布死刑，这种话你们自己也说得出口？”

辽宁方面反应如此强烈，那是因为他们对葫芦岛有色有着深厚的感情，更因为他们经过研判认为“入土为安”是伪命题，二万名在职职工、十万家属、二十万持有锌业股份的股民，他们的利益谁来保证？是想埋进坟墓就能埋得进去的？结果会是什么，那是核裂变，假如爆发了，就会出现“切尔诺贝利”现象，钢筋水泥的坟墓都压不住，毫无疑问就是一场灾难。

此前，围绕葫芦岛有色及锌业股份扭亏脱困工作，辽宁方面已经进行了深入研究，技改投资、异地搬迁、股权转让等多个方案，万般无奈，才会考虑破产清算和破产重整。但对破产清算的选择，他们极为谨慎，因为破产清算会对地方经济发展产生负面影响，危及社会稳定，企业资源无法有效利用。

面对辽宁方面的责问，中冶集团的解释，破产是市场经济时期的合法行为。实现法律框架下的股权和债务重组，使企业从困境中获得新生;能在法定程序保障下最大限度维护企业和社会稳定，目的是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提高企业盈利能力和市场竞争力。

清理“僵尸企业”，现实情况非常复杂。很多传统老企业面临这个最急迫问题，都犹豫不前，难以下手，包括地方政府在内，对于这个难题，确实是棘手得很。

在辽宁方面不依不饶的紧逼下，中冶集团无奈地承担起了主体责任，不管是死里逃生也好，还是满盘皆输也罢，把破产重整作为增强活力与动力的关键一招，主体责任他们无法推掉，别无选择，只能这么背水一战了。

2012年11月6日，国务院国资委第220次党委会同意并支持中冶集团党委上报以破产重整方式处置“僵尸企业”的改革方案。

2

在葫芦岛有色，笔者遇到了张正东，他现任葫芦岛有色党委书记、工会主席。2012年底，是主管经营系统的副总经理，主管锌业股份、后勤保障、退管中心。他和笔者是同龄人，生得文质彬彬，毕业于西安冶金建筑大学，专攻有色金属冶炼专业，典型的学院派企业管理干部。别看他现在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可提起三年前的往事，他却眼含泪水，连连摇头，眉头紧紧蹙起，隆起了一堆深深的皱纹，那是一种永不消失的痛苦。他说，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真是生不如死。

2016年初夏，笔者采访期间，正逢东北某钢铁集团因债务问题搞得焦头烂额，那时，债务违约事件刚刚发生，银行合谋逼债还没有完全发酵，多米诺骨牌效应还没有出现。和这家钢铁企业有着密切业务关联的葫芦岛有色，已经闻到了火药味儿，因为这家钢铁集团面临的问题，与四年前的葫芦岛有色是何其相似。

葫芦岛有色与这家钢铁企业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特别关注发生在这家企业的事件，那是一个重要的国企，航母辽宁舰的阻拦索，就是出自那里。他们特别希望这家钢铁企业早点走出困境，国家安全需要他们。

话题是从这家企业的董事长自杀谈起。

最先尝到钢铁行业产能过剩苦果的就是这家钢铁企业，资金流动紧张，本息偿付不确定，债务违约达47.7亿，陷入兑付的泥沼不可自拔，求救无门，四面楚歌。面对山一样大的压力，理事长用死来逃避纠结、纠葛与纠纷。

谈到这家钢铁企业面临的压力，张正东苦笑一声，按照这样的计算方式，葫芦岛有色决策层这几个人，每人都可以自杀三次。死是懦弱的选择，作为男人，作为一个企业的责任人，作为一个身负十几万或者几十万人命运的人，是死不起的，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小松树籽可以在石缝中长成参天大树，何况我们还是社会主义的土壤。

在下面的文字中，我们看一看葫芦岛有色管理层这粒粒小松籽是怎么在石缝里挣扎的。

在东北的国企中，企业大而全，企业办教育、办医疗，附庸厂办大集体，是通病，一家国企，就是一个完全可以不依赖于地方的大社会。这些问题，在计划经济时代，显露得还不甚明显，但中国经济进入了世界经济大循环的体系里。有了这么多掣肘，怎能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中参与国际竞争？

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立刻让葫芦岛有色捉襟见肘。

国企员工，大多接受過系统的职业教育，有很浓的主人翁意识。凡事都有两面性，都觉得自己是企业的主人。哪个领导在工作中有一点儿瑕疵，就会被工人们骂个狗血喷头。

用工人们自己的话来说，咱们工人有力量，不惯着他们。

葫芦岛有色决策层最难过的关就是年关。

年景好的时候，他们愿意过年，给大家奖金，发各种福利，谁不欢天喜地。年景差了，就怕过年了，没钱给大家发，没脸见人。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不仅仅是一个怕字，而是彻头彻尾地恐惧。

金融危机之后，虽说葫芦岛有色举步维艰，毕竟是一艘巨轮，即使失去动力，依然能靠惯性、靠余能，继续行驶。但对方向的把握，对危机的掌控，已经力不能及了。

熬到了年底，再也熬不下去了。葫芦岛有色代管的两个大集体，锌达工贸公司和龙鑫工程公司，加上铜厂，总共11000人，除了退休的工资纳入了社保，剩下6000多人，大多数放假回家，便只剩下维持生活的基本工资了。

班可以不上，收入不能少。过去，曾动员他们买锌业股份的股票，赔一分钱，都能把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骂个底朝天。工资少给了，还能饶了你？况且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的钱还没有按月如数地上缴给社保局。

就这样，大集体厂职工400多人，把办公楼围得水泄不通，公司的一位副总被堵在办公室里，不让出来。

会闹的孩子有奶吃，他们才不管你归谁管，不把事情闹大，就没人管。

堵了三天，不让这位副总回家，不让他吃饭，喝水，甚至不让上厕所，高低让他把少发的工资憋出来。

办公楼有人围堵，互联网上也没闲着，有人在百度里骂他们当时的董事长王明辉，你带出个什么班子，给我们开这点儿工资，我们真想每人踹一脚，把你们踹下台去。难怪老百姓骂，葫芦岛有色的大集体职工，最高的工资才九百块钱，依次递减下去，到了内退的职工，才五百多块钱，给得这么少，老百姓得活呀，能怨人家惹事儿？

好在王明辉没在楼里，到处求爷告奶，总算贷来了款，满足了上访职工的要求。救出了被“囚”在办公室的副总。

围堵的事情刚刚解脱，又发生了集体进京上访事件，他们被葫芦岛有色人戏称为“十八勇士”，居然硬闯新华门，被抓起来了。

葫芦岛有色还得派个副总赴京，把他们接回来。

那段日子，负责接访的副总郭洪东被搞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可是，他又必须和颜悦色、以礼相待。

300多名职工家属来到办公楼，要求解决因企业欠款无法办理房产证的问题。

900多名内退集体企业职工来到办公楼，要求解决因欠交社保金而无法正常就医和退休问题。

1000名“五七工”“家属工”来到办公楼，要求补缴养老保险。

技校教师和职工医院医护人员因收入过低，多次集体来到办公楼，强烈要求划归地方管理。

121名建国前退伍老兵和军转干部来办公楼，要求落实取暖补贴。

77名职工子女退伍兵来公司要求安置工作。

工伤家属将患者抬进公司办公楼要求进京治疗。

剪不断，理还乱。

3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巨额的亏损，也让中冶集团不堪重负，每年都要给葫芦岛有色注入巨资，这个儿子，他养不起了。

如果算一笔账，就很清楚了，一般情况下，建一座年产量一万吨的锌加工企业，需要一个亿的投资，葫芦岛有色的年产量33万吨。也就是说，中冶集团给葫芦岛有色提供的借款何止能再造一个葫芦岛有色？

“三座大山”把中冶集团压得萎靡不振。

2012年下半年，中冶集团几次和辽宁省国资委商量，把51%的股权无偿转让给辽宁，是死是活，今后他们就不想管了。

面对中冶集团金蝉脱壳、彻底弃管的想法，辽宁方面回话，这不符合市场化破产重整的要求，既然中冶集团占有绝对的控股权，必须承担起应担负的主体责任，辽宁省国资委是监管部门，不是企业的主体。辽宁方面回复中冶集团，这种想法不切实际，母公司弃管，国务院国资委也不会同意，找不到政策与法律依据。

中冶集团退而求其次，按股权份额投入破产重整资金。可是，问题却不是说的那么简单，辽宁财政没有这笔预算资金，假如支付了，也属于违法。中冶集团再次提出折中方案，让辽宁方面用担保贷款的方式，解决资金问题。而辽宁省国资委却无权成为股权贷款的担保者。

中冶集团当时就恼了，在葫芦岛有色他们占有51%的股权，却承担150%的责任，这不公平。

两家各执一词，无法达成统一意见。

葫芦岛有色产生了错觉，悲观地认为，到了给都给不出去的程度。

中冶集团再次讨论，葫芦岛有色没希望了，还得破产，否则要压垮集团总部。

2012年12月28日，大雪纷飞。

葫芦岛有色王明辉董事长的办公室，灰蒙蒙的，笼罩着一种凄凉。

电话铃急促地响起，中冶集团董事长指派规划发展部部长打来电话，声音急躁，还喘着粗气，让王明辉喊来张正东，电话放在免提上。

部长传达了董事长的指令，语气特别凌厉，你们俩给我听着，现在总经理在我旁边呢，限令你们两个人，于31号之前，必须把葫芦岛有色从中国中冶的名下脱离出去。

中国中冶是中冶集团的上市公司，葫芦岛有色与中国中冶捆绑着一起在国内和香港同时上市。2012年最后一天葫芦岛有色的财务报表注定是天大的窟窿，必然会拖累中国中冶。香港是股市很成熟的地方，管理极为严格，香港的H股和I股，绝对不允许下属企业挂星破产，否则中国中冶必须退市。

商场就是战场，三天等同于飞夺泸定桥。如果失败，挂在中国中冶上的葫芦岛有色，即将把它的上属企业拖入泥淖而万劫不复。

董事长命令他们，三天之内锌业股份必须从中国中冶的上市公司脱离出来，归到中冶集团名下。中冶集团只是个壳，不是上市公司。如果因为葫芦岛有色巨额不良资产，中国中冶的股份退市，香港人会闹起来，那就很麻烦了，会造成国际影响。

然而，葫芦岛有色脱离出中国中冶上市公司，不是简单地说说而已，需要征得葫芦岛有色所有股东的同意，中国中冶只是第一大股东，必须征得三分之二股东的同意，才能办理脱离手续。用不恰当的比喻来说，你想离婚，人家不同意，死磕到底，中国中冶也会陪着一块儿完蛋。

事情来得太突然，王明辉和张正东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那时候，他们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那就是谁都不要他们了，他们即将成为没娘的孩子了，凭什么把我们从中国中冶一脚踢出去，不干！

不干不行，香港的股市铁面无情，不脱离出去，老子儿子一块儿完蛋。部长在电话那边拍着桌子，就差钻进线路里，提着刀杀过来。

逼上梁山，张正东是锌业股份的总经理，想逃也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闯。

只有三天的时间，跑完其他四家持有股份的资产管理公司，得到他们的共同授权，需要盖一堆的印章。又不是孙悟空，谁能有这个本事？张正东有些为难，言外之意，能不能缓一缓。

部長把董事长“一天也不耽误，一天也不懈怠”的中冶精神，再次重申给王明辉和张正东。并把董事长异常严厉的口气，原封不动地传达过来：辽宁省国资委沟通过了，没有问题，没有别的路可走，丢卒保车，你们破产，剩下的华融等几个资产公司的手续你们办，三天办不回来，取不来华融的签字，你和王明辉免职，提着乌纱帽见我，总经理也得罢免。

事情严峻到了连中冶集团老总都不原谅的程度了。

王明辉瞅着张正东，两个人面面相觑，把你的家卖了，你还不知道呢，两个大股东怎么商量的，怎么运作的，都没和他们说，直接提出破产。是彻底死掉的破产清算？还是死灰复燃的破产重整，总得有人给个说法，让他们有所准备。没人告诉他们，一切都很突然。

张正东有一种屈辱感，他当时还挺仗义的，他负责协调葫芦岛有色的各家股东，出问题也应该向他问责，还犟了一句嘴，你免我可以，免明辉、免中冶的老总干吗？

那边不耐烦了，不用说了，赶紧出发，办不下来全免。

对方摔下电话，不容置疑。

不能挂在中国中冶了，中冶集团是葫芦岛有色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能因为葫芦岛有色让中国中冶退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讲价钱的本钱了。只能按董事长的要求，他们俩想尽一切办法去做了。

刻不容缓，张正东立刻出发。

大雪铺天盖地，高速公路全封了，王明辉给张正东调来了公司最好的车，找来了技术最棒的司机，沿着102国道奔向沈阳。司机的母亲说，孩子，你不要命了，这天你咋还开车呢。司机对他妈说，行行，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哪儿有时间顾得上小心，车轱辘飞转，车后扬起一片飞雪，除非路面轧得镜面一般，才肯减速。平时即使上了高速公路，跑到沈阳，也得需要三个小时，可大雪漫天，还得出城入镇，过红灯，走十字路口，才用了五个半小时就赶到沈阳。如此速度，不是玩命，能是什么？

一路上，张正东始终没闲着，手机几乎是捂在了耳朵上，不是和华融资产公司的沈阳办事处沟通，就是和长城、建设银行、东方资产公司协调。中冶集团的老总每隔15 分钟和张正东通一次电话，一天无数次问，怎么样？怎么样？

张正东把遇到的困难和问题一一诉说，中冶老总在北京协调各方。

冷手抓热馒头，葫芦岛有色董事会的材料还没过关呢，还得让董事会的这些高层一一同意，这不是牛不喝水硬按头吗？董事会又不是你一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果然碰到了钉子，葫芦岛有色的第三大股东华融资产公司高低不同意。华融是中国工商银行的债转股公司，在资产公司中是老大的地位，他们的决策在资产公司中举足轻重，华融不同意，其他几家资产公司谁敢同意啊。

按照章程，需要债转股资产公司总数三分之二的通过，葫芦岛有色才能脱离中国中冶。而别的资产公司干什么事情都看华融公司，攻不下华融，那就是功亏一篑。

华融沈阳办事处的负责人，是一位老大姐，老大姐虽然态度和蔼，头却摇得像拨浪鼓。她说，我只是个办事处，总部在北京呢，盖章得上北京。

张正东抓住老大姐的手说，大姐，请你连夜给总部打电话，这牵扯着一系列的事儿，要不葫芦岛有色就该灭亡了。

旁边有人说风凉话，债转股之后，银行替你们担下了债务，你们自己一身轻了，银行却替你们背着，问问你们从前的老板，怎么低三下四求债转股的？你们为难遭窄的，我们替你们扛着，你们日子好过的时候，转脸就找不到人了，牛烘烘的。

张正东连忙解释，那几年不是没有业绩么，老板不好意思见你们的面儿。

老大姐抹不开情面，说道，那行吧，我们试着向总部打报告。

总部却没有开面，中冶集团和华融的老总几番沟通之后，在北京见面了。华融的老总开门见山地对中冶老总说，你给我拿五千万的资金，赔偿我们的损失，这个章我就盖了。

让中冶拿出几千万，华融真有点趁火打劫的味道，你不是急吗，那就舍出钱来吧，可是，你欠人家的何止是这些。

这笔钱，是不明不白的钱，中冶集团没有理由支付，董事会通不过，将来中央追查下来，那是违法的，不能往出拿呀。

华融难产了。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华融不行，那就意味着长城、建设银行、东方三家资产公司缺一不可，否则达不到账上债转股总数的66.6%。龙头老大不同意，直接影响着其他资产公司，人家连见都不见张正东，用三天时间争得其他三家一致同意签字，不比登天容易。

后果不言而喻，中国中冶的H 股I股在香港退市，将会引起港股的动荡，更会彻底损害中国中冶的企业形象，这家央企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如果真的引发港股动荡，在这股狂风巨浪的冲击下，葫芦岛有色只能算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顷刻间便会摧毁。到那时，别说是免了他们的职，破产清算时，连工作都丢了。

如同伍子胥过昭关，张正东拼了。

中冶的老总在北京也在拼，先将工作难度小的建设银行、东方两家资产公司做通了，啃长城时却遇到了麻烦，人家不给面子。人家说，葫芦岛有色是个等死的企业，反正是肉包子打狗，不在乎多损失几个钱了。

张正东马不停蹄地挨户哀求。

2012年12月31日午后，离下一年只剩下最后几小时，北京的大街小巷充满了新年的滋味。可中冶集团的总部，却弥散着一种难言的焦虑。

中冶老总已经作好了灰头丧气的准备了。中冶董事长口气平稳，语调却另有一番滋味，对老总说，你的事干得不好啊，这么大事儿，不是耽误了吗？老总说，对不起董事长，我现在马上出差去香港。

董事长连连摇头，香港是讲法制的，晚了。

下班前的15分钟，张正东满头大汗地跑进中冶集团的办公楼里。

中冶老总急切地问，签了吧？

张正东说，签了，除了华融，其他三家资产公司都同意了，超过了股东的三分之二，符合法定程序。

中冶老总说了句，好的，正东。立刻向董事长报捷，董事长高兴异常，没想到这几个人真的把事情办成了，马上说，给张正东奖励。

張正东不敢奢望奖励，只求脱离了中国中冶股份的葫芦岛有色    仍然留在中冶集团的怀抱里。

时间不等人，香港的“联交所”还等着他们的资料呢，中冶老总起身赶往香港，分别时，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的是在最后一刻，葫芦岛有色逃过了一次灭顶之灾。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顾一切地为中国中冶担当，感动了中冶集团。也许是他们超常的沟通与协调能力，让中冶集团的决策层认识到虎老余威在，葫芦岛有色不是传言的那样破鼓众人捶，依然是个敢于承担、肯打硬仗、善于拼争的集体。

葫芦岛有色的决策者和中层的精英骨干，用自己的实力亮出了底牌，让中冶集团在黑暗中发现了这一难得的曙光，从中发现了企业的潜质与活力。日后，中冶集团斟酌再三，反复犹豫，最终依然拍板，承担风险，为依然做破产重整之后葫芦岛有色的第一大股东奠定了基础。

细节决定命运，诚然。

4

2013年1月31日，葫芦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葫芦岛锌业股份破产重整的裁定书正式下达，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看着这个裁定书，难受啊。破产重整虽说比破产清算还保留着一线曙光，可风险依旧存在。资产负债率高达241.68%，严重资不抵债，成为庞大的“僵尸企业”。

如此状态，谁肯当出资人？有人苦笑着说，谁在这时候接手葫芦岛有色，谁就真他妈的成了二百五了。一旦没有出资人介入，破产重整就变成了破产清算了，最后的曙光也将熄灭。如此前途未卜，谁的心都是忐忑不安的。

就在这一天，中冶集团派人来，宣布葫芦岛有色金属有限公司和葫芦岛锌业股份有限公司进入破产程序，地方政府和律师团队组成管理人团队，进来接管葫芦岛有色，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交出了管理权限。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对于葫芦岛有色来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债务，不再是从前的真金白银，明天他们确实无债一身轻了，莫说是每年六七个亿的银行利息，就连欠银行的贷款，也即将大大地打了折扣。可是通往明天的路，却是崎岖复杂，破产重整能否成功，无法预料，谁都不知道葫芦岛有色还能不能有明天，会不会在哪一刻炉熄人散。

开弓没有回头箭，葫芦岛有色已经被推入了生死煎熬的熔炉里，能否涅槃重生，还是问号。

管理人之一，葫芦岛国资委副主任刘贺锦，负责清理债务，会见债权人，制定还债方案。这是个要命的差事，对于债权人来说，破产重整，意味着债权的缩水。想减少损失，这是债权人最后的机会，能要回多少钱，在于最后这一搏。

破产重整的消息一传出，所有的债权人蜂拥而至，大到几个亿，小到几千元，谁都想趁最后的机会，想办法把债要回去。银行的也好，集体和个人的也罢，谁的钱不是血汗钱，谁也不肯扔到水里都不响。可是，从葫芦岛有色的企业管理者手里要回钱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企业的公章、财务章、法人章都被管理人冻结了，企业想还债，也完全不被允许。

因为法律规定了，破产后一切债务清零。

一看要钱不行了，有人作，有人闹，有人喊跳楼，有人喊吃药。

刘贺锦是个热心肠的人，他不是利益的相关方，他用法律的尺码平衡所有人的利益，和风细雨地解释政策，竭尽全力让债权人接受方案，不至于联合起来闹事。他协调着市中法与市政府各部门，竭尽全力地做债权人的工作，让他们相信法律，在法律的范畴内解决问题。

然而，问题的复杂性还是超过人们的想象，债权人中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合作伙伴，有唇齿相依的多年老客户，有牵涉多方利益的老关系户，有恩恩怨怨说也说不清楚的各家银行，还有强买强卖的地头蛇，更有勤勤恳恳提供各种服务的散客户。

各种打破脑袋的利益纠葛突然间集中在了一块儿，弄不好就会出问题。

好在省市各部门严阵以待，各種应急预案准备齐全。

资产评估过后，葫芦岛有色净资产仅为30.2亿，欠债权人的债务一路发（168亿），还不包括欠职工的四险一金，还有职工的集资款等债务。也就是说，葫芦岛有色欠你100块钱，18块钱都还不上。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借遍了亲友的钱，自主创业开办了一家小企业。葫芦岛有色欠下她9万多块钱，几乎是她全部的资本，按此比例计算只能还给她不到2万块钱，本来是充满期待地将产品送到葫芦岛有色，指望着养家糊口，谁想到将会是血本无归。三九天，凛冽的寒风中，她跪在公司的大门外三个小时，咋扶都扶不起来，哭得眼泪冻在了脸上，边哭边说，没有这笔钱，她是活不起了。

这样下去，会冻坏了人家，有人硬把她拉起来，送到火车站，让她回家听信儿。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暖和过来了，她又回来了，接着跪，宁愿冻死了，也要把钱要回来。

看到这一幕，刘贺锦哭了，企业要活，人家也要活呀。在制定清偿政策时，大家一商量，把还款的尺码偏向了弱势群体，凡欠15万以下的债权人，百分之百地还款，保证没人因此而上吊自杀。

可是，很多的时候，心软也是没用，商业规则就是这样残酷。葫芦岛有色欠了位于甘肃金昌的中国有色金属工业第八冶金建设公司四千多万，那是个贫困地区，企业经营也是举步维艰，四千万，对于他们的企业也是生死攸关，他们打出一张悲悯牌，在分包商的挤兑下，组织“八冶”的农民工，千里迢迢来到葫芦岛有色堵在门口来抗议，试图要回欠款，好回家过年。

抗议也是白抗议，没办法，他们已经受到国家破产法的保护，法律就是这么无情，即使葫芦岛有色管理层同情他们，也于事无补，销售产品的回款都不允许进入企业账号，只能打入管理人团队指定的账号。无论是谁，都被规范到法律的范畴。

尽管心软的刘贺锦被法律撑硬了腰杆儿，可面对一群最底层的农民工，善良的本性立刻被呼唤出来。他在法律的范畴内，特事特办，在预估清偿额内，先期垫支350万元，解决欠薪问题，让农民工返家团圆。

可事情并不一帆风顺，分包商见闹出了效果，乘胜追击，违背了不再上访的承诺，进京告到中冶集团，还在媒体上大造舆论。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不得不急速赴京，陈情事由，说明真相。对于进入重整倒计时状态下的葫芦岛有色，企业能否生存，是在和时间赛跑，管理层忙得要死，却不得不停顿下来，解决分歧。

好在他们程序完备，理由充足，才使真相大白，各方误解消除。

又一次危机，被逐步化解。

5

起诉，一沓沓起诉书送到各级法院，工商银行、农业银行、中国银行纷纷起诉，他们是葫芦岛有色最大的债权人，却都没有执行下去。葫芦岛有色已经无力偿债，如果强制执行物料、厂房，那就是炉熄人散，一颗破坏社会稳定的“原子弹”即刻就会爆发，灾难性的社会动荡无法避免。

正因如此，各级法院手下留情，暂缓执行，让葫芦岛有色在夹缝中找到出路，在破产重整中起死回生，以求在未来的合作中，让这些债权人得到回报。

这种结果，对银行却是无情的，他们将付出数以亿计的代价。

然而，也有不信邪的，不甘心巨额债权付之东流。中国银行葫芦岛支行行长王辉对葫芦岛有色的情况了如指掌，根本不相信葫芦岛有色还能活下去，听说将要进入破产重整的程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葫芦岛有色欠了中国银行两个多亿贷款，如果等到破产那一天，那将是天大的损失。虽说都是国有资产，但谁也不想把不良资产留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要不回来，银行的账面上将留下巨大的坏账。

王辉行长承受不起这么沉重的负担，你想拿破产法遮风挡雨，他要跑到法律的前边去，必须趁着葫芦岛有色还活着，割回一块肉，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毕竟都是银行，有些消息总会是互通有无，谁在做什么，瞒是瞒不住的。何况，王辉行长还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听说葫芦岛银行龙港支行准备起诉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他打了个激灵。假如法院立案，支持破产重整，谁也无法保证，这两个多亿的贷款，最终能收回多少。

多次催讨还贷未果，中国银行与葫芦岛有色已经撕破脸了。双方多年的互利互惠、相互借力的蜜月期早已结束，双方互相责备。葫芦岛有色说对得起银行，企业效益好时，给过银行高额利息收入，多少年来，我们一直给银行打工。中国银行说，没有银行连续不断的资金支持，没有银行债转股时的巨大付出，葫芦岛有色死过好几回了，还有脸和我们讨价还价？

既然双方已经恩断义绝，那就斗智斗勇加上斗法吧。

2012年11月，中国银行葫芦岛支行向法院起诉葫芦岛有色，要求偿还2个多亿的贷款。沈阳铁路法院受理了此案，审理的结果，自然是葫芦岛有色败诉。可执行起来，却异常艰难，葫芦岛有色没钱，破鼓已经不怕众人捶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王辉行长很着急呀，催促着法院前来执行。可面对的是一无所有的葫芦岛有色，钱依然执行不到手。王辉恼火呀，这场官司打赢了又能怎样？还不如其他银行按兵不动呢。

转眼就是新年，沈阳铁路法院执行得毫无进展。2013年1月29日，王辉行长获悉两天后，葫芦岛中院将判决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仿佛万把钢刀插入胸膛，破产重整判决一旦下达，所有的债务都将暂停偿还。情急之下，他想到锌业股份的股票，替葫芦岛有色卖掉股票，马上变现，这是唯一的出路了。因为那时，锌业股份还没有停止交易，破产重整的消息对于锌业股份的市值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王辉行长操起电话，打给锌业股份的总经理郭洪东，还不还？

郭洪东心里很清楚，葫芦岛有色马上被破产法保护起来了，强行卖锌业股份的股票，那是犯法。他虽说心里有些亏欠，但嘴却硬得很。他说，还什么还，谁还法院抓谁，还能还得了吗？

王辉行长说，我知道，你还不了。

郭洪东说，还不了还找我们干啥？

王辉行长说，没想让你们还钱，我是告诉你一声，要卖掉你们的股票。

郭洪東当时就急了大声嚷着，吹牛，哪个债权人不知道卖股票？我们不同意，股票是你随便卖的？

王辉行长说，那你就等着瞧吧。

其实，敢和郭洪东叫板，王辉行长是有所准备的，沈阳铁路法院已经派来执行干警，来到了葫芦岛，站在了广发证券的大厅，准备强制执行，卖掉锌业股份的股票，用以偿债。

有人打电话给郭洪东，郭总啊，中国银行到证券这儿来强行操作，要卖你的股票。

郭洪东打电话给广发证券老总，恳求着说，你拖着点儿，凭啥让他卖呀。

证券老总说，我们可以拦着点儿，但我们也不能抗法呀！

面对着突发事件和新问题，郭洪东第一时间给中冶集团老总打电话，汇报情况。

股票市场向来是自由交易，从未发生过强行买卖的事情，中冶老总一时还弄不清楚这个法律层面上的问题，但有一条中冶老总特别清楚，卖了之后，葫芦岛有色上市公司占股比非常低了，一旦葫芦岛有色丧失了控股权，就由散户控股了，到那时，谁也不能和葫芦岛有色重整了，只能死掉。这一突发事件，生死攸关，中冶老总下死命令，不管采取什么措施，说什么也要制止强制卖掉锌业股份的股票。

是啊，这笔账郭洪东会算，葫芦岛有色持有锌业股份才4.7亿，真的被卖掉两个亿，证券公司的控制力会瞬间蒸发，股价会立刻崩盘，低到无法收拾，22万对锌业股份充满期待的股民也会瞬间崩溃，人间不知会上演多少幕悲剧。

中冶老总提出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给省里打紧急报告，有人强行卖我股票，后果将不堪设想;另一个是想方设法拖住拦住。

郭洪东带人来到了广发证券的大厅，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里面正在操作卖锌业股份的股票。强行拍卖葫芦岛有色锌业股份股票。一旦葫芦岛有色所持的股票拍卖成功，就意味着他们将丧失掉重整的基础和价值，前期一切努力也将化为乌有，留给企业唯有破产清算的绝路。

他们不断地恳请法官手下留情，没有效果。双方的冲突立刻升级，葫芦岛有色保卫处的20多名保卫干部包围了沈阳铁路法院执行法警。郭洪东要把证券的电线杆子给砍了，马上拉闸停电，让所有的交易作废。

短暂的冲突延缓了交易，但已经售出470万股，价值1400万元的股票。一石激起千层浪，股市立刻动荡，锌业股份的股价从4块多钱，一下子跌了不少。正像预料的那样，锌业股份的市值一下子蒸发掉了一部分。

一个强行卖，一个不许卖，双方都红了眼睛，若不是来的人都是执法人员，有着法律底线的约束，早就大打出手了。

僵持住了，王辉行长不管股市行情如何，执意要卖出2个亿。郭洪东宁可犯法，暴力停电，也要阻止股票交易。

难解难分之时，双方都需要有个领导协调，按照领导的指示去办。

领导是谁，双方都清楚，当时葫芦岛市主管工业与金融的副市长。两个人你来我往，都在给副市长打电话。

副市长也火了，批评王辉行长，不行，你这不是胡来吗？葫芦岛有色的重整，中冶和省里做这么大的事儿，你这一搅，多大的乱子？

不行也制止不了，王辉行长更执着，哪儿不行？欠债还钱，企业经营不善，不能让银行背黑锅，这么多的不良资产，我没法处理。

市长制止不了行长了。

但市长想了个招儿，经过一番沟通，让另一位领导通知王辉行长，紧急会议，马上到。

恰巧这时，交易大厅里一片漆黑，真的停电了，交易不想中止也不行了。王辉行长无奈，只得离开，临走还指着郭洪东的鼻子说，我知道是你们搞的鬼。

郭洪东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这就是命，我又不认识电业局的人。

时间就是生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洪东来不及等国资委、中冶集团申请批复，趁此机会，立刻向证交所提出，葫芦岛有色要有重大事项谋划，容易引起股价波动，提出停牌五天的要求。

这五天，就是葫芦岛有色的生命线，五天内不能阻止中国银行卖股票，那么锌业股份一落千丈，甚至会成为一张废纸，企业除了宣布破产清算，已经无路可走。那样的话，二万名职工就会立刻下岗，大规模群体事件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

郭洪东心急如焚。

葫芦岛有色持有“锌业股份”40%的股票，如果股票被强制执行了，葫芦岛有色就会失去对上市公司的控股权，那意味着他为之不懈努力的葫芦岛有色和“锌业股份”双重破产重整的方案，也会随之破产。因为操作破产重整的基本条件不存在了。为此，他奔走在省内各部门之间，寻求最妥善的解决办法，并得到了省领导的关注与支持。

省高法和市中法的两个相抵触的判决书，执行哪一个，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葫芦岛有色向省高院提出上诉，诉中国银行葫芦岛支行强行出售锌业股份的股票违法。省高法二庭作出裁决，企业宣布破产后，受到破产法保护，谁再强行夺企业的资金、物料、房产都属于违法。显然，这时候强卖股票，可以认定为违法行为。

省高法为葫芦岛有色加盖了保全公章。

沈阳铁路法院懊恼极了，居然遇到了国企的领导者几乎要用暴力抗拒法院执行，商量一番过后，可以执行省高法的最终裁决，不再强卖锌业股份的股票，但对带头抗拒他们执行的郭洪东，决不轻饶。

他们派来了两个干警，来到葫芦岛有色，准备带走郭洪东。但葫芦岛有色的职工们却将他们的副总藏起来了，就是让他们无法找到。

锌业股份这只股票，像只受伤的苍鹰，瞬间从4块多钱一路跌落，在停盘的保护下，躲在深坳中养精蓄锐。破产重整成功一年后，锌业股份重新开盘，股价扶摇直上，一开盘就从谷底跳到了5块多，直到冲到最高点，接近10元。

当然，我们也不应该忽略另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葫芦岛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杜俊峰，虽然他没有出现在冲突的现场，但冲突的缓解，矛盾的调和，法律冲突的解决，都离不开他的背景。

他不断地向省高院沟通，陈情利弊，又恳请铁路法院，执行时手下留情，尽力把葫芦岛有色的损失降到最低點，要以能保住上市公司这个壳为底线。

一波三折，最终的结果，却是喜出望外。省高法按照相关法律，重新裁定，将沈阳铁路法院执行走的1400万元，如数归还葫芦岛有色。

没有杜俊峰依据法律规定，据理力争，没有法律作为后盾，葫芦岛有色依然难逃一劫。

道是无情却有情。

第二章  山重水复

1

还是从2013年7月说起吧。

这个日子，对于这桩破产重整案审理倾注心血的葫芦岛中法院长杜俊峰来说，也是个重要时间节点，因为离法定的结案要求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那时，他正在延安干部学院脱产学习，不允许再介入工作，可在为期一个月的学习期间，他对葫芦岛有色的破产重整的进程依然牵肠挂肚。他感觉到时间太紧了，即使再延长三个月，他也担心能否在法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个案件的审理工作。庭长给他打电话时，叹息了一声，告诉他，葫芦岛有色还没拿出实质性的破产重整方案。

从延安归来，杜俊峰第一件事就是把民事庭的庭长找来，从庭长手里要葫芦岛有色的破产重整方案的草案，看一看可行不可行，合适不合适，可行了，合适了，就批准了，进入下一步程序。

对于这个案子，法院的法律程序其实很简单，厚厚的重整方案，换来的是薄薄的一纸裁定书。

然而，这张纸却重如千钧。

去延安学习前，杜俊峰曾浏览过葫芦岛有色起草的破产重整的草稿，有北京金杜律师事务所专家律师团当参谋，葫芦岛有色的法律事务部也是精干的团体，半年的时间，拿出一个完整和稳妥的破产重整的计划与方案，不应该是问题呀。

事实却摆在面前，方案没有递交到法院。距离月底仅有一周了，再看不到方案，法院将如何审理？负责审理此案的法官，面对山一样沉重而又停滞不前的案子，不知道怎么推，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推了，有些发蒙了，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按照法律程序，这个方案应该是中冶集团和省国资委两家和管理人协商完成。

问题就出现在协商上，法院在法定的六个月审理过程中发现一个严重问题，第一大股东与第二大股东，也就是中冶集团和辽宁省国资委，对方案有分歧，争论的焦点：对葫芦岛有色和锌业股份是双重破产重整，还是只对上市公司进行破产重整？谁应该承担破产重整的主体责任？所以，双方无法进行有效的协商，也没有进行实质性的接触，对拟议中按7：3比例提供重整资金的方案，无法落实，导致管理人在法院裁定重整日起6个月内无法提交可以执行的破产重整方案，只好搁浅。

到了七月下旬，管理人突然向法院提出，六个月内无法完成，要求延长三个月。

杜俊峰心里忽闪一下子，一种不好的感觉弥漫全身，他所担心的事情，恐怕就要发生了，他当时觉得，在剩余的三个月内完成破产重整，实现财务盈利。按照《证券法》，上市公司三年不盈利，必须退市，破产重整停摆了，同时意味着盈利简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迫不及待地向中冶集团了解情况。

雷厉风行的作风，立刻得到了雷厉风行的结果。国资委常务副主任立即出发，奔赴北京，与国务院国资委取得了共识，认为杜俊峰给出的风险评估意见是正确的，与他们平时的评估不谋而合。况且从法律层面上讲，葫芦岛有色没有可能取得延长审理的时间，必须立刻进入破产重整程序。

国资委常务副主任回来后，立刻向主管副省长作了汇报。主管副省长马不停蹄将情况通报给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并紧急召开政府办公会，将事情的严峻性紧急报与国务院。关键节点上，国务院有关领导分别作出重要批示，责成国务院国资委把辽宁省政府和中冶集团召集在一起，进行认真的研究。

葫芦岛有色这艘巨大的破轮船，破产重整的螺旋桨，这才真正意义地动了起来。

在国務院国资委的主导下，各方才坐在一起，对葫芦岛有色的破产重整的路径、条件，认真研讨。8月初，葫芦岛有色又一次开启了破产重整的程序。

葫芦岛有色能否按时完成破产重整的程序，核心还在第一大股东——中冶集团。

中冶集团不是不想动，葫芦岛有色牵扯的问题实在太多，多得像狗咬刺猬，无从下嘴。需要从这乱糟糟的麻团中，抽出一条主线，打开乱麻，再有序地推进破产重整。

问题是线头在哪儿？

没人找得出来，这就意味着，这把锈锁还是无法打开。

门不开，光线就进不来，葫芦岛有色的前景依然暗淡。

开门的钥匙，除了中冶集团，谁也拿不出。

中冶集团的顾虑就是，按中冶集团与辽宁省政府的约定，双方7：3出资，共同完成重整资金的投入。

问题是这资金一直以来是纸上谈兵，开出去的是空头支票。

不打消中冶集团的顾虑，不调动起中冶集团的积极性，一切努力还将徒劳。隔空喊话，谈判时两个股东拍桌子，瞪眼睛，还会发生。

国务院国资委成了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的强力推手。与此同时，财政部、人社部和证监会，为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提供政策支持，尽最大可能，减少中冶集团在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过程中的运行成本。

杜俊峰趁热打铁，带着合议庭的人连夜出发，赶到北京，约见中冶集团总经理。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北京一家酒店的大堂安静极了，连服务台都空了。大堂的一隅，是会客区，沙发椅上困倦地坐着几个人，他们在耐心地等待。旋转门终于转动了，一个满脸倦色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杜俊峰见过中冶老总，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其实，中冶老总一直在开会，忙碌到深夜才得出空闲。本来，这么晚了，完全可以推到第二天上班时间，在中冶集团会面，但双方已经约好了在今天见面，说什么也不能爽约拖到明天，再晚也要来。

杜俊峰是个急性子，不嫌晚，也不想把事情拖到第二天。双方因陋就简，就在酒店的大堂里单刀直入，认真地沟通与交流。毕竟，杜俊峰代表的是法律，不是利益的相关方，容易摆明事实，摆清问题，摆准后果，摆透责任。

中冶老总听着杜俊峰侃侃而谈入情入理的分析，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通过破产重整甩掉包袱，是一条不现实的路径。想保持社会稳定，保住一个产业，保一方平安，还得需要积极的态度，办法总会比困难多。毕竟受美国金融危机的影响，全球有色金属市场低迷，中冶集团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可中冶老总表态，即使是刀山火海，也要去蹚，立刻着手，推进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的速度。

第二天一早，中冶老总便向董事长汇报了葫芦岛中法的看法和意见。正是因为意识到了在法律层面上的时不我待，董事长当即拍板，向国务院国资委汇报，把这件事儿推上快车道。

2013年7月30日，葫芦岛有色收到辽宁省葫芦岛中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裁定批准，葫芦岛有色重整计划草案提交期限延长至10月31日。

停滞的步伐又开始迈进了。

第三章  柳暗花明

1

实事求是地说，2013年对于中冶集团而言，实现盈利的压力，像泰山一样重，国际有色金属的价格跌入谷地，利润空间被压缩为负数，他们也在负债经营。这艘体量巨大的轮船，虽说抗风险能力强，但船大难掉头，如果被葫芦岛有色拖累下去，非但会裹足不前，还有被拖下水的危险。

中冶集团不是想管葫芦岛有色，而是在寻找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这时期正是中冶集团经济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的“三期叠加”，走过这个历史关口，走出这片“雪山草地”，就是胜利的曙光。

正因为太难了，中冶集团特别渴望二股东多一些承担。

说心里话，谁都想卸掉包袱，轻装上阵，谁都不想要拖油瓶。可谁来承担国家与社会的责任呢？央企除了盈利，还有一份国家责任，国务院领导的态度相当鲜明，他必须承担起葫芦岛有色起死回生的主体责任，不允许丢掉葫芦岛有色。

然而，企业的游戏规则就是利益最大化，既然维稳的压力来自辽宁，他们还寄希望于辽宁成为破产重整后的第一大股东。

辽宁方面依然给予坚决的反击，主体责任问题，不容谈判。

两大股东都被固有的体制思维捆住了，都认为国有企业遇到的问题，都由国家和政府来管，谁的孩子谁来抱嘛。

解决问题的本身，就是矛盾的摩擦，摩擦过热，自然是火花四溅。正是暑热时节，每个人的心又都在油锅里熬着，两大股东谈判，难免火药味十足。

忽然间，一扇窗子打开了，一缕清风袭入，吹凉了过热的气氛，所有的人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沿着这缕清凉的思路走了下去。

那便是引入第三方，打破央企不允许有其他资本融入的老观念。

这缕清风来自即将召开的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全会将要提出积极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国有资本、集体资本、非公有资本等交叉持股、相互融合的混合所有制经济是基本经济制度。

此时，距十八届三中全会召开还有两个多月，被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逼得走投无路的中冶集团茅塞顿开，开始寻找第三方，也就是重组方，从民营企业中吸收资本。

思想是解放了，动作就格外地快，中冶集团寻找第三方对葫芦岛有色进行重整的消息刚刚放出，立刻就有四家民营企业向葫芦岛有色传递出了消息，发出希望成为第三方的意向。他们一视同仁，五家企业递送过来的重组方案，统统接纳。

认真研究四份方案，他们不是苦笑，就是摇头，或者是啼笑皆非，四份方案，五花八门，与他们的想法落差巨大。想当第三方的四家，谁也没有考虑葫芦岛有色未来的发展，也没有考虑到葫芦岛有色员工的长远利益，只是盘算如何让这块资产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四家想做第三方的企业，除了一家是搞锌的，其余全是相中了葫芦岛有色这块黄金地皮。有人想搞土地置换，在偏僻的地方找块便宜的地皮，另建厂房;有人想利用现有的地理优势，转产其他产品;有人干脆就想搞房地产开发。

用最直白的话去说，买下葫芦岛有色，干自己的事儿。

国务院国资委要求的“防止有人借发展混合所有制侵吞国资或民资，要严格把好资产评估关、价格确定关、交易透明关、资金到位关，做到规范运作、一视同仁”。

四份方案恰恰与此背道而驰。葫芦岛有色的决策层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保留一支产业工人大军，守住国家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制造业，这是他们的底线。

受中冶集团领导的委托，葫芦岛有色的决策层继续寻找第三方。

然而，葫芦岛有色的决策层陷入了苦恼之中。四個有意向的人，都是不能惹的“一方诸侯”，都想把肉吃到嘴里，都在调动各方人力资源，企图疏通葫芦岛有色决策层，说服中冶集团。

如果屈从于某个的压力，或者抵抗不住某种诱惑，毫无疑问，葫芦岛有色的决策层，将会是葫芦岛有色历史上最后一批罪人。

这些方案被葫芦岛有色一一淘汰，也被中冶集团一一否决。

热闹一时的引进第三方，似乎又要停滞了。

由于重组方迟迟不能最终确定，葫芦岛有色在破产重整方案中制定了一条“因应重整方变化，灵活制订重整计划条款”。重整计划草案规定重整人义务，但不明确具体重整人，延长重整计划实施期，通过宽泛处理重整计划关键条款，方便日后根据形势变化灵活调整处理。

又是一个拖的方案，这样下去，还不得将自己拖垮？

中冶集团不同意这个条款，既然要引进重组方，必须是真金白银地投进来。他们授权给葫芦岛有色的决策层，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恰当的第三方。

这真是个头痛的问题，中冶集团大权下放，谁来救你们，让葫芦岛有色自己来选。

有位当过全国人大代表的厂里老领导，声音爽朗地走进葫芦岛有色的办公大楼，他听说了此事，推荐人选来了。

老领导说，这有何难？我看葫芦岛宏跃集团挺合适。

宏跃集团主要是经营矿山的民营企业，与葫芦岛有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他们主要的原料供应商。对于这家民企的老板于洪，葫芦岛有色管理层无人不识无人不晓，十几年来，这个人始终和他们如影随形。

说到于洪，确实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为人爽朗，重情重义，办事果断，精于管理，更重要的是他资金雄厚，又懂得锌业，是个难得的人选。然而，是否动员于洪成为重整的第三方，葫芦岛有色决策层犹豫不决，没能形成统一的认识。俗话说，商场如战场，引进谁做第三方，就意味着谁来把控葫芦岛有色未来的方向，有几个问题他们必须搞清楚。

首先要弄清楚于洪是什么态度，他有没有成为破产重整的第三方意愿？各民营企业家施展浑身解数，企图说服葫芦岛有色决策层时，宏跃集团却鸦雀无声，没有释放出任何信号，更没派人到葫芦岛有色考核调研，也就无从谈起提交介入破产重整的方案。这么大的事儿，人家有没有想法，你根本不知道，假如人家没有这方面的意愿，岂不是被动，老百姓有句话叫“上赶着不是买卖”。

其次是于洪在采矿、选矿、矿产品开发上，无人可比，在商贸领域也是大显身手，宏跃集团经营面很广了，于洪有没有精力拓宽产业，把注意力转移到冶炼方面，这些都是未知数。人家若有这些想法，会不请自到。若是没有想法，你三顾茅庐把人家请来了，那就丧失了主动权，将来谈判也就没有了筹码。

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了，国老大的架子还放不下。

不管承认与否，有个事实那是公认，于洪是个人物，有收拾烂摊子的经验和本事。可是他们担心的是，宏跃集团没有从事大型冶炼的经验，葫芦岛有色这么大的亏损面，就连实力雄厚的特大型央企都望而却步了，民营企业能驾驭得了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轮吗？那些国内外冶金业的巨头，资本运营的大佬，国际五百强企业的CEO们，对葫芦岛有色早就摇头了，从民营企业中脱颖而出的于洪，有能力扭转巨额亏损的状态吗？能收拾得了这么大的烂摊子吗？

对于洪能否改变葫芦岛有色现状，大多数人存在质疑。

只有老领导一直坚持，对葫芦岛有色的决策层们反复说，侄小子们，我说过了，于洪最可靠。

大家沉默不语。

谁都清楚，除了于洪这样有资本有能力对锌业有感情的人物，谁还能担得动葫芦岛有色这个沉重的担子？

老领导不耐烦了，你们不信于洪有这个本事，哪天，我让明辉董事长带你们到宏跃集团的矿山看看去，让你们开开眼界，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民营企业的巨大活力。

老领导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就这样，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被老领导牵引着，前往跃宏集团八家矿业有限公司，走了一次考察之路。

汽车从锌厂院里出发，向西行驶七十多公里，便到了绥中县城，再向西北走四十多公里，就是八家子了。八子铅锌矿坐落在建昌县镜内，东、南分别与兴城市和绥中县毗邻，国道306线从矿区穿过。

对八家子铅锌矿，葫芦岛有色人并不陌生，双方有几十年的合作关系了。八家铅锌矿曾经是国有矿山，开采了几十年，从勘探数据和成矿理论上讲，大家都支持这是资源枯竭型矿山。本来效益很差，加上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原精矿价格直线下降，八家子铅锌矿雪上加霜，无法维系，一度爆发了较为严重的群体事件。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2000年10月，靠建筑与商业起家的宏跃集团老板于洪，把资金都投进来了，买断国有矿山，成为八家子铅锌矿的新主人。

于洪之所以对八家子铅锌矿情有独钟，是缘于对八家子铅锌矿特有的感情，他就是八家子铅锌矿的子弟，参加工作就是井下的电工，对每一个矿洞、每一块矿石都珍爱有加。许多年前，他停薪留职，闯荡在绥中县城，创办了宏跃集团，并且迅速蹿红为远近闻名的民营企业，积累下了创业以来的第一桶金。

他把第一桶金投给八家铅锌矿，一方面是他对矿山烂熟于心，不相信资源枯竭之说。枯竭之说，是因为勘探能力不足，失去了找矿的信心，缺少发现矿脉的眼睛。另一方面，他坚信一个理念，好企业都是诞生在坏时代（经营环境最差的时候）。

因为好的时代，是平庸者的天堂，没人给你机会。

参观完宏跃集团的矿山，大家都震惊了。以前大家见到的都是八家子的原精矿，还没见过矿石是怎么采的，选矿厂是怎么建的。现在，眼见为实了，无不折服得五体投地。

于洪点子太多了，许多想法是别出心裁，一点都不拘泥于传统。

矿与矿之间距离太远，绕过几个山梁，绕了大半圈儿，才能把矿石运到选矿厂，费车费油浪费时间。他忽发奇想，矿洞都是掏在大山里，把几个矿洞凿通，扩宽，再取直，不就是一条隧道吗？

民营企业的特点就是决策快，机动靈活，马上实施。没多久隧道建成，矿石从另一个矿区穿过山洞，直接抵达选矿厂。更有意思的是，隧道里除了跑运矿的大翻斗，还允许民用运输车辆通行，本来是运矿的专用通道，却成了公共通道。

于洪解释说，从村里到开发区，农用运输车拉那么重货物，走盘山道，不容易，运矿通道能让他们少走半个小时的路程，何乐而不为。

于洪就是这样的人，涉及底层利益时，只要无伤大雅，不是原则问题，总是在他那里高抬贵手。

通常的矿山，采用的都是窄轨运矿。于洪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小矿车路途远，运矿量小，传统的办法反倒增加了成本。他把运矿的方式改为竖井直提，然后采用高度差的办法，通过管道，把矿石传输到运矿的大翻斗车里。

于洪居然把流水线的思维用在了采矿上。

促使葫芦岛有色决策层下定决心的，还有一件偶发事件。正在破产重整程序中的葫芦岛有色，需要一笔高达亿元的资金，以解燃眉之急。

一时间，管理人团队紧张起来，调动各方力量，筹措资金。此时借钱，好比一个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的人，却向别人伸手，借巨额的救命钱。

自然，四处碰壁。

危难之时，葫芦岛有色决策层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向于洪伸出了求援之手，希望宏跃集团能够借给葫芦岛有色一个亿的资金支持。

按常理说，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已经进入到程序中，破产重整的路途一波三折，处处有坎，虽说一次次地化险为夷，但谁能保证不会破产清算？更何况，宏跃集团也是葫芦岛有色众多的债权人之一，所欠物料款也是相当地多，原有的债务没有偿还，还飞蛾扑火般借钱给他们，真是不可思议，扔在水里都不响。

对于这笔账，于洪有于洪的算法，不是经济账，而是社会账。当把企业做到一定程度之后，资金再也不是核心问题了。宏跃不缺资金，需要的是扩张企业的社会形象，还有一种社会责任与担当。就在葫芦岛有色命悬一线时，向谁伸手，谁都会畏手畏脚，恐怕是肉包子打狗。

于洪却敢做敢当，关键时候体现价值与担当，他爽快得出人意料。

正因为危难之时递出了温暖之手，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才把点子打在了于洪的身上。在给中冶集团领导呈送5个第三方候选人时，特别介绍了于洪在八家子铅锌矿改制过程中的突出表现，强化了于洪有能力保住企业原貌、保住职工下岗分流最少的人选。

“先立后破”“破而不灭”，这是中冶董事长给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立下的思路。

思路是有了，重整方的引入是重整成败的关键，可谁来做重整的第三方，一时难以确定，多家中央和地方国企望难止步。

葫芦岛有色的老领导承担起了“说客”，高低把于洪引荐给中冶集团，并断言，非他莫属，找别人，就是扯淡。

不管怎么说，老领导在中冶集团还有一些影响力，这个人选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尽管中冶董事长心里有了倾向性，可最终确定谁做葫芦岛有色重整的第三方，中冶集团依然非常谨慎，毕竟重整的第三方牵涉到葫芦岛有色的未来，谁来做重整的第三方，要给子公司充分的权力，需要葫芦岛有色决策层自己选，需要辽宁省政府国资委的充分认可。

当葫芦岛有色负责重整工作的郭洪东把宏跃集团的材料报上来时，中冶总经理眼睛一亮，所有的方案都打在了董事长的点子上了。

确实如葫芦岛有色老领导推荐的那样，是不二人选。

中冶董事长回答，行，让于洪到北京来谈一谈。

于洪去了趟北京，会谈的过程很愉快。

中冶集团马上开会，研究确定重整第三方。在研究的时候，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还是有人不放心，宏跃集团毕竟是民营企业，混合所有制，国有控股的地位怎么摆？

到有草的地方放羊，到有鱼的地方撒网。这是中冶董事长的口头禅，党把这么大的企业交给我们，我们得放大国有资本功能，让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有争议，是好事儿，有本事的民营企业，哪个不在争议中成长？更何况，时间紧急，能试的央企都试了，没人有做重整第三的意愿，如此拖下去，葫芦岛有色只有破产清算一条路可走，到那时，设备就是废铁，国有资产就会真正的流失殆尽，故步自封，那才是犯罪。

中冶集团认为只有宏跃集团的重整方案，是靠谱的，也是贴近实际的，不仅能保住一方稳定，还最大限度地保住国有资产。

同时，中冶集团征求了辽宁国资委的意见，两家共同拍板，让宏跃集团成为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的第三方。

2

从某种角度上说，于洪的第三方，是被中冶集团和葫芦岛有色联合起来，“哄”进来的。

当然，这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谁让于洪有个梦想，葫芦岛有色能给他的梦想插上翅膀。他此生最大的愿望，营建一个以锌业为主体的有色金属王国。

那时，于洪正在葫芦岛有色考察10万吨电解铜相配套的粗铜冶炼项目。

这是个在建项目，还没投产，就因资金问题搁置了，如果任其荒芜下去，是资源的浪费，也将是一笔重大的损失。早在五月中旬，葫芦岛有色已经向破产重整管理人建议，将葫芦岛有色子公司葫芦岛东方铜业有限公司纳入破产清算范围。

于洪有意收购，前来察看，看一看东铜构架，准备将厂房和设备买下来，划归宏跃集团所有。

当葫芦岛有色的老领导鼓动宏跃集团能成为葫芦岛有色的第三方的重组方时，他迟疑了一下。毕竟，铜厂就在葫芦岛有色的院内，想考察葫芦岛有色，不过是举手之劳。

在董事长王明辉的陪同下，于洪在厂里转了一圈儿。一走一过，丁是丁卯是卯，别看于洪没上过大学，在对八家子铅锌矿的管理过程中，他上了无数个社会大学，每一名高技能人才，都是他的老师。他的记忆力也特别好，只要涉猎过，就牢记不忘。再加上他勤于思考，举一反三，好多设备是自己设计的，符合实际的应用。这也是宏跃集团在市场极为低迷的时候，立于不败之地的一个原因。

东走走，西转转，于洪在各个生产流程中驻足思考。毕竟多年泡在有色金属的行业里，停下来，瞅一会儿，就能瞧清生产流程的問题。

于洪走进竖罐炼锌生产线，看到了宏跃集团每天都在生产的硫化锌精矿，进入了沸腾炉，进行焙烧，然后将焙砂、洗煤、黏合剂以及含锌物料压制成团，再一次投入焙烧炉，产生出液体蒸锌，焙烧过程中产生的烟气，进入制酸系统，便形成了副产品——硫酸。

从这道生产工序中，于洪看出了另一个门道，那就是废渣。废渣是什么？是放错了地方的财富，废渣中有许多无法提炼出来的贵重金属，有其他副产品，可以返回其他炉中，重新提取金、银、铟、钯，等等。最没用的残渣，还是生产水泥的上好原料呢。

不能对不起大自然的馈赠。

还有密闭鼓风炉炼锌工艺，主要炼制的是铅锌混合矿，通过各种含铅锌的配料，制粒后，投入烧结炉烧成结块，然后与热焦一起投入鼓风炉，产出的烟气冷凝成蒸锌，产出铅渣混合熔体，进入电热前床，同时产出冰铜、粗铅和矿渣，再进入烟化炉回收铅锌。

这种冶炼方式，能同时回收几种金属。

对这种冶炼方式，于洪看好的还是渣，尽管冶炼方式与传统的竖罐法大有不同，对原精矿的要求也不一样了，但他还是发现了国企的共同毛病——粗放。稀有金属都在这矿渣之中，有时，主导产品可能不盈利，可许多盈利点却在不经意间，副产品那可是白来的，扔掉了太可惜了。

他把矿渣拣出来，送进化验室，查测一下，究竟含有多少其他的宝贝，完全可以把这些矿渣拉回去，送到球磨车间，重新浮选一次，再用焙烧或者其他方式，把贵重金属分离出来。

于洪最感兴趣的是湿法炼锌，这是葫芦岛有色在最繁荣时期上马的项目，也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炼锌法之一。硫化锌精矿通过沸腾炉焙烧后，产出焙砂（硫酸锌）和以硫酸为主的烟尘，酸化矿再经过球磨成粉末，再浸入酸性液中，产出滤液和滤渣，滤液经过净化系统，过滤出合格的电解液，通过电解的方式，电解出热度锌。

这种工艺，锌的提纯度特别高，同时也能从电解液中分离出精镉，挥发窑产生出的氧化锌，还可以重新返回系统，固渣、大窑渣，仍可以经过浮选后，还可以分离出其他矿物质。

真是家大业大，大厦将倾了，还这样大手大脚。

除了生产工艺，于洪最关注的是人，在诸多生产元素中，第一要务是人，人是决定一切的，尤其是人才。那些年，能到葫芦岛有色工作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先说技术人员吧，那个不是科班毕业的大学生，有许多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即使是一线的工人，除了优中选优招考进来的，就是复员军人，在人群中，素质相当过硬。

还有目前的精神状态，谁都知道葫芦岛有色要黄了，可这些一线的技术人员和焙烧炉前的工人们，却依旧专心致志，这么好的队伍，这么多的岗位能手，又不需要他的重新培训，打着灯笼也难找。

于洪心里不再犹豫了，不凭别的，就凭这些人，他就有决心赌一把。

焙烧炉熊熊燃烧，于洪心中的火焰也在燃烧。

这些地球内部的精华，本来深藏在层层叠叠的岩石中，几经破碎，几经打磨，几经萃取，最后在熊熊烈焰中脱胎换骨，成了一块块银亮亮、金灿灿的金属，来造福于人类。

于洪感动了，人类可以从顽石中取得精华，我又何尝不能从这群人之精华中萃取出一种精神，他们都将是这座有色金属王国里的明珠。

听说他作出这个决定，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担忧。支持他的人说，这是个抄底的好机会，这么大的国有企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机会一闪即逝，这么多的管理漏洞，堵上哪儿，都是钱。反对他的人说，葫芦岛有色供销两头在外，市场风向标一变，两头挤他，不可能好。担忧他的人说，一年近十个亿的亏损，中冶集团那么有实力，都背不动这个包袱，你浑身都是金刚钻，能揽几个瓷器活？你有多大的本事消化掉这么大的亏损预期？别做蛇吞象的美梦了。

谁说什么都没有用，于洪就是这个性格，决定了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

他接纳中冶集团抛出的橄榄枝，接受葫芦岛有色决策层的建议，申请成为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中的第三方。

3

事实上，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第三方的确定时间，已经超过了法院核定的10月31日，葫芦岛中级法院按规定又顺延两个月，也就是在年底的最后一天，如果葫芦岛有色重整计划不执行完毕，法院再次开庭的审理，只有一项——破产清算。到时候，国务院总理来关注这件事儿也没用了，法律是不讲情面的，谁也没有能力阻止将要发生的巨大的社会动荡。

杜俊峰嘴上起了火泡，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每推动一件事儿，都像推动地球一样难。本应该在10月31前执行完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案，29日管理人才将重整计划草案提交上来。

整个下半年，本来是公平裁判的葫芦岛中法，却成了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案的平台，无论是哪一方，谁都是通过法院这个平台。有一些事情，省高法都回避了，杜俊峰却迎了上去。从国务院国资委到省政府，从中冶集团到三千多债权人，从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到普通工人，谁都需要中法的支撑。

这重重叠叠的矛盾，都是杜俊峰自找的，有一个矛盾解决不好，那就是触碰了一座火山，喷发出的烈焰就会将葫芦岛有色的破产重整覆盖在火山的熔岩里。

有人形象地和杜俊峰开玩笑，你是拿自己的乌纱帽耍着玩呢。

也有人提醒他，两只大象在较劲儿，你一只小牛犊能劝得动吗？

不管什么风言风语，杜俊峰不管不顾，他只一个念头，捂住“火药桶”，说什么也不能让它爆炸了。

就像唐僧取经一般，随着一道道关卡的突破，他们已经踏遍了坎坷，即将迎来了希望的曙光了。他要戴牢这顶乌纱帽，这是个担当的位置，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去担当呢。

国务院国资委、省政府、中冶集团、第三方、各家小股东、重整方案，困难一个个被克服了。可是，有两件事情依然棘手，一个是债权人的利益，二是职工如何安置。自然，职工的安置是破产重整之后的事情，眼下需要解决好的，就是债权人利益。

距第二次债权人大会越来越近，大家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与八个月前的第一次债权人大会不同的是，第一次债权人大会只是启动债权申报，对管理人编制的债权进行核查，葫芦岛中级人民法院指定债权人会议主席，与真正的偿还债务，还有很远的距离。第二次债权人会议，就完全不同了，那可是真金白银啊，错过这个时机，就麻烦了。

千余人的债权人大会，个个都瞪着眼睛。

一时间，火药味又浓了起来了，谁都想得到更高的赔付率。

公安局、社会维稳各部门都紧张起来，恐怕这千余人形成上访闹事的大军。

为了保证第二次债权人会议顺利召开，葫芦岛有色配合管理人，与金额30万元以上的180多家债权人逐一沟通，并始终保持热线联系，提前掌握中建六局等10家敏感债权人来葫芦岛活动情况，专门赴北京、沈阳走访各大债权银行。耐心细致地做前期工作，最大限度地争取债权人的理解和支持。

会议期间，葫芦岛市公安局调来大批警力，深入厂区危险源点布控布防，对企业办公楼、经贸楼及主要生产岗位实行24小時巡查监控，确保了会议期间安全稳定。

管理人与债权人的谈判异常艰巨，截止到11月29日第二次债权人大会召开之前，管理人只争取到了五家银行的支持，分别是葫芦岛银行龙港支行、大连嘉信诺房屋中介有限公司、盛京银行葫芦岛分行、四平凯麒小额贷款有限公司。

不仅是外面的债权人遇到了麻烦，职工债权组进展的也不顺利，有的职工听说重整的第三人是宏跃集团，就炸了锅，扬言天塌了大家死，坚决不能把锌厂卖给民营企业。有人冲进了办公楼，指着鼻子让葫芦岛有色的决策层给中冶集团打报告，不能让民营企业成为重组方。

不知道为什么，葫芦岛有色的员工对民营企业有这么深的成见。

然而，重整计划草案，必须提前经过债权职工的同意，才能提交到第二次债权人大会。没办法，在重整计划中，重整方没有最终确定。

几方广泛协商、反复研究，决定开创大型国企重整先例，重整计划草案规定重整人义务，但不明确具体重整人，延长重整计划实施期，通过宽泛处理重整计划关键条款，方便日后根据形势变化灵活调整处理。

重整方案这才勉强通过。

11月29日，管理人向葫芦岛中级人民法院提交的重整计划草案获得批准，在法院的监督下，第二次债权人大会在这一天如期召开，重新公布债权数额，对接近三个亿的补充债权进行了核查。

就在这次会议上，对重整计划草案进行了分组表决，职工债权、普通债权、税款债权这三个组通过草案，而担保债权、出资人债权这两个组没有通过。经过协商、交流，再次表决，依然未获得通过。

最后的时刻，谁都尽最大的可能，减小最低的损失，争论与互不相让，实属正常。

谁都认为大型上访案件即将发生，担心第二次债权人大会生出乱子，出现意外，省领导每小时至少打一次电话，询问大会的进展是否顺利，债权人是否有情绪波动，是否有上访的迹象，有什么突发的问题和难题。

好在问题与矛盾的焦点，都做了预案，虽说有争论、有分歧，都有法律依据，有法官解释，也有宣泄的渠道。得到最后结果，省领导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最艰难的坎已经迈过去了。

五天后，葫芦岛中级人民法院举行重整案件听证会，由管理人向表决未同意的担保债权人和中院审判委员会对草案相关问题进行说明。经过管理人详细的解答，还有对政策的深入解读，在法院的调解下，终于达成了谅解。

准备充足的维稳方案没有用上。

杜俊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护送唐僧取经，又闯过了一个劫难。

12月5日，葫芦岛中院作出（2013）民二破字第00002-4号《民事裁定书》，裁定批准了葫芦岛有色的重整计划草案，终止重整程序。

12月30日，由中冶集团、宏跃集团和辽宁省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组成的联合竞买人联合竞得葫芦岛有色100%股权，三方各自受让的股权比例分别为55%、35%、10%，宏跃集团取得葫芦岛有色35%股权，企业实行混合所有制经营，宏跃集团全权负责企业生产经营及管理，中冶集团负责资本管理。

4

九九八十一难，已成往事。就像夏日抢收麦子，骄阳下，暴风雨就在天边盯着，慢了半拍，暴雨就会将全部收成毁掉。同样，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留给葫芦岛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履行法律程序的时间，已经非常局促。离2013年底只剩下最后十几天，在这十几天里，他们必须把从前扯皮打仗欠下的时间全部追回来，否则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案无法执行完毕。

就像那暴风雨前成熟的麦子，不去抢收，就是颗粒无收。

12月31日，是无法逾越的时间节点，这是最后的时间，没有余地，《证券法》不会把第二天的太阳照给任何一个特殊的人。

法制社会正在取代人情社会，没人会替你掘开时间的分水岭。

2013年的最后一天，无论是中冶集团总部、辽宁国资委还是葫芦岛中院，灯光齐明，一大批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马不停蹄地忙碌，进行着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各种法律文书的收尾工作。

这也是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案审理的最后一个法定工作日，如果不能完成执行完毕的批复，还将走入破产清算的程序。如同护送唐僧西天取经，已经踏上了大雷音寺的台阶，马上见到如来佛祖了，可资本的投入仅提前一天，股票的划转还在程序中，账务的报表还没有及时递上来。

这两件事情，就是连接西天的最后两个台阶，没有他们连接，一脚踩空，还会掉下万丈深渊。这一天，葫芦岛中院简直忙疯了，一边催促外部的程序运转，一边形成法律文书。这是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案的法律终点，为此操心努力了一年，不就是想得到这个结果吗？

最后的时间，是真正意义上的争分夺秒，直至下午五点半，才最终完成。

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案，一波三折，历经磨难，实可谓最后一刻，才真正地实现了化险为夷。

杜俊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一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熬。

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空，杜俊峰感慨万千。从情感的角度上讲，他一直不看好葫芦岛有色，一年来的奋不顾身，那是他的职责与使命所在，在他的内心，所有的努力，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会终成正果。

浩瀚的夜空，星光闪烁，每一颗星，都是一个巨大的秘密，等着你猜。我们永远不懂明天会怎样，但我们永远为美好的明天奋斗。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伴随着杜俊峰的泪水，一声比一声洪亮。

同样，这个夜晚对于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案的参与者们，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们迎来的，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2014年。

这一夜，葫芦岛有色三个生产线的冶炼炉，烈焰熊熊燃烧。火焰在跳跃、在舞蹈，在寒冷季节，跳跃着奔放的温暖。它们似乎在欢庆，欢庆自己跳过了熄灭的厄运，生生不息，生生不息地燃烧下去。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第四章  撸起袖子加油干

1

時间进入2017年底，转眼间，四年过去了，时间最客观，时间最公正，时间也是衡量改革的标准，葫芦岛有色的改革得到了时间的考验。

事实证明，中国首个央企市场化混改，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在艰难磨砺中，脱胎换骨，浴火重生，为东北经济解困提供了一剂不可多得的药方。同时，也成为“僵尸企业”突围的范例。

虽说数字很枯燥，可数字也是最准确，最能说明问题。

先说产值吧，由混改前的38亿，四年间翻番增长，分别为55亿、81亿、90亿、117亿，仅四年的时间，由辽宁经济的拖累者一跃成为贡献者，贡献率接近百分之一。再说在岗职工收入，原来最低工资不到800元，到2017年底，已经突破3300元，职工人均工资已经超过了同等条件的省城公务员，班组长超过县长、工段长超过市长、分厂长超过省长，收入也是成倍增长，职工的劳动得到了充分的尊重。最后说企业的效益，由混改前年亏损10个亿，到每年至少1至2个亿的纯利润。从表面上，纯利润不很多，可四年间技术改造投资十几个亿，环境保护投资二十几个亿，却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都是企业实实在在的效益转化成了投资。

四年后走进葫芦岛有色的厂区，已经从之前的满目疮痍，变成了现代花园式的企业，就连2018年山东、辽宁卫视的贺岁喜剧电视剧《福星临门》，也把外景地选在了厂区。

尽管我们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了葫芦岛有色许多积重难返的问题，刻骨铭心之痛，但国有企业的几种精神，笔者终至钦服不已。

首先说的是葫芦岛有色员工的国家情怀，不管怎么说，不论葫芦岛有色有过多少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出过多少次失误，存在过多少个让人指脊梁骨的人，但对企业的忠诚，对国家的理解，对职业的热爱，是有目共睹的。否则，几经起起落落，历经数年低保线上的薪水，除了给葫芦岛有色的领导层找过麻烦，并没给社会带来麻烦。即使在企业即将破产之际，一大批员工一如既往地奋战在生产第一线，奋不顾身地力挽狂澜。被人们形容成辽宁火药桶的葫芦岛有色，最终没有爆发，甚至连一粒让社会不稳定的火星都没有迸发。

可是，当传闻破产重整国退民进之时，本来无生存之虞时，却因担心国企职工身份丧失，担心被裁员买断，反倒挑起了群体上访事件。

当尘埃落定，混合所有制显现出勃勃生机时，国家资产没在混改中流失，不断地保值与增值时，对职业的爱，对企业的忠诚又一次被焕发出来。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葫芦岛市举办第四届全民运动会，800人的队伍，跑入广场中间做团体操，整齐划一像天安门广场的仪仗兵，让全市人民对葫芦岛有色刮目相看。第二大股东于洪看到这个场面，当时就掉下了眼泪。

他是民营企业的老板，一直在商海中冲杀，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队伍。葫芦岛有色的员工，是天赐的无价之宝，和这支队伍相比，流金淌银的矿山也是一文不名。

于洪彻底折服了，他虽然有幸成为葫芦岛有色的第二大股东，被控股公司中冶集团授予了企业的经营权，却不折不扣地成了这个企业的“俘虏”，心悦诚服为企业呕心沥血。

没过多久，葫芦岛有色的排舞队在全市职工排舞大赛中，又一举拿下了第一名。在传承家风、家教、家庭文化朗读比赛中，照样又是全市第一名。

这就是产业工人的素质。

最让人钦佩的是知识分子，这是葫芦岛有色的中坚力量，中高层管理者和专业技术人员大多是中国冶炼专业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分配到葫芦岛有色，工作了二三十年了，企业辉煌也好，多灾多难也罢，始终不离不弃。国有企业培养出了他们良好的规范性和纪律性，还有一种百折不挠的职业精神。

没有这么一批知识分子，葫芦岛有色就无法跨过烈焰熊熊的火焰山，最终从混合所有制里取到了激活国有企业的真经，给僵而不死的葫芦岛有色注入了新鲜的血液，重新焕发了国有企业的生命活力。

如果与他们走进党政机关的同学比，确实有很大的落差，一个起跑线上，凭能力，论贡献，谁也不差啥。可二十三十年过后，机关的同学厅长处长不在话下，而他们呢，却把根扎在葫芦岛有色，没有权力，没有地位，也没有怨言。

这两年，不知从哪里刮起了唱衰东北的风气，网络与微信中各种言论层出不穷。在诸多的言论中，有一条言论特别流行，那就是东北为什么留不住人？尽管文章里陈列的实事比比有宗。但有一条，始终没有人详细地统计，国有企业的技术人员和高技能工人到底走了多少？东北的制造业闹没闹人荒？

显而易见，答案是否定的。这些人才不走，根基未动，唱衰东北终究成为空穴来风。

回过头来，我们再说葫芦岛有色。从美国金融危机到2013年底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五年的时间，葫芦岛有色陷入泥淖，难以自拔。可是，有谁见到技术人才和高技能工人愤然离职，另栖高枝，反倒是与葫芦岛有色同呼吸共患难的忍受贫寒的例子比比皆是。

十年才能培育出一个高级技工，如果人都走了，哪儿还有葫芦岛有色重整的成功？

若不是强烈地恋着自己的职业，早就另谋高就了。

数一数混改以来三年葫芦岛有色接纳技术改造与合理化建议，多达1235条，其中技术含量高、获得效益最大的，都是出自葫芦岛有色的高技术人员手中。葫芦岛有色重整成功一百天内，企业技术人员完成了120项封堵“跑冒滴漏”小改小革项目。

要知道，葫芦岛有色是中国锌冶炼企业的“母基”，上世纪三线建设以后，葫芦岛有色向全国输送了大批冶炼人才。无论是目前发展得最好的四川、湖南的锌冶炼企业，还是国内其他国有锌冶炼企业，技术骨干与管理精英，都摆脱不掉葫芦岛有色的背景。葫芦岛有色人考虑得最多的是，怎样做强中国的冶炼企业，归根结底还是国有企业培育出来的国家意识。

知识分子是葫芦岛有色的脊梁。

混改之后，有一个观念被彻底清除出去，那就是“官本位”。从前在葫芦岛有色奋斗到一把手，那就是厅官了，稍有不顺，就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即使把企业搞黄了，也能成功地在各个党政机关的相应领导岗位上平安着陆。现在，却不可能了，“官本位”这条路断了，企业的生死存亡與所有的高管都绑在一起，无处可逃，再有决策失误，那就一个结果，被员工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所以企业的决策层别无选择，不管风云如何变幻，必须不遗余力地把智慧和能力释放给企业。

体制与机制的变更，让管理层断了逃的念头，新的机制让企业的发展和每一个人的一生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哪怕有一天你被中冶集团任命为企业的董事长和党委书记，只能承担最高的风险，更重的责任。

所以，不逃避责任成了葫芦岛有色每一名知识分子的行为规则。

2

一个人改变不了社会。

叱咤风云的人物于洪，面对着葫芦岛有色的全体员工，由衷地说。

于洪不得不承认，葫芦岛有色的成功混改，是上天赐给他的绝佳机会。一方面，他确实力挽了狂澜，便获得了推动一艘巨轮的资格;另一方面，无论是中央财政还是中冶集团，把能给的优惠、能给的扶持都给了葫芦岛有色，这是对混改最大的支持。

任何实验都要付出代价的。国家和各级政府为了保持社会稳定、维护职工权益，争取社会效益的最大公约数，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小账可以忽略，扶持政策也不算其中，当死马当成活马医时，带给银行的不良资产，债权人的利益，国家的资助，这些都列在了成本之外。只是在重整的职工安置与主辅分离的一个项目上，国家为减轻企业负担就拿出了15亿。

让于洪喜出望外的是，成功的混改，让他拥有了对一批制造业产业工人的调动权。

虽然，人是经济动物，但在国有企业、在产业工人中，忽然间就变得不那么鲜明，不那么确切，也不那么有效了。葫芦岛有色的员工对钱的理解，更多地倾向于表达公平、体现每一个人的价值。

人在哪个环境，就有哪个环境的思维。

葫芦岛有色人忍耐得住贫寒，为的是荣誉，为的是尊严。

心细如发的于洪，稳健地抓了葫芦岛有色员工这一独特的特点，用尊严和待遇抓人心，用制度和管理抓企业，用智慧和科技抓成本。

于洪的三个抓手，齐头并进的国有与民营，原本是泾渭分明的两种思维，最终融合成浩浩荡荡的黄河。正是有了这些不可阻挡的力量，融入了这个群体中的于洪完成了许多以往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在不同的场合中，他都有相同的表述，不是我行，而是国家的政策好，政府支持的力度大，葫芦岛有色员工的素质高，混合所有制才能焕发出新的生机。

是群体的力量，让一个葫芦岛有色的企业形象重新隆起在辽沈大地。

早已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于洪，对追逐个人财富已经失去动力，他追寻的是自身社会价值的实现，企业的辉煌发展，社会的一方平安，最终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用于洪自己的大白话来说，人活到一定份儿上，追求的是更高的价值，试一试自己这一生中能干成多少大事儿，有多大的能耐，能给多少人造福。

成为葫芦岛有色的股东之后，于洪的行为举止越来越低调，几乎每天都是“贴着地面行走”，与基层员工打成一片。毕竟离耳顺之年越来越近，所作的决策，考虑最多的是别人的感受，老百姓接受，还有在法律、法规的框架内解决问题。

于洪说，总经理不是我，董事长不是我，我在企业里的角色只是帮忙的。大股东中冶集团的领导层在葫芦岛有色没有报酬，更没有兼职取薪。二股东也是一分钱不要，尽管主导着企业的经营与生产，按照相应规定，拿年薪月薪或者是高薪，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依然选择了分文不取。

控股公司中冶集团领导的高风亮节，还有看问题的视野与眼光，对于洪来说，真是大开眼界，和他们的每一次交往，就等于增加一个学习的过程，他珍视这个机会，从中冶集团的决策层学来了许多世界眼光、现代思维。

没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也没有什么让企业成为同行业龙头老大更有吸引力，混改四年，于洪没去过账务一趟，没批过一张条子。

降成本、增效益、补短板，建章立制守规矩，按现代企业规则办事，走国際化企业的道路，增加市场灵活性与综合竞争能力。轻装上阵的葫芦岛有色，在国际锌价持续低迷之时，在规矩与规范中，越走越远，在有色金属冶炼行业中一枝独秀。

3

回过头来，反思一下，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之前，除了经营失败，还有一个更大的失败，党的组织建设也是相当的失败。面对管理的乱象，党的组织建设也在节节败退，软弱涣散，否则那么多问题，党组织的监督哪里去了？党的纪律约束哪儿去了？

葫芦岛有色混改成功之后，地位上升最快的是党委，企业党的工作不再是花瓶、摆设，而是越来越强，越来越有目标感，监督的范围也是越来越宽，权力和责任也是越来越大，做的实事越来越多，工作的目标感也是越来越强。原来，基层党支部书记比行政正职工资、奖金每月差1000多块，现在党政同责同薪，一视同仁。

党的工作不但没有在民营企业进驻之后有所削弱，反而权力更大了，责任更多了。

这个权力是中冶集团授予的，更是企业广大员工日积月累不由自主自动赋予的。混改可以去行政化，可以简政放权，可以让企业更加灵活地面对市场，但企业中党的领导绝不能弱化。

当然，党组织的作用也是民营企业股东于洪在具体工作中逐渐强化的，公司几项重大活动、几次重要决策，都是在党委统一组织下得以顺利进行，党委在职工中的号召力，已经根深蒂固。

所以，混改之后，两个大股东把工会、纪检、信访、后勤、人事任免、环境保护，重大事项的决策权，职工代表大会的否决权，总之，除了生产与经营，都交由党委负责。

这是股东们的默契，更是企业发展的现实需要。大股东委托葫芦岛有色党委行使看家虎的职责，协助董事长确保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监管国有资产不被流失。职工们呢，虽说工资年年长，资金福利年年增，可他们的安全感呢，不是来自收入的增加，也不是民营股东的承诺，而是来自党组织的撑腰。党是他们的娘家人。

当然，党委也是民营股东的靠山，人心的凝聚、活动的组织、措施的实施，没有各级党组织的推行，也会造成政令不畅，执行不力。党委就是黏合剂，把两种思维紧紧地融合在一起，形成合力。

三年来，葫芦岛有色各项重大举措执行完善，各项事业一帆风顺，与坚定不移地把党的领导融入企业治理的各个环节，把企业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之中，明确落实党组织在公司法人治理结构中的法定地位密不可分。

屈指算一算，葫芦岛有色党委和风细雨般的工作，解决了多少问题？有些问题涉及的是脱胎换骨的思想转换。

民营股东进入企业的三个月时间里，葫芦岛有色党委开展了“不做混日子的干部”大讨论。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命题，起死回生的葫芦岛有色，应该说是百废待兴，有好多大事情要办，却偏偏从“混日子”这个小角度入手，进行大讨论。

说它小，其实不小，当“等靠要”成为企业惯性思维时，必须先打碎它，“实干兴邦，空谈误国”，对一个企业来说，也是如此，实干从打碎“混日子”开始，谁再有这个想法，对不起，回家去混。

讨论历时两个月，效果如同当年风行全国的“真理标准的讨论”，鞭策打醒了葫芦岛有色所有的人，即使鞭子在葫芦岛有色的上空“噼噼”地空响，没有真的打在谁身上，可“混日子”观念却溜之大吉了。

民营股东进入后，投入巨资实施了18项环保工程。要知道，环保投资，是有去无回的投资，不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效益，很容易让监管懈怠。葫芦岛有色把视为企业生命线的安全与环保，纳入党委工作范畴，实行基层书记一岗双责，一方面组织安全生产，另一方面还要组织环保项目落地生根，环评达标。

除了环保，环境也被各厂各车间列入评比范围，谁不希望有一个优雅的工作环境。基层书记还要带领党员和职工动脑筋、想办法，对厂容厂貎进行美化与绿化，因为不知道公司党委何时组织各厂拉练检查。检查团里，离退休的老领导、老职工都被请回来了，这些老头，一旦有了话语权，比谁都挑剔。就像比哪一家更干净，谁不要个面子。

于是，各厂之间憋着一股劲儿，你好，我更好。

成功混改后，企业全面从严管党治党的避风港，反倒因为党委力量的加强，“板起脸瞪起眼”，能力更强了，说情之风、拉帮结派、家族利益，在多元化了的葫芦岛有色中，越来越不起作用了。不管谁犯事儿，一律“打屁股”。

葫芦岛有色纪委出重拳，动真招，设立了27个干部廉政举报箱，谁有问题都可以反映，可以匿名，可以署名，但有一条不可能，不能乱猜忌，不许打击报复，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哪个方面的问题职工反映强烈，矛头就对准哪个方向。

比如说吃空饷，屡禁不止，那就先礼后兵，与151名党政领导签订了《杜绝做假工资、吃空饷承诺书》，严格督察基层工资奖金发放情况，严厉查处吃空饷、做假工资等职工身边的腐败问题。好了，承诺书你签字了，你却走过场，当成了耳旁风，我行我素，那就别客气，先给你记录在案，建立台账，该降职的降职，该免职的免职，该检讨的检讨，面子里子都不给你留。

此外，还有进厂物资装卸车、在建的工程、环保项目这些风险岗位，党委纪委全部介入到监管之中，尤其强化的是对经贸系统的专项检查，全面参与经营采购招标工作。

通过对举报线索的清理，查处了职工群众举报的顶风违章违纪案件13件，查处的案件虽说不多，但震慑力不小。挨收拾的都是头面人物，从前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现在却成了懒牛的屁股，不打你个鲜血淋淋，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纪律约束。

当然，在反腐的问题上，葫芦岛有色立了自己的时间分界线，我们党把反腐的重点放在十八大之后不收手不收敛上，葫芦岛有色把时间节点向后挪了些，那就是混改之后，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后的事情毫不留情。

他们一边挥舞大棒，一边给吃定心丸，既显示出菩萨心肠，又用霹雳手段。

最能凝聚人心的方式，是精神上的极大满足。

最能聚集人气的办法，是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

當葫芦岛有色普通工人的工资水准超过同龄的普通公务员时，员工更渴望的是精神上的满足，把精神文明建设好了，把企业的文化涵养打厚实了，企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会自然地产生。

历数一下葫芦岛有色近几年来的文化活动吧。

投资50万元修复了文化宫与灯光球场，职工阅报栏、厂内图书室，许多空闲之地，不是补上了绿化，就是补上了文化。从食堂到澡堂，从休息的环境到工作的环境，无处找不到人文关系的痕迹。

你把员工当贵族，员工才会把你当皇帝。

于洪最羡慕葫芦岛有色员工的素质，尤其是党员干部的素质。800多人体操表演方队参加了葫芦岛全民运动会，市领导都站起来了，给鼓掌。这番情景，让于洪终生难忘，于是，他出点子，想方法，总是创造出葫芦岛有色员工与宏跃员工交流的机会，把葫芦岛有色员工的好传统传输给宏跃。也让宏跃员工精于算计、肯于吃苦的好习惯熏染一下葫芦岛有色的员工。

几年来，两家企业员工交流不断，有时，还给交流活动起个名。

春节期间，两家一块儿举办“共迎新春”联欢晚会。

三八妇女节，为1400名女职工发放两张电影票免费观影。

五一劳动节，两家优秀员工一块儿搞“和锌业同追梦”，还有“劳动·开心·出彩”主题演讲比赛。

五四青年节，两家未婚青年员工共同搞一个“缘在你这里““我和草原有个约定”青年联谊活动，还有“奋斗的青春最美丽”青年才艺大赛。

国庆节期间，两家共同举办联欢晚会，进行拔河比赛，拼一拼谁的集体力量更强。

即使在平时，也要想点子，让两家员工相聚，比如，“同心筑辉煌”篮球比赛;比如，“新体制、新风貌、新精彩”员工手机摄影作品展等文体活动。

算下来，两家员工，差不多每个季度都有不同形式的交流。

多姿多彩的活动让久违的喜悦和自豪重回职工心中，既鼓舞了士气，振奋了人心，更向社会各界展示了企业改制以后职工新的精气神。正是因为看到了葫芦岛有色焕然一新的风貌，每逢有重大节日、全市重要文化活动，葫芦岛市委总是不忘让葫芦岛有色参加。

葫芦岛市举办“璀璨星光、魅力葫芦岛”大型演唱会，千余名职工放开喉咙，大声歌唱，声音震天动地、震撼人心。

每年的9月30日，葫芦岛市都要在塔山烈士陵园举办革命先烈公祭活动，每一次只需要一个企业参加，那个唯一的企业便是葫芦岛有色，百余名青年工人，穿着整齐的工装，代表全市的产业工人前往参加。

4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好像和葫芦岛有色八竿子打不着。

可是，2017年元旦前后，葫芦岛有色决策层说出最多的三个字，就是“特朗普”。谁都知道，特朗普是商人，他的每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引发全球商业的震动。研究特朗普就是研究商机，就是研究世界经济的走向。

虽说葫芦岛有色只是个企业，年产值刚刚百亿，与中国经济总量相比，还不足小数点后边的四分之一，可中国的经济不都是靠这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吗？

谈起特朗普，葫芦岛有色的决策层滔滔不绝，几乎不比外交部少。这就是国际视野，企业要把本行业放置到世界的范围内，对发展形势进行研判。

2017年，葫芦岛有色的视野更宽广了，他们盯紧国际市场，按国际标准组织生产，产品日趋与世界接轨，用融入一带一路建设的视野，扩大自己产品的地缘优势，将自己的发展纳入京津冀经济圈。用开放的人才观管人，用开放的资源观抓环境保护。

从形势的分析中，他们得出，美国大选后，市场开始围绕新总统特朗普的政策观点展开猜测，其选举所倡导推行的增加基建开支等刺激经济手段，以及中国经济的企稳，或对大宗商品市场构成利好。

第一季度过后，猜测得到证实，锌价搭乘钢铁价格的回暖，一路高扬，价格与2016年同期，上涨了三分之一，葫芦岛有色的主导产品价格，一度每吨超过了二万元。

市场的向好，却不容盲目乐观。中国经济发展进入了新常态，对铅锌等大宗原料的需求增速已明显放缓。由于当前国内部分锌生产企业经营比较困难，缺乏活力，需要通过全面深化改革，采用多种方式和途径来激发，才能摆脱困境，规模扩张的发展模式已经难以延续。

换言之，轰轰烈烈的时代已经过去，不求最大，只求最好。

率先摆脱困境的葫芦岛有色，迎来了一个机遇期。

市场就是这样，水涨船高，尤其是加工环节。产品的价格上来了，原矿、燃料价格马上跟进，成本也在增长。环保的标准越来越高，投入只增不减，压力没有减轻。硫酸市场持续低迷，卖不出自来水的价格依然没有改观。

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依然是葫芦岛有色新一年的主题。

解决这些问题，还得需要打出几套组合拳，做好四则运算。

加法：产业转型升级。

这是必然选择。技术改造，产业升级，永无止境。以传统冶炼为技术手段的葫芦岛有色，更需要补充高科技的元素，改造有色金属冶炼技术。

现在，葫芦岛有色不再是完全依赖“一柱擎天”的锌产品，对粗锌、粗铜进行深加工，减少“初字型”产品。他们启动了增加锌、镍冶炼能力的市场调查、技术论证、产能核准、资金筹集、要素保障等可行性研究工作。

他们继续从各种附加产品中要效益，开发高端市场。通过引进技术，开发锗精矿延伸产品二氧化锗，并继续有效地回收铟、银、铜等有价金属，提高综合效益。

把所有的资源挤干榨净，已经成为葫芦岛有色的惯性思维，可是，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最让他们心疼，那就是热能。熊熊燃烧的焙烧炉，把大量的热能散发到空中，这是多大的浪费呀，可是他们没有能力回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热能日日夜夜流失。

这也是葫芦岛有色管理层的一块心病，热能抓不到看不着，找不到回收的办法。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没有这个本事，那就谁有本事，把谁请进来。

2017年2月23日，他们與中益能（北京）技术有限公司合作，就工业余热利用工程项目达成协议，实现能源再利用。就这样，葫芦岛有色冶炼过程中熊熊燃烧的热能不再发散到空气中，而是被引进来的高科技企业吸纳。他们又完成了一个节能环保项目，形成新的能源再利用。

2017年初，他们加大了矿业开发力度，充分利用目前市场低迷、矿业投资热度下降、扩张成本下降的有利时机，积极参与国内外矿产资源的整合并购。他们已经走出了国门，主动融入一带一路建设，洽谈俄罗斯铅锌矿山的并购、选矿厂投资兴建等事宜，在强化中俄经济合作的基础上，也解决了葫芦岛有色两头在外，缺少矿山资源，受制于人的问题，形成采、选、冶一条龙的闭合式全产业链。

2017年初，他们决定对电解锌系统进行技术改造，公司副总经理郭天立坐镇指挥此项重大改扩建工程，聘请冶金权威设计机构中国恩菲公司，按最先进的设计理念，采用168平焙烧炉，常规湿法冶炼工艺，富氧侧吹炉处理浸出渣技术，致力于打造全新的升级版电解锌生产系统，扩建20万吨生产能力。

减法：降低生产成本。

这是葫芦岛有色的发展理念，成本无处不在，创新驱动，平稳有序，高产低耗，有效释放产能。只有减法做足了，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才会提升上来。

做减法，先做观念的减法，那就“腾笼换鸟”，淘汰落后产能，不在老旧工艺上斤斤计较，丢掉“傻大黑粗”，轻车简行。继续发动群众的智慧，奖励技术革新和提合理化建议，降低生产消耗。

科学无止境，从科技里减成本，最合算。现代技术无所不能，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科学合理地优化配料，最大限度配入含铜、铅、银的高附加值锌精矿和锌焙砂，降低原料成本。开展燃料更新替代实验，通过技术手段，用价格较低的洗精煤代替现有的洗煤，用无烟煤代替焦粉，降低燃料成本。

降低物流成本，坚持锌锭销售以长单运作模式为主，在主市场天津、河北、山东设立仓库，逐步取消中间环节，实现直供直销。看家品牌“葫芦岛有色牌”热镀锌，坚定不移地守住传统主市场的份额，不断地开发新市场，增加直销渠道和大钢厂渠道份额，全面提升售后服务质量。

降低原料采购成本，锌精矿以国内采购为主、进口为辅，继续提高矿山直购比例，根据国际国内比价，灵活调整采购比例，确保实现采购价差效益最大化。

辅助材料及备品备件在采购渠道、采购质量、采购价格、资金支付、供应及时性、现场服务、技术支持等采购过程的七个方面，立规矩、堵漏洞，实现辅助材料、设备、备件的合规采购。

还有一项要减的，就是贮藏的硫酸，滞销是一个近期难以改变的现实。假如所有的贮藏罐都装满了，还不得把企业逼得停产？

葫芦岛有色最大优势是人才，他们已经与一家磷肥生产企业洽谈好了合作项目，做好了预案，再上一套设备，通过化学反应的方式，把硫酸固化，无论储存和运输，难题都解决了。

做乘法：实施创新驱动。

葫芦岛有色最大的优势，是混合所有制，具有国有企业的精华与稳定，又有民营企业的敏感与敏捷，体制机制灵活，市场风向标摸得准确，考虑最多的事情是一本万利，运行过程中可谓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优化产品结构，提高产品附加值，进军高端市场。2017年葫芦岛有色已经不满足于“初字号”了，开展技术攻关，进军高强汽车板专用热镀锌，并形成生产规模，年产量达五千吨。

把主意打在副产品上，是葫芦岛有色近几年最成功的经验，葫芦岛有色的技术人员，把精矿中的金银铜镍钴锗等等有价金属都巧妙地分离了出来。2017年葫芦岛有色还要打这些副产品的主意，实施系列技术改造，提升选冶结合技术，让这些宝贝成倍为企业增添效益。

其他技术的升级改造也一一列入日程。

湿法炼锌工艺技术升级改造……

实施混合氢氧化镍钴精炼项目……

电解铜系统工艺技术改造……

总之，乘法的目标，就是让技术能力与效益水平成倍地增长，以达到全面提升企业盈利能力和抗风险能力，把企业打造成东北及华北地区最大的有色冶炼集团。

做除法：就是简政放权，安置职工。

虽说厂办大集体的职工安置已经收尾，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错综复杂，妥善解决仍待时日。2017年还需依据职工安置方案，积极协调中冶集团、地方相关部门，尽快完成职工安置劳动关系转移等事项，把省、市政府的承诺政策落到实处。家属区的“三供一业”最后的移交，企业办社会的彻底剥离，还有一些藕断丝连，这些问题处理干净了，破产重整才算完美收官。

不是说定岗定编，就是一劳永逸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企业管理人员能上能下、员工能进能出、收入能增能减，这才是健全有效的公司管理机制。

所以，2017年葫芦岛有色还要规范劳动关系，与在岗职工重新签订劳动合同，混岗人员签订转移协议，规范用工管理。结合企业未来发展需要，重新核定职工岗位编制，实施好薪酬体系改革，突出混合所有制管理优势，使葫芦岛有色更接近现代企业管理模式，降低管理成本，提升管理效能。

最后一个办法，就是开平方的办法。

不管多难的题，党的领导就是根号，更是根本。2017年葫芦岛有色改革还要进一步深化，党的领导仍是关键，无人可以取代党组织在法人治理结构中的法定地位。

因为葫芦岛有色党管人才、党管干部、党管监督，是一条坚定不移的铁律。只有通过党建工作的人才优势，才能打造出一支有战斗力、符合公司改革发展需要的党员干部队伍。用思想政治工作的“传家宝”，提升企业员工的内生动力，提振队伍士气，营造良好舆论氛围，为企业发展凝神聚气。

2017年3月7日，习近平总书记参加全国人大辽宁代表团座谈。

虽然大家没有机会亲耳聆听，但葫芦岛有色的管理层或打开电脑，或坐在电视机前，认真地倾听着，尤其是听到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辽宁经济问题的论述，每个人都做录音和笔记。笔者从党委书记的笔记中摘录如下：

要把国有企业作为辽宁振兴的“龙头”，坚定不移把国有企业做强做优做大，培育核心竞争力，争当创新驱动发展先行军，加快培育具有较强创新精神和创新能力的企业科技人才队伍。

要优化国有资本布局，全面落实国有资产保值增值责任，防止国有资产流失和重大风险事件发生。

企业掌握了一流的技术，传统产业可以变成朝阳产业，老树可以发新枝。

要抓住主要矛盾，明确主攻方向，推进辽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继续取得新进展，下决心振兴辽宁工业，再创辽宁工业辉煌。不论经济发展到什么时候，实体经济都是我国经济发展、在国际经济竞争中赢得主动的根基。

辽宁老工业基地是靠实体经济起家的，新一轮振兴发展也要靠实体经济。

看完这段文字，笔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总书记2017年的新年贺词：捋起袖子加油干。

2017年春节后，在葫芦岛有色职代会上，于恩沅总经理工作报告中最后一段话就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努力奋斗才能梦想成真。

中国梦需要每一个中国人。

后记  不可或缺的补充

实事求是地讲，这部报告文学的创作，笔者从采访介入到修改完善，始终围绕着葫芦岛有色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破产重整进行创作的，有两个方面的关键节点，笔者始终没有强化，有的一笔而过，有的只字未提。

这两个关键点，一个中央的顶层设计，另一个地方政府的底层托举，笔者始终着墨不多。

顶层设计便是党中央、国务院从方针政策到具体指示，都是站在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维护国家经济社会安全的角度，及时作出指示和批示。

习近平总书记曾语重心长地说，一定要调结构啊。

谈到如何进行结构调整时，总书记又指出，结构调整一定不要搞相濡以沫，让“僵尸企业”苟延残喘。一定要腾笼换鸟，最后达到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境界，长痛不如短痛。

总书记用了“腾笼换鸟、凤凰涅槃”8个字进行深入的阐释。他说，腾笼不是空笼，要先立后破，还要研究“新鸟”进笼“老鸟”去哪儿？要着力推动产业优化升级，充分发挥创新驱动作用，走绿色发展之路，努力实现凤凰涅槃。

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混合所有制改革，就是对“腾笼换鸟”的最好阐释。

笔者还想充实的是葫芦岛市政府，虽说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前期的启动与谋划，市政府推动介入的程度不深，推动的力度也不够大。但企业成功进行混改之后，葫芦岛市政府的跟进与服务却是可圈可点的。

——维护稳定。

2013年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启动后，最难缠、最棘手、最容易爆发冲突的就是债权人的问题。尤其是第二次债权人会议，180多家债权人，那是真金白银最后的折算，弄不好，就会爆发群体事件。市政府指挥公安机关，逐家摸排沟通，对 10家容易出现过激行为的敏感债权人，进行了重点防范和耐心相劝。尤其是与市法院、管理人在处置八冶组织“农民工”围访企业时，顶住压力，严格执法，杜绝了其他债权人的群起仿效，确保了重整期间地区和社会稳定。

在葫芦岛有色重整改制方案、职工安置方案出台和审议期间，市公安局专门成立了重整维稳领导小组驻守在企业，对公司办公楼、经贸楼及厂区各重点要害区域全部实施动态防控，随时处置各类突发事件。累计出动警力 10000 余人次，警车 150 台次，约谈不稳定人员 30 余人，拘留6人，及时妥善处置了 48 起涉及3628 人次的群体上访事件，保持了重整大局的总体稳定，开创了破产重整企业保持稳定的先河。

人员安置工作是葫芦岛有色破产重整三大主要任务之一，市政府协调相关部门帮助企业完成职工社会保险接续和职工医疗保障。其中，在解除劳动合同人员社会保险、从辽宁省转移到葫芦岛市过程中，工作流程完成一個人需要3～4个月，省、市人社部门特事特办，采取后台采集人员数据的方式，两个月完成了3000余人社会保险转移手续，确保了人员安置工作的顺利推进。

“四供一业”的移交中，即使财政资金没到位，自来水公司提前施工，2015年平安夜顺利实现24小时供水，企业没有支出一分钱。在医学幼社会职能移交中，市政府一方面在财政紧张状况下，接收了医学幼社会职能，一方面积极申请辽宁省资金支持，承担技工学校和幼儿园的移交资金约2800余万元，减轻了企业社会负担。同时，供暖、供电的管网改造也在进行。

——争取直购电交易。

毋庸置疑，葫芦岛有色是用电大户，电力成本在总成本中占有不小的比例。

如果按照大工业电价，每度电0.54元;如果享受直购电，每度电能降低到0.49元。虽然只有五分钱的价差，但对耗电大户葫芦岛有色来说，全年算下来，却是一笔可观的大数字。

市政府主要领导和市经信委相关人员多次带着企业负责人，前往沈阳，与省经信委及主管副省长沟通，于2014年四季度促成葫芦岛有色参与直购电交易，成为首批入围的电力用户。到2016年底累计获得8.37亿千瓦时直购电，节省电费支出6600万元。

有限量的直购电和全电量的直购电，还有很大的调节空间，市政府乘胜追击，市长王力威还要给葫芦岛有色更大的礼物，让企业全额参与直购电交易。

四年的混合所有制改革，葫芦岛有色在节能方面成效明显。2017年初，市节能监察中心工作人员牺牲周六周日休息，连续多日工作到夜里十二点，加班加点完成了葫芦岛有色的能效评价，满足了直购电准入条件。

副市长胡伟、节能监察中心主任王伟，两次带领企业去省工信委沟通，还多次与省经信委领导就此事进行电话沟通，最终于2017年3月促成了葫芦岛有色全电量交易事宜。

按年初生产计划，预计全年可降电费8000多万元。

——协调港口运输。

葫芦岛有色，两头在外，自然运输成本是很大的一块。每年有100多万吨进口原料在150公里之外的秦皇岛港靠岸，而距仅3公里的葫芦岛港，由于港口建设在满足海关货物监管方面存在不足，一直不允许进口货物靠岸。

王力威市长协调口岸局、葫芦岛海关督促葫芦岛港完善相关设施和制度，并带领企业到沈阳海关汇报，陪同和接待沈阳海关到葫芦岛港考察、验收。最终，海关方面同意对葫芦岛有色的进口原料及相关仪表、仪器、设备，可在葫芦岛港靠岸。

这样计算下来，每吨进口原矿的运输成本可下降50元，一年下来，葫芦岛有色可节约相关费用5000万元。

——延伸产业链。

在招商引资方面，葫芦岛有过许多教训，雷声大，雨点稀，效果一直不很理想。王力威市长改变了以往，给地皮引项目，白手起家的招商模式，充分利用葫芦岛有色这个平台，把上下游的产业链拉长，让招商有的放矢，让企业互利互赢。为此，王力威市长特别召开了一次现场会。

现场观摩的就是低温余热回收。

低于80度的热能回收，一直以来，是个技术瓶颈，是世界性的难题，企业冶炼过程中产生的低温余热一直没有得到有效利用。视一切都为宝贝的于洪，总觉得葫芦岛有色这么多热源白白地散发掉了，是一笔浪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力威市长听说北京中益能环保节能公司有这方面的专利，大力引荐和助推，使葫芦岛有色与北京中益能达成协议，王力威亲赴北京参加了项目签约仪式。

中益能节能新技术的原理是使用相变固体材料，将热能储存起来，用的时候，将固体材料通过水循环，将热能再释放出去。基本上和蓄电瓶的原理相似，但其技术的复杂程度，专利的保密程度，促使中益能只做投资，不转让技术。

这是热能储存的一场颠覆性革命，机会被葫芦岛市政府最早抓住了，及时引荐给企业。

葫芦岛有色已经在制酸烟气、冲渣水等工艺中安置进了中益能的节能新技术，仅试验阶段，其低温余废热，可为职工家属区提供150万平方米的冬季供暖。原来职工每年供暖额3000万元，2016年利用余热取暖，企业不仅省下了报销取暖费的钱，还盈利330万元。同时，减少水、电的消耗270万元，减少二氧化碳排放1000吨。

有人算过一笔账，等到葫芦岛有色低温余热全被回收，企业所在的整个龙港区，无论是居民家庭、宾馆、浴池有锅炉的地方，都将被中益能取代。

届时，冬季锅炉取暖的环境污染问题将会被彻底解决。

葫芦岛的市民可以享受到没有雾霾的冬天。

正因为如此，王力威市长在全市范围内的大型企业中力推中益能节能新技术，落实和中益能的合作，还全体市民一个碧水蓝天。

也是因为尝到了中益能的甜头，于洪正准备将宏跃集团炸药生产线的余热也用上中益能的专利。

葫芦岛有色负责此项工作的副总经理王峥强风趣地说，这个项目，我们即能种菜，同时也能吃菜。

伸长产业链的第二个招商项目就是利用硫酸。

硫酸是于洪最头痛的问题，也是压在葫芦岛有色头顶上的一座大山，这座山不搬走，总是企业的发展累赘。前文曾说过，这个冶炼的副产品，每吨只象征性地卖一块钱，还不如卖一瓶矿泉水。即使如此，求人家，人家都不拉。找不到市场，光吃不屙，越积累越多，总有一天会膨胀得承受不了的。

2016年下半年，葫芦岛市政府在招商引资的交谈中，王力威无意听到一个信息，河北某家生产磷肥的企业，需要大量的硫酸，却苦于运输，想和制酸企业联合办厂，就地生产磷肥。

市长立刻为两家企业搭桥，葫芦岛有色听说对方生产的“撒可富”牌复合肥，当即眼睛就亮了，那是个行销世界各地的品牌，两个联合，正是强强联合。对方对葫芦岛有色的原料、运输、港口、投资环境等，进行全方位考察，认为双方互补性较强。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一方解决了原材料的问题，一方解决了硫酸积压的问题，两全其美。

2017年3月，雙方签署合作协议，在硫酸贮存罐旁，共同修建一座占地150亩的厂房，以硫酸为主要原料，年生产40万吨、产值16亿元的复合肥生产线，还可以把副产品变成了石膏，石膏又变成了建筑材料，又延长了一个新的产业链。

“关外第一市”的葫芦岛，通过企业和政府的共同努力，让“投资不过山海关”这句谶语变成了流言。

现如今，一带一路建设的大幕已经在全世界徐徐拉开，融入一带一路，已经成为世界潮流，成为各国人民的共识。葫芦岛市政府已经把企业发展的桥搭到了世界舞台上，邀请五矿集团、中冶集团一起到俄罗斯的远东地区，共同洽谈投资项目，准备投资8个亿，与俄罗斯共同开发以铅锌为主体的新的矿产资源。

葫芦岛有色已经朝着跨国公司的模式发展了下去，用国际的视野，与世界一起协商发展。

一带一路，国家的全球布局，为企业发展拓宽了空间。各级政府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减少对市场不合理的干预，和对市场主体不便利不合理的管制，改变营商环境。

2015年5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黑龙江调研时指出，要着力优化产业结构，改造升级“老字号”，深度开发“原字号”，培育壮大“新字号”，毫不动摇坚持公有制经济主体地位、国有经济主导作用，同时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要加强创新能力建设，强化创新链和产业链、创新链和服务链、创新链和资金链对接，把振兴发展的基点放在创新上。

2017年第一季度经济数据出炉，已经挤出了水分的辽宁经济数据首次转正，增长率明显提升，与各省的差距逐渐缩短。习近平在全国人大辽宁代表团讲话时，盛赞辽宁向经济数据弄虚作假开刀，指出，虽然你们拿出来的数字好像不太好看，但我觉得实际上很好看，这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数字。

仅仅一年的时间，唱衰东北的声音在逐渐消失，别有用心唱衰东北的人正在失去市场，原因何在？

2016年下半年，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概念呼啸而来，酝酿了很久的国企改革，终于寻找到了“突破口”。这个突破口的源头，来自葫芦岛有色。公司党委书记张正东受邀到辽宁行政学院的市地级领导干部培训班，以葫芦岛有色成功“混改”为例，为各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们讲了一堂生动的国企改革的课，在全省引起共鸣。

正是因为葫芦岛有色“混改”的影响力，2016年末，辽宁9户省属核心国有企业打包“混改”，在沈阳产权交易所向全社会征集战略投资者，全面推进混改。推出的本钢集团、交投集团、华晨集团、水资源集团、能源集团、辽渔集团、抚矿集团、沈煤集团和铁法能源集团9户省属国有企业，涉及总资产近6700亿元。

这是辽宁省的核心家底，不仅资产质量好，而且有些盈利能力也很强。

“混改”成为辽宁经济发展的强劲动力，打响了东北新一轮国企改革的“辽沈战役”。

人们都说孔雀东南飞，东北人越来越少，青年人都去南方了。

然而，东北人真的少了吗？

来到沈阳，请你看一看，一环不够用，二环堵车，东西和南北两条快速干道依然分流不出过多的车辆，绕城高速不得不免费开放。长春、哈尔滨、大连依然如此。就连最小的地级城市葫芦岛，马路上堵得快成了世界名车展了。

堵车不是因为道路修得少了，而是一个城市经济发展的缩影。在沈阳的地铁里，挤成饺子的都是青年人，像笔者这样过了天命之年还乘坐地铁的，几乎快成了怪物了。

青年是一个城市蓬勃的象征。

国家对东北的振兴，投入了更多的政策支持，这是国家战略的需要，也是东北人民的福分。全国十五家自贸区，其中便有辽宁，自贸区将沈阳、营口、大连连成一体，沈大高速公路繁忙得车水马龙，哈大高铁如此高密度的动车车来车往，却依然运不完各色旅客。

辽沈大地一切的繁忙，像巨浪一般，将经济衰退的论调冲到九霄云外。

葫芦岛有色有幸坐落在东北经济圈与京津冀经济圈的交汇点上。

这是个机会点，也是容易被人遗忘的点，但葫芦岛有色把两个经济圈牢牢地抓进了自己的手里，驰骋于关内关外。

这个曾经是东北最大的一颗“原子弹”，一个最不稳定、最容易发生连锁反应的因素，一个曾经衰落得不可救药的企业，一个在东北数得上最差的大型国企，都能在党和国家的支持下，各级政府的推动下，各级管理者的运筹下，以及我们企业那么多优秀员工的支撑下，浴火重生。

谁还能有能力唱衰东北？

作者简介

周建新，男，滿族，1963年11月生，一级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大户人家》《老滩》《王的背影》等，中短篇小说散见于《当代》《十月》《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等数十家文学期刊，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新华文摘》等转载，长篇报告文学曾获全国“骏马奖”。现为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创联部主任。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