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茂海

初战秋村

一九四八年十月，已到收秋时节，我四十一团（后称一二七团）在榆次东富驻扎休整（当时，我在该团二营六连任连长）。10月初，阎军就迫不急待地派兵出城抢粮、抓丁。我十八兵团决定趁敌离开太原碉堡区的时机，在运动中歼灭南犯之敌。

十月四日晚，我团奉命向秋村秘密行动，插入武宿以西。次日凌晨，我团一、三营对秋村之敌发起攻击。但当攻击部队进至攻击地线时，因做事不密，为敌发觉。敌以一个排沿汾河水渠偷偷迂回至三营阵地的侧后，趁机突然猛袭。当时已快天明，我们为二梯队，潜伏在后面，清冷清冷的。突然听得三营背后侧面枪声大作，方向也不对，就知道前面出了事。当即我营五连上去将该敌驱逐，但冷不防被敌从侧后偷袭。三营损失不小，九连损失最大。政治指导员李上海、排长温水林、卫生员李培智、副班长郑福科牺牲。我营五连副排长姚银喜也在战斗中牺牲，班长们也牺牲了好几位。三营的前身是由我沁县游击大队组建的，好些都是我的老战友，我曾在五连接过新兵，当过排长。看到战友们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就走了，不由得叫人心痛。

因敌人已有防备，仗打成了顶牛式的消耗战，战斗持续到下午兩点多，敌人退了，大部退入武宿碉堡群。虽攻占秋村，但仅歼敌百余人。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就是没打好，一肚子的窝火。

领取攻克武宿碉堡群任务

九日下午，李成春团长的警卫员来连里叫我。一听团长叫我，就知有重要任务。我立即跟随警卫员来见团长，向团长敬礼后，团长没有说什么话，一脸严肃，面沉似水，看上去心事很重，但从团长坚毅果敢的眼神中看出，一定有大的行动。团长领我来到靠近敌武宿据点的一个隐蔽地方，随手把望远镜递到我手中，对我语重心长地说：“你仔细看看，前面就是敌人的武宿据点。”看来团长已经来过。我拿起团长的望远镜，仔细察看了武宿碉堡群的大致分布情况。

武宿村位于武宿机场东面，同蒲铁路西侧，路东是秋村，路西便是武宿。是一个有200余户人家的中等村庄，村内人家多数居住在村北集团家屋群，村西北有一小广场，西南有一座大庙，村南有些零散的独立家屋，地形比较开阔，村中有一条400米长的街道，直通村西大庙。这么一个自然村落，高高低低竟有30多个碉堡，真可称得上碉堡林立了。30多个明碉暗堡中钢筋混凝土梅花碉就有18座，每碉都有主碉、子碉（也叫护卫碉、杀伤碉）、外壕、铁丝网等设置。村西北小广场筑有7米高指挥碉一座，大庙北侧有屯兵高碉一座，村西南有重机枪碉一座，村中心有炮碉一座。为不丢阵地，是以大庙为中心的环形防御工事。固守碉堡群之敌是阎军73师218团3营，该营是一个加强营。敌营长吹嘘他的碉堡群“工事坚固火力严密，易守难攻，强过一师的兵力”。这样的碉堡群，我还从未打过。团长对我说，武宿是阎锡山太原外围四大工事之一（阎锡山太原外围四大工事，东为罕山、北为黄寨、西为石千峰、南为武宿，各以若干个碉堡群，做成庞大的据点区）。其作用是保护飞机场，联系榆次。眼前的碉堡群，就是阎军固守武宿机场的主要依托和屏障。这一碉堡群的攻击是太原外围第一个攻坚战，能否攻克对后面外围攻坚影响很大。

团长鼓励我要发扬坚守临汾老鸦嘴、太谷县董村阻击战的战斗作风和精神，带领全连打好这一仗。团长说：“没有叫你们营领导，人多了会暴露目标。”看过地形后，他特意叮嘱说：“回去好好准备一下，给营里汇报一下情况，今晚要想法拿下武宿碉堡群。”我当即向团长表示：坚决完成任务。

当时地里的庄稼，玉米有的已收，有的还未收。金黄色的谷穗，沉甸甸的随风摆动，还没有割。高粱种得不多，都涨红了脸。这一年年景不错，绝不能让阎军抢收了去。老百姓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为啥，就盼着有收获。借着落日余晖，望着地里的庄稼和远处的碉堡，我深感责任重大，决心打好这一仗。

此时太阳虽已落山，但天还未黑，我们的侦查行动很快被敌人察觉，敌碉堡的交叉火力开始向我们射击，能够得着我们的碉堡都开了火，唯有1号碉没有向我们射击，甚是奇怪，这一情况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不是他们不想与我们为敌，或是有投诚的意愿？

天快黑时，我二营接受了攻打武宿碉堡群的任务，由我六连担任主攻，五连插到武宿村东南为助攻，四连为二梯队。

巧妙撕开碉堡群口子

夜幕降临，四野又恢复了寂静。我连轻装前进，以奇袭的动作越过铁道线，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地向武宿靠近，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武宿村北铁路旁。前面就是敌一、二、三号碉。这里，敌碉相对分散，公路两侧有排水沟，便于接近敌人。我准备从这里撕开口子。

再往前靠近，一个高5米的梅花碉，三层火力，底一层上两层，便是敌一号碉。为了摸清敌人的布防情况，我决定派人上去，将其悄声无息地“摸”下来。我把二排副排长李三水叫来，让他带人，顺排水沟绕到敌碉后面，包抄上去，用“摸”的办法，把它摸下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开枪。目的是抓几个活的来，好了解一下敌人的布防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李三水带领六班铰开铁丝网，抄后路绕到梅花碉背后，悄悄地摸了上去，奇怪的是敌人竞没有一点防备，碉内（一个班）仅五六个人。几名战士突然进入敌碉，犹如神兵天降，碉内阎军大惊失色，顿时手足无措。战士们低声喊道：“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守碉排长（名叫王学文，孝义人）赶紧说：“交枪吧，交枪优待。”带领守碉的一个班放下武器投降。

得知这一消息，我喜出望外，立即跟了上来。经与投诚过来的王排长交谈，才知其深明大义，早有投诚之意。只是担心自己排里有特务报告了他，怕上司收拾他，更怕他排里有阎军铁军基干。顾虑重重，正发愁犯难，人心隔肚皮，一直没敢有动静。下午曾瞅机会用白毛巾与我们联络，因距离太远，目标太小，我们没有注意到。他也怕邻碉发现，仅摇了几下，没敢再摇。

投诚过来的这个班是阎军七十三师二一八团三营七连三排七班，旁边两个碉堡也由该排八、九班值守。我让王学文去把这两个碉堡里的阎军悄悄地叫下来，解放军一定保证他们人身和财产安全。但他不愿去，有顾虑，有为难情绪。他说：“我投降了，就够丢人啦！喊得人家听见了，都要骂咱。”我向其讲了我军的宽大政策，指出他的行动是为人民立功，对人民有利，也对他手下的弟兄们有利，能保存他们的性命，是光荣的。经过推心置腹的再三动员，王学文才悄悄地跑到对面两个碉堡下，低声叫下来八、九两班。八班长交了枪之后还说：“排长，我把地雷拉了吧！”王排长说：“你拉地雷干什么？”八班长说：“不然人家说咱们一枪不响就投降了八路军！”排长说：“反正一个名誉落出丢了，还说他干什么！”八班长交了枪，还不下碉堡，后叫他下时，还落了两眼泪。他们思想斗争很激烈。

就这样，我们兵不血刃悄悄地撕开了武宿碉堡群的口子，开辟了一条进村通道。此时，大约是夜里12点多。投诚的王学文排长，带出轻机枪两挺，小炮两门，飞雷发射筒一个，步枪十一支。而此时，敌人还被闷在鼓里，全不知晓。这一经过，后由我团政治部副主任庞桂岑同志把它写成文章，登在我十五纵队《人民解放军》报第一七一期上，文章占了一个整板，标题为“在围困敌人情况下，争取武宿敌一个排投诚经验”，向全纵队介绍我们这一成功经验。

经我耐心做工作，从王学文和士兵口中进一步了解掌握了敌人兵力分布准确情况。有了活地图，我心中就更有数了。敌营部就在庙前大梅花碉内，是敌人指挥碉。敌人主要兵力都分布在各个碉堡，营部大都是些不打仗的杂务人员，是战斗中的弱势群体。我决定利用村北集团家屋作掩护，钻隙前进，直插敌人营部，用猛虎掏心的办法，擒贼先擒王，先打掉敌人的指挥碉。

因武宿敌碉林立，火力立体化，为避开敌人火力，减少阻挠、伤亡，只能隐蔽前进。我严令各班不许暴露目标，不许声张，不许暴露阎军七连三排已向我投诚的消息，以免敌人调整兵力部署，用火力、炮弹封锁我们前进的道路。

我命令一、二排成两个梯队，利用洋镐凿壁挖墙而过，房套房，院套院，利用房子开辟隐蔽通道，一边挖墙，一边前进。三排沿村街道警戒前行，前进中与前往被我摸下梅花碉（一号碉堡）查看增援的敌机动分队相遇。我先下手为强，一阵冲锋枪、手榴弹猛打，击毙2人，其中有1人竟是敌机动分队队长。出来的敌人遭我突袭，失去头目，拖着伤兵缩了回去。挖了四五个小时的墙，快天明时，撤出村西边。

眼前便是敌人以武宿大庙为中心的核心防御工事。庙后是一座高6米，直径约3米，3层结构的钢骨水泥梅花高碉，碉的下层是像梅花瓣一样的人字形爪子。每层有五六个射口，有的错开，有的重迭，这种梅花碉上层不光能射击还能投手榴弹，下层既是低碉还可以放地雷。这种碉堡因碉堡枪眼的孔内安设一个水泥球体，中心留有枪眼，可以随意转动，射击时将球眼转向正面，停射时，将枪眼转向侧面，外面枪弹就射不进去，是阎锡山夸耀的所谓“没奈何碉”。据说碉堡上的这种机构还是阎锡山留用的日本技术人员设计的。庙前也是一座这样结构的大梅花碉，高7米，直径4米，4层结构，碉的下层是像梅花瓣一样的十字形爪子，是敌指挥碉。两碉相距150米左右，敌人在坚固宽厚的庙墙上挖有枪眼，枪眼大都在庙墙底部。大庙墙角处设有机枪火力巢，既可封锁村里大道，又能向周围目标扫射，支援庙前后碉堡。核心工事外有外壕钳形环抱大庙，外壕宽5米深4米，内埋有地雷。外壕外是第一道铁丝网，外壕里碉堡外还设有第二道铁丝网。两碉外壕相连，与大庙有机地组合成一体，呈环形防御体系。

单兵连续爆破，强攻敌核心工事

针对敌人核心工事这一布防情况，我与政治指导员徐守恭同志对敌情作了进一步分析，交换了看法。我决定采用火力掩护，单兵连续爆破，小组迅猛突击的方法攻克它。因天快放亮，已不利发起攻击。我当即决定构筑对壕地堡，将敌割裂开，利用房舍，就地组织防御。并将情况迅速向营里报告，并提出了我的意见。团首长采纳了我的意见，命令就地隐蔽潜伏，组织防御。

我们一个连队钻人敌碉堡群内，要在敌碉堡群中隐蔽潜伏一个白天。我传令各班、排利用房舍挖洞隐蔽，以减少炮火下不必要的伤亡。在这一天的对峙中，敌人在火力掩护下反扑几次均被我击退。碉堡群敌人的迫击炮、步重炮，隔一会打一下，足足打了一百多炮。但各碉之敌都被我分割，个个孤掌难鸣。战士们在防炮洞内休息、准备，以待天黑。进来时，虽对敌有所了解，但对敌核心工事的坚固、复杂程度估计不足，仅带了很少的炸药，趁天还未亮，营里又很快送上来100多公斤炸药。为防不测，我立即将炸药分开，分发到各组妥善保管。

连里组织了四个爆破小组，其中一个预备爆破小组，每组3人。爆破小组捆扎了3-4公斤、20公斤、40公斤不同分量、不同装药方式的炸药包。炸铁丝网用米袋子装3-4公斤炸药，绑在固定的木板上;炸外壕用40公斤炸药包，以确保一次将壕沿摧垮;炸碉堡为携带方便上得快，用20公斤炸药包。因没有用过这种大剂量的炸药包，战士们对它还有点怕。对爆破组成员，我特意挑选了全连勇气十足，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身强力壮，奔跑速度快，头脑灵活，身手敏捷的战士。他们都是在东富整训，重点培训的爆破手。其中6人，我曾亲自带他们到团里工兵连培训学习爆破技术，个个动作娴熟，万无一失。对敌碉上的枪眼、暗堡、杀伤碉，固定目标，挑选神枪手压制射击，分工封锁，并规定了讯号。营里还特意调重机枪上来协助我连攻坚。

十日晚，夜幕降临。19时左右，信号弹划破夜空，我轻重机枪一齐怒吼，封锁了敌人的火力点，扫清了战士们前进的道路。

在火力、夜幕的掩护下，我连首先向庙后梅花碉发起攻击。三排负责爆破，一排担任突击，二排为二梯队。第一爆破组三人早已隐蔽前进到出发阵地，在我火力掩护下，“轰”的一声，首先将外壕外的铁丝网炸开，紧接着就爆外壕，先外沿后内沿，两声巨响，两道红光，震得地动碉摇，腾空而起的烟尘像一道幕障，罩住了夜色，罩住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見了。这一爆破将外壕两沿炸开一道40度斜坡，第一爆破组连续爆破成功，撕开了敌人环形工事的口子。

“上！”就在这什么也看不见中，第二爆破组冲了上去，我也令小炮班将仅有的三发炮弹向敌碉射去，掩护爆破组行动。战士李栓孩越过坍塌成坡的外壕，冲上去炸开庙后梅花碉外的铁丝网，第二层铁丝网离碉堡仅4米左右。在铁丝网爆开的一瞬间，战士宋二保、兰桂芳向碉外的护卫碉接连投出手榴弹和手提包（将手榴弹的铁壳去掉，把它的拉火装置放在炸药里，用白布包裹捆绑，战士们管它叫手提包），紧接着飞身跃起，扑向庙后梅花碉，将两包20公斤炸药包叠靠在梅花爪子中间的主碉上，但不知何故，第一次竞未将炸药包点燃。在机枪掩护下，身手敏捷的小组长兰桂芳第二次冲了上去，用烟头将炸药包点燃，40公斤炸药的巨大威力，震得天摇地动，将洋灰碉掀去一大片，在碉堡下面炸出了像门洞大一个口子。在巨大爆炸声中，一排突击小组迅速冲了上去，冲进烟雾迷漫的碉堡中一看，除少数敌人被炸死外，多数都被震昏了，每层都有十几个人昏迷着，一动不动，三层碉中层层如此。炸药的威力太大了！

与此同时，第三爆炸组在火力掩护下，冲过碉堡侧面的开阔地，飞向大庙后墙实施爆破。大庙后墙既宽又厚，高大坚固，确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爆破组在大庙后墙两边，一边竖了一包20公斤炸药包，“轰！轰！”的爆破声，将大墙拉倒，掀起冲天的尘埃，积灰尘埃与烟雾夹杂在一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钻人鼻孔，呛得人出不上气来。一排的另外两个突击小组，借着烟雾的掩护突人大庙，大庙内守敌两个班，有的被倒塌的瓦砾压在大庙内，有的早已被接连不断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吓破了胆，龟缩成一团，有的四散逃命，有的像吓疯了一样，没命地向庙前大碉堡逃窜。除少数逃窜之敌外，大庙守敌全部被俘。

庙后梅花碉爆破和大庙后墙拉倒几乎同时点火，三个突击小组同时突击。这一攻击，协调一致，前后用了不到20分钟。

攻下庙后梅花碉和大庙后，敌环形防御工事被我突破，敌指挥碉失去支援，成为瓮中之鳖。因敌情发生变化，我决定调整一下打法，采用火力掩护，单兵和小组爬梯，投掷手榴弹和手提包，掩护小组突击的手段攻克敌指挥碉，尽最大可能活捉其指挥官。如能将其头目活捉，让其劝降，则可最大限度减小伤亡。就是阎军中的士兵，也大都是苦出身，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子、儿女、兄弟姐妹。能少死一个是一个，只要其放下武器，解放军优待俘虏。

准备充分后，我连后半夜再次发起攻击。二排担任突击，一排为二梯队，三排负责火力掩护，集中轻重机枪进行火力压制，神枪手对敌碉枪眼、暗堡、杀伤碉分工封锁。

在猛烈的火力掩护下，突击小组向敌碉猛烈投掷手榴弹和手提包，在一片猛烈爆炸声中，借着烟幕的掩护，闪电般地穿过40米开阔地，扑向庙前大梅花碉，直接将云梯架到了大碉上。突击队员卫保小和张鸿彦飞身跃上云梯，上下夹攻，在敌人将碉上射孔洋灰球体转向射击位置一瞬间，向敌碉射击孔上下层各丢人两颗手榴弹，在手榴弹丢人碉堡的一刹那间，云梯也被敌碉内扔出的手榴弹炸断，战士们从云梯子上掉了下来。与此同时，敌碉内也响起手榴弹爆炸声，紧接着被炸得焦头烂额的敌人，乱轰轰地向碉堡外逃窜，哀求饶命。在冲锋枪的猛烈扫射声与手榴弹的爆炸声中，碉内与碉外两边交通壕里失魂落魄的敌人纷纷缴械投降。

夺取指挥碉，仅用了6分钟。

敌核心工事内守敌，除被击毙之敌外，无一漏网，俘虏敌营长、副营长、团副官、八连长以下71人，缴获步重炮一门，轻机枪两挺，小炮7门，步枪26支，弹药无数。

我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采用“火力掩护，单兵爆破，小组突击”的战法，一举攻下了以武宿大庙为中心的敌环形防御阵地这一核心工事。用钻隙挺进快速插入的方法，以雷霆万钧的打击力，打了一个“擒贼先擒王”的漂亮仗。这一中心开花，彻底摧毁了敌人的守碉信心。我全连仅四名同志受轻伤。

由于抓获敌营长、副营长和团副官，我立即将这一新情况向营里报告。很快，营教导员和中权和副营长史贤德上来了。

用政治攻势瓦解敌军

由于敌人失去指挥系统，已被我支解、分割包围，成为一个个孤碉，营里决定用政治攻势瓦解敌军。各连、排、班喊话组，由俘虏军官作向导，分别到各碉堡前喊话，开展攻心战，争取残敌投降。

我一、三排由敌团副官作向导，将大庙西南、西北方向的两个敌梅花碉包围。西南方向梅花碉敌人听到我们喊话声，开始还向外乱打枪。“李排长，李排长，带领弟兄们下来吧！我是xxx。”守碉之敌听清敌团副官喊话声后，枪声停止。“再不下来投降，就叫你们坐土飞机上西天！”又是一阵战士们的喊话声。这时敌碉内一阵骚动，敌人从碉堡上向下喊：“不要放炸药包，我们投降。”一个排的敌人举着手走出碉堡投降。随后，在“张连长，张连长”的喊话声中，投降过来的李排长和团副官，很快又喊下了他们的张连长，西北方向梅花碉内一个排的敌人也乖乖投降。“八班中士”，“九班中士”，村中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喊话声，洋灰碉内守敌，早已在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中吓破了胆，吓酥了筋，一听敌头头已被俘，再也不敢抵抗，一听到“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的喊话声，都乖乖投降。

副营长史贤德同志，带领四连，由俘虏敌营长作向导，迫近敌碉堡，一面做好攻碉准备，一面向敌人喊话，展开政治攻势。他带领通讯员卫保则，领上被俘敌营长，敲开炮碉门，深入虎穴，运用我军对俘虏的政策，经过半小时的工作，没费一枪一弹，敌碉内官兵全部投降。

敌重机枪碉内敌人仍负隅顽抗。和教导员一面向敌人喊话，一面组织营连轻重机枪封锁敌碉射击孔，我连爆破组将炸药包靠在碉堡下，将要引爆时，碉堡内发出了绝望的饶命声：“不要让我们坐土飞机，我们投降。”纷纷跳出碉堡投降。几个敌兵揪着他们连长的衣领，向我们诉苦说：“就是这个狗东西用枪威胁，不让我们投降，差一点坐了土飞机。”这时被俘敌连长低着头，弯着腰，全身哆嗦，双眼呆若木鸡，直盯着战士们的枪口。和教导员命令道：“带走！”战士们把铮亮的枪一举，这个阎军中所謂的“铁军基干”竞“噢”的一声瘫在了地上，和教导员对他说：“你不要紧张，解放军的政策是缴枪不杀。”该敌低下头战战兢兢地随俘虏走了。

武宿战斗历时一天两夜，经猛打加瓦解，至十一日中午十二时，战斗结束。攻克武宿碉堡群青石洋灰主碉26个，小洋灰碉9个，俘敌300余人，全歼阎军一个整营。团里宣传干事王尚义同志，还在敌指挥碉前给我连照了张像。我给团长详细汇报了战斗经过。因没有牺牲，干得漂亮利落，团长也很高兴，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他叮嘱我，回去要好好总结经验，让战士们休息好，吃好喝好。

强攻洋灰碉。我们开了一个好头

十月十六日，我十五纵队《人民解放军》报第一六三期，以“枪打嘴喊，代价小胜利大，武宿敌人全营投降”为标题，报道了我们攻克武宿碉堡群，控制武宿机场的消息。

十月十八日，我华野一兵团《人民子弟兵》报，第六号第一版，以“‘宝鸡六连创造小型爆破范例，三百敌人放下武器，全连受到团委会表扬”为题，也报道了我连攻克武宿碉堡群的消息。

十月二十一日，《人民子第兵》报又以“李团长谈武宿战斗”为标题，向太原前线参战部队，介绍我们武宿战斗的经验。全文如下：

李团长谈武宿战斗

——王国安记本报整理节录——

敌情、地形和战斗经过，已在上期上发表了，这里把武宿战斗的主要经验介绍：

（一）军事上准确执行了“火力掩护，单兵爆炸，小组突击”的战法。利用爆炸的烟雾，实行突击，比单纯爆炸快。例如用二百公斤炸药去炸一个碉堡，就得用八个人才能送上，又浪费炸药，又笨又慢;用小组爆破、单兵突击的办法，只用四十公斤炸药就能解决问题。

（二）实行了钻隙挺进，分割包围，各个歼灭的战法。切断了它们各部之间的联系，找弱点打，使它失掉守碉信心。

（三）指挥上详细而周密的研究了敌情：它的兵力分配工事构筑情形，估计了主客观的条件，等到准备充分，才实行攻击，没有急躁冒失，这就使我们顺利的完成了任务。

（四）突击点和目标选择适当，是在敌人最薄弱的地方。这个地方每碉只有五六个敌人，一开始就有两个班缴枪过来。地形也于我们有利：是在公路两侧，有排水沟，便于接近敌人。村外的攻击目标，是选择了敌人的营部，重点是他的杂务人员所在的大庙，这是敌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所以只用了五六分钟就攻下来。

（五）政治瓦解结合军事压力在这次战斗中，收到很大效果，三十多个碉堡中，有二十多个是用不同的方法喊话争取过来的，减少了部队伤亡。我们争取俘虏军官喊话，收效大。

我连参加连续爆破小组突击的战士、班、排长，被邀请到全旅各团、营、连介绍攻打洋灰碉经验。我也被三营长刘尚武同志邀请到三营介绍经验。当时我军炮兵少，而阎军碉堡多，太原号称“碉堡城”。在“百里防线”内，就有各式碉堡五千多个。用迫击炮打平射还不成功，用炸药包爆破洋灰碉还未在步兵连队中使用，我们的成功经验，极大地鼓舞了全军战士攻打洋灰碉的信心，起到了模范示范作用。

十月，兵团《人民子弟兵》报在《一二七团攻克秋村、武宿，首创单兵爆破攻克洋灰碉无伤亡战例》专题报道中写道：“六连在强攻核心碉堡中，首创火力掩护，单兵爆破，小组突击，密切协同攻克洋灰碉无一伤亡之例，受到上级表扬，全团已取得了强攻洋灰碉的初步经验，给打太原做了准备。”向太原前线参战部队，推广我连的成功经验。

庆功会上，我连获得四十三旅授予“奖给钢铁第六连：首创单兵爆炸独身英雄范例”的锦旗一面。团党委还授予我连三班兰桂芳小组“首创单兵爆破，小组动作自如”锦旗一面，战斗中表现突出的兰桂芳、李栓孩、宋二保、卫保小、张鸿彦等九人，每人记大功一次，小组记特功一次。全连欢声雷动，锦旗迎风招展，让全团各连羡慕不已。战士们高兴，我也别提有多高兴了。以前，每次战斗下来，都会牺牲一些同志，仗虽打胜了，但留在心中的是战友的英灵，得到的是悲伤、拥有的是痛苦。而这一次千算万算，总算没有牺牲，是高兴的胜利。尤其是晋中战役过来的新同志仁永申、赵胜永、杨万保、翟福泰、李许柱等，在战斗中生龙活虎，完成任务都很出色，成了我战场上的好兄弟。

攻打武宿洋灰碉堡群的战斗，由于我准备充分，敌情判断准确，深入了解周密，战法思路正确、大胆，战斗组织指挥得当，实现了歼灭、俘虏敌人一营而我无伤亡，首创强攻洋灰碉无一伤亡战例。我记得在我纵队成立大会上，徐向前司令员曾说过：“战术技术进步了少伤亡是可以的，每个伤亡的人并不都是应该的，所以我们还要好好检讨。”司令员的话我时刻牢记。今天我们率先垂范，第一个实现了徐司令员攻碉堡不死人的愿望。这在解放太原攻克阎锡山大小碉堡群的战斗中是少见的，故而赢得“智取武宿”的美称。

老战友卫恃英曾对我说，孙子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火力掩护、单兵爆破、小组突击”这一战法，它的气势和威力，就如同“九天之上”，让敌人胆丧，故而保全了自己获得完全胜利。

十月三十日，兵团《人民子弟兵》报第九号，再次以“一个明显的对比”为标题的文章，总结了我们攻克武宿洋灰碉堡成功的原因。文中说：“如十三支队六连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因此他们打武宿时，只轻伤四个人，把敌人营长等都活捉了，得到团党委奖给红旗的表扬。这说明指挥上机动灵活，讲战术队形疏散，伤亡就小，胜利就大。”号召全军向我们学习。兵团《人民子弟兵》报上（第九号），还把我们的经验编成了快板书，标题叫“胆大胜利大”，全文如下：

胆大胜利大

阎匪在太原，困得没办法。

派了几个师，出来抢吃喝。

离了乌龟壳，成了肉疙瘩。

咱们一听说，人人想吃它。

不怕劳和苦，连夜就出发。

上场第一仗，胜利就很大。

胜利为啥大，经验要记下。

胆大胜利大，勇猛往里插。

插进敌纵深，腹内来开花。

后路给切断，敌人被分割。

想跑跑不了，等着死挨打。

四面包围紧，把他脖子卡。

攻击有准备，迅速有计划。

一块一块吃，各个来击破。

敏捷又顽强，猛打加喊话。

火力掩护好，单兵去爆炸。

小组猛突进，就把俘虏提。

好好要发扬，这些好办法。

（革飞）

就在我们攻克武宿碉堡群的当日（十月十一日），阎军《作战指示》第二十三号，登载有第十兵团司令兼太原守备总司令王靖国就我攻击武宿据点给阎军各部队的一个指示，全文如下：为研讨匪渗透战法之对策给各部队指示

据关团长鸿谟本（十一日）报告匪对我武宿据点攻击情形称：敌多用渗透战法于每夜利用我碉堡空隙，渗入内部，再化成小组，构筑对壕地堡断我交通，打乱我指挥系统。除指示各营连派队阻击，并集中我各种炮火予以打击外，请研掇对策。等情;查共匪此种战法，势将继续使用于其他方面，我各军师各守点部队，应速研究出对策，限三日径报本部，以便择优通令各部队参考，希特加注意研讨为要！

此致

各级部队长

总司令王靖国

十月十一日

指示中阎军称我们攻击武宿据点的战法为“渗透战法”，不知所云，急于寻找对策。然而，他们最终也没有找到挽救失败的对策。

我们攻克武宿梅花碉堡群后，阎军便失去了固守武宿机场的主要屏障。十月十二日，兄弟部队晋中三分区独三旅先后占领武宿机场周围六十余个洋灰碉，攻占武宿机场附近之高中、马连营、新营。至此，武宿机场全部为我控制，砍断了阎军南机场这一只手，敌太原城南的空中运输通道被切断。当年我纵队司令员刘忠将军在他的回忆录《从闽西到京西》，谈到秋村、武宿战斗时，这样写道：

进犯秋村之敌，是阎军四十九师一、二团共二千余人，附山炮两门。十月四日晚，我四十三旅一二七、一二八团，分头向秋村秘密运动，于十月五日五时，突然发起攻击。一二九团插入秋村、武宿间进行堵击。当我一二七团进攻敌人时，为敌发觉。敌以一个排沿水渠迂回至三营阵地的侧后，向我猛袭，但该团五连将敌驱逐走了。但由于敌情、地形侦察不详，攻击准备仓促，未达到“出敌不意，攻其无备”的目的。战斗发起后，各营没有很好协同动作，致失去战机，使守敌大部分逃窜入武宿机场碉堡群内。武宿守敌二一八团的三营营长，经我劝降无效，我四十三旅十一日二十四时（注：应为十日晚），发起攻击，以火力掩护，单兵爆破，小组突击的动作，夺占了敌人指挥碉，俘敌四十余人，敌二一八团三营长被俘。这时即令敌营长劝降，促使武宿周围碉堡之敌营以下官兵三百余人全部投降，我仅轻伤二名（注：应为四名）战士。这显示了猛打加瓦解的战斗威力，提高了部队攻打洋灰碉的胜利信心。至此，武宿机场全部为我控制。

文中对我们攻打武宿所采用的战法和所起的模范带头作用，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贊赏。

武宿战斗，因没有牺牲，也成了我一生少有的，最难忘的，最值得自豪和骄傲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