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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夜断章

2019-11-11龚舒琴

金山 2019年10期
关键词:特地电饭锅不语

龚舒琴

乡村夏日的夜,被如潮的蛙鸣吞没。堤坝上,新装的路灯,朦胧着,如瞌睡人的眼。乡人匆匆的身影,在朦胧的灯的拖曳下,愈发地疏离。看着,有几分恍惚。

此刻,我独坐在门前院子空落落的秋千上。这是父亲生前常常独坐的地方。偶尔,在清早或黄昏,散步归来的父母也会一起坐在秋千上,闲聊着,但不荡,满是温暖。却没料,一转身,母亲在,父亲走了。

光阴如水,乡村如同凝固的诗行,安静,从容。我知道,往事从不会因为你的不舍而停留,或远去。美丽也好,凄楚也罢。就在我们的兜兜转转中,日子,还得如常地过。

夜凉如水。一个人独坐,尽管正是夏日,居然也有了丝丝缕缕的凉意。此刻,乡人都已入睡。只有路灯和我,在孤独地守着。

好想用我的温暖,驱赶走眼前的清寒啊。夏的夜,薄凉。我知道,活着,得学会用自己的方式,试着和这个世界太多不期而遇的冷,相处,和解,相融。比如疾病,比如死亡。所谓的岁月静好,该是隐了多少的荒凉和无助。

乡村睡了,在渐次熄灭的灯火里。池塘边,父亲手植的柳树翩然的枝条,随风地轻抚,浅浅地吻着水面,轻柔,颇有韵律。远处灯光的摇曳下,水面有波光粼然。天上的月亮,柱子上的路灯,飞行的萤火虫,三种光,辉映着,愈发地迷离。偶尔,有鱼跃出水面的声音。那是父亲生前喂过的鱼。她们知道,此刻的我,也如她们一样,依旧在等待着。

乡村睡了。母亲房里的大灯,也熄了。廊灯,脚灯,瞬间亮起。那是父母年老后,我特地为他们装了夜起时的照明灯。父亲病重期间,我一直支了张小床在旁边陪着。日夜都是。

父亲心疼我的奔波,常常在我偶尔熟睡的时候,自己独自起床。为防意外,不会上网购物的我,特别请同学帮买了可以自动报声的夜灯门铃。无论何时,父亲一动,我就能知道起床伺候。父亲走了,门铃亦已不在。下葬时,怕体弱的父亲不记得喊醒我,特意送了给他。只是希望,我们父女依旧心灵相应。

父亲走后,母亲独居。其境遇令人神伤。原本想接了她跟着我们同住,但母亲说,她总得试着一个人过的日子。

乡村睡了。乡邻们也睡了。各家宅前屋后自留地的瓜果蔬菜也睡了。有点可惜,今日的乡村,已经没有了我童年时候的猪和羊的叫声。

记得早年,乡村的夜里,除了邻家深宅高墙里如雷的鼾声,还夹杂着猪的哼声和羊的咩声。或许,夜深人静,它们还在反刍着主人白天里喂的野草。还有狗,自以为是乡村守护神的它,也终究撑不住,睡着了。梦里,或许还在咀嚼着白天里谁丢给它的那根骨头的滋味。

彼时,只有我家拴扣在院子角落的羊还清醒着。许是妒忌小主人可以进屋睡觉,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咩、咩”的叫声。那是父亲为了城里来的小外孙特地饲养的。

因为喜欢和新奇,常常,年幼的小外孙总是留恋别人家的羊圈不肯回家吃饭。总不能老是站在人家的羊圈外喂饭,但又怕孩子饿着,拉不回头。万般无奈,退休赋闲在家的父亲只得买了只羊自己饲养。没有人找草给它吃,又怕有异味影响家人的居住环境。父亲去市场买了粗粮。從此,一只电饭锅煮全家人吃的饭,一只旧电饭锅煮杂粮喂羊。

顺带着,脚边又多了些散养的鸡,池塘里有了几只游荡的鸭子。那些鸡,因为得了父亲宠,不怕人,都是父亲特地养了下草鸡蛋给外孙吃的。而三楼的阁楼上,四只鸽子也登堂入室。也因此,母亲常常说,家里已经有了海陆空。这样的故事,曾经,常常是我早年笔下的素材。

羊清醒着,或倚着,或斜卧在后院子的草垫子上,像半个哲学家、思想家。每次看它,它总是心思重重,低眉顺目,边反刍,边思索着。就连池塘边那一字排列的荷花缸里的荷也是。都说花是莲藕的心事。花还在开。但养花人已不在。那么,羊思考的,又该关乎的,是怎样的家国大事呢?

羊不说,它早走了。父亲不语,他也走了。夜色不语,它正阑珊。我找不到答案。

颓然起身。拉开父亲生前新换的玻璃廊门,进堂屋正厅。老式八仙桌后的长香案上,父亲已经变身为一张照片。此刻,他正慈祥地看着我,微笑着。站立,走动,父亲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常常,母亲会指了照片告诉我:“真奇怪哦,我走到哪个方向,你爸爸的目光总是跟着我。”我听着,不语。父亲灵堂设置的那一天,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一直都是。

我不忍打碎母亲的心灵感应。父亲走后,母亲曾经硬朗的身影突然变得愈发呆板而矮小。母亲的幸福,弥漫在这静谧的夜里。我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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