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

西方声乐艺术的概况

西方声乐作品的钢琴伴奏与演奏，从作品体裁分类，大致包括：歌剧伴奏、艺术歌曲演奏、音乐会歌曲伴奏三大类。歌剧伴奏又分早期歌剧、清唱剧、美声（Bel Canto）时期歌剧、浪漫主义时期歌剧、近当代歌剧等；艺术歌曲演奏包括早期意大利语歌曲、德奥艺术歌曲、法国艺术歌曲、俄罗斯艺术歌曲、意大利近代艺术歌曲、宗教音乐中的声乐作品等；音乐会歌曲伴奏包括音乐会咏叹调、音乐会炫技曲、意大利民歌风格歌曲等。如果从伴奏技术特性分类，可以分为乐队缩编谱伴奏和原创钢琴谱演奏两类。体裁分类决定了音乐风格的审美特性，技术特性分类决定了演奏技巧的侧重。

与器乐发展史，特别是钢琴发展史不同的是，声乐演唱技巧风格的演变与乐器制造技术的演变没有太密切的联系。歌唱家的“乐器”就是自己的身体，四百年来人类的体质虽有一定的变化，但还没有足以在物种进化过程中被视为“变异”的改变。因此在巴洛克时期阉伶歌手的盛行造成了一次跃进性的大发展之后，声乐演唱技巧的发展一直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不像钢琴那样，常有飞跃式的技术革新和划时代的演奏大师出现。与之相应的，西方声乐伴奏与演奏的发展也是如此，推动它发展的更多的是作曲家创作意识的变化，而非伴奏乐器性能的改良。很多近现代音乐会歌曲的伴奏部分尚不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歌曲精致、丰满，这也许可以说明在声乐伴奏领域，时代的演进只意味着音乐风格的变化，而与作品的技术含量没有必然联系。

声乐钢琴伴奏的发展

声乐钢琴伴奏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是在二十世纪中叶。在此之前，音乐家的分类没有那么细致，直到二十世纪初期才出现不作曲的钢琴家，更晚才出现像杰拉德·穆尔（Gerald Moore）、达尔顿·鲍德温（Dalton Baldwin）这样的职业声乐钢琴伴奏者。歌剧院里专职的歌剧钢琴排练指导可能出现要早些，但直至今日，“Opera Coach”这一职业也往往由指挥专业出身的青年助理指挥兼任，而非钢琴家。其实在歌唱家领域也一样，当代六大声部、十几个声种类型的划分以及专唱艺术歌曲、不唱或很少唱歌剧的职业歌唱家，如埃琳娜·格哈德（Elena Gerhardt）、杰拉德·苏哉（Gerard Souzay）、艾利·阿美玲（Elly Amerling）、彼得·皮尔斯（Peter Pears）等，都是到二十世纪初期才出现的。

在现今的欧美国家，歌剧钢琴排练指导和艺术歌曲演奏家是两个独立的行当。歌剧钢琴排练指导一般被称为“Coach”，原意为教练。他的工作内容是在歌剧运作的过程中，负责演员的音乐排练工作，也称作“音乐作业”。演员从拿谱视唱，到和乐队舞台联排这段时间的学习都是由排练指导负责的，这和京剧科班中负责说戏的琴师有些类似。有些资深的歌剧钢琴排练指导也会参与挑选演员、剧目安排等决策工作，但常规来说他们做的就是指挥进入工作前的前期准备工作。由此可见，歌剧钢琴排练指导这一职业是在西方相对发达的歌剧产业发展过程中，为了提高排练效率应运而生的——如果让整个乐队和指挥从一开始就陪着歌唱演员练习，劳动力成本就太高了。

歌剧钢琴排练指导往往精通多种语言，是某一类型或某一出戏的权威专家。青年歌唱演员在应聘歌剧角色之前，无一例外要请他们进行音乐指导和语言正音，资深的歌剧钢琴排练指导还能够从角色塑造的角度出发，调整歌唱者的声音技术。因此，这一职业其实和“钢琴家”的关系比较远，与“指挥家”和“声乐教师”的关系更近。很多欧美顶级歌剧院的首席指挥，如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詹姆斯·列文（James Levine）當初都是从这一行做起的。换个角度说，对于歌剧钢琴排练指导而言，对歌剧作品的熟悉、音乐风格的把握、语言的精通、指挥意图的理解，远比自身的钢琴演奏技术重要得多。当然，钢琴弹得愈好，工作状态也就愈轻松。

艺术歌曲演奏家与一般声乐演奏家的不同

艺术歌曲演奏家属于室内乐钢琴家（也称合作钢琴家）范畴，因为狭义的艺术歌曲，特别是十九世纪中叶以后的艺术歌曲，在欧美国家的音乐分类体系中，通常被归入室内乐范畴，也就是人声与器乐的重奏，而非器乐给声乐伴奏。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艺术歌曲唱片封面上，钢琴演奏者名字后面统一写作“Piano”（钢琴）或“Pianist”（钢琴家），而不写“Piano Accompanist”（钢琴伴奏者）。

艺术歌曲演奏家在艺术歌曲的诠释过程中，和歌唱者有着同等重要的位置（尽管在唱片封面上，照片的规格通常并不同等）。他需要有主动而适度的音乐表现能力和经过深思熟虑的音乐理解。在舞台演奏过程中，他必须有和歌唱者相匹配的技巧光彩和音乐感染力，才能把歌曲的魅力充分展现出来。

如果说一般的声乐伴奏是“红花边上的绿叶”，那艺术歌曲演奏家就是“红玫瑰旁的白玫瑰”了。艺术歌曲演奏家首先必须是合格的钢琴家，他可以不弹独奏，但必须或至少曾经能够弹独奏。艺术歌曲在“快、响、宽、繁”等“硬技术”方面有高难度技巧要求的并不多，但在“软技术”方面，也就是对钢琴音色调控能力的要求上，丝毫不比钢琴独奏作品低，甚至要求更高。优秀的艺术歌曲演奏家还要精通所演奏作品的语言，因为绝大多数西方艺术歌曲的歌词都是经典的诗歌，不仅要会读，还要对其有深刻的理解，这样才能保证有符合原意的演释。

中国声乐伴奏的状况

西方声乐作品的伴奏与中国声乐作品的伴奏在演奏技术上没有区别，只是作为职业的中国声乐作品伴奏者，必须具备较强的即兴创作和简谱视奏能力，这是演奏西方声乐作品时极少会遇到的。在强调“文本主义”的当代西方音乐学术环境中，对乐谱一丝不苟的解读、对时代风格细节处理的重视，是为西方声乐作品伴奏时最重要的原则。中西方声乐作品在旋律设计、线条刻画、和声色彩、节奏韵律、曲式结构等诸多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特别是在审美目的方面，有时甚至是“南辕北辙”。这是所有中西方文化中传统艺术共有的碰撞，并非声乐作品所独有。

西方声乐作品传入我国仅百年，开始在专业院校中系统的学习演唱这些作品的各种唱法（在国内被统称为广义的“美声”唱法）则更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国内对于声乐钢琴伴奏者的要求是全能、快速、舒服，具体说就是什么作品都要会、什么谱子拿来就要弹、歌唱者唱成什么样都要跟得上。我认为，在那个时代，以上的这些职业要求是合理的，因为这和当时国内声乐学科的状况，特别是基层音乐团体和院校的普遍水平相适应。

但随着改革开放，国内声乐钢琴伴奏者有机会了解到国外同行的工作内容和状态，开始有意识地向专业化、正规化发展，几所国内高规格的音乐院校先后成立了声乐伴奏或艺术指导教研室。特别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随着一批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华人歌唱家归国任教，歌剧产业在国内初具规模，大家对于声乐伴奏专业的重要性有了更加专业化的认识，并促使其从单纯的“伴奏”向艺术指导教学方面发展。不过时至今日，仍有相当多的歌唱者对于声乐钢琴伴奏者的要求就是一个“多功能全自动卡拉OK机”，而且要比卡拉OK机更人性化，唱错了能自动跟上。好在我们是有机会与那些具有远见卓识的声乐艺术家们一起努力，改善这种“初级阶段”的工作环境和境界的。这就需要声乐钢琴伴奏者对声乐艺术的了解更加广泛、理解更加深入，这样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合作者”，而非没有思想的“辅助工具”。

声乐钢琴伴奏的职业素养

从事声乐钢琴伴奏职业需要具备一定的素质和条件。

第一，把钢琴弹好。声乐钢琴伴奏并没有什么在钢琴独奏中涉及不到的技巧，只是在技巧的侧重和一些具体的运用手法上有所不同。比如，演奏乐队缩编谱时要刻意模仿乐队的效果，这在独奏时是不常碰到的，但是具体的技术手法在弹独奏作品时都会有所涉及。因此，接受严格、全面的专业钢琴训练是弹好声乐伴奏的前提和基础。即便是从事歌剧钢琴排练指导工作，良好的钢琴技术也是该职业的基本技能和入行最初的“敲门砖”。

第二，尽可能多地接触和熟悉声乐文献。这和学习钢琴独奏也是一样的，掌握作品的广度和深度，决定了演奏者视野的广度和音乐理解的深度。声乐钢琴伴奏者有时需要把自己当作“声乐工作者”，对有关声乐的一切都需要熟悉，并尽可能地“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如果打算在艺术歌曲演奏方面有所发展，还要在欧洲文学史、诗歌鉴赏方面有所研究。

第三，积累经验。这点与独奏家就不同了。独奏家中经常会出现“神童”和“天才”，近年来更是“非‘神童不能成独奏家”。而声乐钢琴伴奏者从未有“神童”一说，甚至在西方歌剧院中更有“二十年才能出一个好歌剧钢琴排练指导”（指入行至少二十年才可能达到这一职业的较高要求）的说法。一位成熟的、高水准的声乐钢琴伴奏者需要通过与数以百计的歌唱者合作，学习上千部不同的作品，经过上百次舞台实践的“摔打”，才有可能充分了解这一职业的特性，完全掌握这一职业的工作规律。

第四，需要有符合这一职业特性的个人性格。这一点也与对独奏家的要求有所不同。独奏家可以自己选择想要演奏的作品，无论性格是外向张狂，还是内敛孤僻，都能找到适合自己性格的作品，以扬长避短。而声乐钢琴伴奏者能够自己选择作品的机会很少，什么性格类型的作品都要弹。而且尽管声乐伴奏这一职业越来越受到行内外的尊重和重视，但其工作内容决定这不可能是一个能够使从业者成为明星、充分满足表现欲和虚荣心的职业。声乐钢琴伴奏还是一个必须与人合作的职业，这包括舞台上的配合与舞台下的相处。没有舞台下融洽的相处，就不会有舞台上默契的配合。默契与否也许并不一定为外人所感知，但这决定了合作双方的心理愉悦程度，并最终决定了合作的长久与否。因此，对“出人头地”“灿烂辉煌”“唯我独尊”有强烈意愿，或社会化不良、与人交流有心理障碍的人来说，声乐钢琴伴奏并不是一个理想的職业。

此外，作为专业的声乐钢琴伴奏者，其对意大利语、法语、德语的掌握也是相当重要的，因为这些语种的声乐作品是绝大多数美声歌唱家都要接触到的。其他欧洲语种，如俄语、西班牙语、古英语的声乐作品也不少，如都能掌握则更好。不懂歌曲中的语言，就像与中提琴合作而不会看中音谱号一样，不是没有弹好的可能，但肯定会造成合作上的麻烦，也会制约对作品内涵深入的理解。

声乐钢琴伴奏这一艺术门类，细化来说是钢琴表演与声乐艺术的交叉学科。对于声乐钢琴伴奏者来说，既需要有较强的钢琴演奏能力，又需要对声乐艺术本身有着较全面的了解与认知。我国的声乐钢琴伴奏艺术门类及行业的发展较西方而言尚处于起步阶段，适应于我国国情和声乐艺术发展需求的专业钢琴伴奏教学体系尚在建立中，各大音乐院校也相继开设了钢琴艺术指导专业。但从整体上来说，由于我国声乐艺术的快速发展，艺术市场的需求急速提升，市场上仍然呈现出供不应求、鱼龙混杂的乱象。同时，相当一部分院团并没有专业的钢琴艺术指导从业者，对钢琴伴奏的需求只能由兼职或非专业人员来填补代替，这种情况会对我国的声乐艺术发展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制约，必须通过普及钢琴艺术指导教学，规范行业标准，建立完善化、系统化的钢琴艺术指导教学与从业体系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