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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朝鲜战争的教训

2019-10-18詹姆斯·怀特

海外文摘 2019年10期
关键词:朝鲜战争联合国战争

坡州, 首尔以北55公里:非军事区割裂了南北朝鲜。

编者注:本文发表于2013年,作者詹姆斯·怀特是美国历史学教授,曾在海军服役,他站在美国的角度对朝鲜战争进行了若干反思。

| 被遗忘的战争 |

60年前,1953年7月27日这一天,联合国军代表在美国陆军中将小威廉·哈里逊率领下,与朝鲜北方代表在板门店签署停战协定,结束了长达37个月的战争。此前,双方进行了25个月谈判,158次会晤。

这份文件不是一个和平协议,它只是带来了休战。这个历史性时刻并不標志着战争最终正式结束。签字的双方代表互相没说一句话,也没有握手。朝鲜南方代表拒绝签字,没有参会。当然,也没有任何庆典,这与1945年9月在东京湾密苏里号战列舰上的签字仪式形成鲜明对比。《纽约时报》现场发出的报道写道:“薄薄的木板墙外面,沉闷的炮火轰鸣着。这提醒着人们,虽然停战协定已经签署,但附近山上的军人仍然在流血,战斗还将持续12个小时。”

美国国内的气氛也同样压抑。时代广场没有任何庆祝活动,其他地方也没有。《华盛顿邮报》注意到,“华盛顿以一种漠然的、既成事实的态度迎接朝鲜停战的消息——平静,没有任何喜庆……”和平来了,却没有伴以确定性的胜利。

朝鲜战争迄今为止仍然是一场所谓“被遗忘的战争”吗?很不幸,是的。但本不该这样。这场战争的目标、行动和结局,在太多方面都有着深刻的意义。值此停战60周年纪念日,让我们借以回顾这场战争并向那些参战的人们致敬。那些曾经浴血奋战的人说过,他们完成了任务,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点,在1950年6月的联合国声明以及哈里·杜鲁门总统授权美国军队参战的讲话中都有所表述:确保“让入侵的军队退回到三八线以北”。

1953年的协定恢复了半岛南北对峙的局面,并规定三个月后将有一个后续会谈以签署一个全面和平的协议。这个会谈并未举行。今天,尽管永久和平仍是一个未完成的工程,强大的韩国民主政府(注:原文如此,作者借以强调朝鲜战争的意义并与美国政府作对比)仍然对历史上的参战部队给予充分肯定,认为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朝鲜战争可以教会我们很多东西,当我们要决定是否缩减在阿富汗的军事存在时,这些教训具有重大的可借鉴意义。历史不是教学大纲或课程表,但它为我们所面对的现实问题提供了一个无比真切的视角。摇摆不定的军事目标——以及对达成这些目标的相关途径和消耗缺乏实实在在的公众讨论―——所带来的后果在历史上有很多触目惊心的例子。在没有达成共识和谅解前,绝不能让我们的男人和女人去送死。

| 错误预判 |

朝鲜战争老兵们坚持认为自己完成了既定任务。绝对正确。这一认知需要对最初的作战任务进行严格界定。事实上,到1950年9月下旬,这个目标已经达成。前线将士表现出的英勇和付出的牺牲不亚于任何一场战争中的美军。然而他们没能得到一个胜利阅兵——直至1991年,纽约市才举行了一个迟到的仪式。甚至,直到1998年,他们的“维和行动”才被国会认定为一场“战争”。从1950年到1953年,先后有180万美军在朝鲜前线服役,其中36574人阵亡。

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在1950年的初夏陷入极其艰难的境地,牺牲巨大。到八月份,他们只能坚守釜山周围最后一小块飞地,一些人担心,全面溃退已不可避免。最终在1950年9月,在得到足够的援军后,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下令在仁川登陆,此举使朝鲜北方本已延长的补给线彻底崩溃。几天后,朝鲜北方的入侵者(注:原文如此)被击退,联合国军收复汉城。

9月29日,麦克阿瑟与大韩民国总统李承晚一起,重新回到汉城的国会大厅。月底,联合国军已进至朝鲜北方。10月2日,乡村歌手吉米·奥斯本写下并录制了一首歌:《为朝鲜的胜利,感谢上帝》。

朝鲜战争期间,美国俘虏走在街上。照片来源于朝中社。

尽管战果令人鼓舞,但胜利来得绝非容易。三个月里,8182名美军在朝鲜阵亡。怎么理解这个巨大牺牲呢?我们看:这个数字比最近12年里牺牲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总人数还要多1400。三个月间取得的惨胜,只是预示着接下来的一系列悲剧。麦克阿瑟将军坚信一定能彻底打败朝鲜北方从而实现半岛统一,虽然二战后美苏约定要维持半岛的“暂时”分裂。怀着必胜的信心,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杜鲁门政府强烈要求联合国将战争目标扩大为实现朝鲜半岛的统一。联合国这样做了。

1950年10月,中国发表声明,如果联合国军接近界河鸭绿江,他们必将参战。一些人为此感到忧虑。麦克阿瑟自己的情报机构也报告了中国军队的移动,但他怀着爆棚的自信,对此完全无视,并向华盛顿保证,中国人不会参战,即使参战,以其有限的战力,他也确信中国人根本不构成重大威胁。他的一名高级将领把眼前的敌人鄙视为中国“洗衣工”。麦克阿瑟夸下海口,他将带领“小伙子们在圣诞节前回家”。

| 死伤惨重 |

在圣诞节前踏上归途的美国小伙子只有两类人:一些人在医院船上,其余的在棺材里。中国人言出必行果断出兵,不论是参战规模还是部队战力都远远超出麦克阿瑟的预期。十一月下旬,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在长津湖几乎遭受灭顶之灾,他们的奋力突围被一些人描述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行动之一。

陆军第31团在长津湖则几乎被全歼。半岛西线第八集团军前行较远的那些作战单位,在中国军队的沉重打击下溃不成军。当时的局面,用朝鲜南方将领白善烨的话说,犹如“死神驾临,不停地盘旋”在他们的头上。记者霍默·比加特在报道里写道,这是“自巴丹半岛死亡行军以来美国人最悲惨的一刻”。绝大部分联合国军被驱逐到三八线以南,1950年11-12月间,5964名美国人殒命异乡。

战争还要延续30个月,在三八线附近展开拉锯战。1951-1953年,又有近2.2万名美军为国捐躯。

1951年1月14日,联合国军队撤退初期,美国士兵在汉城(今首尔)北部积雪覆盖的山上艰难行军。

1951年1月18日,美国轰炸机对中国在朝鲜北方的战略军事基地投下大量炸弹。

停战协定签订前的最后几个月,美军与中国人在猪排山进行了一場残酷的战斗(注:我称石岘洞北山反击战)。每个人都知道即将停战,但战斗仍在这个弹丸之地上进行,它的最终归属将决定于板门店而不是战场。在所有人都意识到协定即将签订的1953年7月,又有1160名美国人倒下了。但正如一些前线部队所描述的,他们只是“死于一个平局”。

在协定签署的7月27日当天,共有30名美军死亡。根据对外战争老兵组织(VFW)最近出版的一份文件,那天最后阵亡的美国人是来自伊利诺伊州的一名年轻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他踩上了一颗地雷,第二天上午死去。

| 血的教训 |

值此战争结束周年纪念之际,我们需要做两件事:一是要意识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向这场残酷战争的参与者和牺牲者致敬;二是他们的许多同胞完全忽视了这场战争。或许现在,我们应该停下来去反思这场战争的本质及其影响,从中我们可以获益多多。

朝鲜战争建立了一种模式,很不幸地,这种模式在后来美国与越南、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争中依然被沿用。这些战争,没有宣战,没有政治共识,也没有应对特定和多变目标的预案。它们是头脑发热的战争,是危险的战争。其后的63年间,从朝鲜到越南到阿富汗再到伊拉克的军事行动(不包括沙漠风暴行动,它是此种模式的一个例外),无不具备以下明显特征:

1953年7月27日停战协定签署现场。左侧坐者为联合国军代表团首席代表、美国陆军中将威廉·凯·海立胜,右侧坐者为朝鲜人民军与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团首席代表、朝鲜人民军大将南日。

反复无常或模糊的军事目标,没有国会的正式宣战。

无论文官领袖还是一些军队高级将领,都事先假定战争将会轻易取胜。对美军实力高估,对敌人严重低估,而且对于改革创新的需求几乎毫无察觉。

除朝鲜战争第一年,严重缺乏对地理目标的夺取和坚守。

1952 年老秃山战斗,美国士兵正在挖掘掩体。

受到太多教条和政治因素的束缚,从而无法充分使用火力。

对手拥有大量的我们基本无法染指的庇护所。

总是饰以华丽的保卫民主的外衣,而完全无视这样一个事实:汉城、西贡、巴格达和喀布尔政权本质上是非民主的。

除了个别朝鲜南方和越南南方的作战单位,作为战争盟军的本土部队是不可靠的。

文职领导人——经常笨拙地——在国内政治稳妥和国际上秀肌肉之间进行政策调整。对于国内民众,淡化和弱化军事部署的规模和持续时间,却在国际社会危险地到处炫耀武力。

战争在美国社会越来越失去民意基础,从而进一步鼓励着大多数美国人对于战争细节几无关注。

军事行动耗费大量的生命和财富,却无法赢得一个民主国家百姓的支持,而战争需要这样的支持。

一些对于战争行动的限制和约束在政治上甚至在伦理上都是需要的。然而,如果战争目标及其必要性、对作战行动的限制以及必需的代价,没有得到民众的广泛理解,就把年轻人送上前线,那么无论政治上还是伦理上都是站不住脚的。

| 缅怀逝者 | 

6月27日,一些朝鲜战争老兵和遗属将在位于华盛顿国家广场的朝鲜战争老兵纪念碑前集会。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纪念碑,每一个美国人都需要去参拜。但纪念碑上并没有镌刻死在朝鲜的36574个美国人的姓名。

1953年7月30日,停战协定签署后的第三天,美国士兵唐纳德·琼斯阅读刚刚立在朝鲜半岛非军事区南端界限上的标志,上面写着:“非武装地区南界,禁止进入。”

这些朝鲜战争老兵仍然悼念着战友们,希望这些在国家需要时挺身而出甚至血洒沙场的人们能被载入史册。退役美国陆军上校、朝鲜战争老兵纪念基金会主席威廉·韦伯,因为在朝鲜浴血奋战拥有三枚紫心勋章,以及两条残肢。他最近致函众院议长约翰·博纳:“战死朝鲜的3.6万多人的幸存战友们,已被时间和疾患折磨得风烛残年,人数日减,但他们用最后的气力呼吁他们的同胞和国会,请向那些战死的战友们致敬,让后人记住他们的名字吧。”

他们的主张需要这样去理解,国家与那些曾为之服务过的人们之间有一个契约,人们需要对这个契约怀有敬意。那些应我们的要求、以我们的名义死在朝鲜的人们,应当得到公众永远的纪念,他们的名字应当永远被铭记,就像我们曾为死于越南的军人在国会山旁修建的那座丰碑。如果一场战争以无名烈士著称,如果这些牺牲只是被无名家庭默默纪念却被他们大多数抱有成见的同胞所漠视,即所谓“被遗忘的战争”,那将是危险且贻害深远的。

除了永远记住那些曾经为国服务的人们,我们还需要反思朝鲜战争的教训。事实上,造成6.5万人死亡——这个数字还在增长——的另外三场战争,也需要这样的反思。可悲的是,过去这些年,我们一方面期望着不同的结局,一方面却拒绝吸取教训。或许,60年前在板门店签署的停战协定只是暂时的和不确定的,但它还是结束了一场残酷的战争。正如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总统在宣布这个在谈判桌上达成的协定时所说的,他希望“所有国家都能看到以这种方式协调分歧的智慧,要在诉诸于一场残酷而无益的战斗之前,而不是之后”。

[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责任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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