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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夜曲

2019-10-07翌平

小溪流(成长校园) 2019年8期
关键词:梧桐老师

作者简介:翌平,中国作协会员,儿童文学作家,主要作品有《少年摔跤王》《早安,跆拳道》《冬天里的小号》《猫王》《野天鹅》《云狐和她的村庄》《月亮上的鱼》《骑狼的小兔》《种太阳花的小猪》《吹口哨的猫》等。作品荣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第三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儿童文学金近奖、上海优秀儿童图书奖、金风车奖、上海好童书奖等多种奖项,被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评为“十大青年金作家”。

夏翊打开琴盒,将琴弓抽出来。他紧了紧弓上的马尾,将松香均匀地涂抹在上面。

这是一个温润的夏夜,清凉的海风带着淡淡的潮气,轻轻吹起夏翊的长发。栀子花和槐树散发着幽幽的香气,雨水浸湿的玉兰挂着晶莹的雨珠。

夏翊喜欢夜晚这种微微潮湿、充满清新花香的感觉,缀满星星的夜空和三年前与馨子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一样,馨子一定喜欢这样的夜晚。他抬头望了望,明月半掩在云层后,沙滩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亮。

他紧了紧琴弦,调了下音准,握琴颈的手指轻轻揉动,弓弦亲吻着琴弦,奏出一个长音。

这是法国作曲家马斯涅的《沉思》,是馨子最喜欢演奏的乐曲。夏翊舒缓地运着弓,微微忧伤的旋律在夜色中响起。那时而缓慢时而急转的哀叹、悠长的诉说,让夏翊想起馨子演奏这首乐曲时的表情:她,总是陶醉在这首乐曲的每个音符里,让乐曲浸满如月光一样的色彩。

另一把小提琴响起来,夏翊知道,那是梧桐。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到的,可能是循着琴声找过来的吧。自从上次分手,梧桐一直在另一座城市的音乐学院附中学习小提琴。两年没见的梧桐出落得很标致,她的身影纤美秀丽,长长的马尾辫垂落在白色的连衣裙后,举琴的姿势优雅端庄。从她那把琴里拉出的琴音,更加哀婉、细腻。夏翊放下手臂,默默地注视着她。演奏进入高潮后,梧桐依然是那么沉静,绯红的脸上显露微微的陶醉,琴声像她白色的身影一样清澈、纯净。夏翊想,这正是馨子想表达的情愫吧。

他们俩一起渐入最后的乐段,在音乐学院附中学习了两年,夏翊能够轻松地即兴奏出一段主旋律的合奏。他伴着梧桐忧伤如泣的旋律略带起伏地渲染,《沉思》最后的长音让人意犹未尽。

两人缓缓地放下琴弓,并没有打量彼此。

眼前已升起一轮明月,海风轻轻地吹过来,细碎的浪花不时扑打着岸边的沙砾,发出轻柔的声响。

“这是她送我的那段马尾弓弦。”夏翊说。

“我珍藏着她送给我的这把提琴。”梧桐淡淡地笑了笑,抚摸着那带有虎斑花纹的琴身,十六岁的她已经长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把琴对她来说确实有些小了,小巧的琴身里释放出的声音显然带着孩子的稚气。

“馨子會听到吗?”夏翊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一定会,就像她对我们说的那样。”梧桐的声音有些激动。

浪花“哗啦哗啦”地卷上岸来,远处的海面上,海船上的灯盏同天边的星星一起闪烁。

馨子一定会听见,她属于这里,就像每一颗流星都属于一个美丽的愿望一样。

夏翊和梧桐在那块最大的岩石旁坐下,静静地等待……

三年前的夏翊剃着光头,每天放学,他都和伙伴们在家附近的大街小巷上疯跑。夏翊的父母商量,希望他学一门艺术,收收他的玩心。他们都是画家,可他们并不希望夏翊跟着学画,他们总觉得夏翊的音乐感觉很出众。

隔壁单元的梧桐学习钢琴已经三年了,她是个文静乖巧的孩子,梳着两条翘翘的小辫,每天放学,她会穿过男孩子们吵吵闹闹的街道,从夏翊那个打了补丁的皮球的射程内惊恐地跑过。虽然在同一个班里,可两人却很少说话。在梧桐心里,好像除去上课的书包,她唯一迷恋的就是钢琴了。那架木头磨得发亮的老旧立式钢琴,被她妈妈擦拭得一尘不染。不像其他学琴的孩子一见到钢琴就会满脸的郁闷,梧桐喜欢气定神闲地坐在琴凳上,安详地沉浸在音乐中。

夏翊和梧桐曾经跟过同一位钢琴老师学习,每次上课的时候,夏翊都会很窘。

钢琴老师是他们两个人家长的好友,一个和蔼的老太太。夏翊每次都无法完成作业,他的心思总在足球和树枝间的鸟窝上。很快,他就落在了梧桐后面。他先是逃钢琴课,然后告诉老师自己不学了。

一个夏天的傍晚,夏翊和梧桐听到一个甜美的乐声从楼顶的房间飘下来,他们在不同的角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夏翊脚下的足球被伙伴们抢走了,他傻傻地站在那里,像一座街边的根雕。三楼凉台上,梧桐推开窗子,梳着两条小辫的脑瓜探出来。他们久久地凝神细听着。那优美的旋律像是一阵湿润的风,一下子带走了夏日里炙热的干燥,让两个孩子心里美滋滋的。

那是两把提琴的合奏,一大一小,大的耐心地引奏,领着小的。

这天,夏翊的妈妈和梧桐的爸爸,拉着他们两个拜见一位新老师。

她是刚搬到这栋楼里的常阿姨。听夏翊的妈妈说,她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小提琴家,带着女儿刚刚来到这座城市。

走进常老师的家,狭小的客厅打扫得干净、整洁。一张陈旧的木桌上放着刚刚洗好的水果。常老师穿着一身淡色的连衣裙,梳着一条让所有女孩儿都羡慕的大辫子。她把四个人迎进狭小的客厅,热情地抚摸着梧桐和夏翊的脸。那双手纤细修长,让夏翊感受到柔软的触感。夏翊的妈妈和常老师有很多共同话题,她们谈论起最近的音乐演出,城市里最近的画展,还有孩子们的艺术学习。

“你们喜欢学提琴吗?”常老师笑眯眯地望着夏翊和梧桐。

“喜欢。”梧桐文静地回答。

夏翊点点头,难得有乐器让他这么着迷,他喜欢小提琴声音的轻柔。

“孩子们,你们会爱上它的。”常老师说着,拿起自己的提琴拉了起来,那是家喻户晓的《梁祝》的片段。她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情绪里,提琴在她的手上像是被赋予了魔力。曲毕,她缓缓地放下提琴,说:“小提琴有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夏翊和梧桐听得有些入迷,里面房间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请稍等一下。”常老师說,独自走了进去。她轻柔地小声安抚着说了很久,然后不好意思地走出来,轻轻掩上门。

“我的女儿,馨子,感冒了,我让她先休息了。”

夏翊望了梧桐一眼,两个人的目光相遇,馨子应该就是那把小提琴的演奏者吧,她演奏的声音非常甜美。

馨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她的母亲不一样,馨子的眼睛很大,总是亮晶晶的。

她的妈妈亲昵地称她为小人鱼。

馨子的房间布置得像一座童话城堡,她的床连着一个壁柜,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绒毛玩偶和盆栽。一本褪色的略微磨损的《安徒生童话集》放在壁柜中间。卧室的四壁挂满了馨子画的画儿,夏翊的妈妈看过后,感叹地对夏翊说,馨子是个很有艺术灵性的孩子。

每次上课时,馨子都会穿戴得很整齐,早早坐在轮椅里等着两个学琴的孩子。

说也奇怪,平时屁股上像长了刺的夏翊,一听到琴声就会立刻安静下来。夏翊有很好的直觉,对于自己喜欢的乐器,总能领悟其中的美妙。

馨子留着一条和妈妈同样的辫子,虽然不是很长,可遗传了妈妈头发的乌黑,拉琴的时候,她甜美的微笑充满感染力,无论是练习哪种基本的弓法,她都能用简单的单音拉出音乐的气韵。

听常老师说,馨子出生后不久就显现出音乐天赋。刚刚几个月大,除去爸爸、妈妈为她买的布娃娃,她最喜欢接近的是摇鼓和挂在床头的风铃。有一次,常老师看见馨子盯着屋顶的风铃一动不动,就轻轻触动风铃。那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馨子咧开嘴甜甜地笑了。后来常老师发现,还不会讲话的馨子常常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可仔细一听,她是在唱,唱的是风铃碰撞时的旋律。

这个发现让常老师和她的丈夫很兴奋,她赶忙拿来提琴,演奏出一段优美的乐曲。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小馨子居然伸出手臂,想把比她大很多的小提琴抱在怀里,而且一抱就不撒手。对婴儿馨子来说,这个神奇的木头匣子是她的最爱。

那时候馨子的爸爸还没有因病与她们永别,他为襁褓中的馨子写了很多小提琴曲,因为他是个作曲家。

那时的馨子可以蹒跚地在地上活动,因为她还没有显露出脊髓性肌肉萎缩症的症状,她有一双肉墩墩的结实的小腿。

在馨子三岁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那一年,她没了父亲,然后患上一场大病,高烧几个星期不退。常老师疯了一样,把她抱进医院,馨子终于被抢救过来,可她的双脚再也站不起来了。

每次上课,馨子都会穿上一双白色长袜,套上一尘不染的皮鞋。夏翊猜想,为了这个,她一定准备了半天。每次练琴,馨子都有一种强烈的演奏愿望,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有了拉琴的风度,即使是最简单的练习,也有了特殊的意味。

常老师是个和善的老师,她讲话总是轻轻柔柔的,从不呵斥夏翊,对梧桐、馨子更是关爱有加。每次上课,常老师都会将拉琴的要领详尽地解说一番,然后双眼充满期待地望着两个新学生。梧桐有钢琴的基础,能够触类旁通,往往可以准确地达到常老师的要求。夏翊天性不安分,在练习时喜欢即兴加入自己的想法,而且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创见,这让生性温和的常老师费了不少口舌。实在拗不过夏翊,常老师就会让馨子来为他演示。每当馨子自如地操起琴,拉出那些气韵十足的音符时,夏翊会情不自禁地模仿她,将琴音中的桀骜不驯同常老师的要求糅合在一起。

三个人拉琴的时候很少讲话,他们用琴声相互诉说着,相互鼓励着,需要用语言交流的时候,往往是某个人出了错,大家开心地笑一笑,出错的那个人略带歉意地对另外两个人说:“是我的错。”

夏翊和梧桐在常老师家学琴有段日子了。窗外的梧桐树叶纷纷落下,最后的几场秋雨将北方的寒气送过来,夏翊和梧桐已经学完了几段练习曲,开始演奏一些简单的乐曲了,而馨子也终于联系好上学的学校。

她和夏翊、梧桐在同一所学校,虽然三人同岁,可她的班级要比两个人高一级。

每天早上,常老师都会架好特制的三轮车,让馨子坐在里面。从家到学校有五分钟的路程,常老师会穿上一身从工厂弄来的工作服,吃力地蹬着车,把馨子送到学校,然后自己再返回来换好衣服,挤公交车到乐团上班。

放学的时候,夏翊和梧桐会站在楼道的电铃下,等馨子摇着自己的轮椅出来,馨子见到两人就会露出微笑,好像这一天的时光也被太阳染得金灿灿的。

馨子入学第一天,夏翊陪着常老师,将馨子推进了教室。

老师还没有来,几个女生正在桌子之间跳方格子,男生们扔着纸飞机,嬉闹着。馨子的出现让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她的轮椅从大家吃惊的目光中走过,停放在一个角落里。馨子向每个路过的同学投去友好的微笑。大家显得有些拘谨,然后谨慎地围拢过来,先是几个女生小心地同馨子攀谈,然后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参与进来。对于大家来说,馨子是个不一样的同学。

同学们很快熟悉了馨子,习惯了这个静静地不出声、原地坐着的馨子。女生有自己的小圈子,喜欢找自己的密友倾诉,她们偶尔会注意到馨子,拿来一块糖、一点儿零食,表示对馨子的友好。男生很快忘记了馨子的存在,依旧大呼小叫,依旧乱扔纸飞机,在狭小的教室通道上追逐打闹,从馨子的轮椅旁边冲过去。

馨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喜欢当一个观众,看女生们窃窃私语地讲着要好的话,看某个女生桌子上偶然多出一张纸条时那个女生的窘态,看男生们不断嬉笑与打闹。有几次,那些不老实的纸飞机一头扎在馨子身上,像海上乱飞的鸟撞在驾驶舱的玻璃窗上一样。馨子捡起那些纸飞机,用力地投飞回去,让它们冲向刚才因失了手而陷入惊愕中的男生。男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表示不安和歉意。

坐在馨子后面的一个男生也很沉默,他叫张大光,也没有什么朋友。在这个班里,他的成绩很差,没有男生愿意同他结伴。有时候,他会用目光礼貌地向馨子打个招呼。

没有人会过分接近这个不一样的同学,大家保持着谨慎的友好,喜欢她很融洽地静静坐在这个群体中。因为除非老师提问,馨子总是一声不响,但她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更让人佩服的是,全校都盛传,这个不一样的同学能拉一手很好的小提琴。对于多数只见过二胡和唢呐的同学来说,小提琴是一种来自遥远国度的乐器,它的声音很特别。

春游终于到了,夏翊和梧桐特意要求和馨子同行,老师照顾不过来班上几个淘气的男生,很高兴他们两个人来陪伴馨子。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大巴车抵达旅游区的时候,学生们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三三两两地冲下车,朝着森林的方向跑去。

夏翊和梧桐将馨子的轮椅抬下来,听说这个公园方圆有十里大小,所以他们不必跟随那些急于活动的大部队,可以在周边的田野间散散步。

路边开满了野花,色彩艳丽的蝴蝶不时在花丛中飞舞。馨子可能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空旷的原野,草帽下的小脸蛋晒得有些发红。她一反常态,双手挥舞着大叫。她的喊声让夏翊和梧桐深受感染,他们推着轮椅奔跑,轮子溅起一朵朵泥土的浪花。

馨子大口地吸着气,就像要把田野的味道都吸进身体里。她掐下几朵野花,插在草帽上,也插在梧桐乌黑的头发上,两个女孩儿面对面“咯咯”地笑起来,笑了很久。她们彼此的眼眸中,映出对方的美丽。几只野兔在啃食着地里的红薯,见到馨子还肆意地停在那里。馨子朝它们挥挥手,野兔竖起耳朵,立起前肢,好奇地端详着,似乎在回礼,然后悠然地消失在浮荡的花海中。

“我喜欢这里!”馨子说,“我懂事之后,妈妈总给我讲小人鱼的故事。她说,小人鱼为了变成人形,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不得不将自己的鱼尾变成双脚。为此,她们要忍受钻心的疼痛。可并不是每个喝过魔药的人鱼都能分裂出坚实的双腿,其中只有少数人鱼才会站立行走。”

馨子说这话的时候,恢复了往常的娴静,手里握着一朵蒲公英。

“妈妈一直说,大海的女儿有一种天生的才华,她们能感悟到世上音乐的美妙。后来我知道自己得了一种病,也许,我再也站不起来了。等到十六岁的时候,如果我还能演奏的话,我想面朝大海演奏一首乐曲。”

“你想选哪一首?”梧桐轻轻地问。

“哦——《沉思》吧。”馨子说。

“那时,我们一起去海边,一起在最高的礁石上拉琴!”夏翊说得兴高采烈,显然他被馨子充满激情的想法打动了。

“等我们十六岁的时候再说吧,希望在我生日的那天,我们能在海边开一个生日演奏会。”馨子的脸红彤彤的,眼睛里写满了憧憬。

十六岁对馨子来说很重要。妈妈总说,十六岁时,小人鱼将变成少女,开始寻找自己的幸福。

夏翊和梧桐都知道,医生曾说,身受脊髓性肌肉萎缩症折磨的馨子,运动神经元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损伤,这种病严重时,病人因肌肉萎缩,会丧失呼吸和心跳的动力,生命会突然衰竭,就像馨子的爸爸那样。他的家族里已经好几代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病人了。如果能熬过十六岁,馨子的身体可能会逐渐康健。而现在,她的脊椎受到了很大伤害,身体越来越差。

“等到你十六岁的时候,我的演奏水平会是什么样子呢?”夏翊满面愁容地说。他现在已经能演奏一两首乐曲了,可在馨子几近天成的演奏面前,夏翊没有一点儿信心。

“你会拉得比我更好,还有梧桐,我们三个人来个三重奏。”馨子清澈的眸子里闪着光。

“一言为定!”梧桐、夏翊和馨子的手堆成了一座带着少年体温的小山。

一群美丽的鸟从森林里冲出来,“叽咕叽咕”鸣叫着掠过三个少年的上空,野花和小草像海潮一样涌动,春天的景色就像那首小提琴曲,三个少年跃跃欲试,有了即兴演奏的冲动。

馨子进了学校的乐团,是音乐老师点名要她的。她在班里的联谊会上听了馨子的演奏后惊呆了。很快,馨子就穿上了令人羡慕的演出服。

放学的时候,馨子高兴地告诉夏翊和梧桐,老师给了她一次独奏的机会。

常老师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兴奋,她抱住馨子,母女俩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了很久。

为了这场演出,常老师和馨子讨论了半天,希望找到最合適的曲目。夏翊和梧桐建议,让馨子演奏那首大家耳熟能详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还有她最喜欢的《沉思》。馨子和常老师认为这个建议不错。

这是一场庆祝“六一”的文艺汇演,许多学校的孩子都会来参加,市里的电视台会转播。为了让演出更具特色,馨子和梧桐一直在房间里谋划着。她们用五彩的硬纸剪出各种形状,馨子在上面画出一幅幅美丽的画儿,写上自己的祝福,还画了一段五线谱。那些画面都是馨子在春游时看到的风景,这些无声的“乐卡”让两个姑娘激动了好半天。馨子想用自己的方式,在儿童节这天,让同学们了解小提琴和她喜欢的音乐。

演出那天一早,馨子和常老师就来到现场,她们早早将那把虎斑花纹的小提琴擦得一尘不染。音乐老师为每个孩子化了淡妆,装扮后的馨子和许多小姑娘很相像,她在人群中,朝着台下不断挥手的妈妈笑着。

馨子的演出安排在开场的阶段,夏翊和梧桐在大幕拉开的时候,将馨子缓缓地推上了舞台。

台上点亮的大灯,明晃晃地照着馨子,台下有无数双眼睛,孩子坐满了整个礼堂,黑压压一片。

大家看到轮椅明晃晃的车身,望着静静的馨子,渐渐安静下来。

馨子带着微笑架起了小提琴,开始演奏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

她温柔地揉着弦,动听的旋律让台下的观众听得入迷。馨子认真地拉着,一口气演奏完了整首乐曲。大家鼓起掌来, 他们被这个小姑娘的演奏打动了。馨子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她举起琴准备演奏那首《沉思》。

一个化浓妆、穿长裙的阿姨快步走上台,急匆匆地来到馨子身边。她举起话筒深情款款地说:“等一下,孩子。”

阿姨白皙的手紧紧地握住馨子持弓的小手,继而将轮椅推到了舞台的前面、观众目光的聚焦点。

“小姑娘,喜欢拉琴吗?”阿姨俯下身,将话筒递给馨子。

“喜欢。”馨子有些不知所措,音乐停下来,炽烈的灯光和台下黑压压的人影让她有些晕眩,她更喜欢通过音乐表达自己。

“大点儿声,告诉大家!”阿姨的声音有些激昂。

“喜——”馨子的脸红了,她不喜欢这样大声地喊。

“让我们看看这样一个小姑娘,她叫夏馨子,虽然她与健全人有所不同,从三岁时她的双脚就不能走路了,她失去了在阳光下奔跑的权利,但她没有灰心,没有自暴自弃,她开始学习提琴,用琴声表达她的倔强,表达对关爱着她的人们的感谢。面对残酷的现实,她选择了坚强,选择了与无情的命运抗争。我们应该为她鼓掌——”

掌声此起彼伏,后台开始播放一首鼓舞人心的歌曲,大家被这个身残志坚的小姑娘打动了。阿姨推着她的轮椅,在舞台上绕着圈走,馨子拿着提琴的手有些僵硬,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或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除去拉琴,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陌生。

“孩子,亲爱的孩子,让我紧紧地拥抱你吧。对于残疾人,我们每个人都该伸出手,播种温暖的种子,托起美好的希望和祝愿……”

阿姨滔滔不绝地讲述馨子的故事,动情时泪光闪闪,声音颤抖。看得出,她做了很好的功课。那些听来的事迹,被她具有感染力的嗓音渲染着,被动情的背景伴奏音乐烘托着,令台下的学生和老师感动万分。馨子看见许多外校的老师擦着眼角,不知不觉中,她成了需要大家同情的人。那份关爱是这样真挚,不能回避和推脱,也不应该拒绝,因为这关爱来自社会,排山倒海。馨子感觉到自己属于一个特殊的弱势群体,弱得甚至无法申辩,唯一能做的就是心存感激,不知所措地去接受。人们的爱心有了表达的靶向:连一个残疾的小姑娘都能获得这样的成绩,更何况健全的人呢?馨子觉得自己成了很具说服力的例证,激励着在场所有人。可现在的她只想演奏好那首乐曲,为此她准备了许久,但对大家来说,这一点儿也不重要。

馨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推出舞台的,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暴雨洗涤过一样。

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伴奏,学校的拉丁舞队神情激昂地从她身边冲上去。阿姨将她推到大幕后,甜美的笑瞬间消失在艳丽的妆容之后。阿姨很忙,接下来一个晚会还等着她去救场。她径直走向后台,妆也来不及卸,披上披肩,飞快地离开了。

馨子待在黑暗里,半天没有反应。

台上喧闹的舞曲和阵阵有力的节奏,再次令观众兴奋,大家从刚才庄重的感动中回到心情激越的状态,掌声热烈,经久不息。作为儿童节的演出,今天的节目可以说是轻重搭配得当,方方面面都很完美。

夏翊觉得喉咙有点儿干,他望着馨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做什么。

馨子望了望他,说:“带我下台好吗?谢谢。”

夏翊和梧桐小心地抬起轮椅,他们绕过舞台上的电线,穿过黑暗的過道,将馨子送回了化妆间。

馨子独自对着镜子,缓缓地架起了琴,拉起了那首准备许久的《沉思》,一板一眼,比刚才在台上更加认真地演奏着。

夏翊和梧桐站在她的身后,还有冲进后台的常老师,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默默聆听着馨子的演奏。在前台嘈杂的伴奏乐曲中,提琴的声音是那样微弱,被渐渐淹没了。

当馨子沉稳地落下最后一个长音时,常老师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两滴泪珠滚落在馨子涂了腮红的脸颊上。

“我的小人鱼,你演得很出色,非常出色……”

演出结束之后,馨子成了学校的名人。在学校的宣传橱窗里,挂满馨子演出的照片,那都是专业摄影师拍摄的,金属轮椅的沉重衬托着小提琴演奏的轻快。

馨子制作的卡片被收集起来,上面写满了同校同学祝福的话,张大光也留下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你要坚强,愿你张开生命的翅膀。”他写完,郑重地递给了馨子。

班上的周记作业,是以“难忘的儿童节”为话题,写一篇作文。馨子迎来了更多的关心,每次放学,同学们会争先恐后地送馨子回家,夏翊和梧桐往往得不到机会。

然而,馨子却退出了学校的乐队。常老师来找乐队的老师,很客气地向老师表示感谢。

馨子换了一台新的轮椅,一台更加灵活的新型轮椅,她甚至拒绝夏翊和梧桐送她回家。每天放学,当同学们叫喊着跑出校门之后,校园里便只剩下馨子孑然一身的背影。馨子的琴声是孤独的,而在言语上她选择了沉默。

夏翊和梧桐懂得这琴声,他们喜欢用小提琴来沟通,他们懂得馨子,懂得她那让人心颤的琴语。

“她离开的时候,我没在。”梧桐说,“那会儿我已经到S市的音乐学院附中上学了,只能通过邮件和她聊天。”

“我到医院看过她几次,她的身体很虚弱,可她还是把小提琴放在身边,她喜欢在自己有气力的时候演奏一段,可后来她连筷子都举不起来了。”夏翊的头发飘动着,他轻轻地说。

“她走了,静静地离开,那个像小人鱼的馨子。”

“留下她的弓弦和提琴,留给我们做纪念。”

“今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我们曾经约好,到十六岁的时候,一起来大海边演奏。”

“是啊,那首馨子最喜欢的乐曲。”夏翊凝望着远处的海,声音略带伤感。他很快就要从附中毕业了,一家南方的演出公司和他签订了演出合同,他会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全新的演艺生活。在离开前,他如约来到了海边,和梧桐见上一面。身为高材生的梧桐被保送进了大学,假期过后就会入学。

“馨子离开的时候,常老师痛不欲生。她遵从了馨子的遗愿,将骨灰撒进了大海。”

“她属于大海,终于回来了。”夏翊有些哽咽了,他停下来。

“再见啦,夏翊,祝你顺利。”梧桐将馨子的那把虎斑花纹的小提琴小心翼翼地装进了琴匣。

“再见,大学生活愉快。”夏翊说。

两人走上海滩的时候,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夜幕上繁星点点,风推着海浪,在细碎的沙滩上摩挲着,夏翊和梧桐走了几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听,什么声音?”梧桐问。

“一个女孩儿在唱歌!”

从海天相接的地方,一个甜美的声音若隐若现地飘过来:

美丽的小人鱼静立远方,

星光和露珠在悄悄凝望,

白天的喧哗已经消失,

银白的月亮放射着光芒。

在洒满月光的海面上,

小人鱼吟唱心中的忧伤,

小河畔烟雾飘荡,

静静等待那黎明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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