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峰

面对重危伤者，见死不救，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触犯刑法？2019年6月26日，湖南省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下达的一份刑事裁定书，摩的车手谭金皇因怠于履行积极救助义务，定性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摩的载客出车祸

23岁的谭金皇是衡阳市南岳区的个体工商户。因生意亏损欠下了债务，他每天利用晚上的时间，骑上摩托车搭载乘客。

2018年3月30日21时许，谭金皇看见南岳区的一处公交站台上，有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在张望着，“嗖”的一下他将摩托车停在女孩面前：“去哪儿？坐我的车吧。”高个女孩瞅了瞅摩托车，迟疑地问：“我们是两个人，怎么坐呀？”谭金皇指了指车身说：“我这摩托车，带两个人没问题。”矮个女孩伸出手腕看了看表：“哎呀，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公交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两人坐上了后座。

她们急着要到2公里以外的KTV去唱歌。谭金皇加大了马力，摩托车风驰电掣。快到KTV的一处十字路口时，眼见正前方的信号灯黄灯闪烁，谭金皇没有丝毫减速，想抢着黄灯的尾巴冲过路口，就在通过停止线时，与右侧车道上一辆转弯摩托车相撞。谭金皇及两个女孩连人带车倒在了地上。

高个女孩被撞后，紧紧捂住腹部，呻吟着连声说疼。矮个女孩用手机拨打电话给朋友：“王钢，快过来，我们被撞到了！”几分钟后，名叫王钢的小伙子赶了过来，见两个摩托车主仍在争吵，他对谭金皇说：“你快点把我朋友送到医院看看。”

谭金皇因为违规经营载客，有点心虚，不敢与对方“公了”，让朋友赵磊赶过来协调。闻讯赶来的赵磊与对方协商处理后，找到高个女孩及其同伴，并开车带她们转了几条路，到了祝融南路，赵磊问高个女孩感觉怎么样，对方表示好些了，赵磊把谭金皇的手机号给了对方，让3人下了车。

因未见到受伤女孩，谭金皇把损坏的摩托车推着离开现场。不一会儿，他接到王钢的电话：“受伤女孩腹痛难忍，已呼叫救护车准备去医院救治，你赶紧到女孩临时休息的宾馆大堂。”22时许，谭金皇赶到宾馆，医院120急救医护人员已到现场。谭金皇担心救护车出车费用及医院就诊费用太贵，未采纳医护人员将受伤女孩送到医院检查的建议，开车将她带往不远的一家私人诊所就诊。随后，赵磊骑摩托车带着王钢也赶到了诊所。诊所医生对受伤女孩的外伤部位进行了消毒处理，对谭金皇说，“她的情形，可能会有内伤，要赶紧送到大医院去治。”谭金皇神色慌张地说：“我身上没有带钱，要回去拿。”谭让高个女孩暂且在诊所歇着，自己回家筹措医药费。

怠于救助不治身亡

谭金皇离开诊所后，觉得太累，回到家就在床上躺了下来，全然忘记了受伤女孩仍然滞留在诊所内。迷迷糊糊入睡时，手机响了，是王钢打来的电话。他告诉谭金皇，受伤的高个女孩在诊所疼得满地打滚，要谭金皇赶紧送她去医院做B超检查。于是，谭金皇骑了摩托车，并联系赵磊赶到诊所。

在赵磊和王钢的帮助下，谭金皇将女孩扶上了车，23时25分到达第三医院的急诊中心。医生按压了几下她的腹部，女孩疼得直哭，急诊中心遂开出了住院通知。3月31日零时许，一行人扶着女孩到了住院部，在办理手续时，医院让谭金皇缴纳2000元住院押金，谭金皇不愿支付，他对王钢说：“医生危言耸听，她就是皮外伤，不需要住院。”于是，又将受伤女孩推回了门诊部，并在无人联系她家人的情况下，一同商定由谭金皇和赵磊带她先去开房休息一晚。

两人背扶着受伤女孩进了南岳区的一家旅店，旅店老板看见女孩脸色苍白，误以为她喝醉了酒，拒绝提供房间。谭金皇遂让赵磊先回家休息，自己驾驶摩托车带着女孩来到公交站终点站附近。

凌晨2时许，谭金皇扶女孩下车时，女孩突然瘫倒在地，尝试扶她站起来后又瘫在地，谭金皇索性让她继续躺着，同时打电话通知赵磊来帮忙。赵磊赶到后，发现女孩情况不妙，劝谭金皇将她送往医院。此时谭金皇亦发现她小便失禁，但他仍不接受赵磊的建议，坚持要回去换开家里运货的面包车后再回来。之后，赵磊将女孩扶上他自己的车。3时44分左右，谭金皇带着女孩回到位于南岳区西城区的家附近，将女孩独自留在车内休息，回家驾驶摩托车去郊外，去拿店里白天要卖的货。

早上6时许，谭金皇发现受伤女孩死于面包车车内。他赶紧从支付宝余额中转了两笔钱款共7000元给妻子，然后匆匆赶到火车站逃往长沙。4月1日，他打电话给妻子询问情况，妻子劝他回来自首。谭金皇在返回南岳区的途中，被公安机关抓获。

案发后，经衡阳市公安局南岳分局调查，与谭金皇相撞的摩托车主名叫周昆。死者是衡阳市某学校的17岁学生李媛，结伴同行的女孩是其同学金萍。公安交通警察大队认定，周昆对交通事故的发生承担主要责任，谭金皇对交通事故承担次要责任，李媛、金萍均无责任。经衡阳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鉴定，被害人李媛符合钝性外力作用脾脏破裂，最终因大出血死亡。

两审定案故意杀人罪

案件第一审在南岳区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公诉人指控被告人谭金皇犯故意杀人罪，李媛的父母提出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谭金皇赔偿经济损失77万元。

一审开庭现场，针对谭金皇提出不构成故意杀人罪的辩护，公诉人当庭驳斥说，被告人谭金皇在明知受害人李媛受伤，且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为逃避可能产生的巨额医疗费，故意在医院、诊所、旅馆等地逗留，延误救治时间。特别是在医院要求缴纳2000元住院押金时，被告人谭金皇的支付宝账户有足够的余额，仍拒不缴付，并将受害人带离医院，导致其丧失挽回生命的机会，足以说明被告人谭金皇漠视生命，其冷血表现令人发指。

一审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人谭金皇驾驶摩托车搭载未成年被害人李媛等人与周昆的摩托车相撞发生了交通事故，致使李媛受伤，之后的必要时间之内李媛如能得到积极有效的医疗抢救，并不必然导致死亡。但此后近9个小时之内，谭金皇不仅多次以无钱为由不让伤者住院抢救，也不设法联系作为未成年人李媛的家属，也不报警救助，让伤者在长达数小时内辗转街头、宾馆、诊所、医院、高速公路口等地，使伤者得不到及时有效救助。更为严重的是到次日凌晨3时被告人谭金皇竟然将受害人单独丢弃于被告人的车内，致使被害人最终死亡。被告人在主观上、行为上和结果上亦从违法行为转变为犯罪行为，其性质发生了变化，转化为故意犯罪，构成故意杀人罪。

关于附带民事赔偿方面，依法核定总赔额86万元，其中谭金皇赔偿42万多元，周昆赔偿31万多元，赵磊赔偿12万多元。三人应当承担按份共同连带赔偿责任。

2019年4月12日，湖南省衡阳市南岳区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被告人谭金皇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附带民事赔偿由谭金皇赔偿42万多元，周昆赔偿31万多元，赵磊赔偿12万多元。并相互承担共同连带赔偿责任。

一审宣判后，谭金皇向湖南省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他上诉称，行为不应认定为故意杀人罪，原审判决赔偿金过高，量刑畸重等。

二审法院经审理认为，谭金皇因先行行为产生对被害人李媛的救助义务后，能够救助而不救助，放任死亡结果的发生，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应当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本案中，谭金皇对李媛的死亡具有间接故意，其行为应认定为故意杀人罪。故其辩称的上诉理由不能成立，不予采纳。关于量刑及附带民事责任部分，谭金皇上诉辩称，其自首未采纳，原审判决赔偿金过高，量刑畸重。经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故意杀人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一审法院已经认定谭金皇具有自首情节，并充分考虑到本案中谭金皇的主观恶性、社会危害性、认罪悔罪态度等情节，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谭金皇有期徒刑五年，在法定的量刑幅度内，量刑适当。本案造成了一人死亡的结果，一审法院综合本案的实际情况，根據谭金皇在交通事故中（致被害人受伤）以及其在导致被害人死亡中的过错，确定谭金皇负交通事故次要责任和死亡主要责任，并依法核定谭金皇承担的赔偿责任，依法有据。谭金皇关于量刑畸重、赔偿过高的上诉理由亦不能成立。

2019年6月26日，湖南省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落槌，裁定驳回谭金皇上诉，维持原判。

（本文除谭金皇外，均为化名）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