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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君的不眠夜

2019-09-03陈鲁民

检察风云 2019年15期
关键词:卓文君夫君司马相如

陈鲁民

這一年,卓文君42岁了。这个岁数的女人多少都会有点尴尬,说好听点叫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难听点就叫半老徐娘,韶华难留。揽镜自照,昔日的花容月貌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眼角有了细细的鱼尾纹,嘴两边的法令纹也越来越深……她不由得苦笑一声:英雄白头,美女迟暮,均是世间无奈何之失意事。

丈夫又好久没有书信了,不知他在长安忙啥。司马相如到京城做官,任职武骑常侍,官本系闲职,当的也就那么回事,不咸不淡的。但歪打正着,他的文学才干却大放异彩,《子虚赋》写得花团锦簇,字字珠玑,《上林赋》写得辞藻富丽,结构宏大,不仅名震天下,妇孺皆知,而且深得汉武帝青睐,朝臣热捧,官职也升为中郎将。司马相如虽比妻子还大四岁,但那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才华横溢加上风度翩翩,又是今上的宠臣,无怪乎春风得意,左右逢源,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炙手可热。而且身边美女无数,他每每耽于逸乐,周旋在脂粉堆里,早把家里的黄脸婆忘在脑后。

傍晚,丫鬟送来一封信,是司马相如的,卓文君不禁一阵惊喜,急急拆看来信,信极短,只有两句话。卓文君看完,脸色大变。信上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九十百千万”十三个大字,少了一个亿字,并要求立即回信表态——你懂的。以卓文君的聪慧绝伦,自然不难猜出信中的深意,无非一是说我已对你“无意”,昔日恩爱已被风吹雨打去;二是说你可能要“失意”了,请接受这个现实。这就进一步证实了她前些时听到的一个传言,说是司马相如在长安城里有个相好,年轻貌美,两人天天黏糊在一起,准备纳其为小妾。她本不愿相信这个消息,但今天夫君的来信还是残忍地打破了她最后一点幻想。

晚饭也没有吃,卓文君就歪倒在床上,任眼泪不停地流淌,大半个枕头都湿透了。一闭上眼,就想到刚结婚时的甜蜜恩爱,卿卿我我;想到两人的夫唱妻和,谈诗说文;想到一起踏青赏花,饮酒弹琴;想到当垆卖酒,共度艰辛,本以为找到了一生真爱,希望和他一路陪伴,白头到老。可是,万万没想到……

月光如水,万籁俱寂。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眠。闻得街上已是五更鼓响,反正也睡不着,便索性起床,掌灯焚香,洗一把脸,铺纸研墨,给夫君回一封极难写又不得不写的信。抱怨没用,挽不回一颗叛逃的心;愤怒发火,只能把他往外推;斥骂诅咒,乃街头泼妇所为;讲理论道,他比你更会说,思来想去,愁肠百结,不知从何下笔,更不知该写点什么。罢罢罢,他给我来个哑谜,我不妨回他一首短诗吧,也算是投桃报李。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听说你怀有二心,所以来与你决裂。“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今日犹如最后的聚会,明日便将分手沟头。“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当初我毅然离家随君远去,就不像一般女孩凄凄啼哭。“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写到这里,实在写不下去了,不由伏案痛哭,满以为会永远幸福了,谁知竟是如此结局,失意的泪水如同绵绵不绝的溪水流淌,这一流就是两千多年……

今天,婚礼上,情书上,微信里,QQ里,热恋的男女,甜蜜的新人,久别的夫妻,恩爱的伉俪,都会热烈而真挚地用“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来深情表白,一语既出,经典而高雅,简洁而庄重,真爱之诺,无以复加。

感谢卓文君那不眠的夜晚,那不朽的失意!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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