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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白到美黑

2019-08-29吕晗子

视野 2019年16期
关键词:古铜色美白皮肤

吕晗子

直至哥伦布完成大航海,世界才终于开启了全球化时代。在此之前,东西方世界像两辆在平行轨道上的汽车,分别在各自的文明化进程中自顾自地飞驰。二者的宗教、文化、历史沿革大相径庭,生活方式也千差万别,然而,对白皙皮肤的偏好,却是出人意料地“英雄所见略同”。

从单纯的审美角度讲,白色皮肤可以更好地衬托五官,使五官看上去更为突出。但正如康德所言:“审美趣味方面没有客观规则。”“人生而喜白”这个说法,似乎也并不成立。人们对于白皮肤的喜好,随着导致皮肤白皙的原因的转变而转变。工业革命之前,全球经济都要依赖农业生产。唯有“上等人”能够幸免于“锄禾日当午”的辛苦命运,白皙的肤色则是贵妇们养尊处优、高人一等的佐证,“美白”二字也就成了“上等人”如影随形的标签。而随着社会的日趋现代化,等级差别和城乡差异越来越小,日光浴反而成为精英阶层才能享受的特权,“美黑”的风潮便从“美白”的历史长河中异军突起。

铅:让人变白的蜜糖砒霜

“美白”离不开铅。在所有的化妆品中,能够让女人瞬间变白变美的东西无非三类:矿物质、重金属和激素。而这其中,人类依赖最久,至今也使用得最广泛的化妆品元素莫过于铅,因此文人才会将“洗尽铅华”用以形容不施粉黛的素颜女子。

中国最早的“美白”技术可以追溯到夏朝。晋崔豹的《古今注》曾云:“三代以铅为粉。”所谓“三代”,指的便是夏商周三朝。时至唐代,中国女性的化妆技术更臻于完备,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不一而足。

毫无疑问,在“美白”妆容上走得最远的当属日本。唐代妇女的化妆技术和铅粉随遣唐使传入日本。唐朝覆灭时,日本平安时期的妇女们已经开始用米粉、铅白和轻粉(水银白粉)制成的白粉敷面。毒性越大的矿物粉,“美白”效果越明显。而为了更好地衬托出肌肤的白净,日本贵族们还会在少女的成年礼之后将牙齿涂黑,使用的染料是“将茶、酒、醋等液体混合之后,加入生锈的碎铁屑,然后像酿酒一样密封发酵,最后加热煮沸而成的一种黏稠液体”。在饱受铅毒侵害的同时,日本女人还要额外忍受这种“铁浆”对于牙龈和口腔的损害。如今看起来,这种略显荒唐而自残式的审美取向,却真真实实地影响了日本上千年。直至今日,日本艺妓依然如活化石般传承着平安时代的白面黑齿。

在东西方交流几乎绝缘的时代,对于“美白”的追求方式却殊途同归。与周朝近乎同时期的古罗马帝国,同样发现了铅的秘密。只不过,古罗马人还没有将铅涂在脸上,而是选择用铅为宴会的器皿“化妆”。到了中世纪,欧洲人也逐渐意识到将铅涂抹在脸上能够产生美白的效果。人们虽已不再将铅涂抹于器皿之中,但由于化妆饱受铅毒侵害的中世纪欧洲贵妇的寿命普遍都不长。有人说,古罗马帝国亡于铅毒,并非危言耸听。

肤白代表圣洁、贵族、神秘

经济史研究者发现,女人对于自己外貌的注重与修饰实际上是当时社会经济状况的缩影。夏商周时期的中国虽处于奴隶社会,但那时的中原女人已经开始涂脂抹粉。相较之下,许多游牧民族,直到宋元之后依然素面朝天。中原的经济发达、生活富足可见一斑。盛唐时期则是中国女性妆容最为丰富多彩的时代。无独有偶,欧洲洛可可风格大行其道之时,也正是法国最为繁荣的鼎盛时期。全国上下,享乐变成了唯一重要的事。也唯有此时,女人们才会将自己的妆容穿戴看成头等大事。而女人普遍不施粉黛的时代则往往反映了当时社会经济、政治等方面都衰弱不振的趋势。

诚然,西方对白皙皮肤的追求不无宗教因素。“白”代表着圣洁、高贵,与圣母崇拜紧密联系在一起。欧洲中世纪宫廷贵妇的画像,无一不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模样。当然,宗教对“美白”的影响是形而上的。自古以来,女人对于某种审美取向的追逐无一不屈从于男人的品味。对于中世纪时期的男人而言,雪白剔透的皮肤是一种隐晦的勾引。因为,只有那些长期藏于衣衫之下的肌肤,没有机会接触到阳光,才能呈现雪白的模样。在社会风气保守的中世纪时期,贵族女子只允许露出她“白皙的颈项、洁白的面容和细白的双手”。如果是一个真正的美女,人们仅仅通过这些吝啬的展露,“便可一眼看出‘她那被衣服包裹着的身体是何等美丽动人”。

雪白的肌肤令人着迷,反之则让男人厌恶。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在《爱情疗法》中提到了一系列让男人对女人产生厌恶感的方法,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尽可能地用歪曲丑化强调对方的不足:“假如她肤色不太白皙,你就说她黑不溜秋”。肤色在男人对女人的整体印象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文艺复兴之后,尽管中世纪的文化传统和艺术审美都遭到了全面的颠覆,但美白的传统却一直保留下来了。法王路易十六登基之初,他美丽而肤浅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曾是新政权的重要宣传素材。“由于这位国王实在没有什么优秀品质能够拿来颂扬,艺术家们便把心思都用在了王后身上……她身上真正吸引人的是她那一头由淡金色渐变成淡红色的秀发,冰雪洁白的肌肤,丰满优美的身体线条……”与她母家哈布斯堡王朝的其他几位著名美女相比,玛丽的姿色并不算突出,然而她娇艳欲滴的雪白胸脯还是成功地俘获了国民的眼球。这几乎是“美白”在欧洲大陆的最后辉煌。法国大革命之后,健康成为人们争相追逐的风尚,“即使妇女仍然使用脂粉,她们也只限于抹出健康的肤色”。

1930年之前的美国文学作品中提到的美人形象无一不拥有雪白的肌肤。当代欧美导演在拍摄古代题材的作品时也非常尊重这一审美传统,将宫廷贵妇和美国老牌贵族的脸统统刷白。2013年上映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也不忘给那位20世纪20年代美国“老钱”的代表——黛西涂上雪白的妝容,让她在一间雪白的房子里和浅色的窗帘一起飘进观众的视野。黛西所处的时代,黑白电影大行其道,为突出五官,演员的皮肤必须比平时看上去更加白净。当时西方妇女化妆几乎都以好莱坞影星为模仿对象,黑白电影无形中对于“美白”在美国的推动和延续又帮了一个大忙。

香奈儿:“美黑”时尚与女权潮流

正当“美”“白”二字紧紧相连,成为无需证明的公理之时,时尚达人可可·香奈儿身体力行地颠覆了人们的审美标准。当香奈儿从自己蔚蓝海岸的海滨别墅度假而归时,人们惊奇地发现整日出海的香奈尔晒出了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此时的香奈儿,早已声名鹊起,富甲一方,引领潮流。她的品位是审美的标签,无人敢于挑战。有意无意间,她将“日光浴”从一种健康风尚变成美丽时尚。她的新形象在那个女性必须“轻易晕倒”的年代里无疑充当了女权运动的试金石。自此,古铜色皮肤不仅成为西方女性解放的又一标志,更成为富有、健康、时尚、品位、性感的代名词。

1928年6月的英国《时尚》杂志写道:“以往流行和健康势不两立,而现在它们变得亲密无间。任何充满智慧、追求完美的女性,如果希望能成功地站在社会和流行时尚的前沿,都不会忽略日光浴。”从那时起,“美黑”成为小部分前卫的欧美人争相追逐的新宠。当时的新闻报道中便已不乏日光浴普及的佐证。“人们通过每天进行日光浴获得古铜色皮肤,这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此话放在20世纪20年代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如今“美黑”在欧美的流行趋势却印证了当年的观点。

《格林童话》1812年第一次发表时,整个欧洲还沉浸在对于雪白冰肌的崇拜里,而当1937年迪士尼的首部长动画片《白雪公主》亮相银幕时,白雪公主是否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似乎连魔镜也犹豫了。

二战爆发后,足不出户的纤弱女子彻底没了市场,一张名为“我们能做到!”(We Can Do It!)的宣传海报在美国流行开来。图中女郎的原型是名为杰拉尔丁·多尔(Geraldine Doyle)的女工人。图中形象远比多尔本人更加壮硕、英武,连肤色也被创作者霍华德·米勒(J. Howard Miller)涂成了古铜色。最初,这张海报只是战时鼓励女工生产的宣传海报,一共印刷了不超过1800张。但随着战争的结束,这张海报被赋予了越来越多的意义。20世纪80年代开始,这张海报已经成为女权主义的宣传工具。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希拉里·克林顿和莎拉·佩林又利用这张海报大做文章。米歇尔·奥巴马更被合成到了图像中。就连奥巴马的著名演讲《是的,我们能行》(Yes We Can)也深受海报启发。至此,这个一身古铜色皮肤的壮硕女人不仅仅代表底层女工,甚至已经成为一个国家的标示。

亚洲对美白顽固的坚守

如果说在1920年之前,“美白”一直是东西方世界不谋而合的审美追求,那么在此后的近百年中,这两个世界却是渐行渐远,甚至到了彼此难以理解和接受的程度。正当“美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西方世界攻城略地时,亚洲依旧顽固地坚守着“美白”的传统。中国女性对古铜色皮肤避之不及,日、韩女性对于雪白皮肤更是情有独钟。

明治维新曾颠覆了日本人的传统价值观,当时的日本女人甚至流行与西方男子生孩子,“改良品种”。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西方也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日本乃至整个亚洲的审美观。金发碧眼被作为美丽的“普世价值”席卷了亚洲。但奇怪的是,“美黑”的风潮在这场全盘西化中却始终无法动摇亚洲大众的审美。

至今,日本艺妓依然是亚洲女人“美白”审美的活化石。日本艺妓的妆容中,最出名的就是那一脸惨白的粉底。许多东方文人对日本艺妓青睐有加。郁达夫在《雪夜川》中无比艳羡地写道:“岛上火山矿泉独多,水分富含异质,因而关东西靠山一带的女人,皮色滑腻通明,细白得像瓷体;至于东北内地雪国里的娇娘,就是在日本也是雪美人的名称,她们的肥白柔美,更不必说。”而在川端康成眼中,艺妓的肤色则似“在白陶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雪白剔透。然而,日本艺妓费尽周折的妆容在一些不明就里的西方人看来是扮丑。“英国首任驻日本公使阿礼国曾经对日本女性化妆有过这样的描述:她们一化妆,就好像显灵日女王涂抹的白粉一样,而且牙齿还涂成黑色,拔去全部眉毛,可以说在所有女性中人为地弄丑方面,日本女性是出类拔萃的。”这位英国人,将日本女人的“扮丑”初衷,归因于她们对于丈夫的忠诚。

现代西方人已经很难理解亚洲人对于白皮肤固执的偏爱了。德国《世界报》曾以此为题刊登一篇名为《亚洲女性为白皙皮肤饱受折磨》的文章。在亚洲人眼中古铜色皮肤与穷苦出身至今都像连体婴儿一样难分难解。在高度全球化的今天,这其中又掺杂了种族、歧视、传统等影响因素。

為了保持更为白净的肌肤,亚洲女人总是将自己包裹起来,许多女人在露天的环境里用纱巾蒙头遮面。这并非源自外界的束缚,而是一种自发行为。又或者说,对于这些女人而言,“美白”就是她们毕生的事业,是她们不可挑战也无法挣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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