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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读的那一年

2019-08-29郑振

视野 2019年16期
关键词:汪子刀郎俊杰

?郑振

复读班作为我们学生时代最痛苦的印记,雕刻进了每个人的记忆深处。

2004年,我高考落榜,父亲把我送到市里的复读学校,据说这里的本科上线率全市第一。

安顿好食宿后,班主任把我们吆喝到教室开动员大会,文科班70多人,熙熙攘攘互相自我介绍,我坐在角落里不敢说一句话,除了迷茫还有自卑。

班主任的动员大会,几乎是喊口号,首先用各种难听的话刺激我们,给我们贴上各种标签,如“落榜生”“差生”之类,接着向我们描述了魔鬼式的管理,如必须每天5:40到教室早读,晚自习延长到11:40,课外活动从20分钟减少到10分钟,她会每天跟踪管理。最后她向我们描绘了蓝图,必须让我们班的上线率达到90%以上。做了总结后,她说了一句:“同学们,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啊,我要像要求自己的孩子一样要求你们。”班主任姓岳,从那时候开始,我们都管她叫“岳母”。

宿舍里一共四个人,最年长的已经24岁,是第四次补习,我们都称他“老补”,并认他为老大哥;另一个是“佛系”青年汪子冬,曾是我的应届班同学;还有个高大帅气爱出风头的歌唱家,我们叫他“刀郎”。

老补说,他本来要去打工,父母把他硬绑回来,考了三次,每次都差几分,他认命,但父母不认!“刀郎”说,他去年考音乐学院没考上,文化课拉低了分数,所以他只是随便補一补。佛系汪子冬感叹,他考不考得上无所谓,只是不想去太差的学校。最后轮到我,我说:“我实在想不到除了念书,还能做什么。”

不知不觉聊到午夜,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等太阳再次升起,魔鬼般的生活便拉开序幕。

开学头一天,我5:00便起了床,5:30进教室,已经稀稀拉拉有不少学生早读。“岳母”在讲台正襟危坐,看到我踏进教室,皱着眉点了点头。我旁边是个瘦小的女生,名字却很大气,叫刘俊杰,辫子上扎着蝴蝶结,满脸雀斑,对我笑了笑,又埋头读起英语。

到了5:40,“岳母”站起来,满脸阴森地说:“看来大家没把我的要求当回事!”她搬了凳子坐到教室门口,迟到者男生罚做十个俯卧撑,女生自扇耳光三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再没人迟到。同学们每天都超负荷地学习,由于长期缺乏睡眠,灶上伙食又差,我感觉身体很虚,常常蹲在厕所里睡过去。

有一天,英语老师讲课,教室后面传来很大的鼾声,此起彼伏。英语老师很尴尬,静默着听了一会儿,将书合上,说:“你们要是嫌我讲得不好,可以跟校长反映把我换掉,不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他摔门而出,同学们大多幸灾乐祸,但也有少数好学生很生气,大骂上课睡觉的人气走了老师,害他们耽误功课。

班主任就像监狱长,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监视,我常能感觉到窗外她那放射着X光的双眼。她正如开学承诺的一样,早自习、课间和晚自习都跟踪式管理,让我们喘不过气。好几次,我和汪子冬企图逃课,都被她揪着耳朵拽了回来。

我的成绩一直处于下游状态,整日焦虑不堪,我开始失眠,体重一度下降到八十几斤。为了缓解压力,我会在班主任偶尔出去时逃掉晚自习,到草坪里吹笛子,一曲吹尽,对面宿舍楼里会有女生大喊再来一首。

老补开始逃课,而且一逃一整天。“岳母”很生气,给他们家打过好几次电话,却没有人接听。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哥哥出了车祸昏迷不醒,老补决定退学打工,给哥哥付医疗费。我们把这事汇报给“岳母”,没想到“岳母”很快找了校长,号召全校给他捐款,一共捐了三万多元。

老补的退学计划被迫终止,回来后,他像变了个人,学习很用功,晚上熄灯后,还要打着手电筒读书,渐渐成了班上前20名。在他的影响下,我也有了夜读的习惯,常拿了书到路灯下读,后来路灯下多了一个瘦小的女生,我的同桌刘俊杰。

学校召开一次又一次动员大会,每个月都会进行月检,每次都排名次。我们班上有三个学生病倒了,其中一人精神出了问题。兔死狐悲,我感觉自己很可能也会精神崩溃,于是开始逃课自救。

有一天,我在第二节课外活动结束前,“岳母”巡查离开之后的一分钟内,偷偷从后门溜到宿舍,很快就睡着了,睡得跟死去一样沉。

我以为天衣无缝,直到我看到满面愁容的“岳母”在帮我拉被子,旁边的宿管爷爷慈祥地看着我。那天,我情绪失控,号啕大哭。“岳母”摸着我的头说:“今天放你一天假,好好睡一天,明天不要再逃课了。”

我心里暗自发狠:今年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考上大学。

元旦,学校为了缓解我们的压力,决定放假一天,让每个班组织元旦晚会。“刀郎”唱了好几首歌,俨然成了明星。我用笛子演奏了《梁祝》《枉凝眉》,班上的女生才知道原来夜里草坪上的笛子少年是我,大家惊奇不已。我还即兴创作了一段相声,和同桌刘俊杰合作表演,赢得满堂喝彩。

晚会结束,不再上晚自习,大家都像解缰的野马,逃出了校门。刘俊杰那天特意打扮了一番,邀我去河边逛逛,说有礼物送给我。

她从家里带了一本线装《红楼梦》借我看,说对写作文有帮助,还能放松神经,缓解失眠。她又送了一支很漂亮的笛子给我,我们沉浸在落日熔金的灿烂中,她的脸被晚霞染得绯红,我心里异常温暖。

那天开始,我的失眠渐渐好了。

后来,逃课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同学成绩起色不大,渐渐不再努力学习,甚至开始反叛。

有一天晚上,我约了汪子冬去附近的浴池洗澡。出来后,冷不丁地,汪子冬被身后一个醉汉勒住脖子,几个社会青年围着他一顿乱打。我拔腿跑回学校,喘息着向教室里喊:“快,男生都跟我走,汪子冬被混混打了。”

教室里顿时乱套了,我们全然不顾“岳母”的断喝,男生们嘴里脏话乱飞,满教室找武器,跟着我去校外,很快就和混混们大打出手。大家似乎都很躁动,不断发泄着、怒吼着。

直到警察来了,大家才一哄而散。后来才知道是混混认错了人,将汪子冬认作撬掉混混女友的男学生了。

那天晚上,“岳母”用毛巾给我们几个挂彩的人敷脸上的肿块,她一边数落着我和汪子冬不该逃课,一边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回到宿舍,我和汪子冬挨个儿去给同学们道谢,男生们几乎都表达了一个意思:“不用谢,我们只是出自己的浊气,跟汪子冬没关系。”“我们是借别人的葬礼哭自己的恓惶!”

从那以后,学校采用了封闭式管理,晚上8:00之后不再让学生走出校门。

離高考还有两个月,学校不再组织任何活动,月考变成周考,我的成绩渐渐在班上排到了前十名。我仍然坚持每天晚上在路灯下夜读,刘俊杰也每天必到,总是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直到熄灯回宿舍前,道一句晚安。

失眠好了以后,我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但班主任“岳母”病了,她向学校递交了辞职申请。我和汪子冬常去医院看“岳母”,每次去她都关切地问我们的学习情况。去过几次后,她就不让我们再去了,让我们想她的时候就打电话。

每次通电话,她都闭口不谈病情。离高考越来越近,我们的学习越来越紧张,“岳母”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由于我们的学籍都在县里,我们必须回县里参加高考。5月下旬,学校就放假了。

离校前,我们宿舍四人喝了一夜啤酒,“刀郎”喝醉了,哭得一塌糊涂。我们才知道,他偷偷和班花谈恋爱,却没有办法和班花考上同一所大学,面临着毕业分手,他说胸口像刀扎似的疼。汪子冬仍是那么佛系,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今晚何必那么伤感。”老补喝得最多,和我们每个人都拥抱了好久,并鸡啄米似的亲每个人的脸,说我们都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那天晚上,几乎每个宿舍都在喝酒,都在哭闹。复读班作为我们学生时代最痛苦的印记,雕刻进了每个人的记忆深处。

离校那天,最后一节课,我提前出了教室,不敢和任何人告别,逃离似的离开了。当出租车缓缓从校园驶出时,司机说,有个女生一直在跟着车走呢。我回头看了看,是刘俊杰,她一直步行跟着车,脸上似乎有泪痕。

我下了车站定,长长出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才走向她。我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说:“再见了,你好好考啊,常打电话!”她眼泪掉了下来,将一张纸条塞到我手中,转身回了教室。

出租车行驶在通往县城的高速公路上,我对未来很迷茫,不敢打开刘俊杰送我的纸条,车窗外凉风习习,我一松手,纸条腾空而起,升上了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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