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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攀

2019-08-02马克·辛诺特

华夏地理 2019年3期
关键词:亚历克斯酋长岩壁

马克· 辛诺特

亚历克斯·杭诺尔德徒手攀登(不靠绳索或保护装备)高900米的酋长岩西南壁,他正沿一条裂隙上攀,加州约塞米蒂谷远在脚下。在2017年6月3日完成攀登前,杭诺尔德花了将近十年构思这次的攀登,并用了超过一年半时间计划和训练。

杭诺尔德从塔夫特角的边缘探头下看,名为酋长岩的花岗岩峭壁隔着约塞米蒂谷与此相望。他每年都会投入几个月的时间攀爬这座国家公园中具代表性的岩壁和大石。“ 约塞米蒂”他说,“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地方。”

2016年寒冷的11月,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时间是清晨4点54分。

满月在酋长岩的西南壁映照出诡秘的光芒。亚历克斯·杭诺尔德仅靠指尖和两条细窄的橡胶鞋缘抓附在花岗岩壁,尝试专业攀岩者长久以来认为不可行之事:徒手攀登世界最著名的悬崖。这表示杭诺尔德得在不借助任何绳索的情况下,独自攀爬高度超过900米的陡峭岩壁。

微风轻拂杭诺尔德的头发,头灯照射着下一步必须踩上的一段花岗岩壁,冰冷而光滑。上方一米范围内是光溜溜的岩壁,没有任何把手点。这片区域不像较高的一些攀爬路段,有浅坑和鹅卵石大小的凸起,还有细小的裂缝,让亚历克斯能以强而有力的手指攀援而上。这片位于“自由爆破”攀登段的斜岩板,倾斜度只比直角小一点点,必须在高超技巧和沉着冷静之间取得巧妙的平衡才能征服,攀岩者称为“摩擦力攀登”。亚历克斯曾经表示:“就像沿着玻璃表面往上走一样。”

亚历克斯动了动脚趾。已经麻木了。两个月前他才在练习这段路线时摔下,严重扭伤,右脚踝仍又肿又僵硬,而当时他还有绳子系在身上,如今可不能再摔一次了。其他的危险运动如果搞砸了可能会丢掉小命,但徒手攀登不一样,当你身在60层楼高处、身上又没有绑绳子的时候,那就不是“可能”的问题了。

就在下方180米处,我坐在一根倒地的树干上注视亚历克斯头灯的微小光晕。小光点没有任何动静,或许才过了不到一分钟,感觉却像是永恒一样久。我知道个中原因。亚历克斯从七年前有意进行这个计划以来,就一直受眼前的动作所困。我也曾经试过攀爬这一段岩壁,光是想像要以无绳方式攀登就让我头皮发麻。要是亚历克斯失足,坠落的地方将距离我所坐的树干不到100米。

33岁的杭诺尔德一边听音乐一边刷牙,他准备在这一天攀爬摩洛哥的大阿特拉斯山,这是为了酋长岩徒手攀登而进行训练的几个海外集训点之一。

对徒手攀登者来说,指力的强弱可能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为了酋长岩的无绳徒手攀登,杭诺尔德每隔一天就会在厢式货车中进行90分钟的指力板常规训练。多年来他都把厢式货车用作住所兼移动大本营。

身上系著绳索的杭诺尔德在练习徒手攀爬酋长岩上的“搭便车”路线,这条路线考验攀岩者从手指到脚趾的身体各个部位,还有精神和体能的耐力。

一阵声响把我拉回当下。我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记录这次壮举的团队中有一名摄影师,他匆忙沿着步道跑向岩壁底端。我听到对讲机传出来的杂音。“亚历克斯要下撤了。”他说。

谢天谢地,我心想,亚历克斯能活下来了。

虽然我稍后会和他聊聊,但我已经知道他撤退的原因:感觉不对。当然不对,简直是疯狂之举。我不禁想,或许这件事注定达不成。

攀岩界中有人视徒手攀登为不该做的事。批评者列出众多因此而丧命的攀岩者,认为此举无异是鲁莽炫技,还让攀岩运动蒙上恶名。至于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则认为徒手攀登是这项运动最纯粹的表现。奥地利登山家保罗·普罗伊斯持相同看法,称登山的精髓在于以过人的体能和精神力征服一座山,而非依靠“人工辅助”。普罗伊斯是攀岩历史学家眼中的徒手攀登之父,27岁就拥有约150次无绳首攀的纪录,驰名欧洲,最后在1913年10月3日徒手攀登奥地利阿尔卑斯山曼德尔峰北脊时坠落身亡。

但普罗伊斯的信念长存,影响世世代代的攀登者,也启发了20世纪60、70年代的“自由式攀登”运动,也就是只把绳索和其他装备当成安全措施,而非上攀的辅助工具。另一位不能不提的厉害徒手攀登家是“勇猛”的亨利·巴伯,他在1973年一举无绳登上约塞米蒂450米高的“哨兵岩”北壁,震撼了攀岩圈。三年后,洛杉矶年仅19岁的约翰·巴卡尔在约塞米蒂徒手攀登90米长的陡峭裂隙“新维度”。其后没人在难度上有所突破,直到1987年,低调的加拿大人彼得·克罗夫特在一天内接连徒手攀登了约塞米蒂两条著名路线:“太空人”和“讲台岩”。

克罗夫特的成绩一直保持到2007年,来自加州萨克拉门托、长着一双无邪大眼睛的22岁腼腆青年亚历克斯·杭诺尔德现身约塞米蒂,把克罗夫特徒手连攀太空人与讲台岩的创举又再现了一次,在攀岩界造成轰动。接下来的一年,杭诺尔德又徒手攀登了两条以困难闻名的路线:锡安国家公园的月华拱壁和约塞米蒂半圆丘的西北壁标准路线,不单技术难度高,而且路线极长,从未有哪个认真的攀岩者想像过能够无绳登顶。随着赞助商争相邀约,记者和粉丝也为他的成就喝采,亚历克斯却暗自盘算着更大的目标。

开始攀登后四小时,杭诺尔德手拿他所有的攀岩装备:一双攀岩鞋和一袋攀岩粉,站在酋长岩顶。“在山脚下时我还有点紧张,”他事后说,“毕竟在我上头的可是一面超级无敌高的岩壁。”下一步什么打算?“我还会想要挑战难爬的地方,再看看哪天吧。你不会一从岩壁上下来就退休的。”

必须强调的一点是,亚历克斯对徒手攀登酋长岩的追求,并不是受肾上腺素驱使、一时冲动想卖弄身手。2009年,在我们首次一起攀岩时,他就已经向我提到这个想法。我认为他简直疯了,但他不仅自信非凡,而且可以毫不费力就攀上艰难无比的岩壁,显然不是夸口空谈。

亚历克斯研究了酋长岩的几条路线,最后决定要攀爬“搭便车”路线,这是经验丰富的攀岩好手测试实力的热门路线,一般需要多天完成攀爬。“搭便车”的绳距约有30个,在各方面都挑战着攀岩者:手指、前臂、肩膀、小腿、脚趾、背部和腹部的力量,更不用说平衡力、灵活度、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精神的坚韧程度。一天下来,太阳有时会把岩石烤得难以触碰,几个小时后,气温又会骤降到冰点以下。风暴突然吹袭,强劲的上升热气流冲击着崖壁,还有从岩隙渗出的泉水。做关键动作时,蜂、蛙和鸟可能从裂缝中窜出来,大大小小的石头也会突然坍塌落下。

“自由爆破”或许是最让人胆颤心惊的部分,但更考验体能的路段还在更上方:烟囱般的裂隙需要亚历克斯扭动身躯才能通过;一个宽阔的裂缝却又需要他做近乎劈腿的动作,以双手双脚外撑岩壁,慢慢往上蹭。接着在距离谷底700米处就是整条路线最难的部分,即名为“抱石难题”的绝壁,壁面完全空荡荡,得用上整次攀岩中技术难度最高的一些动作。

整整一年,亚历克斯花了数百个小时在“搭便车”路线上,身系绳索,设法找出每个路段的精准动作,牢记数以千计、错综复杂的手脚顺序。结束后,他会回到他称之为“箱子”的厢式货车中。(过去12年来,亚历克斯会不时使用厢式货车作为居所和移动大本营。)亚历克斯每天都会在车中将训练的详细资料记录在线圈笔记本中。

一天晚上,亚历克斯在車上的小厨房准备素食餐时,我问他:“上面情况如何?”当天他一直在练习攀爬“抱石难题”。

“我已经完成了11还是12次,而且没有摔下来,”他回答说,“但这一路段绝对需要充分的心理建设。”他向我比划了11个手脚动作的顺序。

但在他应付“抱石难题”前,还得先通过“自由爆破”,此路段无疑是这道攸关生死的方程式中最伤脑筋的变数。我参与了亚历克斯一次系绳训练,在11月卡住的那段绳距,他又再次滑落。据我所知,那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同一个地方摔落。我们在岩壁上方的一处稍作休息时,他告诉我:“那动作真的不太安全,我不喜欢。”那一刻我了解到,不论练习多少次,亚历克斯对于这段路线的掌握都永远达不到自己满意的程度。他应该也很清楚这点,整条路线唯独这个动作他无法攻克。

2017年6月3日,周六的早上,在亚历克斯那次下撤的七个月后,我再次身处酋长岩下方的草地上。高草上覆着露水,破晓前的天空灰蒙蒙的,四周唯一的声音是风吹过高耸松树微微的沙沙声。我透过望远镜眯着眼看:亚历克斯就在那儿,距离谷底180米,正在往“自由爆破”上攀,那处像玻璃一样光滑的岩壁折磨了他快十年。连平时非常流畅的动作,这时也显得有些磕磕绊绊,令人忧心。他用脚轻踢壁面,像是在试探上攀到那片岩壁的路。然后一转眼,亚历克斯就这么站上了一片岩架,告别下方一米处困扰他多年的动作。我发现自己一直屏息凝神,于是有意识地吐了一口气。虽然后面还有数千个动作,教人生畏的“抱石难题”也还在遥远的上方,但这次他不会再回头。此时,亚历克斯·杭诺尔德已经朝着完成史上最伟大的攀岩壮举稳稳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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