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夜经济”的说法，近来不时见到。京沪津渝四大直辖市，一批省会城市，都在推出措施。夜，作为一个经济活动区间，得到了新的开辟。

夜本是自然现象，但也是一種社会现象。工业革命改变了夜。在一些行业，工厂化需要日夜连续工作，机械设备则为不停顿的生产提供了条件，世界市场为产品提供去路，夜晚作为一个可供生产的时间，被用起来了。此时，这只涉及少数行业少数人，夜班还被视为一种牺牲，但生产需要夜班，夜已不只属于睡眠。

消费时代再次定义了夜。当商品已多到不只满足基本需要，而且必须鼓励人们加快消费的时候，“夜生活”才能堂皇登场。相对于工业革命后已出现的“夜生产”，夜生活对黑夜的态度产生了根本的变化。

“夜经济”更加突出了夜作为经济要素的方面，使夜生活更加堂堂正正。

夜不再是令人讨厌的，不再是令人无奈的，而是令人期待的，令人兴奋的。人们对夜不再是逃避，不再是熬，而是主动趋向、欣然而就。夜不再是负面的，而变得正面起来。夜生活的展开，必然要使“夜”从“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勾当”的负面性中解脱出来，使它成为一个正常的区间。推迟睡觉，一定要不再定位为一种坏习惯，而是被当成一种平常的习惯;夜晚出门，则不会再被视为特殊情况，而被构造出具有日常的合理性。

照明技术为夜晚的开发提供了条件。亮如白昼已经很容易做到，这就使人们有可能把夜晚像白天一样“用起来”。生产与生活的节律安排，将夜晚从属于睡眠，变成属于生活。而且“生产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夜生活”就不仅不是颓废的代名词，而且成了发展的目的。

于是“夜生活”被重新设定了。在“日生活”对“夜生活”的位置上，它就是带有原罪的“灯红酒绿，纸迷金醉”。在“日生产，夜生活”的位置上，它成了使生产得以实现其目的的一个环节，那就是被人消费掉。夜生活就从道德上解除了原罪。

下一步，夜生活是否还会从科学上解除负面性，不妨观察。“早睡早起”会被解释成仅适用于少年儿童吗？睡眠质量被解释成与何时睡眠无关，也与睡眠的绝对时间无关吗？熬夜会与燃烧多余脂肪联系起来吗？这些说不准，但至少，夜生活的全面展开，可能使“睡觉迟于晚上12点相当于慢性自杀”的道理改变。而在社会认识中，夜生活的全面展开，可能使不参与夜生活的人被认为社交缺乏，甚至属于社交障碍的表现。

“夜经济”更加突出了夜作为经济要素的方面，而且使夜生活的开展显得更加堂堂正正。尽管夜经济与夜生活大致可以等而视之，夜生活形成夜经济，夜经济依靠夜生活，但当我们说“夜生活”时，强调的是它属于个人性的一面，说到“夜经济”则会突出它对于全部人所带来的好处。从此，夜不只是一个得到了利用的时间段，还成了一种资源，就像玉石可以开发成各种玉器一样，夜晚也将被开发成各种产品和服务。不只是所有在夜里进行的事情会进入经营，许多在白天进行的还将延续到夜晚甚至转移到夜晚，各种官方活动可能将夜晚推出作为一种安排。在这些之外，就连黑夜本身都可能直接进入经营，例如把“天然的夜晚”作为一种稀缺品出售。

“江枫渔火对愁眠”、“夜半歌声到客船”等诗句中，夜的意象连着寂与静、孤与愁、冷与苦。现在，夜与诗的关系远了，夜的意象是璀璨、激情、迷幻、艳丽。夜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都发生了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