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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榕:“《茶馆》伴我一起成长”

2019-07-23李晋荣

人民周刊 2019年12期
关键词:四爷人艺茶馆

李晋荣

2019年,这一年,郑榕95岁。

他曾出演的话剧《茶馆》,也是一个“老人”了。

5月,郑榕为中央戏剧学院教学而著述的新书出版,书中多有回顾自己半生话剧事业所得。

1958年3月,34岁的郑榕和他的同事们把老舍的剧作《茶馆》搬上北京人艺的话剧舞台。这些同事包括曹禺、焦菊隐、夏淳、于是之、蓝天野、英若诚……这是一串闪光的名字。

2019年,话剧《茶馆》首演61周年。它被誉为东方舞台上的奇迹,中国话剧史上的里程碑,“一部《茶馆》,半部中国话剧发展史”。它被视为老舍最优秀的剧作,北京人艺的镇院之宝,话剧迷心目中的必修课,话剧演员以能扮演其中的角色为荣。

郑榕在《茶馆》中扮演常四爷。这个角色常常被列于第二位,和于是之扮演的王利发、蓝天野扮演的秦仲义并称《茶馆》“仨老头”,是贯穿《茶馆》全剧三幕的三个重要角色。

从1958年首演到1992年焦菊隐版《茶馆》原班人马在首都剧场举行告别演出,《茶馆》前后演出了374场,郑榕也扮演了374个常四爷:“《茶馆》几乎是我演剧生涯的主角,常四爷这个角色的成长也是我在修养和演技上不断成长的过程。”他说,就是在演《茶馆》的这个阶段学会了如何认识人生和创造角色,他也用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34年,见证了《茶馆》作为经典穿透岁月的熠熠光辉。

这是一个老人对另一个“老人”的回顾,面对《茶馆》,郑榕总是愿意从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夜谈起。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曹禺

1940年,这一年,郑榕16岁,长安大戏院公演曹禺的话剧《日出》。“北京剧社一年难得演一场,我买票去看了。”陈白露喝安眠药一场戏深深触动了郑榕,“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看完戏,郑榕说不清地心情低落,“那时我高中一年级,散戏以后,我在马路上走了很久,那是冬天的夜晚,刮着风,掉着树叶……”那一年南京成立了汪伪政府,蒋介石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而在日军占领下的北平城,年年月月都是寒冬。

16年后,与郑榕同样经历过黑暗旧社会和新中国成立的老舍写出了三幕剧《茶馆》,那个令郑榕印象深刻的看戏夜晚,就发生在《茶馆》第二幕与第三幕之间的年代。老舍曾谈及希望通过《茶馆》的三幕,完成“葬送三个时代的目的”。成型后的话剧《茶馆》,三幕分别发生在戊戌变法、军阀混战和新中国成立前夕三个时代,在一个叫裕泰的茶馆里,各色人等轮番上场,展现出这三个时代、近半个世纪中国社会经历的黑暗腐败。

《茶馆》所歌颂的新时代,也为创作者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宽松氛围。排演《茶馆》时,导演焦菊隐常与老舍及演员一起谈笑交流,经典的“焦版话剧《茶馆》”正是经过大家多次讨论修改而得。

“现在要教会你怎么在舞台上生活”——焦菊隐

1953年,这一年,郑榕29岁。他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焦菊隐时,焦菊隐说:“过去你是知道怎么在台上演戏,我现在要教会你怎么在舞台上生活。”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体验生活。

对生活的体验,焦菊隐运用到了排演《茶馆》开场第一幕中,“第一幕茶客众多,聚集了当时社会的三教九流。”时任北京人艺院长的曹禺听老舍读剧本读到这一幕,惊喜不已:“我的心怦怦然,几乎跳出来。我处在一种狂喜之中,这正是我一旦读到好作品的心情。这一幕是古今中外剧作中罕见的第一幕。”

焦菊隐还把京剧中的“亮相”用在了《茶馆》人物的出场中,“因为老舍在《茶馆》中多用的是画龙点睛之笔,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人物,不容观众再等待半天才看出是什么人。导演和演员琢磨要像戏曲‘亮相一样一上场就给观众留下鲜明的印象。”

焦菊隐和夏淳是话剧《茶馆》首演时的导演,在长达一个甲子的岁月里,老舍的《茶馆》经历了许多次修改、排演,衍生了诸多版本,然而唯有焦菊隐导演的版本最为经典,被大家约定俗成为“焦版《茶馆》”,而今每年在人艺舞台上演,一票难求的,也是焦版。

“一定要把茶馆的文化演出来”——老舍

1982年,这一年,郑榕58岁。《茶馆》要被拍成电影,他第一次看到当年自己演《茶馆》的录像,看着录像里那个“张牙舞爪、高声粗气”的常四爷,郑榕羞愧难当,他忽然想起,一次看《茶馆》排戏后,老舍对演员讲:“茶馆里有着高度集中的文化。中国人是聪明的,在封建社会他们的聪明才智得不到发挥,只好钻研品茶、玩鸟、放风筝……在茶馆里可以听到各种新闻,学到各种知识,其中每一项都可以写出本书来,这也是中华民族的悲剧。你们一定要把茶馆的文化演出来。”

老舍的话首先启发了郑榕演《茶馆》第一幕。“那时候的常四爷是个旗人小官吏,坐茶馆是为找乐子去的,绝不是为了寻衅斗殴。”郑榕改变了一上来就横眉立目的演法。“这是一场遭遇战”,他把与二德子的冲突戏处理成意外、躲闪、对英法联军的不满和最后交手时的临危不惧,“这样表现常四爷的‘硬,就比较符合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他的思想性格。”

郑榕又想起自己体验生活时在茶馆里遇到小心翼翼说话的老旗人满脸皱纹的面孔。“这又使我获得了常四爷的灵魂,《茶馆》看的是民族魂,而不是看热闹,常四爷也是有灵魂的。”

“观众对我是宽容的”——于是之

1992年,这一年,郑榕68岁。恰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40周年,7月,《茶館》上演,这是由于是之、郑榕、蓝天野三人扮演“仨老头”的第一版《茶馆》的告别演出。

“那天在剧场门口,通过‘黄牛花上150元(相当于剧场票价的7倍还多)也很难买到一张票。”7月16日是最后一场,扮演掌柜王利发的于是之年纪大了,表演中偶有忘词,自己觉得十分愧对观众。

“我记得他一再感叹‘观众对我是宽容的。”郑榕认为,观众之所以宽容,其实来自演员的伟大。“我觉得于是之有两大特点很值得我们话剧演员学习——重视生活与重视修养。依靠这两点能冲破一般化、概念化的表演恶习,在舞台上创造出有血有肉的生命来。”

于是之说:“老舍先生的剧本看来好演,淡淡几笔,给演员留下广阔的创作天地;但倘若缺乏深厚的生活基础,你就会感到无从下手,是断然不会演好的。”

在这样理解的基础上,焦菊隐借鉴中国传统戏曲的手法,让演员朝着观众演,直接和台下观众交流。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经典”——郑榕

2005年,这一年,郑榕81岁。人艺复排焦版《茶馆》,梁冠华、濮存昕、杨立新接棒新“仨老头”,郑榕成为艺术顾问小组成员。

2018年,《茶馆》首演60周年,濮存昕演《茶馆》也快20年了,但他仍旧战战兢兢,他说,自己仍记着郑榕当年对他们说:“不怕没演好,就怕糟蹋了。”

2012年,这一年,郑榕88岁。他参演人艺新戏《甲子园》。怕人家笑话这么大岁数还演戏,他曾认真回答记者:“为什么我还要来演呢?其实我是想试试,人艺过去的表演传统——现实主义的表演方法——如今还灵不灵。那是我们经过了多年的学习、探索和借鉴,积累下来的。中国话剧的立足点是中国大地,根基是中华民族的精神,离开了这两点,还看什么呢?”

2017年,中国话剧诞生110周年,郑榕写了《我对中国话剧的自信从哪里来》。这篇文章被他放在新书里,面对这样好的《茶馆》,来访者和濮存昕一样担心经典易逝,郑榕把书中的这句话与2012年的回答一起大声念给大家听,他总结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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