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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诗经》里听劳动之声

2019-06-05杜志强

博览群书 2019年5期
关键词:诗经

杜志强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其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和赋、比、兴的写作手法,奠定了我国古典文学的根本传统;其群经之首(汉代以后《易》为六经之首)的经学地位、温柔敦厚的诗教观念以及讽谏美刺的诗学使命等,更是深刻影响了我国政治、思想、学术以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可谓惠泽广布,源远流长。《诗经》描写了丰富而火热的生活。上自宫廷宴享、宗庙祭祀、天子力田、武臣出征,下至大夫行旅、小吏干公、百姓劳作、男女爱恨,或肃穆,或欢畅,或深沉,或平实,或幽怨,内容各异,风格多样。在这百科全书式的生活主题中,劳动之声是极为重要而精彩的一个部分,也是最真醇、最动人的天籁华章。这些劳动之声的主人翁,都在为国事民生而费心劳力着,是完全意义上的劳动者,他们为了中华民族的进步作出了不同程度的贡献,值得表彰。

辛勤的农夫及其劳作场景

殷周之际,农耕文明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方向。周人以农业起家,最重视农业,其农业水平在当时应属最高,所以,周人代表和引领着时代的进步方向。为周初统治作出杰出贡献的周公姬旦,曾告诫周成王一定要“知稼穑之艰难”(《尚书·无逸》),体现出将农业视为立国之本的高度自觉。职乎此,产生于周代的《诗经》农事诗,也就与生俱来地打上了农业文明的烙印,反映出周人对祖先的崇敬和对民族事业的自豪。

《周颂·噫嘻》描写道:“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这是颂扬周王率领群臣躬耕藉田的诗,其中的“农夫”虽然仅仅作为一个群体形象,但很显然,周王及其臣工不过是在作秀,真正的耕作主力是那些“十千维耦”的农夫。又如据载出于周公之手的《豳风·鸱鸮》:“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这是以寓言的口吻,来表达守护家园的危机感,因担心侵略者(鸱鸮)来侵夺。其中“拮据”“捋荼”“蓄租”“卒瘏”等动词,虽然表面上是在描写鸟儿勤苦筑巢,但在本质上,却是在描写劳动者为了修筑家园而辛勤劳作的具体情态,“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更是写出了寒舍(鸟巢)的岌岌可危、风雨飘摇之态,当然可看作是普通劳动者居所贫寒的写照。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周公,其心目中的劳动者形象,也是如此勤劳、辛苦而又生计艰难,字里行间饱含着对劳动的肯定和对劳动者的同情。

《诗经》中集中描写劳动场面的,有《豳风·七月》《大雅·绵》《生民》等史诗性巨篇。《七月》为国风第一长诗,它全景式地展现了豳地百姓一年到头忙碌的劳动场景:一月修理农具,“三之日于耜”(《七月》中的用历颇为复杂,说法各异,一般采纳毛传的解释,“一之日”指夏历十一月,“二之日”指十二月,“三之日”指一月,“四之日”指二月,其他月份不变);仲春养蚕,“遵彼微行,爰求柔桑”;七月烹煮菜豆,“七月烹葵及菽”;八月剪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九月修整打谷场,“九月筑场圃”;十月收割庄稼,然后修整房屋,“十月纳禾稼”,“亟其乘屋”;十一月狩猎,“一之日于貉”;十二月凿冰、藏冰,“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岁末祭祀,以祭天告祖,“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豳地在今陕甘交界一带,属泾河流域,以陕西旬邑、彬县为中心,北至甘肃宁县、庆城等地,周人先祖公刘迁居于此。《七月》中的作物、气候等,千年之下,仍可与这一地区相对应;而以这样渐次铺叙的赋法,如实地描写农业生产和百姓生活,也体现出周人本色淳朴的精神和勤劳聪慧的品性,体现出可贵的以人为本的思想倾向。

出征的军人和行军场景

军人的行军、征战可看作是最辛苦和危险的劳动。不论战争的正义与否,作为最基层单元的士兵,他们之为国辛劳都值得肯定。所以,本文将《诗经》中的军人活动也列为重要劳动项。周人立国之后,东、南、北三方面都战事不少,因此,《诗经》中也有丰富的行军、出征内容。典型如《豳风·东山》一诗。该应出于跟随周公东征的士兵之手,表达战后归途中的乡思: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从“我东曰归,我心西悲”来看,军人东征归来,踏上西返故乡的长途,那很可能他就是豳地人,所以这首诗才入《豳风》。征战三年,他“慆慆不归”;好不容易踏上盼望已久的歸途,却还得在在蒙蒙零雨中艰难前行。天黑了,住宿一晚吧,可没床没房,只能是独自靠着战车,蹲坐在地,蜷成一团,勉强睡觉,“敦彼独宿,亦在车下”一句,将这位满怀思家之喜的军人形象,写得极为形象,感人至深。诗歌还写了军人对家乡的想象:或许进家门的那一刻,喜鹊会因我的到来而欢叫(“鹳鸣于垤”)?妻子看到我也会心疼地长吁短叹(“妇叹于室”)?她会洒扫卫生,欢迎我的归来(“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想到这里,他的思路拉得更长,回忆起了迎娶妻子的场景:“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田野上的黄鹂在轻快地飞翔,他郑重而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去迎娶新娘,亲自为新娘挽结佩巾,婚仪繁复而隆重。问题是新娘那么美好,可那离别三年之后的现在,她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全诗就在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中收束,余味无穷。尤其是这些心理活动,惟妙惟肖地再现了一位征战三年而强烈思家、盼归的军人形象,写得那么平实、真切而催人泪下。也许这位战士挺过了腥风血雨,挺过了严寒酷暑和饥渴交迫,但在温柔的乡情和亲情面前,又是那么地多愁善感、犹豫不决。古往今来,无论世道如何变更,人情却千古如斯。这位可敬可爱的三千多年前的返乡军人,至今仍然鲜活如新,这不能不让人感叹人情的伟大,感慨诗歌的力量,更感慨以农耕文化为主的周人,为我们奠定的这种本色淳朴、和善蕴藉的民族品性。

《诗经》中描写军人出征的诗歌还有《小雅》中的《六月》《出车》《采芑》《渐渐之石》《何草不黄》等,其中《六月》《出车》《采芑》和是宣王中兴时期的诗篇,分别描写宣王大臣尹吉甫、南仲、方叔征讨猃狁、荆楚的赫赫战功,字里行间充满着赞美之情;《渐渐之石》《何草不黄》描写征夫生活,“哀我征夫,朝夕不暇”,对征人疲惫不堪、命同草芥的生活给予了强烈同情。另外,著名的《秦风·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向来多被理解为赞颂秦国军民同仇敌忾的尚武精神,但我们更倾向于另一种理解,即这是讽刺秦国穷兵黩武的诗篇。这些征人,无论他们是统帅还是士卒,无论他们是赞美武功还是厌战思归,他们为了王事而辛劳、奔波甚至于流血,则是应当得到高度肯定的。往事越千年,时至如今,他们的身影早已掩映于历史深处,而这些诗篇却将他们的际遇、情怀乃至心声生动地呈现给我们,这不仅是这批军人的幸运,也是历史之幸、文化之幸。

多彩的女性及其劳作场景

自從人类进入父系社会之后,男尊女卑的秩序就固定了下来,之后的周人变本加厉,建立宗法制,以嫡为嗣,等级森严。在这样的制度之下,女性明显处于从属和次要的地位,但这并不能掩盖女性群体的多彩光芒,也不能掩盖她们为人类社会的进步而作出的巨大贡献。所以,在历史舞台上,在文学作品中,我们能频频看到女性的聪慧之美和人性之光。《诗经》中的女性劳动,最醒目的当属采摘。她们采葑采菲,采唐采麦,采蘋采蘩,采葛采桑,采荇菜,采卷耳,采芣苡、萧艾等,种类繁多。相对耕田、狩猎而言,采摘活动费力较小,更宜于女性体质,所以,凡是采摘劳动,其主体基本都是女性。在物质生活匮乏的当时,她们采摘来的都是可贵的食物来源。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周南·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这是妇女收获作物时所唱的歌。“芣苢”所指,向来解释不一,闻一多、赵逵夫等先生认为是“薏苡”(闻一多《匡斋尺牍》、赵逵夫注评《诗经》)。薏苡是一种营养价值很高的作物,河姆渡出土有薏苡种子,也说明早在6000年前,先民已将其作为粮食作物栽培了。本诗重章叠句,一唱三叹,简单的句式中,饱含着耕作、收获的幸福感。也许她们的生活并不富足,但其心灵与情感,却显得那样地淳朴自然而欢畅自足。我们常说“劳动最美”,其实这首诗就是最好的例证;它也能有力地反证出,今天人们吆喝的所谓“空虚”“无聊”,更多是闲适、安逸太过,如果我们也能放下身段、辛勤劳作而任劳任怨,我们也必能获得类似《芣苢》中简单收获的幸福感。清代方玉润曾评析该诗云:

夫佳诗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尤足令人低回无限。若实而按之,兴会索然矣。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诗经原始》卷一)

方玉润对该诗做了文学本位的寻绎和阐释,侧重在意境分析。我以为,这首诗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其间淳朴的劳动之美,以及由此而来的收获的幸福感。这是一群健康、阳光而充满生命本色美的熠熠生辉的劳动女性。

《诗经》中另有两处劳动女性值得分析。《郑风·缁衣》:“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从诗意推理,女主人公的丈夫应当在朝为官(推测为下级官吏),丈夫的朝服(“缁衣”)破旧了,妻子为他改做一件新服,并亲自送到官舍。丈夫穿着舒展得体,妻子才称心如意。这首诗仅就做衣、送衣一事,重章叠句地吟咏,分明是层层加码地咏叹女主人温柔贤淑、一往情深的美德。

另一处是《豳风·七月》中“同我妇子,馌彼南亩”之“妇”。诗句写男人们开春时在田间耕耘,妻子带着孩子来田头送饭,从中也透露出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劳动分工,女人操持家务,给辛苦种田的丈夫做饭、送饭。类似的情形,在《大雅·良耜》之“或来瞻女(汝),载筐及筥”中也有反映,说明她们是用竹筐来送食物。这两处劳动女性的描写,都落脚在极富生活情味的男耕女织上,显然也蕴含着对这种生活图景的充分肯定;历史也证明,男耕女织是古代社会最受肯定,也最稳定的家庭结构,沿袭千年而不改。如今,这种古老的生活图景早已远去,个性化、多样化的生活方式层出不穷,但家庭的稳定性和忠诚度却每况愈下,令人不禁感慨。

辛勤的官吏及其忙碌、奔波的场景

各级官吏之勤心国事,是西周政权能够正常运转的基本前提。遗憾的是,由于时代久远、周代制度建设不完善、文献保存条件差等原因,我们对周代官制的具体情况知之甚少;后来的相关记载,更多是出于理想化的追记,可信度也不高。今天,当我们要分析《诗经》中描写的周代官吏时,也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是什么级别的官职?职权范围如何?姓甚名谁?因何而作诗?除留下作者姓名、官职的个别篇目外,其他都难以指实。

大致来说,“风”诗以民歌为主,作者多是百姓;“雅”诗则基本都是史官、卿大夫等有一定文化素养的人所作,他们在朝为官,诗中就常会出现为公务奔波、为国事忧心的内容来。如《小雅·十月之交》,作者应是周厉王时期的朝廷小官,在诗中,他讽刺当政者在其位不谋其政,只顾中饱私囊,同时也叙说自己的苦衷: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

无罪无辜,谗口嚣嚣。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

四方有羡,我独居忧。

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

言下之意,他在勉力干公,有苦也不敢说;即便这样,别人依然谗言乱飞,伺机诽谤;沉重的忧思和辛劳影响了他的健康,使他像个病人一样毫无精气神;别人或许还羡慕他是朝廷官吏,可谁知道他的满怀忧虑呢,谁又知道他苦闷却不敢怠慢,只好“黾勉”工作的苦衷呢。从诗中我们明显能看到,由于厉王时期朝政不清,下层官吏工作繁忙,升迁无望,以致心情苦闷,惶恐终日。

又如《小雅·北山》,是士子怨愤统治阶级内部劳逸不均的诗,忙碌的人“朝夕从事”“尽瘁国事”“王事靡盬”“惨惨劬劳”,闲逸的人“燕燕居息”“息偃在床”“湛乐饮酒”“栖迟偃仰”,两种情形,苦乐之别判然,这当然会引起辛苦工作者的不满。再如《大雅·桑柔》一诗,作者芮良夫为西周卿士,他因感慨于厉王之虐政和被流放,遂反思祸源、伤时悯乱,体现出忧心国事的志士苦心和刺贪刺虐的高度责任心;《小雅·小昊》是周携王近臣讽刺携王不纳忠言、亲近小人的诗,在怨而不怒的讽谏中,又融入勤心国事、努力匡扶的崇高感情,部分诗句如“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是形象地描绘了其惊惧与勤谨,“暴虎冯河”(搏虎、渉河,言有勇无谋)也早已成为熟语故实;《王风·黍离》一诗,是东周大夫经过西周都城镐京时,见故国宫殿尽为禾黍,遂作歌慨叹的名篇,从此之后,“黍离之悲”就成了亡国之痛的代名词,而“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等诗句,把一个因怀念故国而心怀沉痛、呼天抢地的士大夫的形象,刻画得极为生动和典型,成了后来具有类似情怀的士大夫的模板。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在周代乃至历代政权中,从来都不乏勤苦干公的良吏、忧心国事的官员,也从来不乏那些悲天悯人、克己奉公的具有高度责任心和可贵良知的士大夫。尽管,他们周围也都会有苛政之君和宵小之臣,但在历史前进的洪流中,这些良吏、官员和士大夫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暴君和宵小之臣只不过是这洪流中的尘沙,只不过是这些中流砥柱的峻洁之光的陪衬而已。为历史作出贡献的,后人必将铭记;偶尔泛起的尘滓,终将被雨打风吹去。正如刘禹锡诗句所云:“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浪淘沙》)古来如此,今人勉之。

辛劳的父母和朴素天成的家园之情

《诗经》中对父母的感怀和赞颂,培育了中国文学描写母爱(父爱)的风格和基调,甚至培育了每一个读书人感念父母、赞颂父母的情怀。从劳动的角度来看,由于先秦时代物质生产落后,百姓生儿育女极为艰难,而父母之甘冒艰难困苦、义无反顾地养育儿女,则显得尤其伟大。因此,父母应是最伟大的劳动者,宜乎古今中外的文学一致歌颂。

《诗经》感念父母最为集中和典型的诗篇是《小雅·蓼莪》。其描写父母辛苦的部分是: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无极!

“莪”是一种蒿草,常“抱根丛生”(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一五),有似子依母,故俗称“抱娘蒿”。《蓼莪》一诗,选取“莪”这种意象来比兴父母亲情,实为神来之笔,显得物我一体,形神兼具。诗歌用“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来总括父母一生的艰辛,可以看出,诗人的父母已经离世了,所以他才深深伤痛。接着,他铺叙父母的养育之恩,其动词“拊”(抚)、“畜”(爱)、“长”(喂养)、“育”(培育)、“顾”(看)、“复”(反复,反复看)、“腹”(怀抱)等,真切而深刻地描绘了父母之爱;这样的爱,任何人都体验过,因而这些描绘才有可能赢得读者最广泛的共鸣。然后,诗人笔锋一转:“欲报之德,昊天无极!”想报答父母的如山恩情,可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诗人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中,“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父母已去,这个世界可资依凭的靠山已倒,他都有点心灰意冷,甚至说“不如死了算了呢”(“不如死之久矣”)!似此描绘和陈述,无任何夸饰和矫揉造作,纯任真情汩汩流淌,娓娓叙说,看似平淡,却感人至深。这也正是《诗经》现实主义风格的巨大感染力所在。

《诗经》还记载了两则始祖母神话。其一是《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玄鸟》是祭祀商王武丁的诗歌,其中的“玄鸟生商”应是殷民族的始祖神话。据传有娀氏简狄吞玄鸟(燕子)之卵,孕而生商。另一则是《大雅·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这是周人祭天的歌诗,其中姜嫄“履帝武敏”(踩着上帝的足迹)而“歆”(有所感,指怀孕)的传说,也是周人的始祖神话。今天来看,这些神话没有任何理据(也用不着去寻究理据),但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即不管祖先从何处来,祖先(祖母)崇拜则是一致的;由此推理,他们能对祖先如斯崇拜,那必能对父母也如斯崇敬。

由对祖先和父母的深情,进而培育出浓郁的家园情怀,就正在情理之中了。《卫风·伯兮》诗句:“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即萱草,又称忘忧草。“背”即“北”,指“北堂”。由于太阳光照的关系,中国人建房基本都坐北朝南,院落中“北堂”的采光最好,自然是留给父母居住了。诗意是:從哪里能找来一支萱草,种在母亲的堂屋前,以此来舒解母亲对游子的思念呢?这首诗本来是写妻子对从役丈夫的思念之情,通篇主要是夫妻关系,但中间忽然夹杂着这一句关于母亲的花和居室的诗,使得“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此,萱草就成了中华文化中的“母亲之花”,母亲的居所“北堂”也成了游子心中圣洁的家园,影响极为广泛。唐代孟郊的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游子》),典型地诠释了思母之情和因之而及的家园情怀。很显然,母亲就是家园,就是一切游子心中的精神高地和心灵皈依。

(作者系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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