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宁可食无肉，不可身无玉”，和田玉作为中华文明的奠基石，承天地之灵，载人文之德，历来深受国人喜爱，在收藏圈中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随着开采难度的加大和保护措施的出台，和田玉的产量越来越少，因稀缺和不可再生性导致价格一再疯涨，在文玩圈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神话。

为了趁机牟取巨额利益，乘着行业内尚未制定统一严格的标准，越来越多的人玩起了以次充好、偷梁换柱的把戏，和田玉市场多年来良莠不齐、乱象频出，导致很多收藏爱好者损失惨重，甚至有人因此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一块美玉惹大祸

2010年夏季的一天，安丘县知名企业家李锡福向警方报案：他新购的一块和田玉被盗，价值不菲。按他提供的线索，警方直扑邓杰家中，人赃俱获，从案发到成功抓人才十几个小时。几天后，当地电视台播出对犯罪嫌疑人的采访，其犯罪动机更惹得人们议论纷纷：邓杰的偷盗行为竟缘于讨要一个说法的报复。

原来，十多年前李锡福和邓杰还是关系很铁的哥们儿。当时，李锡福刚刚开始创业，承包了一处旧厂房加工铸件，因用电线路老化经常出现故障，每次都要麻烦在供电局当电工的邓杰前来维修，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因创业之初手头紧张，李锡福从没给过邓杰劳务费，总是麻烦他来免费服务，李锡福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多次向邓杰承诺：等哥发达了，以后一定给老弟你找个发财的好项目。见他非常真诚，邓杰信以为真，此后更对李锡福有求必应，连寒冬腊月时被从被窝里拖起来都毫无怨言。

经过近十年的奋斗，李锡福终于成了有钱人，因为建了新厂房便很少再麻烦邓杰，两人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有些疏远。偶尔见一次面，邓杰看他衣着光鲜、牛皮哄哄，却对当初的承诺只字不提，因此非常不满：原来有的人真的只可以共患难，而根本无法共富贵啊。

案发的当天，李锡福请客户吃饭时难得想起了邓杰这個兄弟，借客搭局后，两人坐在李锡福的新车里闲聊，酒后的李锡福有些得意忘形，炫耀地说：自己刚刚从市玉石协会淘回来几个“宝贝”。

邓杰这才注意到后座上有几个崭新的锦盒，随便打开一个盒子，顿觉一股让人震撼的艺术美感扑面而来：虽然只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白玉把件，但是小中见大，玉料中间的凹陷被雕成两扇半月形扉门，一位白衣少女立在半掩半开的扉门之内，透过门缝窥望着外面茂密的蕉叶和玲珑的假山，好一幅匠心独具的“佳人图”。因玉质细腻，结构致密，虽雕琢出的图案棱角分明，但是摸上去晶莹温润，如婴儿的皮肤般滑腻可人，让人握入手中便不忍放开。

看到邓杰对玉把件爱不释手，李锡福碍于面子又说起了大话：以后有机会也给你也弄两件玩玩。

见他又要开空头支票，邓杰心中堆积多年的不满瞬间爆发：你的钱多的花不了，都玩玉石了，对我的承诺却不想兑现，连当年的辛苦费都不给一分，现在还想把我当傻子玩吗？他越想越气：李锡福的“以后”要等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能等到，不如现在就捞点便宜，权当讨回当年的劳务费了。于是，趁李锡福不注意，他悄悄将玉把件装进了口袋……

因电视台的报道，让因失信导致兄弟反目成仇的离奇案情大白天下，李锡福感觉丢尽了面子，恨得牙根发痒。因此，当很多亲友为邓杰讲情劝他就此算了时，他却冷着一张脸说：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非把他塞进牢里去不可！

盗窃涉及的标的金额是定案的关键，案发后，警方委托本地玉石协会对那个玉把件进行鉴定，经玉石协会鉴定，被盗的佳人图把件为优质羊脂白玉，用料硕大，名家雕刻，价值106万元。

在提审邓杰时，工作人员将玉把件的价值如实告知，邓杰听后当场呆傻：一块石头的价格怎么如此昂贵！是不是专家鉴定错了？可是当工作人员询问他“你还要不要再申请鉴定”时，他却犹豫了：鉴定费要两万元，家里已经没有了他这个顶梁柱，妻子在家一个人挣钱抚养孩子，难道自己这个罪人还要再从娘俩牙缝里抠钱吗？

最终，邓杰认可了这个鉴定价格，结果因犯盗窃罪，他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面对如此重的判罚，邓杰悔恨不已，涕泪长流。

冤家主动寻上门

事情似乎就要这样定局，可是谁也没想到，更大的波澜还在后面。

服刑后，邓杰被送进潍北监狱劳动改造，听说了他的故事后，管教和狱友们非常同情，鼓励他“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邓杰一直对关系到量刑轻重的和田玉价格存疑，这些鼓励的话语如同指点了迷津，他在积极改造的同时，主动提出一个请求：允许自己利用闲暇时间学习玉石知识。结果，他的请求获得批准，他每天可以进入图书室学习，遇到不明白的知识还可以上网查询。而每月领到的有限报酬，他也全购买了专业书籍。

就这样，除了劳动改造和睡觉，邓杰将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学习玉石知识，看他学得昏天黑地、魏晋不知，很快大家给他取了一个外号：玉痴。卧薪尝胆般的苦学中，他的专业知识也突飞猛进，后来，连管教给爱人买的玉石饰品，都要拿来请他掌一下眼。

因为邓杰表现积极上进，连续两次获得减刑，刑期从八年减为五年。

通过学习，邓杰也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原来，和田玉历来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和田良莠不齐，将所有透闪石成分的玉石都称为和田玉，狭义和田单指产自和田地区的透闪石玉，这才是真正的和田玉。近年来，因和田地区对玉石采挖一再采取保护措施，市面上的和田玉料已经越来越少见，为了牟取利益，众多商家开始打着和田玉的噱头，大量兜售替代品，其中绝大多数为广义和田中的青海料和俄罗斯料，甚至还有韩国料。这些广义和田也可以取得官方的鉴定证书，但价格和质量往往与狭义和田有着天壤之别。

这个发现引起了邓杰的警惕，他反复思索着自己盗窃的那个玉把件的模样：虽然看上去光洁莹润，但是透明性更强一些，并且有着浅淡的石花和絮状绵绺，如不出意外，那应该并不是真正的和田，而是一块质地较好的青海玉。连续的回忆和比对后，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因为青海玉与和田玉都是产自昆仑山的透闪石，如孪生兄弟般极具迷惑性，如果不是权威专家或多年从者人员，很难将它们区分开来。而一块上好的青海玉把件，价值不过几万元钱。

为一个李鬼就白白坐这么多年牢，邓杰愈发感觉这刑期服得太窝囊，他数次冲动地想提出申诉，可是自己身陷囹圄，不但手续办起来非常繁琐，还要付出昂贵的鉴定费用，他只能恨恨地一次次把念头打消下去。

就在这时，李锡福突然陪同邓杰的父亲来狱中探望，这是邓杰入狱三年多来李锡福首次出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然邓杰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李锡福还是故作亲热地说：兄弟，在这件事上，哥当初也有没做到位的地方，让你受委屈了，现在我想重新开庭，帮你把案子翻过来。

当初咬牙切齿地把自己送进监狱，现在怎么变成了好心人？邓杰正感觉蹊跷，李锡福的狐狸尾巴很快便露了出来：你拿的那个把件只是块青海玉，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我和你一样，都让玉石协会的人坑了！只要你能证明那是当初玉石协会卖给我的假货，帮我把官司打赢了，你也就能早日放出来了……

至此，邓杰总算听出了些眉目：发觉买了假货的李锡福要和玉石协会对簿公堂，可能因一些证据制约，所以想让自己去帮他出庭作证。面对李锡福一臉的热望，邓杰冷静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已经受了三年多的牢狱煎熬，只要再坐一年多就能出去。已经快要苦尽甜来时，他宁可继续坐牢，也不愿再给李锡福当枪使。因此，他冷冷地告诉李锡福：我犯了错，已经接受了惩罚，你买了假货，赔了钱，那是你自己的事儿！

难以查清的真相

原来，几个月前，李锡福手头一时资金周转困难，为了支撑企业经营，他想以120万的价格将两个玉把件转让。不料，有几位藏家前来看过货后，连价都不还便扭头就走。李锡福非常困惑，最后拖住一位死缠硬磨，人家才愤愤不平地说了句：麻烦您看看那是和田玉吗？

一句话让李锡福大惊失色：难道自己掉进假货的陷阱了？

当初，他经一位朋友介绍，在酒席上结识了市玉石协会的王会长，席间王会长向大家反复描述和田玉增值空间巨大的美好前景。讲者有意，听者动心，李锡福回家后便上网查询，结果真如王会长所言：和田玉近年来价格不断翻倍增长，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几天后就投资二百多万元买下了四块和田玉把件。

王会长给这些把件一一找出鉴定证书，郑重地告诉他：这些都是精挑细选出的上好和田白玉，几年后每块少说也能增值二十万。想不到，玉买回来的当天就被邓杰偷走，李锡福气不过，发誓要让邓杰吃点苦头。预料到警方可能会委托玉石协会鉴定被窃把件的价值，李锡福早早给王会长打去电话，让他到时“机灵点”。

王会长心领神会，故意估出一百多万的高价并提高鉴定费标准，彻底断了邓杰的后路，让他受到了重判。因此，李锡福认为王会长“很够朋友”，为了表示感谢，之后他又特意花了五十多万，从王会长手上买了几个挂件。

李锡福盼着花巨资买来的和田玉能让自己稳发一笔横财，至少关键时能应一下急，却不想到头来因货不真连个买家都找不到，他勃然大怒，马上打电话质问王会长。听了他的讲述，王会长马上打保票：你尽管放心，如果卖给你的是假货，让我全家都死光。

这样的毒誓仍让李锡福放心不下，一次无意间上网，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因为本地并不出产玉石，爱玉的人相对较少，官方并没有设立鉴定机构，所谓的“玉石协会”只是个民间自发成立的组织。鉴于王会长经营玉石生意多年，李锡福怀疑成立协会极可能是他拉大旗、作虎皮的幌子。

为了求个心安，几天后，李锡福亲自带着那些玉石赶到新疆和田，并辗转找到了当地宝玉石协会的鉴定专家。经过鉴定，专家告诉他：这些全是青海玉制品，总共价值不超过三十万元。李锡福恐慌不已，他亮出这些玉石的鉴定证书一再追问：鉴定部门出具的证书难道也是假的吗？专家无奈地摇头：广义和田可以堂而皇之地取得“正牌”身份，这在业内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李锡福异常恼火，回来后，便拿着专家的鉴定意见找王会长讨要损失。此时，王会长终于露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老了卖的就是这样的货，也不想和你费口舌，你愿意告就只管告去。

可是，等真正将王会长告上法庭后，李锡福才发现，这次自己真的遇上了难以对付的老狐狸：面对指控，王会长非常冷静，当场否认这些玉石就是当初自己卖出去的那批。李锡福提供的最强证据就是几张发票，虽然写有每个玉件的售价，但是并没有一一标注鉴定证书的编号，因此很难证明这些玉石是从王会长手上买来的。因为难以取证，官司陷入了僵局。至此，李锡福不得不承认：原来，一开始王会长就有备而来，偏偏自己愿意将脖子钻进套子。

那可是二百多万的真金白银呀，想起自己遭受的损失，李锡福就疼得肝颤，而如果找不到更好的证据，可能这场官司就要成为持久战。此时，李锡福才想起了自己昔日的兄弟邓杰：邓杰偷窃的时间正是发票上的时间，如果他能证明偷的那个把件就是自己刚从玉石协会买的，便很有希望打赢官司，帮自己把损失夺回来。

于是，他顾不上什么颜面，拖上邓杰的父亲去了监狱。可是想不到邓杰宁可坐牢也不愿帮他。别无他法，李锡福只好继续寻找别的证据，官司就这么拖了起来。

一天，李锡福路过玉石协会，突然发现这里已经关门，他上前询问，一位保安告诉他：王会长本来就是在这里租的门面房，到期后已不再续租，早就不知搬到了什么地方。李锡福大叫不好，忙给王会长打电话，结果发现电话也打不通了。他急得原地直转，看来，以后寻找证据时还要多多关注王会长的行踪了。

邓杰终于按期出狱，将近不惑的他为了生计，和家人再三商量后，决定要让狱中的所学有个用武之地，于是，几天后他就带着借来的几万元钱去了河南的石佛寺玉石市场，从此做起了玉石生意。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两个原本与和田玉并无交集的人，却都因和田玉摔了大跟头，并且他们自己也知道：今后，他们同和田玉的交道，可能还会无限期地打下去。

编辑 张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