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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中的好莱坞性别歧视

2019-04-18曹颖

南方周末 2019-04-18
关键词:非裔白人好莱坞

南方周末记者 曹颖

房间里,三位面试官掌控着女演员们的职业前景。她们来试镜,需要念段独白。

《权力的游戏》中的“龙母”艾米莉亚·克拉克眼中透着悲伤,情绪充盈于言语:“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能有机会……”话没说完就被面试官打断,他们认为她应该再性感一些,撩人地抽泣,仿佛沐浴,边洗、边哭、边微笑。

其他试镜女演员也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古怪要求。

妆容过淡的演员要补妆,因为女主角妆容要“粉嫩”;微胖的演员要变得纤瘦,因为女主角是“一个性感苗条,有胸有屁股的放荡处女”;亚裔女演员一句台词都还没说,“肤色能不能更白一点”就丢了过来;年纪稍大的女演员直接被拒绝,因为她更像“女主的妈妈”;非裔女演员被质疑走错了房间:“你要试镜的是隔壁的《黑豹归来》吧?”

直到“抖森”——英国男演员汤姆·希德勒斯顿出现。“我来试镜女主角……”他刚开口,就被面试官们温柔地打断:“你得到了这个角色。”最后的镜头,房间外的走廊上挂着《欢乐满人间2》《神奇女侠》《爱乐之城》的海报,女主角的脸全都换成了“抖森”。

2018年,英国广播公司(BBC)发布了这部时长八分钟的讽刺短片——《女主角》,性别、年龄、族群等歧视因素在女演员的境遇中真实地存在。近期的一份报告显示,女性幕后从业人员也广泛面对这些歧视。

2019年1月,安能博格基金会联手南加州大学传媒学院发布研究报告,显示好莱坞电影的幕后工作被白人男性主导,女性从业者比例显然偏低。

一项统计涉及2007年至2018年间美国票房收入最高的1200部电影,1335名导演中女性仅占4%,每23名导演中才有一名女性。过去12年中,非白人女性导演仅有七人,四名非裔,两名亚裔,以及一名拉丁裔。报告还统计了2016年至2018年票房最高的300部电影,其制作人也主要为白人男性,占七成以上,而非白人女性仅占一成多。摄影指导、道具组长、剪辑师、电影配乐等职位上,男性都占有绝对优势。

主导这项研究的是南加州大学教授史黛西·史密斯,她连续多年观察美国影视行业的性别不平等状况。2019年的报告表明,行业内部的多样性与十几年前相比并无显著改善。史黛西曾告诉美联社:“每一年我们都期待能看到真正的改变,但遗憾的是,我们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如今依然如此。

“她们不属于 这些职位”

2018年,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迎来了史上首位获最佳摄影提名的女性——《泥土之界》的摄影指导瑞秋·莫里森。“梦想成真了,不可思议。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瑞秋因此而震惊和激动,可惜最终无缘获奖。

这项提名肯定是一种激励。2016年至2018年间,265部票房最高的电影中仅有八名女性摄影指导,占比3%,过去十多年中没有明显变化。

塔娜·杜比是好莱坞的一位女性机械组长,2004年上映的电影《绝不低头》是她的事业开端。十五年来,塔娜不认识其他女性同行,她形容女性同行是“稀有动物”。她向《纽约时报》形容,自己“喜欢规划、建造和修理之间的相互作用”。但这么多年来,男性同行总是质疑她的决定,塔娜常在片场被错认为化装师或服装师。

对此,塔娜学会了平静看待,但她仍对女性比例之低感到惊讶。很多人认为这是一项靠蛮力的工作,但它往往更考察灵活性。“机械组的耻辱是被看成全男子俱乐部。我来这里告诉你这不是真的。”塔娜说。

43岁的梅兰妮·A·拉格尼也是一名女机械员,与塔娜有过同样的遭遇。男同行们总是评论她的身材,污言秽语,或单单盯着她看,质疑她如何承受这份工作。她遭受过一次性骚扰,一名男组员经过时拍了她的臀部,她毫不客气地予以反击。梅兰妮默默起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工作,让你知道这正是我做的。”

每当有女性咨询如何进入影视机械组,梅兰妮给出的第一个建议都是去健身房,练出发达的肌肉。每一次新工作,她都要努力证明自己胜任,身上累积了很多撕裂伤口。

好莱坞的剪辑师、电影配乐和美术设计等职位中,男性依旧多于女性。研究显示,375名剪辑师中女性占15.5%,301名电影配乐师中女性占2.3%,273名美术设计师中女性占18.3%。史黛西在报告中指出:“男性的数量可能会传达这些职位不适合女性,她们不属于这些职位。”

某些职位是特殊的,如发型、化装和服装设计等传统上属于女性的工作部门。不过,即便在这些部门中,非白人女性的数量仅占11%,还没有白人男性多。

性别偏见让资本更多地投向男导演

解决上述困境的出路之一是女导演,如果导演为女性,其他女性工作人员的数量可能会有所提升。但事实上,女导演都自身难保。2018年好莱坞票房最高的100部电影共有112名导演,女性和男性的数量比为1∶27,仅有的四名女导演是艾娃·杜维尼、凯·卡农、艾比·科恩和苏珊娜·福格尔。

美国导演协会也调查过好莱坞导演中的性别歧视问题。协会统计了2017年美国上映的651部影片,包括低成本的小电影公司作品,以及高投入的好莱坞大片。票房收入超25万美元的181名导演中,女性仅22名,占比12%,高成本影片中女性导演更少。

制片人丽贝卡·沃尔夫分析,行业对女性的不信任造成这种现状。她向BBC解释,影视行业的更高层面上有大笔资金,但女性得不到,连看都看不到。她们没有得到公平对待,不受信任,无法拿到数百万美元的项目。这影响了整个行业。

上海社科院学者陈亚亚认为,商业资本运作介入影视行业排挤了女性导演。“如今,拍电影成为一项深受市场和资本左右的集体创作,而对女性的性别偏见(她们不会赚钱)让资本更多地投向了男导演。”女性导演在剧情片和纪录片方面发展的差异也存在资本因素。纪录片的拍片成本相对较低,对于难以获得资本青睐的女导演可能门槛较低。2010年,凯瑟琳·毕格罗凭借《拆弹部队》成为奥斯卡最佳导演,史上唯一。

决定资本流向的好莱坞高层人员也是男性的世界,他们决定制作哪些剧本,让哪些演员获得机会,让哪些电影冲击奥斯卡奖。2015年的《好莱坞多元性报告》显示,好莱坞各大电影制作公司的高管层中男性占83%;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6000多名成员,曾经全部是男性。好莱坞高层中女性只占22.8%,非白人女性不到6%。

难得乐观的是,史黛西统计发现,2018年好莱坞高层女性人数相较2017年有所增加,维亚康姆集团中女性拥有一半公司董事会席位。福克斯是唯一一家2018年只有一名女性董事会成员的公司。所有高层职位中,非白人女性仅有八名。

“我们不在那里”

2016年,美国电影制作人、导演斯派克·李拒绝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他接受《早安美国》节目采访时痛斥了好莱坞的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我们不在做决策的房间里。高管们开季度会议的时候,他们阅读剧本,决定做什么电影不做什么电影的时候,我们不在那里。”

在男性扎堆的环境中工作,对女导演难说是美好回忆。英国导演安东尼娅·博德讲述过自己第一次当导演时遭受的折磨:剧组里摄影、灯光、道具等所有工作人员都是男性,她第一次走进摄影棚时,大家只把这个唯一的女性当做助理或者化装师。当安东尼娅说自己是导演时,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拍摄过程中,时不时有男工作人员调侃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还有人讽刺地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带孩子。

性骚扰也是好莱坞女性工作者常常遭遇的。美国女导演潘娜乐·史菲莉丝曾为获得投资与好莱坞某高管见面,她应约抵达酒店时,对方已经喝得烂醉,一上来就癫狂地撕裂并试图剥下潘娜乐的衣物。潘娜乐惊恐地尖叫时,他轻蔑地威胁道:“你到底还想不想拍这个电影?”

2018年1月1日,《纽约时报》以整版广告形式刊登了一项名为“是时候了”的计划。它由好莱坞三百多名女演员、导演和作家共同启动。她们呼吁行业解决性别不平等和权力不对等的问题,要求同工同酬以及更多女性掌握职权。

南加州大学的研究报告发布不久,第91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于2019年2月24日举行。相较于报告中不乐观的数据统计,这次的颁奖结果在性别和种族平权方面能给人一丝信心。

鲁丝·E·卡特和汉娜·比奇勒凭借《黑豹》分别获得最佳服装设计奖和最佳艺术指导奖,成为奥斯卡历史上第二位和第三位获得非表演类奖项的非裔女性;非裔女演员雷吉娜·金获得最佳女配角奖,这届奥斯卡奖创造了获奖非裔女性人数最多的纪录。

华裔导演石之予执导的《包宝宝》获最佳动画短片奖,成为首位获得该奖项的非白人女性导演;最佳纪录短片《句尾》的导演瑞卡·泽哈布奇,是获得奥斯卡奖的首位伊朗裔美国女性。从台前到幕后,“少数群体”似乎获得了一点点公平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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