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泳祯

记得还在读高一的时候，我从网络上看到了这样一则消息：“中国最豪华大学宿舍——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出于好奇，我连忙点进去细细查看，二人间，双人床，有电视，带客厅，还有冰箱……懵懂无知的我当时便想：我就是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理想的大学生活。于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广外”成为我奋斗的目标。

我第一次住进学校宿舍，是在高二下学期。为了潜心学习，明明家离学校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我依然央求老师为我留出一个床位。后来，我如愿以偿地住进了高中的宿舍。开始了“自食其力”的校园生活。

从小我便是走读生，就连中午饭都不在学校吃。“留宿”学校以后，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宿舍的淋浴间没有花洒，只能先用一个大塑料桶装一些热水，再加入冷水调匀温度，洗澡便是拿一柄水勺将水淋到身上，洗头亦如此。故而，身体时常洗不干净，沐浴露或多或少会残留在身上，总感觉脏兮兮的。一回到宿舍，没有桌椅，只能盘腿坐在床上，支起小桌板读书。睡觉时，上下铺的人一起躺在钢架床上，连翻个身也要带动对方一起抖三抖。

最严重的是夏天，闷热潮湿是主旋律。八人间的宿舍，没有空调，风扇也只有悬在天花板正中间的两台。它们会转头，转头的速度却很慢。宿舍背后就是山，蚊子很多。所以，夏天的晚上，我总辗转反侧，数着吊扇吹拂到身上的时间：十五秒，十五秒，又十五秒……躺了许久，纤薄的睡衣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嗡嗡”盘旋着的蚊虫挤在蚊帐的网洞外，仿佛试图将口器从网眼里探入吸食我的血。每当在这样燥热难熬的时候。我都极想马上回到家里——它明明就在两公里外。

高三的时候，我独自去外地读书，又住进了另一种宿舍。宿舍有空调，有桌椅，也有花洒，只可惜面积实在太小。六人挤在一起。连走道都过不了人。这时候我又不断地想到高一在手机上看到的豪华宿舍——尽管此前已经知道这并不是“广外”真正的本科生宿舍面貌。我憧憬着拥有独立空间的大学宿舍生活。憧憬着宽敞和舒适。

就这样，我度过了紧张而平凡的高三。

因为考试失利，几分之差与第一志愿失之交臂，被第二志愿录取，学习的地方也从熟悉的南方倏然到了淮河之北。

如果问一个正在度过人生中最长暑假的高三毕业学子最在乎的是什么，除高考分数以外，八成是将要去的大学的宿舍状况。得知令人心灰意冷的录取结果之后，我似乎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记得查结果的那天晚上，我和妈妈一起坐在房间里，手机握在手中，心里是止不住的苦涩。

妈妈劝我不要灰心，我则竭力牵起嘴角：“其实这个学校也可以。”

仔细想想，“也可以”似乎是贯穿我人生许多事件的一句话，而它总是和我过于孤高的理想相对立。高中理科根本听不懂，导致考试难以及格，我对着不是倒数第一的成绩说“其实也可以”;第一次住进宿舍，因为之前和长期住宿的同学没有话聊，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一旁写作业，只为得到理想的成绩，“其实这也可以”;因为不够努力，高三的成绩总无法提高，我将理想大学的目标一降再降，而后安慰自己“这所学校也可以”……

真的可以吗？

大學报到第一天，我跟随父母踏进阴森败落的宿舍门，第一次发自心底地感觉到：这真的不太可以！

摇摇欲坠的挂锁木门，分不出室内室外的坑洼水泥地，依旧是三套摇摇欲坠的上下铺钢架床，以及一张长长的八抽屉铁桌……这就是整个学校里最差最差的宿舍。

请允许我连续使用了两遍如此单调的形容词，因为当你面对这样的情景，实在无法想出更贴切的词语来描述它。没有阳台，没有厕所，没有浴室，墙没有刷过，窗帘沾满了灰尘，这个我即将要住上四年的地方，看起来就像一间被弃置多年的“鬼屋”。而窗外为防盗而加装的铁栅栏，让我不禁想起了那首感动千万人的《铁窗泪》。

住着这样的宿舍，大家都很痛苦。生活杂物满满当当地挤在桌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放别的东西，于是只能拿出小桌板，盘在床上读书、写字、敲打电脑。可是，“被窝是青春的坟墓”这句耳熟能详的话不断在当代大学生身上得到验证。我想，躺在床上久了，自然就困，困了便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能上网振奋一下精神，时间便如同海绵里的水——慢慢晒干了。

理想的大学生活在哪里呢？看着这样一问灰败的宿舍。生活仿佛也没有了希望。家在那山长水远的地方，因为不懂北方方言，交流起来也吃力，洗澡只能去人挤人的澡堂……上大学原来是这样困闷的事。

再看看高中同学现在住的宿舍——防盗门、上床下桌、瓷砖地、阳台、独立卫浴……他们竟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我渴望了三年的一切。极大的不平衡感时常让我在翻阅到别人带有宿舍照片的朋友圈时仔细地观察他们窗明几净、设施齐全的家具。然后再看一眼自己身下的深灰色水泥地。长久地叹出一口气。

好在，难受的日子终究也有到头的时候。

大三时，我们终于搬进了学校里最好的宿舍——防盗门、瓷砖地、上床下桌、阳台。虽然没有独立卫浴，厕所也降级成了令人窒息的定时冲水公厕，但我和舍友都感觉无比满足。当我坐在宽大的书桌前。瞬间便如同抱住了整个世界。

如今，回想起从前度日如年的阴沉宿舍生活，我却发现自己奇迹般地忘掉了大半的不愉悦，余下的只有极暗淡的一丝印象。开学再回到之前所住的宿舍楼，发现它被里外整修过一遍——防盗刷卡门、全新粉刷墙、瓷砖地、四人间，比我们现在所住的宽敞太多。看来，过去的残楼败宇已经彻底被清出了历史的舞台。

我不禁感叹一句：学妹，你们可要知道，如今这安逸生活是我们多少前人受苦受难换来的？

然而，若说这几年来不断更换的宿舍品质对我的学习生活有多少不良影响，似乎也并不见得。宿舍难以容人，我便积极待在课室和图书馆里，专心学习，接连拿到了两项奖学金。

宿舍说到底是一个供我们休息和整装的地方。孟子也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希望以后我们都能拒绝那些得过且过的“也可以”，炼成“就算不可以，也不气馁”的乐观心态。

当理想与现实无法匹配时，最重要的是过好当下，相信未来能作出的改变，这样才能怀着希望一路进步下去。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