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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深处的静物

2019-04-06至简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3期
关键词:展销会扣子凳子

至简

橘色的灯光里,我把针线盒拿出来煞有介事地缝扣子,有一件大衣和一件毛衣的六颗扣子松动了需要重新钉好。以前的主妇们都会有一个针线篮子,也还会有一个包了碎布头的包袱,但这些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已经成了渐渐消失的旧物件。我的针线盒里面做针线活的家当很齐备,但是没有用过几次,往往钉扣子这样的活计都是让母亲帮我完成的。很多时候它是被人忘记了的物品,待在柜子的角落里静默着。

一枚亮灿灿的顶针,拿出来瞄上几眼,把它套在中指上试试,它是缝衣时为针穿透衣服使力用的,但我从没有用过它。那个缎面的插针的小盒子华丽而细腻,八个扎辫子的布孩儿,活泼又调皮地抱着盒子,这是我多年前在北京大栅栏瞧着稀罕买回来的。

针线盒里还有一个银色的金属小盒子,收集了一小盒材质不同、色彩斑斓的扣子。有些衣服上总是带一两粒的备用扣子,久而久之,就积攒了许多,可能衣服早就淘汰了,但是扣子却还在,虽然没有用了,它依然是个小物件,它不会变老。

在一针一线里,似乎这个夜晚的时间慢下来了,也就想起了很多与扣子有关的人和事。小时候衣服的花色面料少,女人们总是在扣子上下功夫。记得那时候看巧手的女人们做盘扣,缝一根长长的布条儿,盘做纷飞的蝴蝶或是怒放的菊花,也还有弹奏的小琵琶,就叫作琵琶扣子,最简单的一个小绣球样,再把这盘好的公扣母扣一针一线仔细地缝在棉衣或是外罩的衣衫上时,一件平淡无奇的衣衫顿时变得绮丽古朴起来。而小时候那些花衬衫和白衬衫上多是四个眼儿的小白扣,它们和无影无踪的流年一样单纯朴素。

我记得弟弟有件天蓝色衣服,如水浸润过的蓝,衣服上缀了数颗鲜艳欲滴的草莓扣子,草莓上一个个的小窝儿,蓝色和红草莓映衬着他散发奶气的白皮肤,他一穿那件衣服,就让我有点馋涎欲滴。那时,草莓还是一种镶嵌在童话故事里的水果,并未曾尝过它的美味。儿时的衣服上也曾不小心掉了扣子,然后大人们就会从收集的扣子里找上几颗,那模样、颜色都不相同,尽管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再怎么皱眉头,噘嘴巴,甚至狠劲地跺几下脚,也还是无济于事。衣服终究还是要穿的,但过不了多久也就忘了不一样的扣子带来的尴尬。

有一年,爸爸出差买回一块草绿色的布料,正巧我家院子里的邻居自己开了缝衣店,生意红火,让他给量了衣服,我标新立异地让裁缝在裤腿两边各钉上六颗亮闪闪的金色扣子。那几粒扣子是当时追求与众不同,张扬个性的标签儿。也就在那个时期,街上店铺里的面料花色多了起来,缝衣服的人也就要扣子像面料一般花色繁复,缀在衣衫上要精致时尚。那时,电视剧里正在上演长江边上的一座城市里,有条街因为卖扣子富裕起来的故事。

而我家那条街上,有户人家有3个女孩儿,有段时间,街坊们都传说他家的大女儿跑了,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外出闯荡或是打工去了,但那时候西北小城的人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做法,女儿在出嫁之前一定是要待在家的。我见过她的,高个卷发,很夸张的喇叭裤包住了高跟鞋,几乎拖在地上,见了人也不怎么搭理。過了些年,等我家已经搬离那条街的时候,过去的老街坊又传说那个女孩子回来了,她已嫁作人妇。她带回来的不只有老公,夫妇俩在小城最热闹的市场上摆了摊子,面前堆满了如宝石般璀璨夺目的一堆扣子,他们还有一台机子可以用衣服本来的布料压扣子。小城独此一家,他们的生意很火,那个女人的穿着比年轻时候的时髦又增添了一层富贵,只是那个男的看着大她很多岁。

银色金属小盒里的那些扣子和针线盒还将静默不语地在柜子的角落里待下去,它们从来都不属于谁,属于自己和光影里的某一个角落,我只不过暂时保留了它们的一段时光。

数年前,父母的邻居搬家,扔了一些杂物在楼梯间,其中有两只方凳。小时候谁家都有这样四条腿的方凳,这种方凳也被用在教室、会议室和公共食堂里,在最小的空间里坐最多的人。

如今的凳子有欧式的,仿古的,也有皇室风范的,或雕花镂刻,或真皮豪华。搬新家的人要换全套的新家具,谁还会用这样的凳子呢?这样的小方凳早该被淘汰了。父母看着两个小方凳完好无损,好歹是个物件,扔了可惜,就把它们悄悄地捡了回来,但并未告诉我和弟弟。

父亲用深红色的油漆把它全身刷了两遍,后又上了一层清漆,新颜色使老款式的方凳散发着古朴的味道了。一天傍晚,母亲给我打电话,说了方凳的来历,然后说她和我父亲留一只,另一只给我。母亲还说,这方凳搬起来轻巧,主要是踩着稳当得很,到柜子里取东西,或者钟点工擦玻璃都可以用的。我和父母家相隔不远,结婚时买房子就想要和父母离得近一些,好方便回家。家里总有他们替我选择的生活用品,餐具、保温饭盒、磨刀石之类,这次又添了一件,而且是二手货,我不以为然,她一遍遍地催促,我终于去把凳子取了回来。

拿回家后,渐渐地发现了这只凳子果真是家庭里实用的物件。每到了换季,要将衣服整理装袋放在柜子最上层,就得踩在它敦实可靠的身体上,假若它很精美高档哪里经得起连人带物这样的重负,它担任了家中爬高的一切工作。当然,人也不忍心直接踩到那红漆的面上,总是拿一张报纸先遮在面上。慢慢地,男主人发现了这只方凳的好处,他喜欢坐在离阳台很近的沙发上读书,那儿阳光灿烂,可是他要把腿伸展在一个舒适的地方,于是,他就把腿搭在这只方凳上,随阳光移动的方向,挪动他的腿,也调整凳子的位置。

那是一个静谧的冬日下午,屋里的时钟嘀嗒着,懒懒地窝在沙发里晒太阳,我在它常常被踩的身上放了一本书,它不应该只有卑贱的使命,深红色的这只凳子和书在阳光的影子里,想着那寸阳光移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也许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的物品在别人眼中已是废品了,可在另外的人眼中,它又起死回生,成了美好的存在。模样简单的物品比起那些华丽的来,往往可能是更方便实用些,但很多时候,人为了视觉上的享受,而忽视了它的功能。

我有两只杯子,如影随形,我去过的地方它们大都去过,我的变迁它也都经历过。

一只瓷杯,是从展销会上淘来的。多年前,小城里的商品没有现在这般丰富,也没有现在淋漓尽致地展现都市繁华的大商厦。常有外来的流动商人们在城中搭起军绿色帐篷举办展销会,就如过节般热闹,也是小城人购物的一个大好时机。展销会上从食品到家用摆设、衣服鞋帽什么都有,也不是没有好东西。那只瓷杯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四元钱淘来的,一只小天使在落英缤纷的花草里。还有一只给女儿的,是一个小天使和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在一起。到现在,女儿的杯子换了几十个了,那只早已成了浇花的水杯。而小城的展销会也还有,但是只会摆在城市的角落里,成了老太太们光顾的地方,时髦女人会说,别拿这些破烂骗我们西北人了。而我的那只瓷杯还在,我喝奶茶时候用,只是失去了上面的盖子。它和一个挂在墙上的竹子花筐儿,一个布方格子的储物篮摆在家里,一起成了展销会的记忆。

而我时常不离手的一只保温杯,时髦的黑白方格像棋盘,那年出差前从城里一家大商场买回的,这十多年来,天南海北,它时时与我相伴,我去过的地方它都去过。清晨或者中午,几片茶叶,或几朵菊花、玫瑰花,也或许草药片,一股开水冲下去,它们绝美地舞蹈一番后,那杯水就会从喉咙润泽肠胃继而流淌过早晨的时光。而我发呆的时候,目光不会空落,便会与待在桌子上的它黑白分明的躯体相触。也有些时候手里握着它,不是为了解渴,感到那似乎温暖的躯体让心踏实。其实,它的躯体是不会发热的,但是知道那里面装着一杯有温度的水,心里也就感知到温暖。对于极少喝饮料或是拿一次性杯具喝水的我来说,哪天,如若突然间把它放错了地方,心里就会慌乱一阵子。有次出差去北京,忙乱中将杯子忘在了送我的友人的车上,在那儿天天都感到像少了什么,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把杯子取了回来。

其实,它已经旧了,盖子边缘的漆已经剥落了几小块,但是,我依然不舍得把它换掉。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时在看到我的同時也看到了它,认出它是我的老物件。当年在西藏如神女泪水般的羊卓雍措湖边,拿这个杯子舀了一杯蓝汪汪的水,一回头,看见同车旅伴的他在身边,心里只想分享这杯水的滋味和心情,竟然也没有顾忌递给他说,尝尝啥味道。他记住了那一瞬间和我的杯子的模样。多年后重逢时,他说,你拿的还是当年羊卓雍措湖边给我尝水的那只杯子啊?我说是的,他说,这可是有些年头了。

千万只同一种物品在流水线上经过各种程序制造出来,又万水千山地奔波后被摆上货架,等你来相中,谁说人与物不是一种缘分呢?有时候,主人不喜欢它了,把它丢弃了;也有时候,它还在,可是用它的人却离去了,那缘分也就散了。这些不会说话的物件,说不上它们与你的生命谁比谁更长,那些物件上会留着你的气息,你与岁月的印记。想起川端康成在《千只鹤》里写一只茶碗的话:“我们拥有它只是极短暂的时间,犹如薄薄的云层飘过时投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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