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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的魂灵

2019-04-06王建生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3期
关键词:北安北大荒黑土地

王建生

八月,应“从延安到北安”文学采风活动之邀,我第一次来到了比哈尔滨更北方的北安,踏上了名副其实的黑土地。

从哈尔滨去北安,车程约四个小时。车窗外,浩浩长空,蓝天白云,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地,波澜起伏,时而率性而上,堆起一道山梁,脊背上的那排大树,拽着头顶的白云不放,像是波峰上的一束没有散开的浪花。时而又平缓而下,现出一片草甸,草甸敞开热气腾腾的胸怀,任凭那溪河九曲十八弯地流淌。这是一片湿地,成群的不知名的鹤鹳之鸟自由地在草尖上飞翔,发出叽叽喳喳的嬉笑声。客车在这一碧万顷的海面上劈波斩浪,犁一条水花四溅的航线。两旁扑面而来的高秆玉米,低禾大豆,来不及招呼一声,便擦肩而过。

当地宣传部的朋友热情地介绍说,黑土地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得天独厚的宝藏,是一种性状好、肥力高,非常适合植物生产的土壤,因而珍稀可贵。全世界仅有四块,除中国的东北平原之外,另外三块分别位于乌克兰平原、美国的密西西比平原和南美洲的潘帕斯大草原。資料显示,弯月状的黑土地,横跨黑龙江、吉林两省,面积达千万公顷。粮食产量占两省的60%以上,已成为中国最大的商品粮产地……他还热情地回答了大家的提问:“玉米、土豆的销路不错,每亩纯收入800元以上;稻谷的产量高,大米品质好,是市场上的抢手货,每亩收入可达1200元左右。”

我的思绪,穿越在旧时光里。

我对黑土地的印象是从小学开始的。那位年轻的男老师指着地图上的“鸡头”讲述北大荒,讲得新鲜而神秘。印象中的北大荒土地是黑的,江水是白的,遍地松花,狼群出没,草长莺飞。后来,在电影屏幕上看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个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胸配红花,站在红旗飘飘的敞篷车上,意气风发地开进了北大荒。看电影的我们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感慨——惊讶?担心?羡慕?高中毕业后,远在南方农村的我,像猎奇少数民族的风情一样留意北大荒,像关心国家大事一样关心那群知识青年。听说有本《今夜有暴风雪》的小说,就特地跑去十几里外的县新华书店,结果扑了空。有一天,在生产队犁地,望着脚下一垄垄板结的黄土,我大汗淋漓,牛也喘着粗气。停下手中的活计,坐在田埂上,我忽然想起了北大荒,想起传说中那用油浸泡出来的黑土地, “一两土二两油”,抓一把黑土,用力一拽,指头缝里都能冒出油水。那犁翻的土渣一定很松软,犁沟沟里应该有渗透出的青油。拉犁的牛一定不会如此费劲,扶犁的人也会轻松得多……我莫名其妙地想去东北看一看,甚至冒出荒诞的念头,去北大荒当几天农民,犁几犁流油的黑土地。

中学的历史课,让我们记住了“九一八”这个屈辱的日子,记住了为保卫黑土地而战斗的东北抗联,记住了杨靖宇、赵一曼、赵尚志、李兆麟等英雄的名字。然而,百闻不如一见,在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的前几天,我在哈尔滨参观了“东北抗日联军烈士纪念馆”和“东北抗联博物馆”, 进一步了解了东北抗战的历史。在那里,我获悉了一组惊人的数字:长达14年的斗争,东北抗联从鼎盛时的五万人战斗到最后只剩一千人,却钳制住了东北战场数十万日军!而这次的北安之行,我们参观了抗联六军“冰趟子战斗”遗址,瞻仰了赵尚志烈士的雕像,听说了抗联女战士为保全部队而不惜舍弃亲生骨肉的催人泪下的故事……心头依旧隐隐作痛。但是,赶走侵略者的扬眉吐气和成功抢占东北的欢喜愉悦,很快让悲愤成为过去时,我们跟着中国革命的步伐大踏步向前!

2017年,北安市委书记黄士伟同志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写了一篇题为《从延安到北安》的文章,畅谈了传递红色基因的工作打算。文章一经刊发,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北安市与延安的宝塔区建立起友好联系,延安的红色血脉流淌在北安的城市、乡村,流进了黑土地的屯屯寨寨。

在北安,我还采访了一位农民。

他叫刘明启,北安市杨家乡新荣村大架子屯屯长。今年34岁,中等身材,匀称标致,黑黝黝的面庞,眼睛大而有神,瘦精精的手臂透出使不完的干劲。

那天,我和明启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下午,崔久成也坐在旁边。

刘明启与崔久成结缘,起源于放牛。崔久成患有先天性智力缺陷,其母又去世得早,多年来,他和父亲一起生活。那时候,上初中的刘明启经常抽空帮家里放牛,他像大人一样照顾也在放牛的崔久成,带着久成玩,好吃的东西两人分着吃,还处处护着他,不让村里的孩子欺负他。久而久之,刘明启成了崔久成的靠山,十分依恋。而崔增田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多次萌生把久成托付给明启的念头。可每次叹口气又放下了,“这么大个负担,人家能接受吗?”在纠结中,他鼓起勇气,来到刘明启家,红着老脸把话说开了,“托刘明启照顾儿子”。刘明启的母亲一听,蒙了,儿子才16岁,已经有一个傻子哥哥,再添个残疾人,谁家的姑娘还愿意给他做媳妇?可站在旁边的刘明启不等娘说话,就一口应承。母亲急了,问他想好没有,明启说:“他们生活不容易,我愿意照顾他们爷儿俩。”从此之后,刘明启隔三岔五地就往崔家跑,给他们送吃的用的,打扫卫生,还帮助干农活。

这样的日子过了4年。

20岁那年春天,刘明启结婚了。老天飘起了雪花,为一对新人送来了洁白的祝福。婚后第三天,小夫妻欢天喜地回娘家。然而,门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崔家父子不知跪了多长时间……

“跪着干什么?”我也有点惊讶。

“求刘明启收养我。”崔久成抢着回答。

原来,经历这个冬天,已年过八旬的崔增田肺气肿病情加重,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一口气上不来就可能没命,必须尽快地安顿残疾儿子的去处。于是出此下策,求小两口开恩。这天是正月二十一,屯子的人没事根本就不出门,哪还有一清早给人下跪的?瞅着那可怜的爷儿俩,夫妻俩的心彻底地软了……

我问:“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刘明启用媳妇刘林莉的话说:“就多一双筷子呗。”

从第二天开始,小夫妻就着手整理院子里的两间空房。接着,帮爷儿俩搬了进来。

刘明启说:“开头几天,讲情讲理的崔老头不上他家的厅堂里吃饭,说是自己肺病不好,避免传染。刘明启夫妇轮换送饭,每送一餐,就劝说一次,一家人就该生活在一起呀!”老崔总算顺从了。

崔增田肺病经常复发,冬春时节,卧病不起。刘明启像亲生儿子一样,给老人洗脸、喂药、擦身子。2011年1月,老人病危,在医院二十多天,刘明启日夜陪护在病床前,为老人送终。

近几年,崔久成的“大骨头”病愈來愈重,右手右脚行动不便,刘明启带他先后去了北安市人民医院、哈尔滨骨科医院做治疗,来回一趟路费、检查费加药费合起来一万多。

我问:“花这么多钱,你是怎么想的?”

明启说:“自家人生病哪有不花钱治的道理。”“在一起生活十几年了,看着他生病受罪,我心里头也不好过。”

以帮助别人为乐趣的人,一定是个有爱心的人;有爱心的人就有事业心、责任心。刘明启这个北安汉子,完整地继承着黑土地的肥沃与情怀,以一个农民的身份默默地为社会作贡献。

他的家庭成员有高龄的奶奶、多病的母亲、崔家的父子、智障的哥哥,还有两个孩子,九口人的大家,生活的重担全在他的肩头。

可他乐观豁达,眉宇间没有一点晦气。他说,他去北京打工,一个月收入也有一万多,但是,心头不舒畅,总感觉不是自己的家。他的魂在黑土地,他自信,种地一样能养活一大家人。因此,村里给他的残疾哥哥低保待遇,也被他婉言谢绝。

谈到收入来源,刘明启说:“一种地,二养车。”

在我刨根到底的追问下,他报了近几年的账:2012年,黄豆爬窝(干旱,不结角),五十多垧地,卖了不足一车粮,才收回4万多元钱,亏了17万多。第二年是个丰收年,黄豆产量高,价格也好,挣回了上年的亏损。中途的两年,地种得少,收成一般。去年,耕种面积扩大到160垧,养着3台“大马力”(拖拉机),1台收割机。农忙季节,他一边抢时间种自己的地,一边还开着大型机械为别人代耕挣钱,全年毛收入达37万元。

刘明启是一个拼命干活的农场主,曾经六天不停车。他说,2011年,耕种东岗的那一片地,活赶得急,他一台“大马力”在前头耕,后面两台播种机跟着播。六天六宿干完140垧地,平均一天一宿赚钱一万多。“困了就在车上打个盹儿,饿了就随便吃点媳妇送来的东西,累了就想想自己的一家老小,为了他们,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2015年11月,刘明启被推选成了屯长。大架子屯四百几十号人,在家常住的只有69人,他是最年轻的劳动力。尽管肩头担子有点重,但是,作为一屯之长,他必须得顶上来。

问到今后的打算,刘明启朝我微微一笑,说:“把自个的良心放正,种好黑土地,养好自己的家,养好这个屯。”

看到他痴心不改的样子,我想到了他的那句话——“我的魂在黑土地”。我以为,他才是新时期黑土地上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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