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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夜树(七首)

2019-03-21谈骁

江南诗 2019年1期
关键词:磨盘石磨稻穗

视 野

小区外面是板桥社区,

几十年前的还建房,正在等待拆迁;

外面有几条铁轨,东南部的火车经此去武昌;

再外面是三环线,连通野芷湖和白沙洲;

最外面,就是野芷湖茫茫的湖水……

我喜欢视野里的这些轮廓,

这些抬头就能看到又不必看清的轮廓,

这些似乎一直如此而让人忽略其变化的轮廓,

它们支撑起我不测人生里的稳定生活,

看书的间隙,接电话的时候,

我就去阳台上,远望以放松,

偶尔看得出神,忘记了说话,

电話里的人说:“喂,喂,信号不好吗?”

我说:“你等一下,这里有一列火车正在经过。”

方言认出来的

绿化带里的龙柏,

是松柏的一种,方言里叫爬地龙,

小时候我常用它们编织花环;

龙柏间有蝉蜕,方言里叫知了皮,

可以明目利咽,五元一斤,

这是十年前的价格,现在已无人去捡拾了。

还有仙客来、夜来香、车前子

我能在方言里一一辨认,

这些像是从童年长出的枝叶,

提醒我过去的生活有迹可循,

也在怜悯我今日的枯竭:

绿化带在遮雨棚下,

我来次此避雨,突然看到,

除了童年的记忆,我再无什么可在诗中分享,

雨停了我就离开,和它们也再无联系。

过夜树

锦鸡飞回来了,歇在花栗树上;

灰背鸟飞回来了,歇在厚柏树上;

天黑了,白尾鹞子、斑鸠、喜鹊

都飞回来了,散落在密林深处。

你也回来了,山中还有空枝,

世上已无空地。你如果在树下停留,

就会知道每一棵树都是过夜树,

就能看到儿时那一幕:

鸟群之外,总有离群的一只,

盘旋于林中,嘶鸣于世上。

稻穗和稻草

他喜欢在收割后的田野捡稻穗,

稻穗零散,像星辰隐藏于黑暗,

他怀着指认的乐趣,拾起那些金黄的光。

老了之后他更爱稻草,引火的稻草,

搭棚时盖在棚顶遮雨的稻草,

每在夜半惊醒,他伸手到棉被之下,

摸到了垫床的稻草,闻到了一生的劳碌味道。

推磨的人

我们提着玉米去磨坊,

父亲推动磨盘,我往磨眼里倒入玉米

磨盘旋转,玉米粉碎,

多么神奇啊,似乎没有什么

是磨盘不能粉碎的,

没有什么是父亲不能推动的。

推磨时他一言不发,

像旋转的磨盘,一味地送出力气。

后来我见过机器磨,钢铁的磨芯

被履带牵引,被电机带动,

山呼海啸一般,像要把一切力量喊出来。

而石磨的安静我始终记得,

那是生活本身的沉默。

玉米磨完,最后一步是清洗石磨,

清水倒进去,浑水溢出来,

不用再推动磨盘了,我们在一旁看着

这清洗石磨可以自己完成。

身后事

知道他少年生活的人

已经不在了。他的一生

迟至二十多岁才为人所知:

娶妻生子,家人为他延续记忆;

造园起屋,树木和砖瓦

保存了他的气息。

当他离世,儿女们坐到一起

回忆他,他似乎也从冰棺中起身,

加入到谈论之中。

他种的水杉沙沙作响,

他留下的妻子低声哭泣。

人事音书

小时候我曾翻过一座山,

给人带几句口信,不是要紧的消息,

依然让我紧张,担心忘了口信的内容。

后来我频繁充当信使:在墓前烧纸,

把人间的消息托付给一缕青烟;

从梦中醒来,把梦里所见转告身边的人;

都不及小时候带信的郑重,

我一路自言自语,把口信

说给自己听。那时我多么诚实啊,

没有学会修饰,也不知何为转述,

我说的就是我听到的,

但重复中还是混进了别的声音:

鸟鸣、山风和我的气喘吁吁。

傍晚,我到达了目的地,

终于轻松了,我卸下别人的消息,

回去的路上,我开始寻找

鸟鸣和山风,这不知是谁向我投递的隐秘音讯。

作者简介:谈骁,1987年生于湖北恩施。2012年毕业于湖北大学。出版有诗集《以你之名》《涌向平静》,湖北省文学院第12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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