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2018年可以说是保健品行业的滑铁卢之年，不仅国内的保健品企业多次被爆出虚假宣传甚至违法乱纪的丑闻，就连国外的保健品市场也因为一连串负面论文的发表而一蹶不振。

保健品不是药，管理上不如药品严格，这就给了很多商家以可乘之机，想尽一切办法打擦边球，夸大其健康功效。这里暂且不说那些保健功能本来就严重存疑的中医养生类保健品，单说维生素和矿物质这些似乎早已被现代科学证明有效的健康补充剂，前景似乎也都不太妙。

维生素和矿物质被统称为微量营养素（Micronutrients），意指那些人体无法合成，但需要量又不高的营养元素。我们的老祖宗是不缺这些东西的，他们靠打猎和采集为生，食物的来源非常丰富。农业的发明大大减少了祖先们的食物种类，但最新的研究表明，起码在农业发展的早期，农民们仍然会采集野生植物的果实和种子来补充粮食产量的不足，微量营养肯定也是不缺的。直到农业发展后期，人口过剩，很多穷人都吃不饱饭时，人类社会才第一次出现了微量元素缺乏这种毛病。

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出现加剧了这一现象。因为那些以牟利为终极目标的食品制造商不断地通过精细加工来提升食品的口感，微量营养素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大量流失掉了。1911年，一名波兰医生发现脚气病（Beriberi）只有在那些吃“白米饭”的人群当中才会有，吃“黄米饭”的人就不会得这种病。所谓黄米饭就是保留了糠皮的米饭，这位医生从糠皮中提取出了一种物质，可以用来治疗脚气病，维生素就是这样被发现的（事后那种物质被命名为维生素B1）。

不少人坚信，资本主义导致的问题，最终必须得靠资本主义来解决，保健品行业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诞生的。这个行业最初的想法是好的，即通过人工补充微量营养物质的办法来弥补现代食品工业的不足。很多因为工作太忙或者因为经济不宽裕而只能吃所谓垃圾食品的人觉得自己有救了，只要再花钱买点维生素药片，就可以补充自己所需的微量营养。

为了多赚钱，保健品厂商也和食品厂商一样，不断地对产品进行升级换代，力求让消费者吃起来更加方便。比如，以前各种维生素药片都是分开包装的，消费者可以各取所需，但吃起来会比较麻烦。如今市场上最流行的则是那种复合维生素药片，号称里面啥都有，只吃一片就全给你补上了。

可惜的是，科学家们陆续发现了很多新证据，表明事情并不像大家想像得那么简单。先是去年初出现了几篇论文，证明定期服用维生素药片并不能增进健康，也无法预防各种慢性病。这几篇论文涉及到的维生素包括了A、B、C、D和E等几乎所有常见的种类，无一幸免。然后，去年年中时又出现了一篇综述性文章，证明就连一直被视为“保健品之王”的鱼油胶囊（富含奥米茄-3脂肪酸）对于预防心血管疾病也没有帮助，更不能延缓衰老，这两点正是鱼油制造商们反复宣传的卖点。

需要指出的是，所有这些论文都发表在经过同行评议的正规科学期刊上，说明它们的质量都是有保证的，绝对不容忽视。

为什么会这样呢？一种解释是，如今大部分普通人的饮食当中都已经包含了足够多的微量营养，多吃不仅无益，甚至可能有害。另一种解释是，药片中所含的维生素不容易被人体吸收，效果远不如食补。

这两种解释都涉及到了一个概念，那就是维生素可以分成水溶性和脂溶性这两种类型，前者无法在身体里储存，当天吃当天用，多余的就随着尿液排出体外了。后者则可以在脂肪中被富集，浓度高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对身体有害。

维生素A、维生素D和维生素E都属于脂溶性维生素，它们会溶于食物中普遍含有的脂肪，通过这个渠道被人体吸收。如果你只吃复合维生素药片的话，其中含有的脂溶性维生素很难被人体吸收，效果大打折扣，所以这类药片最好和食物同吃，以提高吸收效率。另一方面，脂溶性维生素不能敞开吃，否则很容易超标。比如，维生素A服用过量会增加癌症风险;维生素D服用过量会导致血钙浓度过高，甚至会让人呕吐，严重的还会造成肾脏病变;维生素E服用过量则会导致动脉阻塞，增加患前列腺癌的风险。

水溶性维生素在这方面的危险系数要小很多，但也不能补得太过分，否则也是有害的。比如，如果一个人每天摄入的维生素C超过2000毫克，就有可能导致腹泻和胃灼热等毛病。

微量营养元素过量绝对是一种现代病，因为一个人很难因为正常吃东西而导致维生素服用过量，这样的情况大都发生在乱吃补品的人身上。

除此之外，像鐵、钾、锰、硒和锌等矿物质也不是多多益善，而是够用就好。比如，过量的铁能够在体内变成自由基，对细胞和组织带来不必要的伤害;过量的钾会对某些肾功能不健全的人有害;过量的锰会让人拉肚子……事实上，已经有很多研究证明，对于大部分生活在中等富裕国家的普通人来说，食物中含有的矿物质都已足够，不用再花冤枉钱买补品吃，对身体没有任何额外的好处。

当然了，保健品对于一些特殊人群来说还是有用的。目前比较肯定的大致有三类。第一类是孕妇，最好补充一点叶酸，而且要在怀孕之前就开始补。第二类是婴儿，最好补充一点钙质，因为母乳中钙质相对缺乏。第三类是老年人，尤其是那些不经常晒太阳的老年人，最好补充一点维生素D，能够预防骨质疏松症。另外，对于那些极为严格的素食者来说，适量补充维生素B12（&&&下角，上文中B1同）也是很有用的，因为这种维生素只在动物性食物中才有。

最后必须指出，这里所说的都是药片类保健品，维生素和矿物质本身肯定都是人体不可或缺的营养元素。科学家们的意思是：像这类微量营养最好从食物中获取，仅靠服用保健品药片是不行的。要想不患上微量营养元素缺乏症，最好的办法就是杂食，每种食物都吃那么一点点，尤其是蔬菜和水果不能缺。要知道，植物性食物中含有大量对人体有益的化学成分，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现成的药片可补，只能从食物中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