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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仁恺与冯其庸交游浅析

2019-03-04仲芳左冰

焦作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杨老交游书画

仲芳左冰

(沈阳师范大学书法教育研究所,辽宁 沈阳 110034)

杨仁恺(1915—2008),四川岳池人,书画鉴赏家、书画家、博物馆学家,素有“国眼”之誉。自1950年转任东北局文化部以来,先后担任东北人民政府文化部文物处研究员、东北博物馆研究员、辽宁省博物馆名誉馆长、辽宁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直至2008年1月31日病逝于沈阳,杨仁恺将自己人生的58个春秋都献给了辽宁,献给了文博事业,献给了书画鉴定。

冯其庸(1924—2017),江苏无锡人,以研究《红楼梦》著称于世。冯其庸不仅是知名学者,还工书、善画、喜碑帖,书法备受推崇,被广誉为文人书画家。冯其庸1954年调到北京中国人民大学任教,之后数次到沈阳、辽阳,其间与杨仁恺有过数面之缘,对书法不谋而合的痴迷、对文化事业的共同追求,使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杨仁恺长冯其庸9岁,冯其庸自述与杨老相识四十年之久,但据《冯其庸年谱》中提到的实际可考的记载,两位先生的直接交游自1985年11月19日开始一直到2008年1月31日杨仁恺去世,前后共计 23年,涉及文学、史学、书法、绘画等诸多领域。现主要关注书法交游。书法交游过程中,他们共同参观书法展览,一起进行学术研讨,研究石刻碑版,分享摹本拓片,交流书学思想等等。

1.以书画结缘

杨仁恺与冯其庸无论在书画创作还是书画鉴赏方面都堪称大家。两人以书画结缘,相互欣赏,出于共同的书画爱好成为挚友。

杨仁恺先生喜欢冯其庸的书画,称其融入了他走过的千山万水,又吸收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挥洒自如,极富意境。冯其庸在其《学问家、鉴定家、书画家——我所认识的杨仁恺先生》一文中指出,杨老首先是一位大学问家、大研究家,又是大鉴定家,而且还是一位书画家。冯其庸还推崇杨仁恺的书画鉴定,对杨老的书画鉴定事业全力支持。杨老2000年10月19日的 《书画鉴定学》一书首发式暨学术研讨会,冯其庸都在百忙之中专程从北京赶至沈阳参加。杨仁恺还十分欣赏冯其庸的才华。1988年8月,杨仁恺先生写亲笔信请冯其庸为辽宁省博物馆建馆四十周年撰文,冯其庸应允之后,还专门回信表示感谢。不仅如此,杨仁恺更是视冯其庸为志同道合的知己。1999年9月21日,杨仁恺先生专程拜见冯其庸,且将自己的书画鉴定最新成果 《国宝沉浮录》增订本相送,彼此深入交流。冯其庸给予杨仁恺先生的书画鉴定工作很高的评价,称“中国的古书画鉴定自魏晋南北朝到唐宋元明清走过了1000多年的历史,但是一直没有系统地整理并加以科学化、理论化。幸而有张珩先生开头,中经徐邦达先生扩大,到杨仁恺先生总其大成,并定名为‘鉴定学’,从而完成了一个划时代的飞跃。”[1]作为学界泰斗的冯其庸对其做出如此评价,杨仁恺先生的成就之高可见一斑。同样地,杨仁恺对好友冯其庸的事业也是尽心竭力地支持。1998年5月26日,杨仁恺先生为冯其庸倾数年精力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冯其庸书画展”开幕式致辞。2001年4月3日,又参加 “冯其庸发现、考实玄奘取经之路暨大西部摄影展”开幕式,给冯其庸以莫大的支持。

杨仁恺与冯其庸志趣相投,经常一起参加书法展览,出席学术研讨会,远行访求石刻碑版等等。1988年7月1日,一同参加炎黄艺术馆的书画赝品展开幕式;2001年5月16日,同去荣宝斋参观金膺显书法展;2003年9月23日,同赴上海博物馆参观历代印章展、《淳化阁帖》展览开幕式等等。不仅如此,据《冯其庸年谱》记载,两位先生还为求碑访帖进行过一次为期九天的远行。1999年4月20日,76岁的冯其庸先生亲自到火车站接85岁的杨仁恺先生,同到嘉德拍卖行看一批明朝人信札,有张溥、周顺昌、高攀龙信札,亦有倪元璐、陈继儒、石涛之信札。眼力敏锐的两人一致认为后几种书法甚佳,收获颇丰。之后又同赴合肥,抽暇游览包公祠和墓园,为曹六合看画作题跋,再到宜兴一起为紫砂工艺厂题写壶坯。朝夕相处的整整九天,可见杨仁恺与冯其庸两位先生的交往之密切。

冯其庸对杨仁恺更是敬重有加,视其为学界前辈,以后学自居,两人的第一次直接交往就是由冯其庸发起的。1985年11月19日,时年62岁的冯其庸中午至上海,晚上便去看望71岁的杨仁恺先生,两人一见如故。据叶君远先生记载:“该日起,冯其庸与杨仁恺开始发生直接关系。”[2]即两人开始的直接交游。此后,冯其庸每次到辽宁,必抽时间探望杨仁恺先生。1995年3月3日,72岁的冯其庸赴辽阳参加红学会成立大会。5日即返回沈阳,“看望杨仁恺先生,欣赏其册页”[3]。两个月后的5月3日,又专程到沈阳参观杨仁恺先生所在的辽宁省博物馆。同年9月7日,出于对名碑名帖的痴迷,73岁的冯其庸专程由京城到辽宁省博物馆参观晋唐和宋代法书,复至沈阳故宫博物院参观书法展。更难得的是,两天后的9月9日,冯其庸又出席沈阳故宫博物院成立七十周年庆典。身兼数职的冯其庸,能在半年之中三次来沈,百忙之中抽出数日,到辽宁观览碑帖、参加庆典,已经是对辽宁书法、文博事业最大的支持与肯定。

冯其庸给杨仁恺先生的照片题诗,高度概括了杨老一生的光辉历程。诗云:“仆仆风尘雪满巅,九州万国识龙泉。浮沉国宝凭存录,真假荆关待眼穿。沐雨楼头笺百尺,栉风堂上轴三千。苍松岱顶云端里,千岁依然吐紫烟。”[4]描绘沐雨楼上潜心作书的专注,栉风堂里忙碌工作的身影,一代鉴定大师踏遍万水千山,评定国宝沉浮,万古流芳。

杨仁恺与冯其庸经常以书画寄情。2001年6月22日,旧历中秋佳节,冯其庸用小楷书写3幅《心经》,一幅自留,另两幅分赠杨仁恺先生和周桂珍。不难看出,杨仁恺先生之于冯其庸已经成为一过团圆节就想起的亲人,如同家人一般亲近自然。而杨仁恺对冯其庸的赠物也十分珍视,2002年 9月21日,杨仁恺在此《心经》后作跋:“宽堂教授已八十高龄,犹能作小楷吟衡山翁九秩,小楷工丽,非吾辈凡夫所能望其项背也。辱承书多心经馈赠,不胜惶恐,铭感之至也。壬午秋月八十九叟龢溪仁恺谨志,于盛京沐雨楼中。”去岁以《心经》相赠,今日作跋语相惜,这本身就是书法交游表达挚情的一段佳话。

2.书学思想的求同存异

书法最终写的是文化。这一点是两人共同认可的书法信条。二者的书法都是典型的学者之字、文人书法。

杨仁恺主张书法应该同绘画一样,要有深厚的文化基础,勤于笔耕,生活丰富,多思考;要有学养且需三思而用笔,书法才能写得好。杨仁恺先生是这么倡导的,也是这么做的。冯其庸评杨仁恺行草书云:“杨老所作行草,则纯是学者之字,无纤毫书法家习气,其挺拔秀劲而又超逸有书卷气,非胸中有诗书者,不可能有此。”[5]“我一想到我对杨老的认识,第一感觉,杨老就是一位读书人,是书生,是大学者,是研究家。书中莫不透露着深厚的学识与修养,透露着文人气与书生气。”[6]有人将其书法风貌定为渊深、沉静、自然的学者之书,实在是实至名归。

冯其庸的书法也未尝不是如此,以深厚的学养来呈现更自然、更接近真我的书法风貌。《传记文学》2000年第11期耿毓亮的《浮舟沧海 立马昆仑》一文中称:“冯先生的书法具有很强的学术气息和高深的文化内涵。”[7]2006年7月1日,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史研究员牛克诚曾发文指出,冯其庸书画作品中饱含“游艺的态度、唐正的品格、渊深的学问、精湛的诗文、娴熟的书法、丰富的游历、及深入的习古,这种种的一切综合地塑造出冯其庸先生的‘文人’身份。”[8]杨绛先生在给冯其庸的信中也称赞其见多识广,多才多艺,“书法真大手笔也”[9]。确实,冯其庸字里行间渗透着丰厚的学养和浓郁的书卷气。叶君远作为冯其庸的学生,他说:“冯师钟情于书画艺术,于书画理论和鉴赏有很深的造诣。读书写作余暇,他常挥毫运笔,沉潜于书法丹青的创作。他多次举办个人书画展,出版了《冯其庸书画集》《冯其庸山水画集》,无论书法还是绘画均获赏家好评,被誉为‘文人字、文人画’。”[10]

杨仁恺在书法学习中特别强调对古今书法的欣赏力,即对书法作品要有一定认识、理解和把握,并在此基础上择其所好者而临习之。杨仁恺自身临习苏东坡的行书、李阳冰的篆书,都是从自我欣赏的角度走出的学书之路。冯其庸学书临习二王也是自身喜好的结果。冯其庸自幼喜爱书法,1938年,15岁的他曾言:“生活尽管这样艰难,但我仍喜欢读书,喜欢书法和绘画。书法方面,我找到了最普通的印本《九成宫》,我长久地临习它,后来又找到较好的拓本,继续临习。 ”[11]

杨仁恺先生对书法的碑帖之争不以为然,主张求同存异,兼收并蓄,把碑学和帖学视为书法的两种不同的风格。正所谓“南书温雅,北书雄健”[12],两者相辅相成,没有本末,不分主次。他既反对扬帖抑碑,又不赞同尊碑抑帖。杨仁恺在一次访谈中曾建议后学者,不必拘泥于一家之言,可融碑入帖,碑帖兼容。就冯其庸自身而言,多侧重帖学的学习,追求神清气朗、雅致四溢的帖学书风。以冯其庸宽博的胸襟和自由的学术追求,对于杨仁恺先生的碑帖兼收,显然不会否定。

杨仁恺与冯其庸的书法各有风格,书学思想大体一致,细微的差别非但不会影响二人的交流,反而可以彼此交流思想,使书风更加活跃。

3.书法交游的意义

杨仁恺与冯其庸两位先生的书法交游,不仅提升了两人自身的书法造诣,还形成了共同的书法交游圈,更是合力将书法文化推向世界舞台。这是对书法的礼赞,更是对文化的传承。

首先,两者的书法交游提升了杨仁恺、冯其庸个人书法的造诣。杨仁恺先生对书画尤其是历代书画珍品有着独特的情感。1952年3月,杨先生因目睹清宫散佚书画被肆意买卖而无能为力,痛心疾首的他将书斋取名为“沐雨楼”,足见其对国宝档案的一片赤诚和保护书画的强烈责任感。冯其庸评价其行草书,端静沉着,流利洒脱,一似东坡书简。在冯其庸看来,书法不仅仅是书家创作技法的运用,还是深厚学养的外化,更是其高贵人品的呈现。正如韩昌黎在《送高闲上人序》中云:“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书法最终书写的是书家的风神气骨。而杨仁恺书法即是其学者风神的外化。这一点,在杨仁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冯其庸在与杨仁恺的交游过程中也获益颇丰。两人书法思想的交流,临帖摹写的借鉴,都给予冯其庸一个人学书中所体会不到的收获。冯其庸的恩师王蘧常先生与杨仁恺过从甚密。1989年,王蘧常先生为杨仁恺作传,冯其庸则为王老所作《杨仁恺先生传》手卷写跋语。王蘧常先生在与冯其庸的往来交流中,对杨仁恺的书法也多有指点,曾评其书言:“先生于书,初嗜苏长公,喜《西楼帖》,后上及《石门颂》《龙门二十品》,复合汉碑、晋帖为一冶,凡数十年,所造益雄奇。”[13]对其书法师承、书法风格做了更加具体的阐释。杨仁恺对书法有种持之以恒的态度,这一点是值得每一位书家借鉴学习的。

其次,两人的书法交游对辽宁书法、文博事业的发展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杨仁恺一生交游甚广,冯其庸的交游圈更多是文人名士,加之杨仁恺和冯其庸均为学界泰斗,随着二人书法研讨的传播、书法交流的深入,不断有新成员也参与其中,逐渐形成一个书法交游圈,其中不乏王蘧常、谢无量等。诸如刘海粟、谢稚柳、启功、陶北溟、沈尹默、朱屺瞻、徐邦达、周怀民、许麟庐等等,在书法乃至书画上均有极高的造诣。而杨仁恺长居辽宁,又对辽宁历代书法、绘画颇有研究,而且其所在的辽宁省博物馆藏品丰富、独具特色,保存有大量的“历代绘画、法书、甲骨、碑志、版画、壁画、青铜器等类文物,皆有可观”[14]。在杨仁恺的邀请下,冯其庸先生曾数次参观。杨仁恺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将辽宁特有的书法文化特色带到书法交游圈中,这本身就是对辽宁书法的一种绝佳的宣传。

杨仁恺先生把毕生的心力都倾注于文博事业,对辽宁文博事业的发展功不可没。为此,2000年10月13日,辽宁省政府隆重授予杨仁恺先生“人民鉴赏家”称号,肯定杨老的成就与贡献。冯其庸特意绘《双松图》祝贺,并作二诗以赠杨老所在单位辽宁省博物馆。其一诗云:“蟠屈峨眉不老松,先生百世一真雄。瀛洲方丈飘然过,万国户庭去来风。”[15]盛赞杨仁恺先生书画鉴赏过程中的执着追求如峨眉不老松般苍劲遒实。其二诗云:“千年故国旧珠玑,百载谁能定是非。绝世杨公沧海眼,开卷半尺识精微。”[16]杨老细数国宝几番沉浮,评定孰是孰非,颂扬其慧眼识珠的敏锐眼力和辨识细微知真假的精准判断力。这不仅是对杨老的肯定与祝贺,也是对辽宁文博事业的认可与支持,是辽宁书法、鉴藏领域中值得留存典藏的珍贵史料。

此外,由于杨仁恺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辽宁,冯其庸在与杨仁恺的交游过程中,还为辽宁的多个地方留下文墨手迹。1988年8月,为辽宁省博物馆建馆四十周年撰文;1999年1月26日,为辽宁大黑山森林公园题字;1998年10月25日,冯其庸与启功、谢冰岩先生参加盘锦碑林开幕典礼,为此写两幅字。这些都为辽宁书法的发展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最后,两者的书法交游还推动了辽宁乃至中国书法文化走向世界。杨仁恺和冯其庸并没有停留在其个人对书法艺术的追求上,而是立足辽宁,放眼全国,走向国际,加强国内不同地域的书家交流,促进国际书法文化的传播。杨仁恺认为,中国书法作为一门艺术,“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格且自成体系,根深叶茂,源远流长,影响所及,遍于亚洲诸邻邦”[17]。他应日本富山县和神奈川之邀,出席“京都国际美术史年会”,并主持“中国辽宁省书法展览”开幕式;应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之邀,参加“字与画、中国诗歌、书法和绘画”国际学术讨论会,并作了以《书林三讲》为题的学术报告,影响颇大。其在《中日书法史论研讨会论文集》序言中指出:“我们今天的职责,在于尽可能地提出各个时代出现的书家作品,鉴定墨迹的真赝,推荐他们传世的代表作。”[18]冯其庸先生则参加1995年9月6日第二届国际书法史研讨会开幕式,并作致辞发言,呼吁专家学者关注书法,重视书法。杨仁恺与冯其庸还经常一起参加国际书法活动。1997年6月5日,两人同赴上海,参加上海博物馆与日本书艺院联合举办的中日书法名家邀请展,把书法作为中国元素展现于世界文化之林。这些国际书法交流活动的参与与开展无一不倾注了两人的心血。两位先生的书法交游更好地促进了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书法事业的发展,为中华书法文化的传播立了定鼎之功。

4.结语

纵观杨仁恺与冯其庸的几十年交游,以书法结缘,因书法永恒。于个人,得遇良师益友传佳话;于学界,学术交流助发展,都是值得称道的。二者的交游尤其是书法交游,不仅在提升自身书法造诣的基础上,引领辽宁书法走向国际,还将中国文化发扬光大,实乃万古流芳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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