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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向的同构

2019-02-06林琳

西部学刊 2019年23期
关键词:粉丝文化互联网文本

摘要: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得偶像与粉丝之间进行了“权力结构”的重组。从网络赋权条件下“饭圈”生态来看,偶像“人设”构建维护与粉丝“脱粉回踩”有着内在联系,“脱粉回踩”是粉丝文本生产能力的体现,是粉丝对自主话语权的掌握,这从反向的逻辑证明了粉丝的情感逻辑,偶像与粉丝之间是一种复杂的相互制衡的关系。

关键词:脱粉回踩;粉丝文化;偶像人设;互联网;文本

中图分类号:C913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9)23-0126-05

一、网络赋权下的“饭圈”生态

后工业时代的到来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传统社群的凝聚感,传统社群中个体可以凭借诸多稳定的结构——如种族、宗教、家庭关系等进行自我认同,但现代传媒与互联网技术的结合使得个体已淹没在信息洪流中,伴随而来的是虚拟社区的日渐繁荣。虚拟社区使人与人之间的信息和情感交流突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人们不仅能与现实生活中的熟人保持联系,而且能开拓出新的人际关系空间,粉丝文化则是其中的一种表现。

粉丝作为英文“fans”的音译,在当下的中国大陆已经成为追星人群的代名词,过去追星都自称是某某的“歌迷”“影迷”,现在则是某某的“粉丝”,粉丝群也有专有称呼“饭圈”。尤其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技术赋权使得大众追星的成本大为降低——通过网络投票就可以支持自己的偶像、通过关注偶像微博就有可能获得信息互动……粉丝日渐从小圈子中走出来,从线上线下两路把影响力伸展到公共领域,这也直接促成了当代粉丝文化的蓬勃发展。

某种程度上,粉丝文化属于一种趣缘文化,群体成员因为共同的兴趣(喜欢同一个明星)而主动聚集在一起,对偶像自身的“文本”(比如一首歌、一部影视作品)进行反复咀嚼、分享,这是粉丝圈/饭圈得以生成的基础。但粉丝文化在今天影响力越发巨大的真正原因是粉丝自身的“文本生产力”:比如粉丝制图、制作视频,或以偶像为主角进行的小说创作,还有粉丝对偶像发展规划的评论甚至参与,都证明粉丝文化已经不再是同人小圈子自娱自乐。凭借互联网传播的优势,它正以燎原之势席卷大陆的造星产业。美国学者费斯克的有关研究重点强调了粉丝的“文本生产力”,并认为它与官方的文本具有同样的影响力。特别是随着web2.0网络技术的应用发展,粉丝在网络上可以自行加工和生成新的“文本”,这些新的“文本”通过网络可以获得顺畅传播,甚至能产生巨大影响。尽管粉丝生产的文本传播范围有限——主要在相应的缘趣圈,但便捷的网络接入技术和更低的参与壁垒(成本与技能)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web2.0生产民主化最值得欢庆的要义[1]。

此外,自2007年以来,我国文化传媒行业快速发展,先后历经了影视剧、电影、游戏、综艺等内容领域的迅速崛起,目前已经形成了规模超过百亿元的市场。特别是2014年前后,中国偶像工业的格局,伴随大数据算法的成熟而开创了新的局面。尽管在粉丝经济的市场潜力尚未被完整发掘,偶像制造产业链有待完善,但随着大数据算法的成熟,一系列计量艺人网络热度的新媒体数据榜单也就应运而生,相关研究对我国偶像市场规模保守估计可达千亿元级别①。尽管安德鲁·基恩(Andrew keen)在《门外汉的伪宗教》(The cult of the Amateur)一书中认为,粉丝文化中所产生的文本其实难以与偶像官方产生的文本相比拟,认为这二者之间存在“是否具有真正的技术含量”的差别。但实际上,现在的饭圈,粉丝策划和举办的各类应援活动,声势可以直逼偶像官方活动。比如2019年9月杨幂粉丝抵制杨幂继续接拍嘉行传媒的自制剧,不仅在网上放出对偶像公司高层劝谏的聊天截图,还直接在偶像出席的活動现场举牌、喊口号,请求偶像抵制嘉行自制剧。2017年TFBOYS成员王源生日,粉丝包了10架空客大型飞机、1辆高铁、10辆英国伦敦双层巴士为其庆祝;在纽约、东京、首尔、北京、上海、广州、重庆、长沙、深圳、台湾、香港等地做LED大屏应援;还有19本杂志应援、多家APP开启屏应援、16项公益应援……[2]这样体量的偶像应援庆生活动不亚于一家专门的公司策划。研究这些引起热议的粉丝行为,都不能忽视互联网在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首先偶像的个人信息需要借助网络传播吸引粉丝,粉丝需要通过网络参与到偶像的诸多事项活动中,不仅要制作“文本”,还要让“文本”最大限度流传。正是通过技术赋权,粉丝的权力被扩大化了,粉丝的想象也随即增多,就像通过话题转发或者热议(比如让偶像上“热搜”),粉丝对偶像的生活、工作特别是日程仿佛有了参与能力。这也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何粉丝对自家偶像的维护总是不遗余力,因为通过互联网,“饭圈”成了一个带有理想主义色彩和高参与度的社会人际关系场所,形成了组织构架完备的虚拟社区,在此间不仅有粉丝和偶像还有粉丝彼此之间的关系在建构与维系。

一方面,粉丝通过信息分享、互相对话、协同合作、集体行动四个步骤[3],为偶像付出时间、精力、金钱,尽管没有实际性的收益和名利的回报,粉丝却依然甘之如饴。例如偶像推出新的作品、代言产品、活动等时,“饭圈”会号召所有粉丝尽力支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帮助偶像达到最好的效果。凭借网剧《镇魂》爆红的朱一龙,在2018年第一财经商业数据中心发布的“第三季明星消费影响力总榜”占据了第三名,②同年9月17日,朱一龙《MadameFigaro费加罗》9月刊限量版封面正式开售,4万本1秒售罄,销售额超160万元。③

另一方面,“饭圈”不乏掌握专业技能的粉丝,比如“饭圈”中的法律站,站内人员均为法律专业学生、法律工作者,像@蔡徐坤后援法律站,在建站公告的人员构成一栏表明“本站主要由国内外知名法学院在读及毕业生组成,包括执业律师、法律相关工作者以及对法律行业有热情的其他人士。”而“饭圈”对美工、视频剪辑等的要求也越来越专业化,如画手@池鱼-ZHEN为相关行业工作者,@朱正廷的海底捞、@吃官糖才是硬道理0-0、@Knife_Sharpenr等博主均为知名美术学院毕业,@睿睿睿睿小睿儿的微博认证为“知名摄影博主”,@白芝麻猪油葱饼的微博认证为“知名音乐博主”。这些拥有专业技能的人员参与偶像的“饭圈”管理,使之具有完备的组织架构和很强的行为能力,俨然成为一个小型的传统社群。

以上便是当代粉丝文化的基本生态。尤其是有了互联网的加持,粉丝对偶像的爱慕不再是被动的,而是具有了一定的主动性——偶像需要曝光率与热度,这就离不开流量的加持,即需要粉丝的深度参与。正因为粉丝付出了时间、精力甚至金钱,同时也一定程度“参与”偶像的发展,出现“脱粉回踩”现象并不让人意外。“脱粉回踩”作为“饭圈”话语,主要指粉丝不再喜爱曾经的偶像(此乃“脱粉”),并且在网络上对偶像形象进行话语攻击(即“回踩”)的行为。学者李建伟就归纳过“脱粉回踩现象一般分为脱饭和回踩两个阶段,先是脱离某偶像的粉丝组织不再追随和崇拜他,而后对他进行抹黑、贬低等言语攻击和报复的行为”[4]这样的行为通过互联网可以发酵成一个小型事件,甚至可以对偶像形象造成一定的冲击,是“饭圈”极具症候的现象。

二、偶像“人设”与“脱粉回踩”的内部关联

“脱粉回踩”事件的出现,往往都被认为是偶像的人设维护出问题。人设作为当下造星产业的核心内容,关涉一名偶像以何种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而这样的形象背后是经纪公司与市场取向的合谋。换言之,偶像的人设未必全然是他个人的本真,只是为了呼应粉丝而制造的一个外壳。这个外壳不仅有大众喜爱的形象,同时也糅以各种日常生活中的优秀品质,成为现实生活中难以具备的勇气、道德和美好品质的凝聚体④。既然是为了投粉丝所爱而打造的人设,那么偶像身上就可能存在与人设相左的部分。如果粉丝认为偶像的表现让人大失所望,出现了“人设崩塌”,相应地粉丝就会“脱粉”甚至“脱粉回踩”。可以说“脱粉回踩”和“圈粉热捧”都是同样的逻辑,都是基于浓烈的情感前提而产生的行为,只是二者互为反向的情感变现。在这个连续反应里,粉丝与偶像是一种互动的权力关系。偶像既要“扮演好”人设吸引粉丝,同时粉丝也要付出时间、精力与金钱,为偶像应援、打榜等换取热度。这两者互为表里,达成默认的“契约精神”:我喜欢你(的人设),愿意为你买单,你不让我失望,我就会继续喜欢你(的人设);倘若你让我失望,那我也就不再为你的偶像之路买单。

如果说粉丝对偶像失望是“脱粉回踩”之始,那么偶像恋爱则是最让粉丝难以接受的首因。2019年8月,韩星姜丹尼尔公布恋情引得大批粉丝脱粉回踩。尤其是拥有13万粉丝的中文首站脱粉回踩更是在粉圈掀起热潮。在中文首站中有粉丝留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初选择了当爱豆他就应该明白:他不单单是他自己了,他还是属于他的粉丝们,是粉丝们的付出粉丝们的钱捧红了他,这为了让他能变的更好,而不是用着来和别人谈恋爱……”⑤与此相似的还有大陆偶像鹿晗。2017年鹿晗在微博账户主动曝光恋情后,不仅带来超过120万次的转发、超过280万次的回复以及超过570万次的点赞,还一度造成新浪微博的服务器瘫痪。伴随而来的是大量的女性粉丝表示震惊与难以置信,“鹿晗与关晓彤何时分手”“鹿晗公布女友=我今天失恋了”一类的言论充斥着“饭圈”,拥有43万粉丝的“朝鹿”个人站,也在恋情曝光不久宣布关站。

可见恋爱是偶像与粉丝关系的一根警戒线。偶像实则粉丝的“欲望他者”,无论是对偶像外型上的倾心还是对偶像日常品行的肯定,都带有亲密关系的想象。此间偶像容易被粉丝物化,成为粉丝亲密关系的投射对象。比如TFBOYS的粉丝多数比该组合成员年长,因此她们往往自称“妈妈粉”“姐姐粉”,而姜丹尼尔、鹿晗的粉丝则有大量年轻的“女友粉”。无论是哪一种称谓,都源自对亲密关系欲望的投射,是一种对偶像虚拟意义上的占有。有趣的是,当粉丝都是某某偶像的“女友”时,彼此间并不会引起争执,毕竟此处的“女友”作为一个移动的能指,是粉丝共同身份的共称。可是偶像一旦公布恋情无疑是让共享的称谓成为了“特指”,这等于剥夺了粉丝的身份标签,自然容易导致“脱粉回踩”。

偶像对粉丝关系维护不重视,被认为是粉丝脱粉回踩第二大原因。如前文所述,粉丝与偶像之间是一种互动互利的權力关系,需要双方参与才能将这组关系维护与优化。因此偶像需要定期举办粉丝见面会,也不时通过公司安排派发各种粉丝福利——通过网络与粉丝互动,以及采取开直播、在线聊天等“固粉”行为。互联网时代粉丝带来的流量经济量能可观,因此偶像不懂“固粉”很有可能对自身形象带来巨大冲击。2018年5月,大陆偶像演员陈学冬的工作室发公告要重新组建后援会,且把原本的粉丝全部撤走,这一举动惹怒了诸多老粉丝,他们认为自己的努力不被认可,各省的地方后援会纷纷宣布脱粉后,拥有19万粉丝的“陈学冬贴吧”也开始了脱粉的行动。脱粉之后的粉丝开始在网络进行各种爆料,最终导致整体的舆论都认为是偶像本人不满粉丝而要重新洗牌“饭圈”。无独有偶,参加综艺节目《妻子的浪漫旅行》时歌手张杰膝盖受伤,大批粉丝认为这是因为张杰的妻子在节目中的无理要求导致。尽管张杰解释实情并非如此,但粉丝认为偶像不理解自己的苦心还一味护妻,也小规模地上演了“脱粉”戏码。

互联网时代,偶像的成绩和发展离不开粉丝的成全。网络的播放量、阅读量直接构成了偶像的变现资本。“一名艺人哪怕没有任何高质量的代表作,但只要能在新媒体数据方面表现突出,便足以引起影视工业和商业资本的关注与追捧。”[5]在流量高压下,“饭圈”不仅熟知如何做数据,也非常认同明星代言、带货,粉丝购买周边商品的行动逻辑,以真金白银支持自己的偶像。在流量和数据被利用并制造商机的过程中,除了平台受益之外,其背后的商业价值也不容忽视。单靠短时间内的个人魅力和粉丝效应,将会导致偶像后劲乏力,加速人气的溃败和衰竭。因此多方“固粉”被认为是一名合格偶像的日常功课,得不到后续供养的粉丝审美欲求则很有可能导致脱粉。

脱粉回踩出现的第三个诱因是偶像被粉丝认为行为失格。2019年1月,大陆主持人谢娜的粉丝在微博超话提议自家偶像不要在网上或节目里过多分享自己的感情,谢娜却觉得超话粉丝“怨气重”,导致其官方粉丝团管理者最后脱粉,并发布长文指出偶像并不理解粉丝的苦心。2019年1月,TFBOYS的成员之一王源在一家餐馆用餐时被拍到抽烟,不少粉丝也宣布脱粉——因为认为王源在公共场所抽烟是违反了社会公德(《北京市控制吸烟条例》禁止室内随意抽烟)与自身打造的正面形象相左。薛之谦2017年被爆出情感骗子的道德问题后,粉丝数量狂掉不止。此外像台湾艺人徐若瑄因宣传日本像自己的养母而导致一帮爱国粉丝脱粉;偶像练习生9人团队中的台湾成员林彦俊,社交软件INS上国籍署名是taiwanese,⑥惹得诸多粉丝不快进而脱粉。因此,政治立场问题是明星失格中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比起上述违反社会公德等原因,是一个更加敏感的因素。

无论公布恋情还是行为不当,作为粉丝“脱粉回踩”的常见原因是粉丝对偶像浓烈情感因急刹车引起的“反噬”。一如粉丝对偶像最初的感情产生,其内在动机在于“想要分享”“热爱”还有“自治和胜任感”,[6]51“脱粉回踩”并没有逃离如此结构,就像于朦胧粉丝脱粉后纷纷微博留言“曾经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失望”——“脱粉回踩”与最初的“路转粉”,只是彼此反向的情感同构。

三、粉丝对偶像爱与恨的同构

尽管“脱粉回踩”的原因诸多,但粉丝进行“回踩”时却有着惊人的一致行为,大体经历以下步骤:

首先,自证身份。粉丝需要表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事出有因,一般会先证明自己曾经是某个偶像的忠实粉丝身份:以第一视角讲述追星历程和为偶像付出的努力等细节,一方面唤起有同样经历的同伴们的共鸣,获得情感上的加分,另外一方面也为接下来的回踩内容争取了一定信任基础。比如微博私站@朝鹿,脱粉时发布的是对曾经五年的追星经历的感慨,曾经为偶像的付出——上百万地砸钱⑦,惊人的数据证明了粉丝的忠心。

其次,讲述脱粉或回踩的原因。尽管粉丝的“脱粉”理由在普通人看来并不一定合理,但在“饭圈”约定俗成的“契约精神”下,偶像的行为是被要求在一定框架内。换言之,粉丝是带着特定的要求去“爱”偶像。因此,如果粉丝要在网络表明自己脱粉,多数表现得振振有词——将矛头指向偶像打破彼此间的“契约”。鹿晗恋爱导致脱粉的主要原因并不全是因为恋情,而是他在明知公布恋情会对粉丝造成巨大伤害时,并没有表现出对粉丝的安抚,而是继续高调秀恩爱。这只会让粉丝越发觉得偶像原来并不在乎自己的想法与心情,并催生出一种“我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没有价值”的埋怨。

粉丝发布告别或祝福。43万粉丝的“朝鹿”微博简介清空了,最后一句是“各自安好”,此后博主用小号写:五年了,很知足!谢娜的粉丝团管理者发长博文脱粉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谢谢你。祝好。再见。”但有一部分人在“脱粉”后,并不像上述粉丝一样温和地告别,而是选择激烈地“回踩”,在网络上对偶像进行攻击。借助互联网,掌握一手资料的粉丝在社交平台发出偶像的相关照片或视频等作为证据,力求自己“回踩”言论的真实可靠。《偶像练习生》中的选手小鬼(王凯琳)秒删微博导致有公布恋情的嫌疑,因此带来大批粉丝脱粉,随后曝光他未成年时抽烟、出道前疑似做出侮辱女性的动作、与女性亲密的照片、视频,以此攻击他的人品和私生活。

尽管单独审读每一篇“脱粉”声明都仿佛面对粉丝的独特的个体心理历程,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其实“脱粉回踩”与粉丝最初“爱上”偶像的步骤并无二致。在百度“吴亦凡吧”可以看到签到组发的一篇宣言,就明确写道“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落入凡尘的天使/我愿在你身后守护/从你迈开面前的第一步/我就知道/不管路上有多少荆棘/你只要一转身/我就在。”⑧这与上述脱粉的“自证身份”有其高度相似性。然后,粉丝讲述自己为偶像的付出,也与脱粉的“宣言”不谋而合。比如一位小鬼的“唯粉”夏琪琪就表示,“每天她都要进入超话签到,通过转发、评论、签到等方式为爱豆本人或其作品打榜。其他包括视频、音频、电影、杂志等所有爱豆会‘出现的地方,她同样要及时‘到达。”⑨这难道不正是所有粉丝对自家偶像都会做的事情?

另外,在信息传播过程中,粉丝群体内部保持高度一致,基于个人偏好关注他们感兴趣、想法相同或相似、使自己愉悦的领域,久而久之将会桎梏于像蚕茧一般的“茧房”之中,即“信息茧房”[7]205,形成群体内部同质性和群体之间的异质性。粉丝群体内部交流不断放大趋同的意见和观点,达到排外或激化言论的结果,从而产生群体极化抗争现象。

不过粉丝对偶像的感情,并非没有理性的部分。在简书app上一篇《一个追星粉丝的心路历程》写道:

“喜欢某一个偶像,很多时候都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才华和颜值是吸引粉丝的大杀器,人品真不好说。毕竟明星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千面,展示在镜头前的样子只是TA其中一面。不过,偶像之所以是偶像,粉丝从TA身上学习美好的东西就够了……偶像即是我们粉丝生活中某个时段的重要角色,也是我们生活中不存在的人。因为媒体的传播,我们才得以知道远方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然后通过虚拟的网络了解TA喜欢TA,到最后遗忘也是如此自然……偶像千姿百态,粉丝也不例外。做理智的粉丝,总比无端疯狂来的好。作为一名理智的粉丝,看到崇拜的偶像身上的优秀品质,欣赏偶像的作品,远比强行去参与偶像生活来的有意思。”⑩

尽管这样的表述将自己对偶像的情感描写得理性克制,但“混饭圈”的人知道,所有在“饭圈”掌握了话语权的“大粉”均是大手笔砸钱应援的人,Aha视频《头号粉丝——花不到六位数,连追星都没资格》讲述头号粉丝在追女团SHN48的单人投票花费可达几十万元。?粉丝如果没有真金白银投入到购买偶像的作品、周边,光靠口头表达喜爱,则难以获得“圈内”认可,甚至会被冠以“白嫖”的恶名。近年来,粉丝骂战的不断升级可见“饭圈”并不是一盘散沙,相反,这是一个权力严格分层的组织。同一“饭圈”中的粉丝社会背景多样,但“出于对同一个偶像的热爱他们聚集在网络空间中,互相分享偶像信息,“饭圈”的建构从同一个名字开始,粉丝就拥有了同一个名字——比如李宇春粉丝叫“玉米”、鹿晗粉丝叫“鹿饭”。共名实则意味着同一种身份,能清晰地把作为粉丝的“我们”和不是粉丝的“他们”区分开来[8]。但区隔不仅存在于不同“饭圈”,即使在同一个饭圈内部,也可能产生不同的区隔。这个圈子里有掌握了资源的“大粉”、专业技术高的“技术粉”、只爱一人的“唯粉”、妄图介入明星私生活的“私生粉”、不断进行网络口诛笔伐的“黑粉”,正是由于“飯圈”人员构成的复杂性,粉丝文化呈现出诸多面向。但正如爱与恨作为硬币的两面,粉丝对偶像的爱,与粉丝脱粉后产生的怨,是这一个多面体中的两个向度,它们拥有反向的同构——都是粉丝对自主话语权的掌握。

四、结语

美国传播学者劳伦斯·克罗斯伯格曾指出:“粉丝对于某些实践和文本的投入,使得他们能够对自己的情感生活获得某种程度的支配权,这又进一步使他们对新的意义形式、快感及身份进行情感投入,以应对新的痛苦、悲观主义、挫败感、异化、恐惧及厌倦。”[9]134换言之,追星能使粉丝在偶像身上实现情感的自我投射,将生活中的负面情绪转移嫁接,宣泄内心的压抑,得到一种替代性满足,因此他们对偶像寄予了“美好”乌托邦向往。

其实这只是粉丝文化的要义之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粉丝开始主动而且深度参与偶像的塑造,占据了更大的话语权。粉丝们从未像今天这样深度参与到偶像的塑造中,从发展道路、曲风选择、影视资源,甚至是妆容、服装等,⑨都有粉丝的关注和影响。也因为互联网的技术赋权,粉丝开始懂得运用自己的话语权对偶像表述自己的诉求,尤其是对偶像的行为不满之时,会以脱粉回踩的方式来表达自己诉求和价值取向,更一步证明粉丝话语权正在崛起,甚至自下而上地重构了娱乐圈的整体生态,重新定义偶像的商业价值。

粉丝文化的巨大能量使得各大资本闻风而至,既然偶像的商业价值依靠粉丝的关注,那么如何吸引粉丝的持续关注与消费则是资本的终极需求。国内的艺人公司在偶像包装中十分懂得向粉丝兜售参与感,按需生产,让粉丝成为产品的一部分。粉丝在此过程中投入感情,必然会喜欢自己参与选择的“产品”,并保持稳定的忠诚度。2018年国内养成类偶像选秀节目《创造101》截止到比赛结束,专题页面仅在在摩点平台共筹得应援资金超过2141万元,支持人数超过21万?(此处不包括其余平台的数据),无疑让人看到了粉丝经济的巨大变现力量。同样的情况在女团SNH48总选举中也出现:总投票数超过300万。以最低每张票35元折算,一次选举,她们已经创造了超过亿元的价值。粉丝对“偶像”的“养成”实际是资本对于粉丝的“养成”。

“脱粉回踩”作为粉丝文化中的一种现象,其实是粉丝文本生产能力的体现,从反向的逻辑证明了粉丝的情感逻辑。近年来“饭圈”的诸多脱粉回踩事件甚嚣尘上,话语狂欢背后利用了粉丝的共情心理,同时也将粉丝的流量制造价值开发到最全面。总体而言,新媒時代的粉丝群体具有消费者与文本生产者的双重属性。偶像与粉丝之间因为“权力结构”的转变,形成一种更为复杂的制衡关系,是当代消费社会的一个独特的症候。

注 释:

①以“新浪微博明星势力榜”为例,根据官方表述,它的最终得分,“由阅读数、互动数、社会影响力、爱慕值四项组成”。其中,阅读数记录的是该明星微博的阅读量;互动数记录的是该明星发布的内容(包括微博、评论)所产生的互动行为(包括转发、评论微博、赞微博、回复评论、赞评论)的整体数据;社会影响力,指的是提及该明星姓名的微博的总阅读量,以及微博上该明星姓名的搜索量总数;爱慕值计算的则是粉丝赠送给明星的虚拟道具(花)的数量,该虚拟道具可通过活动免费领取,也可付费购买。四个项目在最终得分的计算中所占比例分别为30%、30%、20%和20%。参见新浪《微博明星势力榜榜单规则》http://chart.weibo.com/chart/introv2?rank_type=5&version=v1。

②参见第一财经《2018三季度“CBNData明星消费影响力”榜》http://www.sohu.com/a/284250782_267454。

③参见《朱一龙的带货能力有多强?费加罗封面开售,接连两天打破记录!》https://www.sohu.com/a/254642771_320150。

④《中国青年报》曾披露过一项调研数据:崇拜某位偶像的原因?排名第一的是个性特点(68.7%),然后依次是才华努力(59.1%)、原则观念(27.3%)、外貌装扮(24.2%)、个人贡献(15.7%)。参见汪冰:偶像承载了青春无法实现的梦想《中国青年报》2016-04-22。

⑤参见【2019.08.07】姜丹尼尔中文首站脱粉回踩http://tieba.baidu.com/p/6218425577?pn=2。

⑥出自百度“偶像练习生吧”话题讨论https://tieba.baidu.com/p/5551117535?red_tag=2015852413。

⑦参见《鹿晗公布恋情,43万粉丝“朝鹿”曾花百万,如今脱粉却被公关》http://k.sina.com.cn/article_2483586787_940886e3001001iik.html。

⑧参见网友“凡吧靠谱签到组”所写《吴亦凡  我们永远爱你》http://tieba.baidu.com/p/6242129893。

⑨邱冰清:粉丝权力崛起,深度搅动娱乐圈,https://new.qq.com/omn/20190214/20190214A10MCN.html。

⑩苏南苏书:一个追星粉丝的心路历程https://www.jianshu.com/p/cc0598300cdf。

?参见Aha视频《头号粉丝——花不到六位数,连追星都没资格》https://www.iqiyi.com/v_19rrcvhzk0.html。

?东方网,《创造101》摩点众筹实力凸显,粉丝应援超2000万,2018-06-28http://economy.enorth.com.cn/system/2018/06/28/035750813.shtm。

参考文献:

[1]朱郁闻.费斯克的“文本生产力”与数字粉都:web2.0民主化与粉丝区隔[J].电影艺术,2018(1).

[2]从易.粉丝应援,钱的供养[N].南方周末,2016-11-23.

[3]赵白执男.互联网中迅速的集体行动力[J].青年记者, 2013(28).

[4]李建伟,王怡冉.脱饭回踩:一种反转型粉丝行为研究[J].新闻爱好者,2018(9).

[5]高寒凝.虚拟化的亲密关系——网络时代的偶像工业与偶像粉丝文化[J].文化研究,2018(3).

[6]克莱·舍基.认知盈余[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社,2011.

[7]凯斯·桑斯坦.信息乌托邦:众人如何生产知识[M].毕竞悦译.法律出版社,2008.

[8]陈昕.情感社群与集体行动:粉丝群体的社会学研究——以鹿晗粉丝“芦苇”为例[J].山东社会科学,2018(10).

[9]劳伦斯·克罗斯伯格.这屋里有粉丝吗[M]//陶东风.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林琳(1984—),女,汉族,广东湛江人,文学博士,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当代大众文化。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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