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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解构与重构:叙事学视角下电影《无双》的故事世界

2019-01-27苏州大学传媒学院215123

大众文艺 2019年19期
关键词:悬空时序叙述者

(苏州大学传媒学院 215123)

2018年国庆档,港式犯罪、警匪、悬疑类型电影《无双》一开始因被高话题度的《李茶的姑妈》和《影》两部电影前后夹击而显得默默无闻,然而上映后凭借其逼真的假钞制作过程、惊险的枪战爆破场面、烧脑的剧情走向、出人意料的反转结局、明星周润发的个人魅力等多重因素在“豆瓣的评分一路走高,很快到达8.1分,而在口碑带动之下,《无双》排片率也一举反超”,“内地票房最终超越 12.7亿元人民币,刷新了此类影片在内地的票房纪录”。《无双》在票房与口碑上的双丰收值得电影创作者和电影研究者思考,本文将从叙事学的角度探析电影《无双》对其故事世界的建构、解构与重构,以期为当下中国类型电影的创作提供些许帮助。

一、故事、叙事与叙述的区分

现代叙事学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法国学者热拉尔·热奈特(Gérard·Genette)在1972年发表的《叙事话语——方法的论文》一书中区分了“故事”(histoire)、“叙事”(récit)和“叙述”(narration)这三个概念,“在他的分析框架下,故事指叙事的内容(所指),叙事指叙事的话语、叙事的本文(能指),而叙述指叙述行为、叙述活动,故事只有经过叙述者的叙述(活动),才能产生叙事(本文)”。一部电影的故事通常是由叙事,即叙事的本文的形式呈现出来的。“叙事本文的时空表现与原有故事的时空顺序可以吻合,也可以不吻合,吻合或不吻合的各种情形体现出具体叙事本文构造的特殊性”。

二、故事世界的建构、解构与重构

“故事世界”(法语原词diégèse)这一概念是由20世纪40、50年代电影学开创者之一的埃蒂安·苏里约提出的,他给这一概念的定义是“在可理解性上,属于被讲述故事的、属于影片虚构所假设和提出之世界的一切”。

以下,本文将着重探讨电影《无双》如何通过非线性的叙事结构建构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世界。

(一)故事世界的建构:非线性叙事结构设置悬念

罗兰·巴特在《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中指出“叙事单元有两种连接方式:后续(时间先后关系)和后果(因果逻辑关系)”。皮埃尔·索尔兰、玛丽-克莱尔·罗帕丝和米歇尔·拉尼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区分了三种电影段落连接方式:“(1)逻辑的方式:上、下两个段落的连接既有时间先后关系,又有因果逻辑关系。……(2)时序的方式:上、下两个段落之间仅仅存在时间先后关系。……(3)悬空的方式:上、下两个段落之间既没有因果逻辑的关系,也缺乏明确的时间关系。……”

本文以时空的转换、人物行动的相对完整性以及不同的叙述者为原则对电影《无双》叙事本文进行了段落切分,共可分为24个段落。按照以上三种连接方式,这24个段落可以表示如下:

(一)李问在狱中写信→逻辑连接→(二)李问被引渡到香港→时序连接→(三)李问初到警局拒绝交代“画家”情况→时序连接→(四)阮文要求保释李问→逻辑连接→(五)李问和阮文见面→逻辑连接→(六)李问展开讲述→时序连接→(七)李问的叙述被何蔚蓝督察打断→逻辑连接(阮文示意李问继续讲述)→(八)李问继续展开讲述(1.“画家”初登场→逻辑连接→ 2.李问与“画家”初相遇→逻辑连接→ 3.李问得知“画家”制作假美金→时序连接→ 4.李问决定加入“画家”的伪钞犯罪集团→逻辑连接→5.“画家”向李问介绍其团队成员→时序连接→ 6.李问帮助“画家”绘制电板→时序连接→ 7.“画家”买到凹版印刷机和无酸纸→时序连接→ 8.“画家”团伙在加拿大抢劫变色油墨)→逻辑连接→(九)香港警方根据李问提供的信息寻找“画家”→逻辑连接(女警因看向监控录像引起回忆)→(十)香港女警何蔚蓝陷入回忆(1.李永哲注意到“画家”团伙→逻辑连接→ 2.李永哲伪装成马主教欲与“画家”集团接触→时序连接→3.李永哲被伪钞集团约下一次见面)→悬空连接→(十一)李问和阮文交谈→时序连接→(十二)李问继续展开讲述(1.“画家”和李问产生冲突→悬空连接→2.“画家”团伙的假美金畅销全球→悬空连接→3.李问初遇秀清→时序连接→4.李问欲离开“画家”→悬空连接→5.“画家”在金三角某村落大开杀戒)→时序连接→(十三)审讯室里李问继续叙述→时序连接→(十四)李问的叙述(1.秀清被治好→悬空连接→2.李问在香港看阮文画展→悬空连接→3.游艇上发生的事→时序连接→4.“画家”对“马主教”生疑→逻辑连接(“画家”因马主教进而怀疑鑫叔)→5.“画家”杀了鑫叔)→悬空连接→(十五)李永哲前往尖沙咀酒店→逻辑连接→(十六)尖沙咀酒店枪击案→悬空连接→(十七)李问的叙述→逻辑连接→(十八)李问被保释外出→时序连接→(十九)李问和阮文在酒店缠绵→悬空连接→(二十)警方发现抓错人→时序连接→(二十一)警方发现来警局的阮文是假的→悬空连接→(二十二)秀清的回忆→逻辑连接(秀清因李问对自己的态度欲与李问同归于尽)→(二十三)秀清引爆船→时序连接→(二十四)何督察找到真阮文。

由上述段落的连接可以看出,段落之间采用时序连接的有16个,采用逻辑连接的有14个,采用悬空连接的有10个。三者基本上平均组成了《无双》的叙事结构。而根据英国作家福斯特对“故事”和“情节”的定义,“情节超越故事在于因果关系”,因而,《无双》的情节链较为紧凑,也符合现代港式警匪片、犯罪片的叙事范式。其中最能体现其非线性叙事结构特点的连接方式为悬空连接,电影中,段落之间采用悬空连接的有10处,在这些地方,产生了“留白”效果,也许,有的“留白”使影片情节产生了一些逻辑上的问题,但更多的“留白”使得叙事本文走向一种希区柯克式悬念片的范式,并激发了观众猜测电影后续情节、揣摩人物内心活动的热情。此时,漆黑封闭的电影院成为了使观众既在场又不在场的异度空间,观众通过与叙事本文的无声的互动,与影片形成了一种交流关系,并且更加沉浸到影片创造的故事世界中。

(二)故事世界的解构:声画结合打碎幻梦

在叙事的层面上,电影相对于照相术的进步在于其活动的画面、蒙太奇的运用、声音的加入等,以下,本文将选取一个段落中的几组镜头解析《无双》对故事世界的解构。

在段落“(三)李问初到警局拒绝交代‘画家’情况”中,影片插入了某位不知姓名的男警察(周润发饰)来到警局的几个镜头,这样处理的好处在于:1.以几个快速剪辑的镜头,包括脸部特写、脚边的拎包特写等,介绍电影新出场的人物;2.结合画面外李问(郭富城饰)对“画家”的充满恐惧的叙述,观众不由得猜测这个男警察会不会就是李问口中的“画家”,这种悬念的设置使得观众的观影兴趣被大大激发。

接着,影片开头的7分55秒至8分02秒的警察办公室爆破场面是只有现代成熟的电影工业才能带来的奇观现象,不仅刺激着观众的视觉、听觉神经,还带来一种惊悚的心理体验,同时让观众对自己刚才的猜测暗自得意。

在爆破场面之后,银幕上终于打出本片的中文片名“无双”,这样的处理方式不同于大多数商业类型电影追求在电影叙事本文中尽可能隐匿人工的痕迹,拉近与观众的距离,使观众更易于沉浸在电影创造的幻梦中;而是在提醒观众这只是一部电影,一部人造的艺术作品,接下来的故事或者情节亦真亦假、可真可假,关键在于每个观众如何理解。而出现在影片中文片名之下的本片的英文片名“Project Gutenberg”或许会让初次观影的观众有所疑惑,然而看完整部电影或者对西方文化有所了解的人们便会从中发现导演的幽默。Gutenberg(古腾堡)在中国一般指的是德国发明家约翰·古腾堡(1398年—1468年),他被认为是西方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人,他的发明促成了西方的媒介革命,推动了知识的普及和社会的发展。而在《无双》这部电影里,创作者用古腾堡计划(Project Gutenberg)作为英文片名,其实是在讽刺片中男主角李问大量印刷假美金的行为,因为同样是印刷,德国人古腾堡的发明促进了西方社会的进步与发展,而影片中李问制假贩假的行为更多的是为了一己私利并且沾满了许多人的鲜血。另一方面,在谈及电影《无双》的创作时,导演庄文强曾提到一个有趣的观点,“做伪钞跟我们拍电影的工作很像,因为我们都是在做假,而且我们追求的是,怎么样做假做到非常真。”庄文强也曾自谦地表示,自己也像《无双》中的李问一样,把别人的东西东抄一点西抄一点,变成自己的东西。在这里,导演或许也把电影的创作过程看成运用技术、借鉴前人经验传播价值观念或意识形态的过程,或许认为电影作品本质上是虚构的、解构故事世界的,目的是为了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获得一种真实感,而英文片名 “古腾堡计划”也许是导演对自己,又或许是对电影从业者们的一种戏谑与调侃。

随后,一组镜头又让警局从被炸得粉碎到恢复原样,影片中的女警官与此同时说的一句“吓唬我啊?”似乎说出了观众的心声,这组镜头又将观众从惊悚的爆破场面一下子拉回叙事本文中,猜测这或许只是影片男主角李问的想象。这样的处理也可能是影片创作者给观众开的一个小玩笑——这部电影就像这组镜头一样,看起来利用影像与声音刺激到了你们的视觉、听觉神经,实际上不过是我们(影片创作者们)和你们(观众们)在影片放映的两个多小时里一起做的一个具有真实感的梦罢了。

(三)故事世界的重构:多个视觉化叙述者再造梦境

对电影《无双》来说,建构、解构、重构其叙事本文的故事世界并不一定严格按照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展开,更多的是同步进行并贯穿影片始终。

“电影具有运用叙述的代理、话语的套入这一‘自然的’倾向”。在加拿大电影叙事学者安德烈·戈德罗看来,“一部影片里出场的所有叙述者其实只是一些代理叙述者、一些第二叙述者,他们所从事的活动都是‘次叙述’”。而在电影《无双》中,视觉化的叙述者并不只有男主角李问一个。

按照上文对影片作出的24个段落的划分,属于影片男主角李问作为视觉化的叙述者展开的叙述段落经常以“我”或“我们”作为一句话的开头,在这里,“我”或“我们”成为了一种言语的信号,提示观众接下来看到的影像和听到的声音似乎是在“再现”李问的经历,增加了影片中李问的叙述的可信度或者说增加了观众对李问这一片中人物的叙述的信任感,

比如段落“(六)李问展开讲述”,“(八)李问继续展开讲述”,“(十二)李问继续展开讲述”,“(十四)李问的叙述”,以及“(十七)李问的叙述”。

影片叙事本文中也有以何蔚蓝督察作为视觉化的叙述者展开的段落,只不过,并不如李问的叙述段落那样常常有“我”或“我们”这种第一人称代词的提示,而是较为隐晦,比如段落“(十)香港女警何蔚蓝陷入回忆”,影片先给出何蔚蓝督察的一个正面近景镜头,再给出一个过肩镜头,显示为何蔚蓝督察看向影片画面深处的监控,然后镜头前推,监控画面逐渐变大到覆盖银幕,同时画面由黄色、不清晰逐渐变为彩色、清晰,这一连串的镜头剪接处理是在提示观众影片接下来的情节可能与何蔚蓝督察有关系,或是让她作为可视化的叙述者展开叙述。

影片中,秀清也是情节展开的另一位重要人物,以她为视觉化的叙述者展开的段落虽然数量较少且集中在影片结尾部分,却对整个影片情节的反转、对李问的人物形象塑造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比如段落“(二十二)秀清的回忆”,在这里,影片先给邮票一个特写镜头,紧接着给出信的特写镜头,信的开头“To秀清”传递出一个信息,即此时拿着信的人是秀清,接下来的镜头变印证了这个猜测——拿着信的人将信反过来,原来上面画着秀清整容成阮文前的肖像画。

按照上述分析,影片视觉化的叙述者有三个,那么所作出的次叙事也至少有三个。不同的叙述者或者因视角有限,会作出属于各自所掌握信息的叙述,产生对同一个故事的不同叙述版本或直接补充故事以外的信息,当然,即使在虚构性叙事电影里这样属于“个人”的叙述也可能由于片中人物出于各种原因而在故事世界里显得真假难辨,比如影片中李问的叙述段落,其内容虚实难分,真假参半;又如,片尾秀清的叙述(回忆)段落,既可以看作是秀清的故事,也可以看作是对影片中李问的叙述的一些补充或者反转。

即使在一些电影叙事学学者看来,“影片唯一‘真正的’叙述者,唯一有权享有此称号的,就是那个大影像师,也可以说,那个‘大叙述者’”。这位“大影像师”并不指具体的某个人或者某个创作团队,而“可以被看作为一种机制,它操纵各种各样的影片表现材料,对其作出安排,组织其叙述方式,制定其活动策略,以此向观众提供各种叙事信息”,而影片中的所有视觉化的叙述者不过是在大影像师的操控下进行次级叙述活动。但这并不妨碍影片叙事本文因为有了多位代理叙述者而使得其建构的故事世界具有可重构性。就《无双》这部电影来说,因为有了李问、秀清甚至女警官等三位次级叙述者的叙述,才使得故事的“真相”显得扑朔迷离,使得故事世界得以在观众的头脑中不断对其自身进行重构。

三、结语

进入新千年以来,“港片已死”的声音总会伴随着一些不那么优秀的港产电影的上映而不时出现,然而,近年来,随着一些香港电影导演的“北上”,一些优秀的港陆合拍片也能零星地再现香港电影曾经的辉煌。对于《无双》这部电影来说,它的成功也许来自创作团队对“拍电影”这件事本身的尊重与坚守,体现在对叙述(叙述活动)上的探索,对影片叙事本文的故事世界的建构、解构与重构上。电影,可以是获取商业利益的赚钱工具,更可以是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引人思考的艺术作品,在这个意义上,《无双》做到了,所以,它也成功了。当代中国的类型电影要想实现商业口碑与艺术口碑的双赢,或许可以从《无双》对其故事世界的建构、解构与重构中借鉴些许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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