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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应震《诗问》新论

2019-01-20董露露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毛诗大雅小雅

董露露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牟应震(1744-1825),字寅同,号卢坡,山东栖霞县人。乾隆四十八年(1783)举人,官任禹城县训导、青州府教授,后弃官归里,专心著述。著有《夏小正考》《毛诗质疑》《周易直解》《四书贯》《胡卢山人诗稿》等。《诗问》为《毛诗质疑》之一种,共六卷。

牟应震生活于清代学术鼎盛与《诗经》学研究最繁荣的时期,这一时期有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胡承珙、马瑞辰、陈奂等著名学者。牟应震虽不见重于当时学界,亦为一方名士,与族兄弟牟昌裕、牟庭皆以经学知名,当时有“栖霞三牟”之称。其治学不恪守汉宋家法,而是注重新解,实事求是,成一家之言。《诗问》正是其极具创建的著作。据《诗问》自序,牟氏“浸淫于《诗》二十年”,该书“稿凡四易,初以为是者,继以为非;继以为是者,今以为非”[1,p1],可见其对此书的重视与治学之严谨。该书略于训诂而详于诗旨,对历来有疑问的章句和篇意时设问答以申述己见。书中采《诗序》、朱熹《诗集传》等说者,占全书十之一二,余皆为新解。

但至今为止,仅有戴维《诗经学史》、洪湛侯《诗经学史》、陈国安《乾嘉二牟诗经学著述论略》、祝清雪《牟应震〈诗问〉初探》、宁宇《清代诗经学》这几部著作对《诗问》进行过探讨,且多关注此书有价值的一面,对其评价有过誉之嫌。笔者试对《诗问》一书的版本、解《诗》特色及不足等方面做进一步的深入讨论。

一、《诗问》的版本和所用底本考述

据《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与《中国古籍总目·经部》二书,《诗问》有清代嘉庆刻本。《总目》言国家图书馆藏有“清嘉庆十九年刻本”[2],按《诗问》成书于嘉庆戊寅(1818),即嘉庆二十三年,则此书不可能刻于嘉庆十九年,又今查国家图书馆并无此藏本,可知《总目》著录有误。至于《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所言“嘉庆戊寅刊本”[3,p386],或许是伦明根据《诗问序》把《诗问》的成书时间当作刊刻时间了。据朱廷相云“《诗经质疑》刊甫毕而先生殁。先生无子,版无所归,存剞劂氏李毓庚所”[1,p2],即此书初刊成于道光五年(1825)之前,则“嘉庆戊寅刊本”存在的可能性也极小。牟氏去世后,其好友朱畹检查书版时发现其散逸者十三四,遂于道光己酉(1849)始为之补刻,然未完成一半即殁,其子朱廷相受命继续补刻,于咸丰五年(1855)完成此书的补刻工作,并“印若干部,公之同好……移其版于栖霞学宫”①。

目前能见到的《诗问》最早刻本是嘉庆牟氏刻道光咸丰朱氏修补《毛诗质疑》本。此刻本有《续修四库全书》影印国家图书馆藏本和《山东文献集成》影印山东博物馆藏本。经比对,《山东文献集成》影印本和《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亦有不同,如《大雅·韩奕》末章经文“因时百蛮”,《集成》本缺“因时”二字;“因以其伯”,《集成》本重“因以”二字。《周颂·有客》注文“韩奕”,《集成》本误作“之奕”;“曲礼德车结旌武车绥旌言有威可畏也”,《集成》本作“曲礼德车结旌武车武车绥有威可畏也”。故《全书》本影印的国家图书馆藏本比《集成》本影印的山东博物馆藏本刊刻印制要晚。

国家图书馆还藏有一部《毛诗质疑》抄本,抄本与刻本的不同之处在于有咸丰七年(1857)牟应震的侄孙牟正之序,此序在牟应震序和朱廷相序后。抄本每行字数与刻本同,字体工整,但错字较多,如卷一《国风》总论中“旧畿”误为“旧幾”,“不待辨也”误为“之待辨也”,且少“乐则曰是其卫风乎又曰洋洋乎大风也哉序以”一行十九字;《关雎》首章注文“凡言”误为“之言”,五章注文“求意之安”误为“求异之安”,“今解为鸳鸯之类,于司马名实不符矣”句少“为”字,“司马”后多“以”字,等等。从字体来看,此书非一人所抄,何时所抄亦不得知。

1991年齐鲁书社出版袁梅点校《毛诗质疑》,为《山左名贤遗书》系列丛书之一,该本以“北京图书馆藏本为底本,与清华大学图书馆藏本以及山东省图书馆收藏的《诗问》《毛诗物名考》互相参稽校勘,并检阅其他有关文献,力求对《毛诗质疑》书中漫漶难辨或衍脱舛讹之文字予以补正理清”[1,p580]。此书为繁体竖排,施加现代标点,较方便阅读,但没有施加引号和书名号,且存在一些误点、失校之处,亦有不便。

由于牟氏在注解《诗经》时所采用的底本并非善本,所以导致了一些不必要的解释,如《小雅·巧言》首章《诗问》作“悠悠昊天,曰父母且。无罪无辜,乱如此怃。昊天已威,予慎无罪。昊天泰怃,予慎无辜”,注曰:“上‘怃’字当是‘幠’字之讹。《颂》:‘遂荒大东。’《尔雅注》引《诗》作‘遂幠大东’。幠,荒也。下‘怃’字,怒也。”[1,p163]阮刻《十三经注疏》本两“怃”字皆作“幠”,《毛诗注疏校勘记》曰:“唐石经、小字本、相台本同。闽本、明监本、毛本‘幠’作‘怃’,下经及《传》及《正义》皆同。案‘怃’字误也,详《诗经小学》。”[4,p981]又如《大雅·生民》末章《诗问》作“卬盛于豆,于豆于豋”,注曰:“豋,当作‘登’。”[1,p219]阮刻《十三经注疏》本作“登”,阮《校勘记》曰:“唐石经、小字本同。闽本、明监本、毛本同。相台本‘登’作‘豋’。案《六经正误》云‘作登误。登升之字从癶,豆豋之字从肉从又’云云。今考‘登’字此经及《尔雅》作‘登’,《仪礼》作‘镫’……毛居正特臆说耳。”[4,p1149]经比对研究,牟氏所用底本大概是明清时期某《诗集传》本或汲古阁《十三经注疏》本,如《唐风·椒聊》二章“硕大且笃”,《诗问》“硕”字误为“实”,《校勘记》曰:“闽本、明监本、毛本‘硕’误‘实’。”[4,p771]《诗集传》明正统本、明嘉靖本亦误作“实”[5,p106]。《小雅·十月之交》首章“朔月辛卯”,《诗问》“月”字误为“日”,《校勘记》曰:“毛本‘月’误‘日’,明监本以上皆不误。”[4,p965]《诗集传》宋本作“月”,元本、元十卷本、明正统本、明嘉靖本、八卷本作“日”[5,p208]。《大雅·棫朴》三章“淠彼泾舟”“淠”字误为“渒”,《大雅·皇矣》五章“以笃于周祜”缺“于”字,据《四库全书总目》[6],此二处错误于明清时期通行本《诗集传》刻本亦存在,陈启源对此有校正,但宋本《诗集传》此二处不误。因此,《诗问》所用底本为当时某通行本《诗集传》的可能性较大。

二、《诗问》的解《诗》特色

乾嘉时期,治《诗》者多宗《诗序》,牟应震却对《诗序》基本否定。如于《邶风·燕燕》曰:“《序》胸中亦止《左传》一书,遇无考者往往连而及之。”[1,p29]于《邶风·日月》曰:“《序》硬坐庄姜失位,已是大谬。复不求其安,而连及数篇。幸《击鼓》一诗无可附会,不然将如《郑风》之刺忽,《小雅》之刺幽,刺刺不休矣。”[1,p30]类似论断随处可见。然该书亦有遵从《序》说之处,如《王风·黍离》曰“守毛之旧焉可也”[1,p58],《郑风·子衿》曰“姑遵《序》可也”[1,p71]。牟氏对《诗集传》亦时有微词,如论《郑风》云:“紫阳斥为淫奔者十五,只因有‘郑声淫’三字横据胸中,遂使忠臣志士一齐埋没。先入为主之害,有如是夫!”[1,p73]但牟氏亦有采《诗集传》之说者。于此可见牟氏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

该书充满了质疑的精神,敢于提出新说。如其对《诗经》篇次的质疑,将《周颂》31 篇合为20 篇,将《豳风》7 篇合为6 篇,将《诗经》311篇(含六首笙诗)合为299 篇,将《召南·采蘋》置于《草虫》之前,将《小雅·巧言》末二章置于《何人斯》篇首。这样的做法在历代研究《诗经》的著作中仅有明何楷《诗经世本古义》、清牟庭《诗切》等几部著作敢为之。对一些《诗经》的基本问题,亦多有己见,其论二《南》曰“南之诗,天下诗也。故下十余国者,犹今诗之专稿;二《南》者,犹今诗之合选也”[1,p6],论小大《雅》曰“《小雅》者,畿内民诗暨国小臣外诸侯之诗;《大雅》者,公孤卿士之诗也”[1,p119]。至于《诗问》对诗篇主旨的看法,则更是新说不穷,如释《周南·芣苢》为悯饥年之诗,释《邶风·终风》为朋友相怨之诗,释《鄘风·蝃蝀》为刺婚成改盟之诗,释《王风·君子阳阳》为招隐之诗等等,皆足以成一家之言。其论《大武》六成之乐曰:“《武》乐一成曰《武》,统六成以为言也。三曰《赉》,行赏锡之典也。四曰《般》,盘桓也,巡守周行四岳也。五曰《酌》,酌量也,择贤者以为辅也。六曰《桓》,武之成功也。二成之歌,今失之矣。”[1,p273]此论点亦为牟氏所独有。

牟氏解读具体诗句也时有新意。伦明曰:“其解字亦多别义,如解‘君子好逑’,‘逑,来求也’。解‘左右芼之’,‘芼,冒也,取生菜覆牲上以荐神’。解‘明星有烂’,‘烂是阑衍文,阑,尽也。今以夜尽曰夜阑’。解‘集于苞栩’‘苞棘’‘苞桑’,‘栩、棘、桑从苞字取义,苞,饱也,兴下文何食、何尝’。此类尚多。尤妙者,解‘并驱从两牡兮’,‘牡,牡雉也。以禽之中,一见而知为雌雄者惟鸡雉’。故决之也。可谓从无字处觅得解矣。”[3,p387]又如,解《小雅·四月》“匪鹑匪鸢,翰飞戾天。匪鳣匪鲔,潜逃于渊”曰:“与‘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义同。言我本匪鸢,不能不高飞而去。我亦匪鱼,不能不逃渊而潜矣。”[1,p173]以《诗》解《诗》,结论令人信服。解《诗》中“假”字曰:“假古读若估,通作‘格’。《诗》作‘假’,四子书作‘格’。假通上下言之,《颂》曰‘以假以享’,下感上也;‘来假来享’,上感下也。又如‘假以溢我’‘假哉皇考’‘昭假无赢’‘昭假于下’‘昭假烈祖’‘昭假迟迟’‘鬷假无言’‘四海来假’,作‘感’字解皆合。用‘格’字者,《诗》一见,‘神之格思’。见于四子书者,‘致知在格物’,感触也;‘有耻且格’‘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感化也。《易经》则直用‘感’字,‘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盖‘假’‘格’‘感’三字通义也。若作‘大’字、‘至’字解,文义多不可通者。”[1,p209-210]将《诗》《易》、四书中“假”“格”“感”三字结合起来解读,令人耳目一新。结论或有可商之处,但这种贯通群经的解《诗》方法值得学习。

牟氏的有些解释还与当时一流学者相暗合,如解《邶风·燕燕》“终温且惠”云:“终,犹言既也。《诗》言‘终’者多言‘且’,或言‘又’。《终风》曰‘终风且暴’、《北门》‘终窭且贫’、《伐木》‘终和且平’、《正月》‘终其永怀,又窘阴雨’。”[1,p29]所言与王念孙之说相合[7]。解《大雅·绵》“率西水浒”云:“水,渭水也。自西南来,由渭西涯而行,故曰‘率西水浒’。今解水为漆沮,由漆沮而上则西北,下则东南,去岐愈远矣。”[1,p204]所言与陈奂之说相合[8]。若非抄袭他人,牟氏对个别问题的见解可谓相当过人。

牟氏还注意到了“凡两诗言一事者多互文见义”,于《小雅·吉日》云:“上篇言选徒,言服物采章,此则从略;上篇不言兽,此则从详;上篇端言充庖,此则补言献宾承祭。”[1,p142]于《周颂·良耜》云:“上篇详言耕,此略耕而详耘。上篇详言苗之生,此略生而详获,且补言足食。故凡两篇言一事者,多互文见义也。合下篇言燕宾承祭,亦上篇于燕宾为详,此篇于承祭为详也。”[1,p270]陈奂《诗毛氏传疏》多言一篇诗内的互文,牟氏则言不同诗篇间的互文,两人皆为“好学深思,心知其意”者。

从牟氏分析诗篇所用比兴手法,往往能看出新意,如解《邶风·凯风》末章云:“玩其末章,以黄鸟好音为兴,必其家之无好音也。”[1,p32]解《鄘风·柏舟》云:“舟在水游移无定,反喻己之心有定也。”[1,p42]解《小雅·伐木》云:“伐木,喻平殷。鸟,喻殷之旧臣。出自幽谷,去殷也。迁于乔木,仕周也。此灭商之后,燕群臣之诗。内有商臣,故以伐木、鸟鸣为兴。《召诰》曰:‘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近今解家多略却比兴,致‘伐木’二字如孤群之雁。即云以木兴鸟,言木可也,言木之茂可也,奚为言伐也?而郑《笺》则谓文王在野之时,与友生山岩伐木。真成笑柄矣。”[1,p125]可见牟氏读诗之精细。

三、《诗问》存在的问题

《诗问》亦有不足,主要表现在标新立异。虽然牟氏经常批评《诗序》之不足信,尤其是“《序》胸中亦止《左传》一书,遇无考者往往连而及之”,但牟氏解诗亦不免滥言假借,牵合史实,如解《郑风·丰》“巷”字为晋都绛邑,“堂”字为楚邑名,定诗旨为:“刺无信也。襄公八年,楚伐郑,子驷曰:‘民急矣,姑从楚以纾吾民。晋师至,吾又从之。牺牲玉帛,待于二境,以待强者而庇民焉。’子展曰:‘小所以事大,信也。小国无信,兵乱日至,亡无日矣。’”[1,p70]其解《邶风·式微》《旄丘》《齐风·甫田》亦如此。此做法和其所批评《诗序》的做法一样。

《诗问》在解释具体诗句时喜用“以音取义”的方法,如解《小雅·黄鸟》云:“榖,蛊也。桑,丧也,言其凶也。栩,诩也,自夸耀也,言其矜也。问:以‘蛊’‘丧’等字作解,恐涉穿凿。曰:诗意不属而附会之,是为穿凿。诗意属而略观之,亦为疏漏。黄鸟黄鸟,无啄我粟,意已了然,而赘之以‘集榖’‘集桑’‘集栩’者,何谓也?如曰无义,是为衍文矣。盖以音取义,实始于《诗》,显于孔孟,盛于汉,灭迹于宋。如《系词》之‘乾,健’‘坤,顺’是也,‘兑,说’‘艮,止’之类亦是也。《孟子》之‘庠,养’‘校,教’是也,‘序,射’‘助,藉’‘洚,洪’之类亦是也。”[1,p146]正如牟氏所指出的,这种训释方法常有穿凿附会之嫌。牟氏注意到了先秦古籍中的一些音训材料,对于《周易》中音训材料,“有些古代学者或思想家会穷尽性地依据语音关系找出相关的语词,围绕被训释词‘系统构建’自己的认识和思想。……在有些文献中,如果没有音训作为手段,甚至无法构建其思想体系。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周易》。《周易》中有很多的音训材料,这些音训大多是对各卦的解释,正是基于这种语音相同相近的解释,才构建起《周易》的卦辞理论体系。”[9,p421-422]《孟子》中的几则音训材料基本上是“阐释的是事物命名的所以然之义,即语源义,也称为狭义的音训”[9,p417]。而《诗问》中大量所谓的音训则被称为“修辞式音训”,即“被训释词和训释词实际上并不具有语源关系,也不具有同义关系,是一种‘伪’推源式声训。……这类声训从本质上看,与第一类(推源式音训)相同,都是阐释事物的命名之意,但明显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不符合语言的社会规约性原则。”[9,p418]“以‘蛊’‘丧’等字作解,恐涉穿凿”,不亦宜乎!虽然牟氏经常用声训,但却很少破假借,即找出经文本字,其解《周南·关雎》“逑”字、《周南·樛木》“履”字、《大雅·生民》“唪”字等皆为曲说。

牟氏在解释训释时没有注意到“说字之训诂”与“解经之训诂”的区别,即段玉裁所言“字书与说经有不同”“说经与说字不相妨也”②,黄侃所说“小学之训诂贵圆,经学之训诂贵专”[10]。《诗问》中多次出现“凡言‘某某’者同”,如解《周南·螽斯》云:“振振,兴起也。凡言‘振振’者同。……问:‘振振’作‘盛’字解,似合。曰:《诗》凡四见,作四解:曰仁厚、曰信厚、曰盛、曰群飞。汉儒因文生义,率多类此。”[1,p11]按《周南·螽斯》“宜尔子孙,振振兮”,《传》:“振振,仁厚也。”《周南·麟之趾》“麟之趾,振振公子”、《召南·殷其雷》“振振君子,归哉归哉”,《传》:“振振,信厚也。”《周颂·振鹭》“振鹭于飞,于彼西雍”、《鲁颂·有駜》“振振鹭”,《传》:“振振,群飞貌。”“盛”义则是朱熹《诗集传》解释“宜尔子孙,振振兮”之说。《说文》曰:“振,举救也。从手、辰声。一曰奋也。”“奋也”即牟氏所言“兴起”之意。若《诗经》中的“振振”皆作“兴起”解,则多有不顺之处。至于其他训解不当之处,则不于此列举了。

此书名为《诗问》,可见其善于发现问题,但牟氏有时并不善于解决问题。如于《大雅·公刘》曰:“造豳若斯,何至太王时犹曰‘陶复陶穴,未有家室’也?”[1,p225]牟氏认为,周先祖公刘时就已经在豳地筑馆舍,何至比公刘晚数百年的太王尚且“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大雅·绵》)。其实,《大雅·绵》描写太王时期在岐地的筑室情景比公刘时技术更先进、场面更宏大,其诗曰:“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娄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牟氏此疑或由不明文义所致,孔颖达《毛诗正义》对此已经有很好的解释:“此言‘未有寝庙、室家’者,此以文王在岐而兴,上本大王初来之事,叹美在岐新立,故言在豳未有。下云‘作庙翼翼’,故此言‘未有寝庙’;下云‘俾立室家’,故此言‘未有室家’,以为立文之势耳。其实,在豳之时亦有宫室也。《七月》云‘入此室处’,即豳事也。不然,岂十世之内常穴居乎?但豳近西戎,处在山谷,其俗多复穴而居,故诗人举而言耳。”[4,p1097]诗人此处言“未有家室”,是为了和下文“俾立室家”作对照,不可认为是实事,牟氏失之过泥。

四、余论

学者多对此书给予较高的评价,如洪湛侯《诗经学史》评曰:“牟氏治诗,多疑善辩,富有思辨色彩,去其小疵,扬其特色,求大同,存小异,归入清代《诗》学中之思辨一派,不亦宜乎!”[11]宁宇说:“牟氏的《诗问》本着客观求是的态度解读《诗经》,推求诗意,因而在许多地方有新的认识和突破,如《诗经》诗旨的新解,对‘三家诗’的态度以及对正变之风的认识等。此外,牟氏还运用自身具有的训诂等知识解说《诗经》,有助于从事实出发揭示事物的真相。”[12]以上两位学者的评论皆有过誉之嫌。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诗问》既是一部善于发现问题的著作,也是一部充满问题的著作。此书价值有待进一步发掘,而其中存在的问题则要注意避免。

[注释]

①王承略《清中叶栖霞学者牟应震的行年和著述》云:“当时书版是否确已从历城运往栖霞,运到栖霞以后是否又曾印刷,不得而知。”(《山东图书馆季刊》,1995(3):54)《山东文献集成》影印山东博物馆藏《毛诗质疑》一书牌记上有“版存栖霞县学署”字样,国家图书馆所藏两部刻本《毛诗质疑》,一部牌记题“版存栖霞县学署”(索书号1866),一部牌记题“版存栖霞”(索书号65514)。据抄本牟正咸丰七年(1857)序云:“今岁春,纶伯先生又致书于栖霞学单伯平世叔先生,俾归版于学宫。……带版归家……正为印书分及戚友。”可知书版已从历城运往栖霞,且曾印刷。

②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385 页“艮”字注、第212 页“齍”字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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