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

我的奶奶曾在杏花春雨的江南长大，打过油纸伞，走过青石板，而如今谢馥春的脂粉收在匣子里过了期，精致的旗袍在衣柜深处叠放整齐。现在的奶奶皮肤暗淡，皱纹满面，华发满头，背脊佝偻，只有零星的照片小像默默地证明她曾经美丽。

今天是她的七十大寿，我们为她准备了宴席。

“奶奶，穿旗袍好不好？”出发前我搂住她撒娇，她穿着碎花衬衣和黑色阔腿裤，打扮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什么多余的修饰，干净而爽利。只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希望她能够再美美地打扮一次，最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化好看的妆，穿好看的衣服。

“哈呀，穿什么旗袍呢，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不兴这个了。”奶奶照了一照镜子，抚顺了被我弄皱的衬衣，“整整齐齐、简简单单就够了。”

宴会上来了许多人，女客都坐在一桌，我惊讶地发现，这些姐姐、阿姨还有一些婆婆都是化了妆来的。不管年龄多大，妆容却都没什么两样，扑粉底，画眉毛，抹口红，像带了一张张相似的面具，叫我看不清他们真实的模样。我感到有些局促，下意识地为了我素颜朝天而感到隐隐的不自信。我侧过头看奶奶，奶奶还是笑得那么从容又和蔼，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起起落落，不带任何修饰地展现出衰老的事实。奶奶看上去那么真实，那么自然，相比起那些修饰过度的脸庞，这更让我感到安心。

“拍照了，拍照了！”有人喊起来，要拍全家福了。

大家笑着闹着，坐好了位置。奶奶握着我的手，和我坐在一起。我看着镜头，感受着那双手的粗糙，还有温暖。她用那双手抚养了三个孩子长大成人，用那双手去撑起一个家庭的生计。不知道多久没有用过护手霜去保养那一双手了，皱纹爬满了手背，手心都是老茧。

照片拍好，许多人都在说要记得把自己修得好看一点，鼻子要挺，皮肤得白。然而问及奶奶是否要把皱纹用美图修饰一下时，她却说：“我就是长这样子的小老太婆，修图太过，哪里像在过七十岁生日啊。”

我突然明白过来，没有人能够依靠修饰来遮掩住岁月的印记，那么修饰在生命的历程中就显得无关紧要了。更何况对于奶奶而言，衰老本身并不可耻，它甚至是一种财富和荣誉，没有必要全副武裝地骗自己、骗别人。人就活这么一次，要真实、坦诚地面对生命的每一个阶段。

照片冲洗出来的那一天，我拿着它看了好久。在众人的簇拥下，中间静静坐着一个老去的妇人，笑容恬淡而透露着幸福，她平和地望向镜头，一如望向那过去的悠悠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