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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陈鹰(外一篇)

2018-12-07蔡诚

北京文学 2018年12期
关键词:宋庄王二耶夫斯基

蔡诚

暗夜里,躺在他鼾声如雷的身旁,她睡不着,他就这点出息,她悲哀地思忖,还能这样爱下去吗?不能,生活更多的是由柴米油盐构成的,诗与远方对我们这样的北漂真的可有可无……

离开浙江那个和江西接壤的小村后,陈鹰一直在外漂着,20多年里,到过许多地方,也做过多种工作。现在,他住在京郊宋庄,是一家公司的兼职插画师,理想是定居北京,成为一名自由艺术家——但这些都还没能实现,“不急,我才43岁。”每次和人聊起这些在别人看来多少有点感伤的话题时,他却说得轻松调侃,“我相信我能……我的艺术会迎来春天……北京的房子么,不值一提,我的艺术有一天会换来它!”但平心而论,他不多的朋友里,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好他,连和他同居了大半年的女人王英也在想如何甩掉这个难缠的家伙。他确实难缠,当初,一次画展上,他主动认识了她,她却并不看好这个自称喜欢凡高胡子拉碴神经兮兮的男人,但接下来的3个月里,她最终还是没有抵御住他各种虚实相间的“炮弹”,一个雨夜被他抱上了出租屋一张脏兮兮的硬板床——她承认,他唯一的长处是甜言蜜语,像她爱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夫人日记里的嗜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但他没有他的惊人的才华。她很快发现,他的那些不知所云的抽象画,反反复复就是那些变形、夸张的人体及数字、字母什么的。她想摆脱他,经济困窘,性格不合适,父母不同意,无论她提出什么理由,他虽然照单全收却依然我行我素——有一天,她悄悄搬去了燕郊,但深更半夜还是被他找了回来,凌晨3点,当他再一次向她求云雨之欢,他的无从抗拒的表白,疲倦无力中她最后还是从了他。暗夜里,躺在他鼾声如雷的身旁,她睡不着,他就这点出息,她悲哀地思忖,还能这样爱下去吗?不能,生活更多的是由柴米油盐构成的,诗与远方对我们这样的北漂真的可有可无……她还是想离开他,一个冬天的黄昏,在他去宋庄美术馆看一个他以为是狗屎的画展回来后,一个山东画家又来催他还钱,他先后借了他3000块,这次仍然拿不回一分钱。气极了,他叉开瘦骨嶙峋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在空中挥舞,然后扭打在一起,瘦高的陈鹰不是打架的好手,一会儿就被抓得满脸血痕。沮丧中,男人喊女人给他拿纸巾,但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女人已经离开,在他们打架的当儿,她已在宋庄一个路口坐上了811路公交车——她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只是觉得分手这事儿不能再耽搁了,已经28岁,青春的尾巴不能什么生活也没有享受就这样荒废下去。望着窗外自己奋斗了5年仍然什么也没有留下的北京,她想起那些她写过的只能在网上贴贴的小说,想起三任性格各异的男友,想起山清水秀的故乡……一路辗转,她来到北京西站的售票室,仰望着电子屏显示的四通八达的车次,她考虑要去哪里?哪里都没有诗意,哪里都需要生存,她想,贵阳或许好点,自己大学3年所在的城市,有同学,也熟悉。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她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她的偶像,一个无与伦比、才气一生都坚不可摧的天才作家,拥有一套他的全集是她多年来的心愿,直到自己29岁生日时陈鹰才满足了她。一些方面陈鹰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她,比如她害怕的寂寞,比如她渴望的小小的浪漫。为了这套她心爱的书,生日前两天,他又骑车去一个叫熊峰的江西设计师那里借来了钱,他老爱借钱,他借钱虽然不是赌博,她却觉得也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能看到的,就是在院子里置办的几个雕塑,或者那些堆在地上乱七八糟的颜料、画板什么的——此刻,找不到她,他在摔东西,所有他经手的东西都沾满了他的血迹,然后支离破碎,摊满了整个屋子。他一直没有收拾,直到第三天傍晚时分一个朋友从兰州来,他们一起挑挑拣拣整理残局。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喝了酒后,他贴满创可贴的脸怒气渐渐消逝,又畅想起自己的未来,女人,都他妈狗屎!他对着明月感叹,北京算什么,老子以后还要去巴黎,真正热爱艺术献身艺术的人,将来一定会牛起来。接着,他郑重地看着面前这个只见了两次面的朋友,向他借钱,“明天开始,我要进行一次伟大的远征,画一组要让美术界惊呼的独特的意识流抽象画……哥们儿,支持一下,1万,或者你挑几张我的画抵押……相信我,今后我的画一定价值连城!”朋友在他或挂着或支在地上或堆码在一起的画中流连,似乎在为一幅幅画琢磨它们的价值,“这幅看上去不错,似乎能看到小鸟儿在唱歌这满眼的金黄!”他兴奋地说,“这幅也不错,像一个苗条的女人在欣赏江南湿漉漉的春天!”——承诺一周内给他打1万元钱后,朋友拿走了这两幅画。他高兴地在等这笔钱,他想起了这笔钱的另一个用途,一个住在通州以写下半身诗歌出名的女诗人,长得不错,他们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想和她厮混的无限想象——然而,钱到底还是没来,电话无人接听,微信已被拉黑,一连几天,他这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操,不带这么玩的!”潮白河边,这天,撑起大阳伞准备作画前,他再一次拨了那个无人应答的电话,“他妈的,男人现在也难于找到一个好东西!”——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离开宋庄的他曾经的朋友,正在黄山脚下写生的安徽画家左某,正在向一个想了解艺术宋庄的朋友说他的宋庄往事,他印象深刻地提到了他,陈鹰这个人吧,人格卑劣,艺术的匠人而已,宋庄很多这样的人,奇形怪状,一个个心比天高。“我不屑和他们为伍,我情愿单打独斗。我还认为艺术不需要向她允诺,我只是梦想着艺术,我画着我的艺术,两厢情悦,如此而已。”

画家王二

王二刚来北漂的那会儿我就认识他了,我们一起租住在宋庄北寺村,他住我隔壁,一有时间我们就山南海北地喝酒、聊天。他讨厌孤独,一再请我给他介绍女人,没有女人的艺术家难成大气,他满嘴酒气地说,哥们儿,我会成功的,你应该看好我,帮我渡过难关——在他送了两幅他画的我并不喜欢的抽象女人人体油画后,一个春天的傍晚,我第一次带一个也想认识画家的女同事走进他家,然而,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事后告诉我,“那人吧,油腔滑调,过分高估了自己天才的气质,我看,他到40岁也未必会成为一个三流艺术家。”但那天长达3小时的聚会,她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满,甚至和他撸起袖子猜拳喝酒,王二因此喜欢上了她。最后告别时,她被他紧紧地拥抱着,没法挣脱,她并不算白净的圆脸最终没有躲过他胡子拉碴的大嘴巴的亲昵。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好上的,那年国庆前,一个灰暗的、刮着大风的早晨,王二那变形的大脸贴着玻璃窗吵醒了我,他送大红请柬来了,我那件灰色毛衣还没有完全从脑袋上拉扯下来,他转身就消失在门前的巷子里,唯有那摩托车烦人的刺耳的嘟嘟声传进我脆弱的耳鼓。王二就这样结束了单身生活,结婚这天,他和我的前同事,一起搞了个别开生面、在我看来具有行为艺术性质的婚礼:没有戒指,王二在我们几十个前来庆贺婚礼的人面前徐徐展开一幅长达120米、宽2米的山水画卷。他高高地举起酒杯,信誓旦旦说,这幅他画了半年的画不会等到他死后就会价值百万以上,“今天,这个伟大的时刻,这幅花费了我半生心血的巨作江南印象,我郑重交给我心爱的女人,李若女士!”我们的掌声经久不息,李若32岁略显肥胖的身子笑得颤抖而燦烂。随后,讲起了她和他之间的一桩桩爱情轶事。她幸福的小嘴如数家珍,从中,我隐约知道如何让一个女人幸福的全部秘密——我北漂的人生不比王二成功,六年了,作为一个电影和摄影爱好者,我只写了三部无人问津的剧本,摄影作品只能发表在公司的网站和个人微信公众号上,也一直想找个女人陪伴,看上的一个却日复一日对我冷若冰霜;我低估了王二的情商,没想到这个沉闷的宅男竟是个撩妹高手,仅仅一周,他就牵上了她的手,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海南之旅。而且,还因为家境不错的李若,不久他们搬进了宋庄一处宽敞的工作室。王二的人生翻起了新篇,他现在再也不愿意多见我了,能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副自我欣赏的得意样。一次,我找到有他参展的在北京温莎酒店举行的画展,我们在大堂的大镜子前聊天,镜子里映出了他最满意的形象:上下深色西服,长发翩翩,皮肤光亮的脸像是涂了一层油,精致的尖头皮鞋踏着节拍。是的,众人把目光投放在他的不再是当初一副邋遢的形象上。作为陪衬,李若成熟妩媚的样子也与我刚认识时判若两人,他们手挽手走过拘束地站在角落里的我的面前。王二就这样离我越来越远,谨慎低调的我一般不再在人们面前说他是我的朋友王二,朝九晚五,继续过着属于我的北漂生活。那天晚上,我疲倦地萎缩在沙发上看手机,朋友圈里,久违的王二发了一条消息:和她的一切结束了,只是那画,法庭见……预感到什么,我继续翻李若的朋友圈,果然,在一幅自拍的潮白河夕照的照片下李若写了这么一句:看走眼的,我悔于没有早点结束!成名后的生活,他们那些短暂的甜美,在各种因缘际会中变得缥缈,终于有一天劳燕分飞。有一天,李若伤心地给我打电话,说王二花心萝卜就是个人渣,“回首过去,我发现那些所谓的来之不易的美好,其实只是命运的表象,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才显露出让人扫兴的内核!”沉默了片刻,她说,“我们明天上通州法院,那画作的归属我希望你帮我说句话……”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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