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都司马

一

飞机落地，傅文雪一打开手机，就被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炸晕了。原来，刚到本市读大学的侄女珍珍竟然跑到驻地部队给军训教官送情书！学校辅导员喊她一起去“捞”侄女。

傅文雪拖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地赶过去，只见珍珍正抱着女辅导员哭成一团。傅文雪火更大了。

“谈恋爱也要看看对象啊！当兵的都是些什么人？学习差，爱胡闹，学校放养，爹妈又管不住，才送到军队里来……”

没等珍珍回答，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来：“对不起，记者同志，你们就是这样歪曲事实做新闻报道的吗？”

对方是个高大的军人，宽大的帽檐遮挡住眉眼，但笔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嘴角似乎写着两个字——“不爽”。这又是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你是记者？”对方有条不紊地解释，“行李箱上贴满托运条，不像是度假旅游，因为穿着冲锋衣。拖个行李箱也要左右换手，从体力上看也不像是职业户外者。兜里的录音笔，加上偏见的职业病，肯定是记者无疑了。”

这位军人习惯性地推了推帽檐，露出和气质不相符的桃花眼。

“国防科技大学硕士毕业，正连职上尉邹向东。”

他微笑着伸出手，傅文雪却双手抱臂不买账。“那么邹少尉请解释，驻地军人和当地女孩恋爱，是否违反军纪？”

一旁的珍珍偷偷扯她的衣角，小声道：“不是他，他是教官的长官。”

“咳咳，”傅文雪横了珍珍一眼，“那么邹少尉请解释下，你的下属和当地女孩恋爱，是否违反军纪？”

邹向东正色：“据我了解，是珍珍一直单方面写信，而我的下属从未回应过。但造成了不愉快的影响，这是事实，我们深表歉意，并会按照部队纪律处理。”

“邹少尉的回答好官方。”

“哪里，面对记者同志，不敢掉以轻心。我会管好我的兵，所以，”他话锋忽然一转，“也请你尽到监护人的责任，不要因为自己看到社会的阴暗面，就灌输给年轻人。”

什么？！自诩关心社会民生的新闻记者傅文雪，头一回被说成“阴暗面”。

“我派了车送你们回去，还有，”邹向东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是邹上尉。我这个级别是可以在驻地谈恋爱的。”

二

安置完珍珍，傅文雪回到电视台。当她置身于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中间时，才知道，她要和学校老师一起带着学生小记者们，去驻地部队体验军营生活。

参观项目无非是列队表演、格斗擒拿和内务整理。

“这次负责演示的是英雄一连，他们可是连续拿了三次军区比武冠军。”

林荫道深处，传来响亮的呼号声，一队军人步履整齐地走过来。领队的不是别人，正是邹向东。军装笔挺，脚上军靴掷地有声。傅文雪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强大的气场让吵闹的孩子们也安静下来。

擒拿格斗表演确实精彩，孩子们不时发出惊呼。傅文雪心不在焉，偶尔偷瞄一眼同坐在观众席上的邹向东。他大概不记得我这个小记者了吧？傅文雪心想。

这时，一直目不斜视的邹向东忽然小声道：“记者同志改行教幼儿园了？”

哈，原来这家伙记得，装得还挺像。

“如果你采访我，我绝对有问必答。”邹向东扭头与她对视，黝黑黝黑的瞳仁不掺一丝杂质，“我真心希望傅记者能多了解我，就像我很想了解你。”

傅文雪笑了笑，忽然站起身：“首长，能不能请英雄连邹连长亲自示范格斗擒拿？”

首长露出为难的表情：“邹上尉，你肩部的伤吃得消吗？”

“保证完成任务！”邹向东回答得干脆，就像他的擒拿格斗动作一样利落。每一次摔在水泥地都掷地有声，荡起尘土。孩子们没心没肺地鼓掌喝彩，傅文雪却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

“你的肩膀……”

邹向东不以为意：“比武的时候，拉伤了。怎么样？”

“啊，很精彩。”傅文雪讷讷地说。

他毫无预警地凑近：“有没有被我帅到？”嘴角挂着浓浓的得意，“如果我趁着傅记者愧疚的时候，提出约会，傅记者会不会觉得被要挟了？”

这家伙是在撩我吗？

“作为记者，我从来不怕威胁。对于有好感的男人，女人很乐意和他约会。”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就算摔了也值。”邹向东扭扭肩膀，“咝咝”龇牙，“不过真的很疼！”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三

第三次见到邹向东的时候，傅文雪正在楼下，对着快递箱发愁。邹向东无奈地解开袖口扣子，利落地扛起箱子：“几楼？”

还好傅文雪出差回来收拾了房间，一室一厅的房子还能见人。

“我是来提醒傅记者的，你欠我一次约会。”邹向东认真地说。

“那一起去看电影吧。”傅文雪也不矫情，“你来订票，我去换衣服。”

她佯装镇定地走进卧室，关上门就立刻翻箱倒柜找“战袍”——是一件很正的桃红色连衣裙，斜字裙摆随着人走动摇曳生姿。

傅文雪打开门的时候，邹向东刚结束一通电话。如她所料，邹向东的眼睛一亮，但立刻换上歉意的表情。傅文雪明白发生了什么。

“紧急任务吗？”

“对，不能陪你看电影了，对不起，估计你们也会忙起来。”

如他所说，傅文雪来不及宣泄小情绪，就被台里召回参加“X地地震灾区媒体报道动员大会”。

再次看到邹向东的时候，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那是一次连线直播，在导播间的屏幕画面里，傅文雪看到了消失很久的邹向东。他黑了瘦了，嘴唇起了干皮。现场采访什么，傅文雪根本没有注意到。

连线直播完成，镜头已经切回主播室。现场采访的女记者再次确认：“可以了吗，文雪？”

画面里，邹向东似乎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整理整理军装，看向镜头。傅文雪才醒悟过来：“镜头已经切回主播室，辛苦了。”

“等等！”

邹向东脱口而出，不知他和现场记者说了什么，记者竟然把话筒递给了他。

“不好意思，”邹向东冲镜头行了一个军礼，“占用一分钟时间，我想和我女朋友傅文雪说几句话。”

傅文雪立刻成了众人的焦点。

“文雪，刚才我的采访还满意吗？”他问。

“嗯，像我喜欢的男人。”傅文雪毫不掩饰。

导播室里一片啧啧之声。

“我回来之后，我们继续约会吧。”

“好，我会穿上裙子。”

“嗯，我也会穿得很帅气。”

“现在就很帅气。”

导播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嫉妒的声音：“公众场合秀恩爱啊！”

部队要开拔了，邹向东把话筒还给记者，冲着镜头敬礼，追赶队伍。伴随着歌声，那个矫健的背影渐行渐远：“故乡有位好姑娘，我时常梦见她……”

是的，邹上尉，有一个姑娘等着你回来，谈个恋爱啊！

诗剧

她走来

断断续续地走来

洁净的脚印

沾满清凉的露水

她有些忧郁

望望用泥草筑起的房屋

望望父亲

她用双手分开黑发

一枝野樱花斜插着默默无语

另一枝送给了谁

却从没人问起

春天是风

秋天是月亮

在我感觉到时

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雨后的篱笆像一条蓝色的小溪

——海子《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