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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姜色》:藏人眼中的藏民故事

2018-11-13王一博

看天下 2018年30期
关键词:朝圣阿拉藏族

王一博

藏地电影的处境一直有些尴尬。不够主流,却低调生长。它们满足了人们对神秘藏文化的憧憬和向往,又容易被打上猎奇的标签。去年爆火的《冈仁波齐》就是例证。它用过亿票房和口碑双双证明这一题材对观众的吸引力,却不断遭到“消费藏文化”的质疑。

10月26日,一部名叫《阿拉姜色》的藏地电影上映了。像近几年很多同题材电影那样,《阿拉姜色》也和朝圣有关。但导演松太加却说,这并不是一部讲朝圣的电影,而是一部关于个体情感的电影。《阿拉姜色》的出品人、主演容中尔甲更是毫不客气地指出:“《阿拉姜色》没有说文化有多神秘,没有说景观有多美好,它不是迎合观众心目中的西藏形象。”

松太加和他的挚友万玛才旦,是当下藏族导演中最受瞩目的两位。不同于汉族人拍西藏,他们的藏地影像有另一重气质:没有刻意凸显藏文化的特殊性,反而删繁就简,回归到普通藏人的生活中。

也因此,《阿拉姜色》一上映,就得到不少专业人士的认可。影评人西帕克点评道:“(电影)去除了朝圣的宗教性,把一切归结于人与人的命运纠缠。”电影研究者吴李冰也说:“朝拜本身的去魅化处理也是此类题材罕见的珍贵品 质。”

但与影评人的好评如潮和豆瓣7.6分相对应的,是不尽如人意的票房。截至记者发稿,《阿拉姜色》电影票房197万元。

不是朝圣的朝圣

容中尔甲是著名的藏族歌手。一次吃饭,他向松太加讲了一个朝圣老人的真人真事。老人在朝圣途中遇到一头驴,带着它一同去拉萨,这一走就是三年。到了拉萨,驴长大了。老人要回家,却没办法把驴带回去。尽管百般不舍,还是把驴留在了拉萨。直到去世,老人和驴再也没见过。

老人和驴如何在朝圣途中建立感情?松太加对此很感兴趣,他想用电影探讨这种情感。一开始,他计划写这头驴在拉萨的故事。很多人听后,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驴当主角,再加上在拉萨拍片子办手续的时间很长,松太加便回避了和拉萨有关的情节。几番琢磨,他推翻了原本的设定,把老人和驴的朝圣,变成了一个重组家庭的朝圣。

在这个全新的故事中,女主人公俄玛得了重病,坚持要去拉萨朝圣,从村子走过去大约一年。丈夫罗尔基很生气,不理解也拗不过,只好一路跟着。同行的还有俄玛与已故前夫的儿子诺尔吾。儿子性子孤僻,因为打架被劝休学。固执的女人、叛逆的孩子、老实的男人,各自怀着复杂的情绪,走上了朝圣之路。

为了呈现普通藏族人的生活,《阿拉姜色》中只有饰演俄玛的尼玛颂宋和饰演村民的金巴是职业演员,其他人都没有表演经历。包括出演男主角罗尔基的容中尔甲。

《阿拉姜色》原本叫《罗尔基的366天》。电影拍到一半,松太加和容中尔甲觉得生死离别的分量太重,要添点温度。容中尔甲想到一首嘉绒藏族的敬酒歌,叫《阿拉姜色》,意思是“请您喝了这杯美酒”。他对本刊说,在他的老家四川阿坝,人们喝酒要唱祝酒歌,并依次敬酒。后来,片子便取了这个名字。

电影里也出现了唱歌喝酒的情节。朝圣途中,诺尔吾生闷气,俄玛和罗尔基唱起《阿拉姜色》,他们从路边拾起一块石头,当作酒碗,相互传递。故事讲到一半,俄玛去世了。直到这时,观众才和罗尔基一同知道了朝圣背后的秘密,俄玛是为了履行她对已故前夫的承诺。

饰演俄玛的尼玛颂宋觉得,这和藏族人重视承诺的传统分不开。“藏族人说去拉萨的话,就一定要去,这个许诺不能随便乱说的。”俄玛死后,故事转移到罗尔基和诺尔吾的身上。一个是结婚时不愿意继子跟过来生活的继父,一个是充满敌意、性情乖僻的孤儿。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要继续完成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的朝圣遗愿。

拍出人的复杂性

“人的困境”一直是松太加擅长表达的电影母题。他的导演处女作《太阳总在左边》里,藏族青年不慎轧死母亲,为了赎罪从家乡一路磕头到拉萨,但没能获得真正的解脱;入围柏林电影节新生代单元的《河》中,5岁的央金在妈妈怀二胎后被强行断奶,她隐隐感到失去宠爱,而她的父辈同样体会着与祖辈的亲情裂痕;刚在平遥国际电影节“发展中电影计划”单元获得最佳影片奖的《拉姆与嘎贝》,讲了一个美丽女孩因为追求者的已婚身份而陷入苦恼的故 事。

《阿拉姜色》中,俄玛对两任丈夫的复杂情感,让这个看似简单干净的故事,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意味。俄玛去世前向罗尔基倾诉她与前夫的往事,并希望罗尔基能继续完成朝圣。罗尔基听罢,缓缓地躺在她的身边。当本刊记者问松太加,如何理解俄玛与两个丈夫的情感关系时,他笑着答道:“人的复杂性真的不好说。”

这让影评人赛人联想到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中,田季安向姬妾诉说对聂隐娘的思念。赛人写道:“《阿拉姜色》也是这般,只是性别互换了一下。在这里,秘密消散之后,嫉妒和随之而来的独享也在朦胧的夜色里逐步隐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痛惜和深深的感佩。这是我所向往的生命的高级仪态。”

当票房成为衡量一部电影成功与否的标准之一时,松太加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截至记者发稿,《阿拉姜色》的电影票房197万元,最高排片率是首映当天的0.6%。

说到这儿,松太加的语气没有明显的起伏。他说,《阿拉姜色》的成本不高,没有必要考虑市场或者通过票房赚钱,也坦言:“现在国内的市场,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电影反而那么好的票房,我觉得无法理解,真的。”

去年夏天,张杨执导的《冈仁波齐》票房超过1亿元。那是一部用伪纪录片的形式,讲述11位藏民前往神山朝圣的电影。它的成功,一面掀起文艺片也能获得商业认可的行业讨论,一面引发无数观众对藏族文化的好奇與想象。随后,《皮绳上的魂》《七十七天》《金珠玛米》等藏地电影接连上映。但这些作品无论在票房还是口碑上都表现平平。

没有拉萨的西藏片

神秘的藏区一直是电影镜头追随的对象。田壮壮的《盗马贼》,冯小宁的《红河谷》,陆川的《可可西里》,万玛才旦的《塔洛》,藏地电影一直低调地生长着。

只要是与藏族文化有关的影视作品,容中尔甲都会关注。但他觉得,很多作品中的西藏被标签化,成为一种概念。“一提到西藏就离不开蓝天、雪山、经幡、寺院,永远浮在水面上。”他甚至觉得,一些作品是“猎奇的感觉,有点高高在上的俯视”。

这些问题很容易被归结为对少数民族文化的消费。导演万玛才旦曾对媒体说:“(有人)觉得只要拍个藏族题材的电影你就能得到关注,你就很容易成功,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对于这些现象,松太加认为,大多数藏地电影依然在探讨族群问题,没有把摄影机下沉,回归到人的身上。

相对于概念化的藏族文化符号,他更乐意展现普通藏人的生活和情感。俄玛去世后,罗尔基来到寺院。他要把妻子的照片贴着院墙上,为她超度。遗物中有一张俄玛与前夫的合影,罗尔基把它贴了上去。他转身离开,又折回来,把照片撕开,将“妻子”和“那个男人”隔得远远的。影院里,不少观众看到这里都笑出了声。“因为这是男人最真实的一面,他有自私的地方。”容中尔甲说。

《阿拉姜色》到结束也没有走进拉萨。只是借着诺尔吾的视角,镜头远远地从山上扫到了布达拉宫。松太加对本刊说:“以前是以加法来做片子,想把很多元素或者很多人放在里面。我现在在做减法。”

但还是有人问,为什么一路朝圣却不拍拉萨?容中尔甲回道:“因为我们真正要解决的是重组家庭的情感问题,在这个地方已经完成了。”

在距离拉萨3公里的地方,罗尔基和诺尔吾停了下来。罗尔基发现诺尔吾偷偷把贴在寺院墙上的照片揭下来,又重新粘在了一起。他没说什么,默默拿出新衣服,又亲自给诺尔吾剪头发,他们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进入拉萨。诺尔吾欢快地哼起《阿拉姜色》的曲调,他暂时还不记得歌词,也许很快就学会了。罗尔基的眼睛湿润了。现在,他和诺尔吾成为了真正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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