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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师沈阿利:我家三代都有非洲故事

2018-09-21祖一飞

环球人物 2018年18期
关键词:阿利阿尔及利亚红星

祖一飞

人物介绍(沈阿利):1980年出生,湖北应城人,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现就职于应城市中医医院。2015年参加湖北省第二十四批援非医疗队,在阿尔及利亚工作两年后回国。

刚刚闭幕的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让中国和非洲两个“命运共同体”又一次拉近了距离。在按照汉语拼音顺序排名的53个非洲成员国名单中,阿尔及利亚排在第一位。峰会召开前,阿尔及利亚驻华大使艾哈桑·布哈利法在接受采访谈及中非友谊时,特别提到了中国湖北的一个家庭。他说:“他们祖孙三代人于不同时期在中国驻阿尔及利亚医疗队工作,非洲政府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让这位驻华大使牢牢记住并亲自道谢的,是湖北省应城市中医医院的医生沈阿利,以及他的爷爷沈冬升和叔叔沈红星。

2015年2月,沈阿利作为湖北省第二十四批援非医疗队队员,被派往阿尔及利亚提亚雷特省妇产医院进行医疗援助。这是沈阿利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陆,但阿尔及利亚这个国名对他来说早已不陌生:1978年,爷爷沈冬升被选入湖北省援非医疗队,在阿尔及利亚首都阿尔及尔的一家医院做了两年麻醉医生。自1987年起,叔叔沈红星以随队厨师的身份先后5次前往阿尔及利亚,与医疗队一同度过了9年时光……

从湖北到北非,两个大洲的遥遥距离难挡命运的巧合。因为这支中国援非医疗队,沈家三代人无意间完成了一场特殊的接力赛,他们在万里之外的那片土地上留下了共同的烙印。

麻醉师成了半个妇产医生

“沈阿利”这个名字,曾经给它的拥有者带来不小的困扰。小时候,沈阿利不喜欢别人喊他阿利,因为总觉得听起来像是在叫一个女孩。直到后来,他对名字的来历和涵义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转而觉得“这名字其实还不错”。

1980年沈阿利出生时,他的爷爷沈冬升正在阿尔及利亚进行医疗援助。为了纪念两国之间的友谊,沈冬升给孙子取名“阿利”。后来又添了孙子,他干脆顺着“利”字辈往下排,另外两个孙子分别得名“小利”和“幼利”。

沈阿利童年时,爷爷曾给他讲过许多自己在非洲时的经历。年幼懵懂的沈阿利只是好奇,并没有记住故事的细节。如今对《环球人物》记者回想起来,他只记得爷爷曾经这样描述过阿尔及利亚:“缺医少药,医疗环境差。”那时候的沈阿利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从医之路,并和那个陌生的非洲国家产生关联。

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沈阿利在大学填报志愿时选择了临床医学专业。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毕业后,他没有留在武汉,而是直接回到老家,成为应城市中医医院的一名麻醉医生。2014年,得知湖北省正在组建新一批援非医疗队,他很快递交了申请表。来年2月,沈阿利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飞往阿尔及利亚的航班。

到达阿尔及利亚后,眼前的情况还是让沈阿利吃了一惊,他再次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医生缺、药品缺,条件艰苦”,这是他进入援助医院后的第一印象。这座省级妇产医院的妇产科只有1名医生和2名助理。很多病人排不上号,只能坐在走廊里等待,经常一等就是一天。医院一天的剖宫产手术量在20台左右,即便中国医疗队派去了4位妇产科医生和2位麻醉科医生,人手还是不够。在这种情况下,每個队员都不得不承担更多的工作。

援非的两年间,沈阿利几乎成了半个妇产科医生。国内的麻醉医生一般只需要负责麻醉相关的工作,而在阿尔及利亚,他还要处理危重病人。面对产妇大出血、胎儿窒息等危急情况,他也要参与处置和抢救,甚至连静脉穿刺、打吊针这些护士的工作也要做,术后病人的管理同样不能落下。“手术前我是一名护士,手术中可能又是一名麻醉医生,手术完了还要做妇产科医生的工作。”沈阿利的工作量比国内几乎增加了一倍。

由于当地孕前检查机制未普及,妇产科危重病人较多见。沈阿利印象最深的是值班时遇到的一次紧急情况:一位37岁的高龄产妇发生大出血。“当时产妇面色苍白,意识模糊,血压高压只有70毫米汞柱,低压只有30毫米汞柱,心率达到每分钟140次,失血量估计在1500毫升左右。”测量出来的生命体征异常凶险,沈阿利对病人进行了中心静脉穿刺,通过输血和输液进行抗休克治疗。经过他的紧急救治,妇产科医生再对病人出血原因进行处理。两个多小时后,病人血压回升、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最终平安度过危险期。

在阿尔及利亚工作期间,沈阿利平均一年要做1500台手术。援非的两年间,他一次医疗事故也没出过。有些病人为了表示感谢,会在手术后给他和其他中国医生送来“古斯古斯”。这是一种用牛羊肉制作的当地美食,通常是过节或招待贵宾时才会制作。这份热情的背后,无疑是对中国医生专业能力的认可。

在异国他乡苦中作乐

援非医疗队的医生每人有一套专属白大褂——左侧胸前印着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下方用英文写着“中国医疗援助”。在医院里,穿着这身衣服的中国医生总能看到病人朝他们竖起大拇指。脱下白大褂走上街头,同样能感受到当地人的尊敬。每次一上街,总有人笑着朝沈阿利喊“西里瓦”,意思是中国,有些人甚至会走上前来主动拥抱。

刚到阿尔及利亚时,沈阿利日常交流都有困难,后来词汇量多了,工作上的一些专业词汇他也都会说。业余时间,沈阿利找了两件事来放松心情:打羽毛球和种菜。羽毛球就在宿舍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打,没有拦网也照样玩得很开心。至于菜地,其实就是在院子前面开辟的一块20平方米左右的小园子。出国之前,有人专门带了种子过来,黄瓜、南瓜、西红柿、苦瓜,一应俱全。看着熟悉的植物在异国他乡一点点长大,又变成熟悉的味道落入自己口中,医生们单调的生活也多了几分色彩。

由于当地是热带沙漠气候,大米需要进口,而市场上买到的米让中国人很难接受。“发黄、发硬,一看就是放时间长了。”对于米的品质,沈阿利的叔叔沈红星最有发言权。作为厨师,他的苦恼之一就是在当地买的米连粥都没法煮,因为“煮完了水还是水,米还是米,根本成不了粥”。好在当地有不少中资企业,不时会给医疗队接济些国内带来的大米。作为回报,工人们若是身体不舒服,医疗队也很乐意为他们免费看病。

除了主食,当地蔬菜的种类也十分单调,以胡萝卜、土豆和洋葱为主。在食材受限的情况下,沈红星需要变着花样给医疗队员们做饭吃。单拿土豆来说,他可以做成土豆丸子、炸土豆、土豆泥、炒土豆丝、烧土豆、炖土豆骨头汤等,总之不能让医生们觉得腻了。后来他自己开辟出一座小菜园,蔬菜的种类得以大大扩充。

只要勤劳,加上聪明,改善生活的机会总是有的,这一品质在中国人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当地人不吃淡水鱼,中资公司的工人们就带着渔网去水库捞鱼,最多一天捕获了600多斤鱼。沈红星听说后也借来一张网,每到周末就带着休班的医生们一起去网鱼,轻轻松松就能捞到两三百斤,医疗队的伙食因此改善了好一阵儿。几个月下来,医生们算是彻底把鱼吃腻了。

中午歇班的时候,中国医生没有时间回宿舍,需要在医院里吃工作餐。很多人吃不惯面包,总是少吃甚至不吃,包括沈阿利在内的很多人都得了胃病。一忙起来,更是连面包都顾不得吃,一直等到晚上才能吃到中国厨师做的家乡菜。晚饭后的时刻,医生们通常会聊天或是和亲友打电话,熟悉的乡音让人总有一种身处在中国的错觉。

不管白天工作多累,沈阿利每天晚上都和家里打语音电话。他也只能通过微信语音来聊天——话费太贵,而视频又会卡断。考虑到时差,沈阿利从来都是在夜里12点才给妻子打过去,因为这个点在中国正好是早上7点钟。他习惯在孩子出门上学前叮嘱几句,告诉女儿好好听课。有几次女儿没听进去,反过来问他:“别的小孩的爸爸都带他们去玩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沈阿利听了心里难受,只能压着声音哄孩子说:“快了快了,爸爸快回来了。”想家不能回的时候,沈阿利也曾一個人默默流泪。

三代人的“接力赛”

2015年,沈阿利出国前的一个月,87岁的沈冬升因患骨癌不幸离世,沈阿利最终忍着悲痛告别了家乡。他的手机里保存着一张黑白照片,画面中的沈冬升中山装笔挺,意气风发地站在阿尔及利亚的路边,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在那个年代,能出国的人相当少,更何况像沈冬升一样带着国家赋予的使命。这份使命始自1963年4月6日,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中国政府应邀向阿尔及利亚派遣了第一支援外医疗队,主要成员来自湖北省各大医院。直至今日,阿尔及利亚依然是湖北省的对口医疗援助国,派遣援非医疗队的传统仍然在继续。

从另一个角度看,去阿尔及利亚参加援助工作,似乎也成了沈家的一项家族传统。沈阿利的叔叔沈红星是整个家族加入援非医疗队的第二人。前往阿尔及利亚之前,他是孝感市中心医院的膳食科科长。1987年,经过业务能力和政治素质考察,沈红星被选为随队厨师,去往阿尔及利亚。此后将近30年的时间里,沈红星一共去了5次,最后一次因为中途生病不得不提前回国接受治疗,他的援非时长最终定格在9年。

沈红星清楚地记得,前3次去的时候当地没有电话,医疗队员每个月只能写一封信寄给家里,3页纸他写得满满当当。第四次去的时候医院里有了电话,但规定每人每月只有3分钟的通话时间。打电话时,院方会派专人在旁边掐表,时间一到要准时挂断。

身在国外,要操心的自然也不总是这些生活琐事,沈红星在第二次工作期间就遇上阿尔及利亚政局动乱。仍在服务期内的医疗队接到大使馆的命令,撤退到位于沙漠地带的一处医疗点,以躲避可能出现的袭击。后来形势严峻,医疗队又收到了整体撤回国内的通知。“那阵势太吓人了!”沈红星还记得,他们被戴着头套、全身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宪兵开车接走,直奔总统接待外宾用的酒店,酒店里到处是拿着冲锋枪的士兵。凌晨3点,他们终于被带到机场,“行李都不用安检,也没办理托运,直接拿上飞机就走”。等到沈红星第三次去的时候,动乱已经平息,但是街道上仍然布满岗哨。医疗队宿舍还有专人保护,出去买包烟也得警察一起陪着。沈红星向《环球人物》记者谈起那段经历时,依然充满紧张感。

到了第五次,沈红星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先是觉得腿酸,紧接着是持续的胀痛,检查后发现得了末梢神经炎。由于当地医疗条件不够,沈红星只得向总部申请回国。病治好后,他还想再去一次阿尔及利亚,但毕竟年纪大了,这也成了他的一个遗憾。现如今,他把这份念想寄托在了侄子沈阿利身上。

2017年服务期满回国后,沈阿利一直憧憬着第二次出发。就在最近,湖北省卫计委正在组建第二十六批援非医疗队,沈阿利听说后立马提交了报名表。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作为新一批医疗队成员,再度踏上非洲大陆。

沈阿利还记得第一次援非期满的欢送会上,阿尔及利亚卫生部长对所有中国医生说了一句动情的话:“阿尔及利亚就是你们的第二故乡,希望大家能经常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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