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兮

在米青面前好像有一条工序严谨的流水线，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从那头流到这头，在每个老师手上被接手、被加工、被送走……

今年以来，关于学生减负的文件和措施接连出台，然而，中国的课外补习市场依然朝着越来越火爆的方向狂奔。培训班江湖中，活跃着不少大学生身份的老师。

助教、老师、还是流水线工人

米青去年11月加入南京一家知名英语补习机构，任兼职助教。年后开始，她的工作强度不断增加，从刚开始做助教，到现在主管已经放心地把一些课程教学也交给她。

米青也曾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教别人”，毕竟她的雅思成绩才6.5，大学英语六级还是“低分飘过”的。但她很快就自信起来，因为每位助教手里都有一本厚厚的词汇语法书和四套配有解析的阶段测试卷，书里有详尽的教学内容和课后习题，试卷解析把每一题都讲解得一清二楚。她只需要吃透这本书和这四套卷子，就能不动声色地伪装成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这让她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泄气，“所以我到底算助教还是老师呢？”

待的时间长了，越来越驾轻就熟。在米青面前好像有一条工序严谨的流水线，她只是众多流水线工人中的一个，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从那头流到这头，在每个老师手上被接手、被加工、被送走，最后离开机构，消失人海，不会在彼此的生活里留下一丝痕迹。

她对此既熟练又不安，渐渐地开始催眠自己：这只是一份机械化工作。

在上海念大三的费新洁也在当地一家补习机构任助教，在某次同时带了两个英语班后，她开始察觉出不对劲：两个完全不同的班级，上课的内容、使用的PPT、课上的练习、课后的作业，甚至讲某个单词时用的梗和笑话，却几乎全都一模一样。惊讶之后，她渐渐习惯，也开始好奇，为什么老师之间的同步率能这么高？

直到闭着眼睛也能把课讲出来

如果试讲顺利，丁灿将成为费新洁口中众多ABCD老师中的一个。

“试讲”是招聘考核的最后一步，在这之前，老师会参加培训，“熟悉那一套教案，最后流利地讲出来”。培训期间，机构负责食宿，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练习。

过去的两天里，丁灿把一个十页的PPT背到滚瓜烂熟，翻来覆去讲了十几遍。她激动地强调，“我现在闭着眼也能给你把整个PPT背下来。”

更有甚者，一些培训师会要求试讲人写逐字稿，不仅仅是讲义，而是要把上课时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写出来、背下来，这样，才能避免即兴发挥可能带来的差错，保证万无一失。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正式上课之际，让学生和家长认为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

“为了工资”

“为了工资”，这是多数大学生选择到课外补习机构工作的重要原因。

仅作为兼职助教的米青，就能利用课余时间拿到150元一天的工资和35元一小时的课时费，在南京这样的二线城市打过多份工，这是她拿过的最高薪水。但对比起280元一小时的授课价格，她拿到的辅导费实际不到其中的13%。

机构抽取的87%，要分给电话销售、课程顾问、主管经理、教学研发组，还要用于日常的运转开销。兼职老师只是补习市场利益链条上的一环，在招揽生源上，电话销售和课程顾问同样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巨额红利催生了巨大的市场，而师资的质量和数量都对机构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因此，越来越多的机构开出令人眼红的薪水以争夺优秀师资。

在北京念师范大学的周惠在师姐的微信朋友圈看到招聘消息，一路顺利过关，进入北京一家知名补习机构的听力口语集训营做了老师。

该机构每年寒暑假都会举办冬、夏令营，来的都是些外地的初、高中生，他们被父母打包送到北京，参加封闭式学习。九天为一期，一个学生一期的报名费是4980元。按照机构开出的基本工资计算，老师每天全上满能拿到3240元，税后还剩2600元。然而，老师们真正拿到的工资却大大超过这个价格。

“我们教的是寒暑假的冬、夏令营，那你想，我们春天和秋天怎么挣钱呢？”周慧，接着不紧不慢地报了答案，“就靠着把网课卖给学生啊。”周慧参加了两期夏令营，挣了七千多，但她仍不满意，“我是属于比较弱的，有的老师一个假期光上税就能上万把块。”

而如何卖课，也不大需要老师为此操心，机构为每个老师都准备了一套面面俱到的流程模板，为了说服学生买课，在为期9天的夏令营里，每一天都有精心设计的“话术”标准。

累，很累，忙，超忙

尽管在周慧看来，这份工作“工资高”。然而暑假过后，她还是选择了辞职，因为太累了。

带她的老师进入机构两年，今年27岁，人大博士毕业，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坐拥两套房，是大多数人眼中的人生赢家。但周慧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在进入夏令营的第二周，她就眼睁睁看着老师被送进了医院，“她的朋友圈都不敢跟爸妈开放，因为里面的照片全是打吊针和加班”。

临近毕业，周慧签了家乡一所公立学校。“待遇确实比不上，贵州也没有北京发达，但我不想年纪轻轻就拿命换钱”。

在东北某市，福建人应羽也面临着本科毕业，却做出了与周慧完全不同的选择。本科学商务英语的她，通过面试进入了深圳一家课外教育机构。虽然只是试用期，但工作与正式员工无差，甚至多了很多的培训课要上，反而更辛苦。因为补课机构的特殊性，他们的双休日安排在周一和周二，但自打上班以来，应羽一次也没有休过周二，全在備课和刷题中度过。一闭眼，她仿佛梦回高三生活，“我觉得我高三都没这么累，考研也没这么累。”

想辞职的念头在她脑海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找机构的前辈们聊天。老师用过来人的经验劝她，干每一行都不容易。“她跟我讲，在这边套几年工作经验，回家当老师不挺好吗，我想想也是。如果现在放弃了，那之前的辛苦算什么呢。”

虽然累到不行，但她又打心底佩服这样完善健全的培训系统。“我经常觉得自己的思路模模糊糊的，但这里的培训系统真的太好了，教你上什么课，怎么上课，怎么分析孩子，怎么讲题，你只要听就好了，我觉得招的就是我这种特别乖的娃娃，你认认真真地跟着走就好了。”

摘自《南都观察》2018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