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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女性诗歌创作姿态的嬗变

2018-07-12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221116

大众文艺 2018年15期
关键词:诗歌文本

倪 健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221116)

“女性诗歌”是由唐晓渡于1986年在《诗刊》第二期发表的《女性诗歌:从黑夜到白昼——读翟永明的组诗〈女人〉》中首先使用的名词。“……‘女性诗歌’所涉及的也决非单纯是性别问题。并不是女性诗人所写的诗歌便是‘女性诗歌’。”1自有父氏社会以来,父权制文化中心人类的男性和女性创造了一个只以男性意识为主导的社会意识,人类只能沿着思维创造的已然成形的语言渠道去思维、交流、行为、修正、克制,趋附社会(男性)中心话语,女性更是摆脱不了空白、被遮蔽、被想象、甚至是泯灭的命运。真正的女性诗歌的样态如何?样态形成的过程是怎样?其中有何内在逻辑或规律?“真正的‘女性诗歌’不仅意味着对被男性成见所长期遮蔽的别一世界的揭示,而且意味着己成的世界被重新阐释和重新创造的可能。”2翟的诗在唐晓渡看来具备她所提到的“回到和深入女性自身”和“全面的自主自立意识”的特质,而她继而认为中国的“女性诗歌”伴随“五四”的开展而具有可能性,但充分意义上的“女性诗歌”却少之又少。显而易见,这正意味着女性发出“自己的声音”的逃避与顾忌,真正获得独立和自由之艰难。

另外一种被多数学者引用和认可的“女性诗歌”是由吕进提出来的更为宽泛的定义。“女性诗歌不必是一个题材概念,但一定是一个性别概念……创作主体的性别是女性诗歌的基本前提,……男性诗人的女性题材诗歌不属女性诗歌范畴。”3吕进进一步指出,女性诗歌具有三种基本文本,即女性主义诗歌、女子诗歌和超性诗歌。这种划分显然是包含了唐晓渡提出的女性诗歌的范畴,即吕进对于唐所不甚重视视为浅层的“女子诗歌”的赞扬和提列表现出他对于女性诗歌有别于男性诗歌的细腻等独特魅力之处的全面把握和肯定态度。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吕进阐述中无意中流出的为社会(男性)中心话语系统所同化的意识。

笔者在本文讨论的女性诗歌,将创作主体限定为女性。女性的生命史虽然一再被消除、驱逐与泯灭,但绝不是一部断代史,相反的,恰恰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不计代价地为着人类的尊严和文化而战斗的历程。其创作的内容既有所谓的“女子诗歌”、“女性主义诗歌”也有“超性诗歌”,所有的悲欢喜怒、歌哭吟唱都是女性的独特的姿态和倔强的魅力。新时期女性诗歌内容的分类和罗列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更应该明白和坚定尊人道主义人本思想为人的精神价值的衡量尺度来阅读及探析女性文本,在“人”的观照的大前提下得以把握女性的心灵和生命轨迹。女性作为人类的两性之一主体,集合的是全人类的智慧和能力,“她”“他”将和谐共存并为人类历史的文明业绩共同奋斗。

按照日本语言学者池上嘉彦的关于“符号”的说法,人类总是不断地把所承认的“有意义”的事物即人的意识通过符号外化。4男性自父系社会以来作为给人类社会存在及现象等符号予以“意义”的主要参与者、主持者和权利者,公然抹去或替代了女性话语,几乎不被人有所察觉和质疑地造就了以男性话语等同于“人类话语”的既成事实的文化形态。女性作为在“人类”中话语失落的整整一个性别集体,在20世纪初“五四运动”中终于抓住机遇投合于其中,以新女性面孔和姿态拿起原只属于男性专用的笔杆,打破了空白和常规,在历史文本和文学文本中对女性自身角色和价值的反思、质疑及叛逆。这种行为本身同时也是对历史进程和创造的介入。但是父权制的由来已久并且顽固深入人心,少女们开启的第一次书写是艰难的,并且在30——70年代,一段全国人民都经历的从肉体到心灵的折磨和煎熬的漫长黑夜中,更不要说女性的声音了,女性的发声之路被淹没和掐断。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一场意义与深刻绝不亚于“五四”的社会变革和思潮的凝聚,使得女性诗人们才得以呐喊,话语和文本不断涌现,无疑成为最为醒目的景观之一。

一、重构无性别差异的两性关系

在当代青年诗人中,舒婷及其诗歌,既有一大批热情而激动的赞同者,也有不以为然的反对者。舒婷于一九七九年第四期《诗刊》上发表的《致橡树》,传达出男女平等的思想,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在任何方面都需要并且依赖于男性,永远追随男性的爱情观念。她用自己固执的不可动摇的思想,怀着对虚假爱情渲染的强烈憎恶,全面刷新了爱情诗的陈旧与肤浅。舒婷深沉而凝重地看待爱情的态度,对人的价值以及平等关系的思考,在那个爱情诗凋零的年代令人为之重新审视男女以及人的关系。“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这种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坚贞的爱情”,这种“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的强烈的对自尊和平等意识的追求,就是在今天看来,也是会人带来震动和警醒的。舒婷对严肃主题的深刻思考,表面的平静和内在的炽热形成巨大的张力,表现出柔弱女性强悍的内里。

二、揭示创伤和警惕两性关系的严酷性

遍布在中国山山水水上顽强生存着并以地名命名的女性群体常常成为被观照、被书写的群体的焦点,如湘西女人、阿里山姑娘、米脂婆姨......她们集中了所有传统女性的美丽与美德,是“男性视角=社会视角”下的最佳女性表现物。画笔、书笔、镜头都对准她们,企图窥探着、塑造着永恒的她们。只有敏感的女诗人,才能感受到那些被遮蔽的——

天生不爱倾诉苦难

并非苦难已经绝迹

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

唤醒普遍的忧伤

你把头巾的一角轻轻咬在嘴里5

人们只看到在海天之间优美地站着的她们,却很少注意到她们踩过碱滩和礁石的裸足。80年代人道精神与人性思想重新生长的时代,人们对一切产生质疑和重新审查,女性对于自己以及两性关系在书写中得以呈现。例如,唐亚平作于1985年的两首诗——《黑色金子》和《黑色洞穴》中,指出女人的磨难也是金子的磨难,被所有人掠夺,被所有爱包围,而这“爱”给女人带来的是毁灭性的疼痛,使她们“灵魂将化为烟云”,“尸体百依百顺”6。女性在历史中的被动状态被透彻地揭示出来:“女人在某一个辉煌的瞬间隐入失明的宇宙,是谁伸出手来指引没有天空的出路”7。这种指控之外,女性亦采取以“寻求”的主动态取代“等待”的被动态,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南国最早的一首歌,就是以女性的等待以及等待情绪为主题而诞生的。“等待”成了中国女性几千年来被吻合于父权制秩序的意识形态所铸造的女性附庸本质只能存有的唯一被动式行为和姿态,同时被传统文本所书写和认可。随地可取的望夫石、望夫塔是今日中国的一个个美丽的传说,女性总是在等待被爱、等待婚姻、等待被拯救......女性若是主动寻求,必定会落下身败名裂的境地。当女性在新时期气象下觉醒、复苏和成长时,女性的反规意识便蠢蠢欲动继而破壳而出,呈现出与“等待”截然不同的姿态和歌声。孙桂贞毅然决然地高举“黄皮肤的旗帜”,“你以为当她变成碎片就结束了追寻吗?......纵使......纵使.....那,于追寻又有何妨!”8男性不再能够凭借一己之愿任意选择和塑造符合自己的女性,因为那封在石化的凝固里的古老的歌终于有了自己的歌声!中国女性对自我,对他性的呈主动性的探求寻找行为,以一种群体的叙事意识,喷涌出鲜活的、真实的生命流.80年代中期的中国,随着思想和国门的开放,各种主义和流派,各种思想和手法在文学文本中争奇斗艳,给精神生命以前所未有的生气和活力。

三、从“指控”到“内省”的视角转变

在80年代获得主体主动意识的女性文本,无论是从对理想双性世界的积极想象与构建,还是从对两性对峙状态的写真与破坏,都表明了女性这个“我者”主体针对外部世界视角的带有强烈感性色彩的“指控式”立场。就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来说,而在“指控式”本能、直接的感性外视后,也逐渐转向内在的对“我者”内部世界的“自省式”的理性内视。在社会中承担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的女性们在两性关系中的位置、角色、自身的变化以及由变化产生的危机等等问题都亟待正视和解决。女性自省的声音难免偏颇锐利,嘈杂无律,但孕育着新事物产生所必要的阵痛的声音。为了追求“纯净”和“光明”,即使是火,即使是害怕,也在所不辞。莫罗阿在《人生五大问题》中的一段话值得我们深思:“没有两性的合作,绝没有真正的文明。但两性之间没有对于异点的互相接受,对于不同的天性的互相尊重。也便没有真正的两性的合作”。这里含有两层含义:一、男性世界和女性世界是不能独立存在的。两性间有一性没有文明和进化,便不是真正的文明与进化。二、两性世界要做到文明的合作,首先要认识和理解对方。而在对对象世界有了客观、深刻、全面的了解之后的真正意义上的承认和接受的过程是极为艰难的。

从此窗望出去

你知道,应有尽有

无花的树下,你看看

那群生动的人

这是陆忆敏于一九八四年写下的《美国妇女杂志》的开头,“从此窗望去”的突然却极其轻快的姿态的出现让人惊讶不已,跳过任何人的指点而直径走到窗口,意味着一个成熟的女性视角正悄悄形成。

同是一九八四年,翟永明写下组诗《女人》,在诗坛引起轰动。这是一组展现丰富流变、变幻莫测的女性世界,与“温柔、细腻、轻盈”等“小女子气”截然不同的诗歌。尽管在表述上或许存在混乱不明,但在自觉寻找女性在精神上的独立且不可取代的位置方面,翟永明占据领先的一席。翟永明不似舒婷,努力追求“战友”和“小女儿”的身份,她实在是立于茫茫天地间独自放射出光芒的成熟的女人:

但在某一天,我的尺度

将与天上的阴影重合,使你惊讶不已

——《女人•憧憬》

“你不可改变我”作为前所未有的一种新女性话语出现,标志着百年以来,中国女性在变幻莫测的复杂时事格局中对自我在曲折迷惘中不断寻找在20世纪即将结束的时候到达一个人类思想进化的高峰。新女性形象源于过去和历史,于空白和无声处浮现和复原,她们正在用自己的书写,永不休止的言说着自己的精神和人格状态,将永远地脱离父语话权的桎梏,在广袤的天空中翱翔。王小妮结束青春期后的写作最深刻的变化就是仍能保持自己独立的精神和姿态,具有真正的语言冲动和言说冲动,不卑不亢,永无止境地写正是女性努力追寻和塑造自我的姿态。90年代,中国年轻的女硕士在她的小诗里⑨歌唱着属于全世界也当然属于中国女性灵魂的旋律:

天空

只有天空

让我们飞

....

她全身白翎

飞翔时

鲜花洒落 五谷丰登

....

万物生长 雨露阳光

天空 那唯一高贵的土壤

让我们同行 让我们飞

....

迈向21世纪的中国年轻女诗人,她的灵魂通过她的语言飞翔,她能摆脱所有的羁绊,与她的古老的祖先和年轻的姐妹们交融并合力继续飞翔、永远飞翔。

注释:

1.2.参见唐晓渡《女性诗歌:从黑夜到白昼——读翟永明的组诗〈女人〉》,《诗刊》,1986年第2期,第58页.

3.参见吕进《女性诗歌的三种文本》,《当代文坛》,1999年,第5期,第4-6页.

4.转引自林丹娅《当代中国女性文学史论》,厦门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第二版,第4页.

5.参阅舒婷的诗《惠安女子》.

6.7.引诗见唐亚平诗集《月亮的表情》,沈阳出版社,1992年版,第48-49页.

8.引诗见孙桂贞.《黄皮肤的旗帜》,《1985年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

9.参见邵薇诗集.《九歌 女性》,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1993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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