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

6月5日，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一场特别的“庆祝活动”正在举行——这一天，刚好是卡塔尔“断交危机”一周年。当地民间骑行团体召集上百辆摩托组成车队，浩浩荡荡驶过公路。马达轰鸣，插在车座上的卡塔尔国旗随风而动。

去年此时，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巴林和埃及四国以“支持恐怖主义”、“破坏地区安全”为由，宣布与卡塔尔断交，关闭与卡塔尔的海、陆、空方交通管道，要求卡塔尔公民、外交官离境。

这一度引发卡塔尔人的恐慌和焦虑。建立于沙漠中的小国卡塔尔，严重依赖进口货物。其中，40%的食品供应经沙特运输到国内。

断交次日，忧心忡忡的卡塔尔人冲进超市抢购囤货，货架几乎都空了。在境外，被迫回国的卡塔尔人在机场排起长队，脸上写满焦虑。

“压力当头，卡塔尔还能撑多久？”当时，英国广播公司（BBC）发问。

现今，首都多哈市中心并未萧条下去，繁华依旧。超市里，来自世界各地的食品、日用品堆满货架，遭邻居“封杀”、“拉黑”的卡塔尔，似乎“危机”难觅。

特朗普“黑转粉”

2017年6月5日，沙特、阿联酋、巴林和埃及指控卡塔尔支持真主党、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与什叶派国家伊朗关系亲密，与其断交，并通过调停国科威特向其递交一系列清单，作为“恢复外交关系”的前提。

清单共有13项，其中包括“与一切恐怖组织切断联系”，与伊朗保持距离、关闭设立在伊朗的外交机构，关闭由卡塔尔王室出资运营、在国际上颇有影响力的半岛电视台等严苛要求。卡塔尔选择接受这些要求的话，还需要在未来十年里接受四国的审核和监督。卡塔尔埃米尔（即国家元首）塔米姆以“危害国家主权”为由拒绝接受，誓要“突围”。

危机爆发后，美国总统特朗普立即在推特上“站队”沙特等国，“委婉”指责卡塔尔：“在最近对中东的访问中，我已经说清楚了，极端意识形态不会得到任何资助。所有国家领导人都点名卡塔尔，看吧！”

“断交危机”发生后第三天，在白宫玫瑰园会见罗马尼亚总统时，他面对记者，猛烈批评卡塔尔是恐怖主义背后的“大金主”，自己在上个月访问沙特时，已得知卡塔爾将被“围攻”。

特朗普这番言论在白宫内部引起震荡。长期以来，美国在中东地区奉行“平衡政策”，即希望中东各国保持均势状态。

前国务卿蒂勒森在此事上就与特朗普相左，他主张调和卡塔尔和“断交四国”间的关系。美国国防部一些官员亦对此感到震惊——卡塔尔在反恐上曾是美国的“亲密战友”。美国位于多哈城外的乌代德空军基地，是其在中东地区规模最大的空军基地，目前约有一万驻军。利用这一基地，美军多次向伊拉克、叙利亚和阿富汗等国境内的恐怖组织发动空袭。

相比邻国“拉黑”而言，美国的指责显然对卡塔尔触动更大。为了应对特朗普的批评，卡塔尔花费500多万美元向美国的游说公司寻求指导和帮助，由高层官员和投资团队组成的卡塔尔游说团队在华盛顿活动越来越频繁。

游说团队和波音公司高管会面，与军火商签订巨额订单，这使得美国国务院和五角大楼不断重申卡塔尔“作为美国合作伙伴的重要价值”。断交危机发生后不久，卡塔尔就向美国制导系统投入一笔5亿美元的订单。

在“金钱攻势”下，今年1月底，首届“美国-卡塔尔战略对话”会议召开。这是在特朗普指责卡塔尔“资恐”后，美国首次表现出软化姿态。会议中，卡塔尔带来两份“礼物”。卡塔尔外长阿勒萨尼在会议中直言卡塔尔意在美国投资1000亿美元的计划，表示“卡塔尔将在经济领域与美国展开更多合作”，尤其在特朗普强调的就业上。

卡塔尔国防大臣穆罕默德·阿提亚在次日则提出要让“乌代德基地成为永久美军基地”，通过在基地实施扩展工程，增加家庭活动场所、娱乐中心等设施，为驻卡美军提供“家一般”的住宿环境。

“豪掷千金”的承诺似乎对特朗普政府有所作用。

“你现在已经成为一名非常重要的（反恐）倡导者，这一点我们很欣赏。”4月10日，特朗普在椭圆办公室会见卡塔尔国家元首塔米姆时，对后者赞不绝口，形容其为一位“伟大的绅士”，也是“我的朋友”。

也是在这次会面上，特朗普无意间“透露”美、卡之间达成的又一单“大生意”：“坐在我右边的这位绅士从我们这里采购了很多装备，包括许多军用飞机和导弹，还有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很多装备”指的是塔米姆在会面前一天与国防部长马蒂斯敲定的军售合同，金额为3亿美元。

撒钱外交 

4月10日的白宫之行，塔米姆并没有选择穿戴传统白袍和头巾，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色西服，领带也是低调的绛紫色。在他访美前，沙特阿拉伯的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刚在不久前结束与特朗普的会面，启程回国。

和特朗普握手时，塔米姆始终与总统保持双眼对视。“卡塔尔没有、也绝不会容忍任何资助恐怖主义的人。”塔米姆重申道。他还向特朗普致谢，表示美国在卡塔尔遭到阿拉伯四国封锁时曾“提供非常多的帮助”。

“特朗普总统的态度完全转变了。他现在正表扬卡塔尔。”美联社写道。一些分析人士认为，这种转变象征着卡塔尔已得到美肯定，“洗清了资助恐怖组织的嫌疑”，意味着这个小国已“成功突围”，在这场还在持续的外交危机中暂时“取得胜利”。

“撒钱外交”，一直以来都是卡塔尔的惯用路数。

这个小国常住居民不到300万，其中90%都是外来劳工。尽管规模小，由于其地理位置和所拥有的巨额财富，卡塔尔在全球范围一直具有重要的国家影响力。它的天然气储量在世界排名第三，还拥有数量相当的油田。

利用从出售天然气和石油所获得的资金，卡塔尔在世界各地投资。纽约帝国大厦，伦敦最高塔楼“碎片大厦”，知名英国百货公司哈罗德，优步……这些耳熟能详的建筑和企业，背后的大股东无一例外都有卡塔尔王室成员。

与此同时，尽管与巴林、沙特和阿联酋同为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简称“海合会”）成员，海湾国家之间的竞争从未停止。卡塔尔在政治主张上与海合会其他成员国存在不少分歧。由卡塔尔政府出资建立的半岛电视台时常评论、甚至批评海湾各国政策，卡塔尔与伊朗关系良好，支持反对君主制的穆斯林兄弟会，还允许塔利班在国内设立分支机构。

由此种种，卡塔尔与其他国家摩擦不断。2002年，由于不满半岛电视台对自己的批评，沙特撤回驻卡塔尔大使，六年后，两国才重新建立外交关系。

在上一次“外交危机”爆发前三年，卡塔尔还一度因为收留穆兄会成员遭到巴林、沙特和阿联酋的“断交”。那一次，卡塔尔从中国购买价值近240亿美元的武器，同时与土耳其就军事合作协议展开谈判，允许其在卡塔尔开设军事基地。不过，在“坚持”八个月后，卡塔尔主动“请和”，要求穆兄会成员离开。

2017年，仅在封锁前六个月，卡塔尔军方就完成数笔十亿美元的军事交易，从法国、英国和美国购买新的战斗机，从中国购买短程弹道导弹系统以增强防御能力。卡塔爾的“军事盟友”土耳其在危机爆发两天后就展开对卡塔尔安全部队的训练，并在几周内派遣部队前往多哈进行联合训练演习。

卡塔尔的安全策略让位居“断交联盟”前线的沙特感到不安。据法国媒体报道，在卡塔尔驻俄罗斯大使宣布将从俄罗斯购买S-400型防空导弹系统后，沙特致信马克龙寻求帮助，希望法国介入，阻止俄罗斯和卡塔尔达成交易。否则，沙特不排除对卡塔尔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

 “自力更生” 

曾经极度依赖进口商品的卡塔尔遭到封锁后，开始尝试“自力更生”。卡塔尔国防部长阿提亚在危机一周年之际接受彭博社采访时透露：“在被封锁的一年里，我们的自产产品，包括药品和食品的产量呈指数增长。

在“断交危机”发生的第六周，卡塔尔就开始采取行动——4000头从澳大利亚和美国采购的奶牛陆续飞抵位于沙漠深处的Baladna农场。此前，卡塔尔从未养过奶牛，鲜奶和奶制品大部分都从沙特进口。当时，不少分析人士认为卡塔尔这一举动“形式大于实质”，并不能实现。现在，Baladna里有一万头奶牛，实现了一年前“鲜奶自足”的承诺。“这一万头奶牛已经成为卡塔尔自力更生、民族自豪感的象征。”BBC写道。

随着传统贸易路线的关闭，卡塔尔也做出新安排。在2014年的危机中，卡塔尔已意识到实现国际伙伴关系多样化的重要性。该国领导层加大投资力度，国家投资横跨亚洲，北美和俄罗斯。卡塔尔收购法国、德国和英国的旗舰级大企业，投资中国的银行，在东南亚投资旅游、能源及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与印度合作进行食品、安全和商业项目开发……

这些“新伙伴”让卡塔尔在危机前重新建立航运路线和贸易关系。危机爆发两天后，来自伊朗的第一批食物“援助”抵达多哈港口。土耳其的乳制品、秘鲁和摩洛哥的水果源源不断地供应。在封锁开始后，由于货物开始在阿曼港口转运，卡塔尔与阿曼之间的贸易额在那一年增加了144%。

尽管经济封锁事实上已对卡塔尔经济造成一定损失，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认为，这场危机是“可以管理的”——根据其在今年3月的预测，卡塔尔在2018年的经济增长速度将达到2.6%，高于前一年的2.1%。

“没有赢家” 

在“断交危机”一周年前夕，“逆风翻盘”的卡塔尔做出“迟来的反击”——限制进口沙特阿拉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巴林和埃及的商品。

尽管如此，卡塔尔从未停止和解的尝试。今年2月，塔米姆曾提议中东国家向欧盟学习，搁置分歧和争议，签订地区安全公约，共同为中东地区未来而努力。其他海湾国家对此保持沉默，沙特更是直言“没兴趣”。

6月5日，在宣布反制“断交”四国后，卡塔尔外长阿勒萨尼于“断交危机”一周年当天，在《纽约时报》撰文，希望四个国家能考虑结束对卡塔尔的封锁，“恢复海湾团结，建立冲突解决新框架”，以实现中东地区乃至世界范围的安全和稳定。

美国亦曾多次介入此事。多位匿名的随行官员透露，国务卿蓬佩奥在今年4月访问沙特时，曾向当局施压，要求“必须结束”与卡塔尔间的争议——与伊朗关系愈加亲密的卡塔尔和四分五裂的海合会，让特朗普政府在伊朗核问题上难以实现“极限施压”。

虽然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但在卡塔尔，还有一些危机仍在继续。封锁未解除，卡塔尔航空公司能使用的仍仅有几条窄小的飞行航道。由于绕行，原本一小时的飞行时间变成三小时，成本也相应增加。就货物进口而言，尽管开始使用新航线，但距离增加让货物运输成本上升，卡塔尔国内物价也经历过一轮轮上调。海湾国家间通婚普遍，直到现在，卡塔尔人也没有办法前往“断交”四国探望自己的亲属。

美国赖斯大学贝克公共政策研究所研究员乌尔里克森将认为，这场“断交危机”对中东地区造成的裂痕和伤害可与海湾战争相比：“海湾国家再次团结起来，几乎难以预见……（“外交危机”）造成的敌意，可能需要花费数年去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