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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枚指纹

2018-05-21朱皮

西部 2018年2期
关键词:小娜建安向东

朱皮

建安出院上班没两天,政治处的老刘就打电话过来,让他赶紧到政治处报到,主任要找他谈话。建安笑了,说,找我谈话干吗?老刘说,给你调岗位,主任按照程序代表组织找你谈话。建安愣了下,说,调哪里?老刘说,刑侦大队。

建安有点想不明白,按照县公安局不成文的规定,受伤后或立功后的警察,如果要调换岗位,一般都会按照个人意愿,结合实际能力,安排一个比较贴切的职务。如果不安排职务,也会被安排到一些相对清闲的部门,像监察室、督察队之类的。自己在出警时被三个不法分子突然袭击,差点儿流血牺牲成了革命烈士,怎么能被调整到忙得累死人的刑侦大队啊?不过,等建安从政治处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他有了新的期盼。去刑侦大队,说不定还真像主任说的那样,是去压力炼胆子。

建安去的是设在刑侦大队的“六·二三专案组”,从事痕迹比对分析。

对于“六·二三专案”,建安还是有记忆的,当时他在上小学六年级。建安读小学的那段时间,正是县城大搞规划广建商场的时候,因此罗汉豆大的县城一下被扩大了好几倍,连从来没有的大商场也齐刷刷地建了好几家。建安就读的学校边上,就有一家天誉商场,且是整个县城最大的商场。因为有了天誉商场,建安就读的这所原本并不起眼的学校也一时风光起来。

建安记得,那天是妈妈骑着自行车送他去学校的。在离学校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他们被几个警察拦了下来,说前面有事暂时交通管制,让他们绕道走学校的后门。学校夹在住宅小区和商场中间,去后门要多走好多路。等建安走进教室,早操的出操铃已经响了。

出早操是同学们最愿意的。可是班主任老师把大家拦了下来,说上午的早操和课间操全部取消。到了下课时间,上课的老师也都要强调说,除了去厕所,所有同学都不许去操场。这个规定一直到吃过中饭才被取消。吃晚饭的时候,建安从爸妈的交谈中得知,紧贴学校操场的天誉商场昨天晚上进贼了,贼不但偷了很多金戒指、金项链和玉器,还开枪打死了两个值班的保安。现在整个县城都在查这个贼,凡是男的都要去派出所做笔录、按指印。建安听了不禁一阵惊恐,自己放学后经常和同学去商场玩,肯定留下了很多指印鞋印,要是派出所查到的指印鞋印刚好是自己留下的,那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哭。但建安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

现在进了专案组,他马上就想起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建安虽然以前知道有一个“六·二三专案组”,但不知道“六·二三”专案其实就是自己读书时候发生的那個案子。只是后来几年,全省各地陆续发生了十多起类似的案件,省公安厅就把所有的案子串起来,成立了“六·二三专案组”,由省公安厅直接领导。

带建安一起分析痕迹的是龙向东。龙向东二十岁从警校毕业就分配到刑侦大队。现在五十一岁,依然在刑侦大队。当年,省公安厅成立“六·二三专案组”,龙向东就是专案组成员。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因为工作调动进进出出,但龙向东像被浇铸了一般一动不动。前十来年,龙向东除了突发案件时跟随其他刑警出现场,提取痕迹,分析痕迹,其余时间就对着一张纸指纹卡研究。这半枚模糊不清的右手大拇指指纹,是在“六·二三”案件现场提取到的。前几年公安部搞了个“三基工程”,各种案件的痕迹全部分门别类收进痕迹库,供全国的警察比对。不用再拿着指纹卡的龙向东,每天需要做的就是盯着电脑,让那半枚破指纹、其他从各个现场收集到的痕迹,与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及时上传到痕迹库中的各种痕迹进行比对。可惜,始终没有结果。

建安的到来,龙向东似乎并不欢迎。他悄声对领着建安来报到的刑侦大队徐教导员说,痕迹比对这活儿很枯燥,建安的情况我也听说过不少,我怕他静不下心。徐教导员说,你别想那么多,他是学痕迹专业的,说不定让他搞专业立马就静心了呢。龙向东沉默了片刻,说,那先磨合磨合。

没出一个月,龙向东就对建安刮目相看了。那天,御花园小区发生了一起盗窃案。接到报警后的龙向东和建安跟着派出所刑侦小组的警察一起踏勘现场。案犯是个高手,现场基本没有留下痕迹。龙向东失望至极。就在他准备收拾工具离开的时候,建安却在门口拐角处楼梯扶栏的下方,找到了两枚比较清晰的指纹。经过仔细分析,这应该是案犯撬门前准备戴手套拿作案工具时,左手无意中触碰楼梯扶栏留下的。后来,就是凭着这两枚指纹,让通过天网追踪抓到的案犯,进一步坐实了作案事实。此时,龙向东明白过来,建安在派出所时,每天只在处理各种纠纷中奔波,看似和所学的痕迹分析专业再无联系,但学到手的技能,只要一触发立马就能回来。

时间一长,建安刚进入专案组的兴奋和激动,很快在没完没了的各种痕迹和指纹的比对中消失殆尽。他觉得,用半枚模糊不清的右手大拇指指纹和指纹库里几千万枚指纹做比对,比大海捞针还要悬乎,枯燥乏味不算,还毫无意义。他想起派出所的好来,派出所虽然事多、杂、烦,但能给人存在感。

对建安的懈怠,龙向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次建安心情不错的时候,领着他到了六楼档案室。档案室是四开间的通间,很大,里面一排排高达屋顶的柜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案卷和作案工具。龙向东带着建安走到西边靠墙处,指着两排三米来高、四米多长、堆着一大摞指纹卡、细绳、铁棒的柜子说,这是我二十年来一直在做的工作。

建安一下愣住了。

眼睛一眨,建安在“六·二三专案组”待了一年多了。“六·二三专案组”虽说已经成立二十年了,成员也在不停地变换,但每位成员大海捞针般努力寻找证据找出案犯这一目标始终不变。每天盯着电脑看各种痕迹自动比对结果,建安本来很好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差,近视加老花,这让小娜有点担心。

自从建安颅脑受伤后,小娜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建安的脑子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坏了。好在建安恢复得还算可以。因此,刚刚伤好出院,建安就打电话给所长马丁,要求去上班。马丁开始并不同意,后来实在拗不过建安,就让他到了内勤室,帮着内勤做些杂事。后来,建安被调到“六·二三专案组”,虽然每天有很多事要做,但和以前比还是轻松不少,有时还能接送儿子,这让小娜很满意。

建安工作环境的改变,让小娜有了把家重新装饰一下的想法。于是,小娜就找人把家里的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挂了七八年的窗帘也想换副新的。建安就是跟着小娜去轻纺产品市场挑窗帘的时候,碰上余少静的。

余少静是建安的初中同学,还同桌过。中考后,建安上了高中,余少静上了中专,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建安曾在一次翻看初中毕业照的时候,对小娜说过她,说余少静因为漂亮读初中的时候就有人为她决斗了。小娜开玩笑说,什么时候让我认识下。没想到,这次却在轻纺产品市场里碰到了。

同学相见有说不完的话题。在闲聊中,建安得知余少静本来在中专同学的纺织品公司里打工,后来认识了她老公,就接过了老公的窗帘生意。结账的时候,余少静不肯收钱,但最终拗不过建安和小娜,就象征性地收了一点儿。

走的时候,建安主动向余少静要了电话号码。余少静边拨打建安的手机号边说,我的电话可别不接。建安笑着说,怎么会。

虽然有了余少静的电话,但建安平时并不打。倒是余少静,时常会在空闲的时候给建安打电话闲聊。

和余少静聊得多了,建安渐渐知道了她的一些事。余少静和他丈夫李新民并不是原配。建安问她,你怎么和原配离了婚?余少静说,性格不合。她告诉建安,她的原配是她的初恋,是她在中专的同学。因为相信爱情,两人用了六年时间,爱得死去活来。结婚后,她本以为爱情修成正果,肯定会幸福圆满,可不到一年就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她无力再斗,就提出了離婚。建安问余少静,你现在的爱人是怎么认识的?是不是还是爱情的魅力?余少静听出建安有调侃的味道在里面,就笑着说,有爱情,但更多的是现实的适应。

余少静离婚后,到同学开的纺织品公司做销售员。一天,余少静刚到公司,同学就把她叫到办公室,指着坐在她对面沙发上一位四十来岁、穿一件蓝色短袖T恤的男人说,这位是李总,我们公司的新客户,以后就由你和他联系。男人站起身,向余少静伸出右手,微微弯腰,说,我叫李新民,以后请多多关照。余少静赶紧伸出手和李新民握了一下。

一来二往中,余少静慢慢知道了李新民不是本地人,来这里之前曾在老家开过汽车修理厂。汽车修理本是一个极其朝阳的行业,由于李新民的厂址偏僻,所以生意一直停留在勉强维持日常开销上。若修理厂再不换地方,恐要被淘汰。李新民就另寻场地,准备重新开张。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妻子竟然提出了离婚,且早就偷偷地把家里的钱转移了。好在李新民还有些人脉资源,所以,离婚后他索性兑出修理厂,卖掉住房,离开老家,来到这里的轻纺产品市场,租了两个摊位,开了家窗帘店。

李新民和余少静认识后,先是在微信上和她聊些轻纺市场上窗帘销售价格、销售形势上的事。后来聊的面慢慢广了,从娱乐到新闻,从正史到野史,从国内到国际,从官场到民间,无所不聊。聊着,聊着,李新民又转换话题,开始关心余少静的生活起居。李新民的举动,让余少静的生活逐渐充实起来,要是有一天李新民的信息稍微迟一点儿,她就会不时拿出手机,看看是不是忘记开微信了,或者担心李新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直到李新民的信息过来,她才会放下心来,才会有心思做手头上的事。就这样,她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李新民的求婚。结婚后,余少静接手了李新民的窗帘店。而李新民,索性和他哥哥李玉民一起做起了坯布生意。从李新民偶尔的聊天中,余少静知道李玉民的坯布生意做得不错。

“六·二三专案组”目前掌握的案犯作案证据,除了建安在协助龙向东比对的半个模糊指纹外,还有建安在六楼档案室里看到的其他证据,如:十来根长短不等、粗细不一的绳子,一把自制手枪,三发制式手枪子弹,一颗自制手雷,五把长短不一的匕首,好几百张作案现场的照片。这些证据让人眼花缭乱,但能直指案犯的,除了那半枚模糊的右手拇指指纹外,其他的都是陪衬。

在专案组待的时间长了,曾经在专案组待过的那些成员的故事,建安或多或少地听了些。故事听多了,建安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每天对着眼花缭乱的指纹,看着电脑进行自动比对的生活。当然,闲暇之余,他还是想找些事来放松一下。

刑侦大队年轻警察多。这些年轻警察平时空下来的时候,做得最多的就是打篮球、打沙包、跑步,努力让自己的体能素质不下降。建安来到“六·二三专案组”后,这些年轻警察很快就打听到了他不到二十秒的“出枪速度”,于是他们想到了新的锻炼项目——跟建安练出枪速度。

刑侦大队的民警每人都配枪,而且队里还有一个小型射击场,供那帮天天抓罪犯的警察练枪法。建安会到射击场看这些年轻警察打枪,时间一长,便和这些年轻警察熟悉了,他们都想看看建安的出枪速度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拔枪、上膛、开枪能在二十秒内完成。起初建安不肯表演,但很快抵不住这些年轻警察的精确拍马屁技术。尽管这次建安的出枪时间超过了二十秒,对从没达到过这种速度的小警察们来说,已经够震撼了。此后,这些年轻警察一有空就往“六·二三专案组”办公室跑,缠着建安,让他教快速出枪。这些年轻警察的热情,让刚刚有些懈怠情绪的建安受到感染,积极性慢慢地调动起来。

建安的变化,让龙向东很欣慰。龙向东也有过与建安类似的经历。他刚到刑侦大队那年,接到一个派出所所长的电话,称辖区发生了一起重大盗窃案,问他能不能前去帮忙勘察现场。放下电话后,他立即出发去出现场。车到半途,看到路边的一个小山坡上有人在打群架。龙向东连忙拉响警报,大声喊话:赶紧住手。刺耳的警报声把这帮打架的人吓了一跳,立马停了手,茫然地盯着龙向东。不过,这个局面很快被改变。就在龙向东以为自己成功镇住了这帮混混的时候,一个二十来岁、剃着光头、看上去像个头目的男子居然一挥手,喊了声:打。就这一声喊,这帮打架的人居然齐心协力,一起动手,把龙向东打成了重伤。案子发生后,公安局领导相当重视,成立专案组追寻凶手。谁知追了一个多月,那帮混混还没抓到,和龙向东有关的风言风语却多了起来。后来,公安局的领导虽然给龙向东及时制止违法犯罪的行为进行了定性,但依然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抓到凶手,案子也就不了了之。龙向东不仅白白挨打,还被人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闲话,这对他打击很大。有一段时间,他对一切都充满了怨恨。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龙向东的心态也就慢慢地调整好了。他不再去想已经过去的事,只想着把自己学的专业搞好,能在无休无止的痕迹比对中找出真凶,维护正义。这也是他不愿参加竞争上岗,只想待在刑侦大队痕迹岗位的原因。建安到专案组报到前,政治处主任专门打电话给龙向东,说建安心里有心结,让他有空的时候做做建安的工作,把建安的心结打开。所以,开始的时候,龙向东既担心建安静不下心,又想着怎样开口做建安的工作。很多次他想和建安说自己的过去,想以此给建安排解心头的郁结,但始终无法开口。他怕自己已经被努力深埋、愈合的疮疤被重新挖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而现在,建安自己找到了打开心结的方法,这让龙向东既高兴又佩服。

“六·二三专案”一直没进展,这让大家都很难受。当然,线索找不出不等于专案组的领导不重视这个案子的侦破。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业务科室的领导就经常下来,既是向大家通报案情的侦破情况,也算是给大家打气鼓劲。

不过,今天的会议规格有点高,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队长亲自主持。会议的程序依然先是各小组汇报工作进度,然后领导再就如何有效利用现有已经掌握的资源,努力缩小作案嫌疑人的范围,为力争早日破案做指示。

建安坐在下边听了也有点着急。整个案子的侦破就卡在嫌疑人的确定上,如果能缩小嫌疑人的范围,案子的侦破难度将会再次降低。可急有什么用,专案组成员二十年来的辛苦,就是为了缩小嫌疑人的范围,直至确定嫌疑人。譬如,建安和龙向东在做的痕迹比对,虽说只是半枚指纹的事,可这半枚指纹就是打开整个案子的一把钥匙。再说,痕迹比对本来就是一件极其细致的活,稍不留神把细节错过,就意味着把案件侦破的机会错过了。建安摘下眼镜,用力揉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想着最近几个月突然下降的视力,心想,不要等我眼睛瞎了案子都还没破。

等到会议结束,早过了下班时间。好在食堂给参会的人留了饭菜。建安走在去食堂路上的时候,余少静的电话打过来了,问建安,饭吃过没?建安说,没呢,怎么,想请我吃饭?余少静说,就是这意思,肯赏光吗?建安沉思了一会儿,故作欣喜地说,好,给我地址,我马上过来。余少静很快把位置定位发了过来。建安看了眼地图,本想打车过去,但看位置比较偏僻,想想还是开车去。不知道为什么,建安和余少静之间似乎有很多话可以说,而且可以无话不说。有时候建安想,是不是心底坦荡才可以无拘无束?

余少静在荷塘月色农庄等建安。农庄在离县城十多公里的乡下。这里原本是一片河流密布的水网。本世纪初,县里挖掘旅游资源,开发成了湿地公园,农庄就建在其中一个小岛上。

余少静看建安进门,招招手让服务员上菜。菜不多,一个咸菜鱼头、一盘新鲜菱角、两只螃蟹、半只盐水鸭,随之送上的还有两碗桂花莲子羹。余少静用青花汤匙舀起桂花莲子羹放进嘴里,说,他们说这些都是自产自销的,你说可能吗?建安来过几次,也曾看他们在荷塘里抓过鱼捞过菱角,就说,应该是吧,不然现在的人嘴那么刁,哪有这么好的生意。余少静说,我是吃不出好坏的。建安笑笑,说,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余少静侧着头,想了想说,也对。说完,笑了起来。

建安端起桂花莲子羹一气喝下,用湿巾擦了擦嘴巴,问余少静,说吧,找我有什么吩咐?余少静抬头看了眼建安,说,到底是警察,瞒不过你。余少静又低头搅了几下桂花莲子羹,说,我突然对爱情又有怀疑了。建安笑了,你呀,天天把爱情放嘴上,累不累?你看我,从不说爱情,不是过得很好?余少静说,我就是逃脱不了爱情。建安说,我跟你说啊,婚姻和爱情不同,婚姻是柴米油盐,爱情是浪漫理想,所以,用爱情来经营婚姻,累。余少静说,别说这种理论,我跟你说的是正经事,我越来越觉得李新民像谜一样。建安说,不可能吧。余少静说,真的,他曾经和我说过做生意的本钱是卖房子的钱,跟我结婚的时候,我看他也没多少钱,可现在他似乎很有钱了。建安说,他会不会瞒着你在做其他生意?余少静想了想,说,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他和他哥哥做的坯布生意还不错,但我从没去过他哥哥在坯布市场的店面。说完,她伸出手,指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硕大钻戒说,你看看这戒指好不好。建安看了一会儿,说,真不错。余少静笑了,李新民说值好几万。我说就值几十块。建安怔了一下,说,你这样说他不生气?余少静说,他不生气,说你说值多少就是多少。我真的怀疑这戒指不是真的。建安笑了,现在的工艺品能以假乱真,不过你就别庸人自扰了。说完,拿起边上的椰汁给余少静倒上。余少静喝了口椰汁,笑着说,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建安说,你是太在意这个人了。余少静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是的,我很怕失去这第二次婚姻,因为他对我真的很好,也很重要。

家里的装修终于完工了。建安本以为刷刷墙壁、换换窗帘,这工程也就完了。没想到,等墙壁刷白窗帘换过,他才发现家具的颜色、电视机的款式都不太匹配了。没办法,他只能听从小娜的意见,重新买了电视机,并把家具的油漆也重新做了一遍。因为怕油漆的气味对身体有害,建安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到爸妈那里。三个月后才搬回来住。

搬回来住后的那个双休日,小娜邀请了几个同事来家吃饭。吃饭的时候,同事们叽叽喳喳地说起窗帘的颜色、质量,都夸建安家的窗帘好看。一位姓童的科长问小娜窗帘在哪里买的,小娜指指建安,说,他女朋友那里。建安赶紧说,女同学。童科长说,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看看。建安笑着答道,随时。

过了两天,小娜打电话给建安说,童科长想让你带着她去买窗帘。建安想了想,说,行。因为有了建安,余少静给了很大优惠,这让童科长相当满意。只是童科长要的花式暂时没有货,要过几天才能有。小娜说,没事,等货到了打电话给建安,我让他过来拉。

窗帘是四天后到的。余少静打电话给建安,让他有空到店里去拉一下。建安说,好。余少静又说,要不中午过来一起吃饭?建安想了想说,中午没空。余少静说,那下午吧,一点钟,我等你。

吃完午饭,建安休息了一会儿,赶到余少静店里时,刚好一点。正在和几个人谈窗帘价格的余少静看了下时间,说,真准时。建安说,我是开飞机一样赶过来的,就怕不准时。余少静笑了,没想到你这样油嘴。建安说,那是你我共处的时间少。余少静说,好了,不开玩笑了,窗帘放在我的汽车后备厢了,你把车开过来。建安把车开到余少静车边,等她打开后备厢,建安就把窗帘抱到了自己车上。余少静问,再去坐会儿?建安说,不坐了,你忙。

建安本想着直接把窗帘送到小娜单位,但看看时间,过去再回来上班肯定迟到。他想了想,还是等傍晚下班带回家,明天让小娜直接给童科长送去。

在停车场停好车,建安看了看放在汽车后座的窗帘,感觉有些不妥,就把窗帘转到了后备厢里。刚要盖上后备厢盖子,忽然停住了,他觉得一面窗帘的中间有几个暗红的污渍,细看,是三枚指纹。他盯着指纹看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掏出手机,把这些暗红色的指纹按照痕迹采集的要求仔仔细细拍了下来。他要用它骗一下龙向东,说这是他刚刚从指纹库里找到的,和那半枚指纹比对上了,看看龙向东会是什么反应。想到这里,建安忍不住想笑。

回到办公室,建安把手机里的指纹照片拷贝到电脑里,然后一拍躺在墙角躺椅上午睡的龙向东,龙师傅,快看,指纹比对上了,哎呀,我立功了。龙向东一个转身起来,看了眼电脑屏幕,顺手打了建安一拳,我让你骗。建安顺势一躲,说,逗你玩。

龙向东继续躺下睡觉。建安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就把刚刚输入的另两枚指纹让电脑自动进行比对,然后拿出手机游览微信朋友圈,批阅一下微信好友的各种信息。无意中,他抬头看了眼电脑屏幕,突然一敲桌子,喊道,天啊!建安的喊叫把龙向东吓了一跳,他闭着眼睛说又发什么疯。建安语无伦次地说,快,快过来,你看……你看……比对成功了。龙向东说,又骗人。建安跑过去,一把拉起龙向东,说,真的。龙向东踱到电脑前一看,眼睛也睁大了。他猛地转身,抓住建安的肩膀说,快告诉我,这枚指纹是从哪里来的?建安说,我刚提取到的。龙向东一把抱住建安,值了,我这二十年的付出值了,你立大功了。

建安突然有些慌乱起来。他暗暗祈祷,但愿这指纹不是李新民的。直到他带着同事把余少静找来问话,他的心才放了下来。原来,今天早上,余少靜把车开出车库,才想起忘记把窗帘放车上了,于是让站在车库前指挥她倒车的李新民把放在车库的窗帘抱过来。刚好,李玉民啃着夹着黄瓜的切片面包路过车库门口,见李新民要转过来抱窗帘就说,你不用过来了,我来吧。说完,把手上捏着的最后一点儿面包塞进嘴里。残留在面包上的番茄酱刚好沾在了李玉民的手上。就这样,李玉民的指纹完完整整地留在了窗帘上。

建安再次见到余少静是在六个月后。建安从看守所提审完一个因寻衅滋事被刑拘的犯罪嫌疑人出来,刚走到看守所的办事大厅,就看到了余少静。余少静挺着大肚子,吃力地拎着一个旅行袋,站在看守所的收物窗口前。天冷了,她来给李新民送衣服。李玉民是“六·二三专案”的主犯,而李新民,一直在帮李玉民销赃。作为同案犯,李新民也被关进了看守所。

半年没见,余少静老了许多,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不见踪影。建安连忙上前,轻声说,把袋子给我。余少静看了眼建安,默默地把袋子递给他。

替余少静排队的建安,看了眼已经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的余少静。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知道余少静是不是在恨他,也不知道这个曾经和自己无话不说的女人,还会不会再拿他做知心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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