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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釉下彩绘的宗教色彩

2018-05-14李绍斌陈永

东方收藏 2018年5期
关键词:人面彩绘青瓷

李绍斌 陈永

瓷器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瓷器最早创烧出来的是青瓷。从商代以降的早期青瓷,到东汉成熟的青瓷,其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然而,从东汉晚年到三国东吴晚期,短短几十年的时间,竟烧出了精美的彩绘青瓷来,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1983年,有史以来第一件青瓷釉下彩绘带盖盘口壶(图1)在南京长岗村墓葬中出土。这不仅是当年中国考古的重大发现,更是整个陶瓷界惊天动地的重大事件。 因为它改写了中国乃至世界陶瓷发展的历史。

一进入21世纪,从南京城内的建筑工地又传来振奋人心的喜讯,再次出土孙吴到西晋早期的釉下彩绘青瓷(图2、3)。尽管出土物多为残器和碎片标本,但从中可以看出,除盘口壶外,还有罐、洗、钵、盘等不同器型,绘画风格、烧造工艺十分相似。这就为古陶瓷学界的深入研究,提供了更为丰富翔实的资料。

在我国古代,因为地域、风俗和审美情趣的区别,青瓷的烧造往往具有各不相同的风格或时代特征,孙吴时期的青釉彩绘瓷器以其独特的面目呈现在人们的面前,形成了诸多值得探讨的问题,引起学界的关注与研究。

西汉时期,汉武帝执政,接受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 独尊儒术”,孔孟之道成为治世的正统思想。儒家学派则以阴阳五行之说,把神权、君权、父权、夫权贯融一体,形成封建社会的神学体系,其核心世界观是“天人感应”的哲学思想。但到东汉晚期,政治黑暗,贵族腐败,社会动乱,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尖锐激烈。上层统治阶级为了加强思想统治,意识到光靠儒术已经不够,还需要其他宗教神学来控制人心;受压迫、被剥削的各族人民,為了求得精神上的慰藉,也需要在心灵上有所寄托。因此,新的宗教信仰应运而生。中土新生的道教和西方传来的佛教几乎同时流行起来。

汉民族具有宽广的胸怀,允许各种宗教并存。对外来的佛教既不倾心信仰,也不坚决排斥。公元65年,即汉明帝永平八年,最早记载佛教在中土流传。汉明帝在诏书中明确宣示“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词”。到魏晋南北朝时,出现了儒、释、道三教并立的局面。孙吴时期,西域佛教徒康僧会在建邺从事传教活动。公元247年,孙权专门为之城内繁华之处建立一座建初寺。这是东吴第一座有明确纪年的佛教寺庙。同时,孙权还在方山为当时著名的道教徒葛玄建立洞玄观,这是江东第一座道教寺观。从东吴到西晋,佛教徒利用道教传播佛学;道教则用老庄哲学解释佛经。瓦官寺、中兴寺、长干寺先后建立。佛教传入中国,不仅对中国的哲学、文学、音乐、舞蹈、建筑等产生很大的影响,同时也影响到了中国的绘画和雕塑艺术。佛画像、佛塑像成为寺庙绘画艺术的标志。 孙吴时期吴兴画家曹不兴(图4),画佛像非常出名,成为宗教艺术的创始者。他的弟子卫协(图5)和画家张墨(图6),均以画佛像而著名。雕塑艺术也随之兴盛起来,以至将佛造像装饰到青瓷器具之上。南京出土的釉下彩绘青瓷器,既证实了佛教在江南地区的传播,也反映了宗教之间相互融合,东西方文化交流互补的史实。

细细研究南京自1983年到2005年墓葬和遗址出土的大量青釉彩绘瓷标本,其器型大致有壶、罐、洗、盘几种,装饰的纹饰可分为雕塑和彩绘。雕塑又可分为圆雕和贴塑两种。彩绘则有边饰图案与主体纹饰之别。不管是雕塑还是彩绘, 都十分精美。上面的彩绘纹饰题材丰富,寓意深邃,构图繁复,线条流畅,为其后唐宋青瓷釉彩绘瓷所不及。

在这批青釉彩绘瓷上,最引人注目的是盘口壶上边的贴塑佛像。尽管江苏连云港市在东汉后期的孔望山上已雕出一百多尊真人大小的佛像,但在瓷上出现浮雕佛像尚属首创,其中有的佛像有背光, 尤其是佛像上点以褐彩。佛像庄严肃穆,螺髻撇胡,跌坐于莲台之上,两只狮子踞于左右,生动之极。这可以说是佛教南传至东吴的典型性瓷塑了。

佛像两旁的瓷塑狮子,也是佛教的圣物。狮子象征着智慧和勇猛。佛门有狮子座,还有狮子吼。《涅槃经·师子吼菩萨品》中,用狮子比喻菩萨的种种功德 “如来正觉:智慧牙爪,四如意足,六波罗蜜满足之身,十力勇猛,大悲为尾,安住四禅清净窟宅,为诸生而师子吼,摧破魔军。”文殊菩萨的坐骑便是狮子,可见狮子在佛教中的威力和智慧。

长岗村出土的盘口壶盖上, 绘制了二只人面鸟的图形,在另一只残瓷标本上笔者见到一个褐彩壶盖钮,上面恰恰是只人面鸟瓷塑。这应是儒、释、道三教相融合的一个见证。大约成书于战国的《山海经》记载,东海和北海“有神,人面鸟身”,名曰“禺号”或“禺强”,这大约是最早见诸于文字的儒家之神鸟了 。 佛教也有关于这种人面鸟的神话, 称之为妙音鸟(图7)又叫迦陵频伽, 在不少佛经中都有记载。 迦陵频伽来源于古印度的神话和佛教传说, 它借鉴了古希腊罗马神话中天使的某些形象特征, 是印度神话和希腊罗马神话相结合的产物。妙音鸟是半人半鸟的神鸟, 被作为佛前的乐舞供养。《正法念经》说 “山谷旷野,其中多有迦陵频伽,出妙声音, 若天若人,无能及者。”《慧苑音义》说“迦陵频伽,此云美音鸟,或云妙音鸟。此鸟本出雪山,在壳中即能鸣,其音和雅,听者无厌。”敦煌石窟壁画中,在无量佛(阿弥陀佛)的莲座下,绘有一对异鸟,人首鸟身,毛色斑斓,振翅欲飞之状。在道教看来,人面鸟则是长寿的象征,道教学者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有“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可见各种宗教文化和神话传说是有着共通之处的。

与“人面鸟”相关联的,是身长羽毛的“羽人”。长岗村出土的盘口壶盖上,绘制了21位手持权杖的“羽人”。《山海经》中有“羽人之国,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也”。故羽人就是会飞的人。屈原赋《远游》中有“闻至贵而遂徂兮,忽乎吾将行。仍羽人于丹丘兮, 留不死之旧乡”。道家以德为至贵,羽人为仙人,丹丘为光明之地,不死旧乡为仙人所居之处。后来,信奉道教的人所穿之衣,称为“羽衣”,道人也称“羽士”“羽客”。世称仙人能飞升变化,所以成仙又称“羽化”。故苏东坡在《赤壁赋》(图8)中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句。与道教羽人飞升登仙相映成趣的是佛教题材的“飞天”,在孙吴青釉釉下彩绘瓷、西晋的谷仓罐、莲花尊上都有绘画或瓷塑飞天,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仙子更是屡见不鲜(图9)。从人面鸟到羽人、飞天、奔月等艺术形象,可以看出中国儒、释、道的文化通融,都不过是古代神话传说的宗教反映。

再一个带浓厚宗教色彩的饰物, 莫过于莲花了。南京出土的这批青釉釉下彩绘瓷,其纹饰中既有贴塑莲座, 又有绘画莲瓣纹, 这些从东汉到六朝时期在建筑构件和青瓷上常见的纹饰(图10), 出现在釉下彩绘青瓷上形成了时代特色。不论是儒家还是释家,莲花都是君子风度、美好生命的象征。它出污泥而不染,清净圣洁,具有文化意义。莲花是佛教八吉祥物之一,故佛菩萨说法、修行、普度众生,常处在莲台之上。在灵山法会上,释迦牟尼手拈一枝妙洁的莲花,出示给众僧。唯长老迦叶心有所悟, 嫣然微笑,便得到了真传,成为禅宗之祖。

在釉下彩绘青瓷残器和标本上, 还绘有一件佛教的圣物,那就是“十字宝杵”(图11)。 “十字宝杵”是佛教的一种法器,又名为“金刚杵”“降魔杵”,原为古印度的一种兵器。佛教密宗视之为所向无敌、无坚不摧的宝物,可斩除烦恼,摧毀魔障,法力无边。这种纹饰最早出现在东吴青瓷彩绘上,之后明清青花瓷上也为常见图案,而且在十字宝杵上又加以飘带等装饰, 更显神秘色彩。

这批釉下褐彩青瓷上的其他纹饰,如神树、芝草、吉祥鸟、祥瑞兽、柿蒂纹、忍冬藤等等,多达数十种(图12、13)。神秘气氛甚浓,多包含着宗教的意味。严谨的构图、清晰的笔触、流畅的线条、丰富的图案,为青瓷彩绘所仅见,后代无有出其右者。其时代风格鲜明,与汉魏六朝之漆器、铜镜、画像砖等上的纹样, 明显有相互借鉴之处。说明陶瓷文化已融入于当时的主流文化之中 。

由此可见,孙吴釉下褐彩青瓷的成功烧造,并非偶然。不过是统治阶级为了控制人们的思想, 大力提倡神学、推行宗教的结果。宗教神学与绘画、雕塑和成熟的青瓷烧造技术相结合, 便产生出宫廷用瓷这么一批杰出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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