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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欧洲中心主义

2018-04-23薛巍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6期
关键词:尔德欧洲人克拉克

薛巍

BBC推出纪录片《文明》的新版,由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史教授西蒙·沙玛(右)、剑桥大学教授玛丽·比尔德(中)和历史学家戴维·奥卢索主持

艺术中的身体

英国广播公司(BBC)1969年播出的13集纪录片《文明》被誉为艺术纪录片的里程碑,曾经风靡一时,推动了一股欧洲人参观博物馆、去实地观看片中提到的名画的热潮。50多年过去了,BBC推出了该片的新版,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史教授西蒙·沙玛主持了其中的5集,剑桥大学教授玛丽·比尔德和历史学家戴维·奥卢索加分别主持了2集,后两位的解说词已经出版。

制片方说,新版的《文明》不是旧版的续集,而是对它迟到的反驳。克拉克当年就很清楚他自己的节目有何缺点以及忽略了什么。他后悔没有更多地谈及哲学和法律,因为他想不到该如何让它们看上去很有趣。奥卢索加在《重访文明》一文中说:“克拉克不考虑其他文化,只关注西方人的成就,即使在当时也令人感到不适。克拉克的世界观和文化趣味即使在1969年也已经过时了。他讲解艺术和历史时采用的是伟大男性的路线。没有哪个女性艺术家伟大到足以得到他的注意。克拉克的节目不仅是以欧洲为中心,它比这还要狭窄。该片拍摄时只去了11个国家,克拉克大部分时间讨论的是意大利和法国的艺术和文化成就。德国也许排在第三,英国很少被顺便提及,西班牙艺术被彻底忽略。世界其他地方——亚洲、非洲、大洋洲、南美洲和中美洲——更是完全不见踪影。”

新版《文明》不仅涵盖了更广泛的地理范围,历史跨度也更长了。它始于西蒙·沙玛对4万年前的壁画的探索,然后一直讲到现在,包括克拉克觉得他感到困惑的20世纪的现代主义。

玛丽·比尔德对文明的定义从克拉克当年的欧洲中心主义走向了相对主义,她说:“关于我们认为文明可能是什么,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谁是野蛮人?会不会是我们(西方人)?文明既是一个纳入的过程,也是一个排斥的过程。野蛮本来是古希腊人用来指外邦人的,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但所谓的野蛮人也许只是对文明、对人类文化中重要的东西有着不同看法的人。一个人的野蛮是另一个人的文明。”

她主持的第二集《我们如何观看?》聚焦的是艺术对身体的呈现。比尔德说,在埃及卢克索附近的一个巨大的雕像,本来是为了纪念阿蒙霍特普三世的,他生活于公元前14世纪。雕像完成于1500年之后的公元130年。罗马皇帝哈德良去探访这个雕像,之前它已经有些毁坏了,风吹过裂纹时,在黎明时分它会发出啸叫声。在哈德良的随从中有一个宫女,一天黎明时分她也去参观,神秘的是,雕像那天没有发出响声。几天后他们再去的时候,声音才出现。这个宫女写了一首诗记述自己的经历,然后这首诗被刻在了雕像的腿部,成为留下来的最早的艺术评论之一。

也有人对事情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古希腊一位游记作家说,所谓雕像发出的声音其实是有几个男孩躲在雕像后面拉琴。比尔德说,雕像上刻下的字很有趣,不仅是因为这段逸闻,还因为它们反映了早期身体的图像的功能。我们往往以为古代艺术是静态的而非动态的,像挂在现代博物馆和美术馆墙上的东西,人们从旁边经过也会不加注意。但许多古代雕塑和肖像画的作用不只是这样,比如有的是纪念死者,许多雕塑把不复存在的东西变得栩栩如生。公元前3世纪陪葬秦始皇的兵马俑在某种意义上是真实的军队,在地下帝国随时准备保护他们的首领。古代的图像是用来做事的。

克拉克认为墨西哥奥尔梅克文明的雕像很野蛮,因为这些作品没有标明制作者的名字,没有个人的签名。比尔德则认为,历史性艺术作品的重要性依赖的不是谁制作了它,而是别人怎么对待和理解它。

接触与掠夺

奥卢索加主持的两集分别题为“第一次接触”和“对进步的崇拜”。他提出,西方人总是从欧洲人的视角去思考大发现年代。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做法是可以理解的。确实是欧洲人开着船环球航行,而且往往是歐洲人留下了最全面的记录。但从15世纪晚期到18世纪初之间,真正的文明的故事是不同文明之间接触和互动的故事。在这个时期,世界各地的文明首次相遇。当欧洲人在新世界登陆时,那些从未意识到对方存在的社会突然接触上了,对墨西哥和印加帝国来说,这种接触几乎是致命性的。虽然这个时期是冲突和掠夺的时期,在南美和中美洲造成了灾难,但是在大部分案例和大部分地方,欧洲人不是处于征服或者去殖民的地位,在美洲造成的灾难是例外而不是规则。非洲和亚洲的帝国并没有像墨西哥人一样遭受相同的命运。大发现的年代首先是贸易和开拓视野的年代。

他提到,从15世纪下半叶开始,对远方的接触和探索改变了葡萄牙的经济和文化。在大约1515年,葡萄牙人建造了贝伦塔,至今它仍守卫着里斯本港。建这个塔是为了庆祝该国的新发现和日益增长的财富,并承认海外贸易对葡萄牙经济的重要性。这座塔的石造部分有一个印度犀牛的雕像。这头犀牛的原型在1515年抵达里斯本,它本来是印度一位苏丹送给葡萄牙在果阿邦贸易站主管的礼物,这位主管又把它送给了国王。经过120天的海上之旅,这头可怜的犀牛最终登上码头。

虽然在罗马帝国时期,犀牛等异国动物曾经被带到欧洲,但是被运到里斯本的这头犀牛是罗马帝国陷落之后,第一头被活着带到欧洲的犀牛。欧洲对这些动物的了解源自古代权威著作,葡萄牙宫廷要通过阅读普林尼的著作来了解犀牛的习性。因此,在1515年6月,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安排了一场不同寻常的比赛,让犀牛跟他拥有的一头年轻的印度象打一架,以便验证普林尼的一个说法:犀牛和大象是天敌。人们宣称犀牛赢得了比赛,因为大象不战而逃。这头巨大的活着的犀牛的到来让里斯本人感到惊奇,它的名声很快就传到了葡萄牙之外。远在纽伦堡的德国艺术家丢勒根据素描,制作了这头犀牛的木刻版画,很快就卖掉了好几千件。丢勒本人对传到葡萄牙的非洲的雕刻也很感兴趣。

在第二部分,奥卢索加首先分析了西方人对进步的崇拜的成因:到18世纪晚期,因为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带来的自信,欧洲人开始认为他们的文明是独一无二的。工业革命导致欧洲在技术上跟亚洲、非洲等地区拉开了距离。19世纪是欧洲帝国的世纪,进步的崇拜塑造了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艺术家们也努力去理解巨大的社会变革——工厂的兴起、快速的城市化。

工业革命对人们的生活影响最深的是工厂的出现。画家约瑟夫·赖特在画工厂的时候,把工厂放在了田园风光之中,画中唯一的人物是路上赶车的车夫。“没有机器的喧嚣。在这类工业风景画中,工厂和磨坊都消散在了乡村风景或模糊的日落之中,好像它们被农耕的过去接受了,而不是威胁现有秩序的新时代的先驱。”到1914年,小说家亨利·詹姆士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标志着对进步的崇拜的否定。1914年8月5日,英国向德国宣战之后,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文明陷入了流血和黑暗的深渊,一个漫长的年代逝去了,在那个年代,我们以为世界逐渐变好。”1914年的野蛮行为驳斥了19世纪欧洲洋溢的进步不可避免、不可逆转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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