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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漫“簪花”话宋朝

2018-04-10雷晶晶

醒狮国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簪花爱花

雷晶晶

中篇·清晨早起,小阁遥山翠。颒面整冠巾,问寝罢、安排菽水。随家丰俭,不羡五侯鲭,软煮肉,熟炊粳,适意为甘旨。中庭散步,一盏云涛细。迤逦竹洲中,坐息與、行歌随意。逡巡酒熟,呼唤社中人,花下石,水边亭,醉便颓然睡。

——宋·吴儆《蓦山溪·清晨早起》

宋朝文人心中自有山水;宋朝人往往比今人更清楚什么是美,什么是生活;如果活在宋朝,你会更懂得追求生命的意义吗?

宋朝有大美,且奇。

自古说“美”,似乎万变不离女子。且看彼时的皇后画像:前额、太阳穴,连苹果肌上都仔细贴了珍珠花钿的妆容,乍看似乎多少得花哨有余,端庄不足;其实不然。

泱泱历史如歌,在对的时间邂逅别样的美,后人只须用心揣度其当下特有的质感罢了。再看彼时的“簪花”,无论男女皆可尽之,实在是另一份颠覆传统的流行——

“花事”乃“瑞事”。

北宋庆历五年,扬州太守韩琦是远近闻名的爱花人士。所谓“花木成畦手自栽”,韩太守自家院里的一株芍药总归不负主人悉心,每逢花开时节,那猩红色的瓣儿娇羞含笑,偏偏中间萦绕一圈黄灿灿的蕊,美其名日“金缠腰”。碰巧这年,此株芍药的一根枝条上竟并蒂而出四朵花,一时间惹来啧啧赞叹。好花自须共赏,韩琦遂邀驻守在当地的王安石、王珪前来府中,顺道将路经此地的陈升也一并邀来了。花好还须人合味儿不是?几杯甜酒下肚,韩琦开心地剪下四朵芍药,给自己头上插一朵,请三位友人各插一朵。此后三十年间,这宾客四人居然先后都当了宰相。由此,“四相簪花”的故事在坊间传为美谈。沧海桑田,直到清朝乾隆帝下江南时仍对“花瑞”芍药情有独钟,并特意将当地的“四相簪花宴”带回京城列入满汉全席。“以花为媒”的机缘,“天人合一”的祝愿,“四相簪花”的传奇应的是景,诉的是情。宋人对花的爱慕与企托犹若一股奇幻又独特的馥郁之风,扶摇直上。

事实上,“花事”之风并非始于宋代。且追溯男子与花的渊源,战国时期楚国大夫屈原相当爱花,不过止于佩戴熏香的小趣味而已;隋朝时期男子开始戴花,外出狩猎的太子亦不惜专程插了金花以作衬饰;唐朝时期,《全唐诗》中依稀存有关于“男子簪花”的民间描述……然而直至宋朝,无关男女的“全民簪花”才成为普世的审美归宿。

是为“花语”?譬如菊花“延寿”,茱萸“辟邪”,梅子“凌寒”?是为“雅艺”?譬如焚香、挂画、点茶,“供花”就在那里不可或缺。所以邵雍一曲《插花吟》:“头上花枝照酒卮”;陆游遍游诸家园:“为爱名花抵死狂”……而才子苏轼,年轻时犹爱头插玫瑰,即使垂垂老矣尚有满满的勇气去簪杭州吉祥寺里盛开的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与苏轼的有感而发相媲美,想必“簪花”已是大宋子民渗进骨子里的一种生活态度吧。

“花事”乃“盛事”。

诚然宋朝皇帝以“武”开得天下,后继者们却多富才情。澶渊之盟过后,宋真宗准备封禅泰山以昭盛世,特命陈尧叟作东京留守,马知节作大内都巡检使主持京城事务。临行之前,君臣三人头上簪好千叶牡丹,在后苑亭里杯弓交盏。酒过三巡,真宗示意陈尧叟将头上的簪花弃之,复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朵重新赐予。这可是莫大的恩宠哟,陈尧叟跪拜谢恩,马知节却多少生些醋意。二人出宫返程时有风路过,陈尧叟头上的牡丹不慎掉落一瓣。他不顾马知节打笑,慌忙命随从拾起并揣入怀中,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宋徽宗可谓“簪花”艺术的集大成者。这位精于书画的皇帝每次出游回宫,总是从头到脚一派春光:簪花,裹小帽,乘良马。不仅自个儿如此,连身边的侍卫宫女也无不赐花簪戴。据说徽宗的每个贴身护卫都拥有锦袄一领,翠叶金花一枝,“宫花锦袄”的行头一度成了出入大内的“天子令牌”。《水浒传》第七十二回“柴进簪花入禁苑”,小旋风正是趁徽宗上元节出游,骗到一朵翠叶花簪于幞头边方才混进了睿思殿。

“春色何须羯鼓催,君王元日领春回。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杨万里的诗作记述的正是宋高宗八十华诞的景象:御宴上“往来皆簪花”,好不热闹哈。宋朝皇帝爱花,“花事”也因此愈加细化:依据不同官次、品级等,簪花从品种、数量到颜色、材质等不尽相同。到了南宋时期,皇帝本人则更显气度,便在御宴中不再“簪花”而只行“赐花”,取的是“惟有至尊浑不戴,尽将春色赐群臣”的美意。

宋朝“百官簪花”思潮涌动,那位小时候砸缸救伙伴的司马光却堪称一位特立独行者。宋仁宗宝元初年,二十岁的司马光喜中进士甲科。在朝廷专程举办的闻喜宴上,仁宗为表皇恩浩荡分赐给每位学子一枝花。其他人感激涕零,立马戴上以示谢恩,只有司马光硬是在旁人好心提醒“切勿抗旨”时才勉强将花插在了帽檐上。大宋朝廷将插花列为四司六局的专营项目,针对类似司马光这样不屑于领赏簪花的“问题臣子”亦制定了严厉的惩罚措施:哪个胆敢不珍惜天子所赐之花势必遭到御史弹劾。如此“恩威并济”,“簪花”终于演变成大宋王朝法定的礼仪制度之一。

慢慢地,上级赐花俨然成了身份的标识与殊荣的象征,相互赠花更是必要的公关手段……“花”的用场多了,宋朝的花卉产业也随之蓬勃发展。洛阳城郊牡丹遍地,每逢花季会向京师进贡大量的姚黄、魏紫等名贵品种;临安城郊的马塍、锦坞均设置花卉种植基地,或蓬勃葱郁,或繁华似锦;岭南地区气候温和,花匠们精心培植北方没有的珍奇花卉,于是乎“南花北运”:官方用的是马,民间靠的是船。元宵节簪雪柳,风筝节簪荠花,端午节簪茉莉,立秋时簪楸叶,重阳节簪黄菊……花田交错,花房林立,不同时节的花篮里装了数不尽的时令花儿,买者、卖者纷纷然又欣欣然。

花既要采摘、运送、买卖、赏存,那么花卉保鲜技术当是必须的。宋人聪慧,有的是法子:“菜叶实笼中,藉覆上下”,如此“马不动摇”,能“御日气”;“以蜡封花蒂”,便可“数日不落”……冬季寒冷,许多鲜花奇货可居,机灵的花商便开动脑筋生产出一系列的“象生花”:锦帛、丝绢、琉璃……各种材料皆可拈来所用。象生花优点十足,自问世起很受上层名流欢迎,例如徽宗时的“滴粉缕金花”富丽堂皇,是以金丝细密镶嵌而成;“罗帛花”轻捷如翼,特别适用于大宴时的高华场景;“绢帛花”含蓄有礼,只在接待辽使时“示俭”使用……簪花文化普及的同时,花瓶、花盆等衍生品也摇身变为人们相互馈赠的文房雅物;赏花、斗花等各项文娱活动也活脱脱地闯进了千家万户。

“花事”乃“民事”。

统治阶级如此爱花,普通百姓更是痴醉于这场博大的“簪花运动”。饮酒簪花、寿庆簪花、嫁娶簪花、节日簪花……任何红白紧要的关头总也离不得花。《宋史》中有个故事,说南宋绍兴年间有位孝媳,惨遭奸人陷害以“毒杀婆婆”的罪名锒铛入狱。可怜的妇人无法印证自身清白,很快被宣判死刑。行刑之时,她委托刽子手将自己头上的簪花拿下来插在干涸的石缝里,且无限悲情地祈示上苍:倘若这无根花能重新生长得枝繁叶茂方能证明我辈清白……作為执念的承托,这花果真极具灵性地应验而令世人唏嘘不已。另有记载,宋朝皇帝多有“大赦天下”的偏好,“罪人皆绯缝黄布衫,狱吏皆簪花鲜洁”,随着震耳的鼓声令下,狱吏解开枷锁放被赦罪人回归自由身。作为皇恩圣明的见证,这花直盼岁月安好。《鸡肋编》的记载最为有趣:“市中亦制僧帽,止一圈而无屋,欲簪花其上也”,原来为的是僧人日后有娶妻成家的意愿时行个“簪花礼”……

以现实主义笔触见长的《水浒传》拥有梁山一百零八将,个个可谓铮铮铁骨,但若以“花事”论之,好汉们另一面的柔情也着有痕迹可循。病关索杨雄最爱在鬓边插粉色芙蓉花,清新雅致;短命二郎阮小五一方破头巾旁不离火色石榴花,绚烂夺目;浪子燕青名号好如其人,发边常年插满彩色四季花,缤纷间便是整个轮回……排行第九十五位的蔡庆本是大名府的小押狱,后来在梁山泊得了专管行刑的任务,与这份霸腥的行业截然不同,蔡庆帽檐上的簪花柔艳可人,“一枝花”的名号享誉江湖。

正派人物如此爱花,反派人物倒也没啥例外。有说被世人唾弃的西门庆最爱头戴俗艳的大红花,一副花花肠子相就此展现得淋漓尽致。南宋时,“三朵花”“七朵花”“九朵花”常用作“江洋大盗”们的代名词,有抓尖卖乖之神秘,或劫富济贫之癫狂……不言而喻,宋朝“花事”里从不乏男子的身影,“七尺男儿尚可簪花”已经成为无关价值与品性的一种时尚。

……

就感性与灵性兼具的“花事”论之,宋人对美的定义无关乎等级、贫富、性别与年龄,必然是公正而恪纯的。

武将出身的赵匡胤素有“崇文尚文”的理念并向后世子孙始终推崇,在其逝世后的百余年,汴梁被金兵攻陷,藏在皇宫密室里的“石刻遗训”终被发现:“不得以言论之故,处死士大夫。”当然,囿于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这样的一条遗训恐怕难以摆脱其封建思想的局限,但无论怎样,宋朝努力营造了一种相对开明包容的社会环境,努力引导了全民富足、幸福至上的文化氛围,努力呵守了金子般的民心。

——有道是:宋朝有大美,全民皆可美。

编辑/书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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